今年春天最好看的電視劇是哪一部？《人民的名義》嗎？錯了，是《最好給索爾打電話》。
關於這部電視劇，還要從我以前極力吹捧過的《絕命毒師》（Breaking Bad）說起。Breaking Bad是美國電視史上最成功的電視劇之一。從2008年到2013年，Breaking Bad播放六年，得獎無數，口碑絕佳，收視率也高居不下。在Breaking Bad熱播的年代，孩子們萬聖節出門討糖吃，愛穿主角Walter White烹製毒品時那套黃色連身工作服；川普當選總統後，雖然Breaking Bad已經停播三年，Saturday Night Live諷刺川普任命內閣官員的任性時，還搬出了Walter White這員老將（如果你沒看過Breaking Bad，下麵這段視頻可以跳過）：
Breaking Bad講的，是一個身患絕症的高中化學老師，為了辭世前多賺些錢讓家人衣食無憂，和曾是自己學生的毒販合作，將精湛的化學知識轉化為生產力，成為頂級毒品製造師的故事。因為事關毒品，毒販生涯中的危險、暴力、欺騙、殺戮，身邊人物的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全都體現在故事當中，每一集都緊張驚險，扣人心弦，看起來讓人直呼過癮；而且劇中人物真實豐滿，演員的表演精湛自然，尤其是Walter White這個角色塑造得非常出色。Walter White雖是壞人，而且越變越壞，其動機和行為卻有諸多合乎情理之處，因此能深入人心，讓觀眾感同身受，像平白伸出許多小鉤子，把觀眾的心牢牢鉤住。我從頭到尾看了這部電視劇，除了有幾集過於血腥之外，挑不出別的毛病，確實是看過的電視劇中最好的一部。
Saul Goodman是Breaking Bad中一個配角。Saul是Walter White的律師，但他是個不同尋常的律師。一般律師坐在窗明幾淨的會議室，身著顏色保守的合體西服，一板正經，道貌岸然；Saul則在破敗的strip mall中裝飾成宏偉宮殿的辦公室上班，身穿與辦公室風格相匹配的喧嘩俗麗的衣服，舉止輕佻，油頭粉麵，滿肚子歪門邪道。律師本不是道德楷模，Saul索性將一般律師的虛偽外衣也脫下來，他的客戶都是在社會陰暗角落裏活動的角色。
還在Breaking Bad拍攝期間，主創者Vince Gilligan就有以Saul為主角來創作一部新劇的想法。果然，在Breaking Bad停播兩年之後，當年播放Breaking Bad的電視頻道AMC推出了Better Call Saul（《最好給索爾打電話》）。
像Breaking Bad一樣，Better Call Saul也備受好評。播演兩季，已收獲不少獎項，第三季現在正在播放。雖然它曆史還短，以後能走多遠，能否保持水準，達到Breaking Bad的影響力，成為家喻戶曉的文化現象，還要拭目以待，但到目前為止，這確實是一部很好看的電視劇。其精彩程度，我以為一點都不在Breaking Bad之下。
在Breaking Bad中，Saul 是次要角色。因為著墨有限，角色發展不夠飽滿，多少像臉譜化的跳梁小醜。到了Better Call Saul中，因為搖身一變成了主角，創作者得以把他放在複雜的社會關係中，從各種角度，通過不同事件來刻畫他；觀眾則得以深入他的內心，不僅看到他的虛張聲勢，誇誇其談，傲慢無禮，也看到他的苦苦掙紮，頭破血流，喜怒哀樂。用一句俗套的話來說，他成了一個有血有肉的人物。
在變成Saul Goodman（It's all good, man!）之前，他叫Jimmy McGill，是一個不務正業、遊手好閑的街頭混混。後來他通過函授課程學了法律，還考過了bar。但他的騙子本色再昂貴的西裝也遮不住。他也想改邪歸正，畢竟融於主流還是康莊大道，無奈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在劇集的前兩季中，他一直在正路和邪路、白道和黑道之間來回掙紮。因為看過Breaking Bad，他的未來是什麽，觀眾也知道。
但目的地不重要，重要的是沿途的風景。電視劇要娛樂人，一定要有好故事。因為Jimmy McGill腦子轉得飛快，滿肚子都是你想不到的鬼點子，動不動就耍滑頭，走偏鋒，情節的發展往往讓人拍案叫絕，故事的精彩自然不在話下。Vince Gilligan繼續采用他在Breaking Bad中使用的敘述手法，在按時間發展的主線外加點閃回，再加一兩條同樣扣人心弦的副線，既活潑多變，有新鮮的時尚感，又避免了過於現代前衛，讓觀眾一頭霧水，不知所雲，眼花繚亂。當然，更重要的一點還是前麵講的，Jimmy McGill這個角色刻畫得很豐滿，觀眾看到一個真實可信的人，認同了他，對他產生了好感。在他與其他人物鬥智鬥勇時，觀眾不自覺地站在了他這一邊。他有致命的弱點，內心卻有柔軟之處；不算好人，卻有幾分可愛。
Better Call Saul中有好幾對重要的人物關係，每一對都寫得精彩紛呈，但其中最好看的還是Jimmy和哥哥Chuck之間的故事。Chuck是大牌律師，擁有聲名顯赫的律師事務所。當在收發室工作的弟弟從野雞大學取得函授學位，又拿到律師執照時，Chuck的表情卻很尷尬。按理說，弟弟浪子回頭，修成正果，表現出來的毅力和實力都應該讓哥哥驕傲，哥哥也可以憑自己的威望人脈，扶Jimmy一把，幫他實現律師夢；但不學無術的弟弟居然混進律師隊伍，簡直玷汙了律師這個神聖的職業，Jimmy愛走捷徑、油頭滑腦，卻憑借個人魅力活得風生水起，甚至他們的母親在兩兄弟中也多偏愛Jimmy幾分，也一直讓Chuck嫉妒。
從創世紀中該隱殺亞伯開始，sibling rivalry就是個讓很多人入迷的話題，Better Call Saul把這個話題穩穩當當地擺在了舞台中央。作為身經百戰的律師，Chuck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但多年在社會邊緣生存，Jimmy也對人的心理了如指掌，錘煉出與人周旋的爐火純青的技藝。兩兄弟雖然風格不同，卻都是自己這一流派的大師級人物。但他們並不是仇敵，而是血濃於水的兄弟；每一次過招，都既想贏得先手，又要顧及手足之情；鹿死誰手，不僅取決於手段的高明，也看誰在那一刹那能硬起心腸，把兄弟的情分完全放下。
人的心思很複雜。一個人對一個事件會有怎樣的反應，連自己都不一定清楚。Better Call Saul的高明之處，就是一次又一次把主人公放在複雜的局勢當中，讓觀眾屏住呼吸，等他們做出選擇。因為他們都聰明絕頂，他們解決問題的方法往往是我們沒想到的；即使想到了，他們的選擇也常常出乎我們的意料。但不管他們說了什麽，做了什麽，關上電視機回頭細想，卻都在情理之中，符合他們一貫的行事風格。這樣的故事跌宕起伏，峰回路轉，卻又行雲流水，毫無牽強和做作。
在Better Call Saul中，甚至在以後的Breaking Bad中，Jimmy都不是一個在世俗的眼光中成功的人。尤其在Better Call Saul剛開始的時候，他在一間窄小轉不過身的黑屋子裏辦公，用兩種聲音接電話來分別扮演秘書和律師，謊稱公司裝修從不把客戶帶回無法示人的辦公室去。但當他有機會坐在富麗堂皇的律師樓裏，住著公司給他的公寓，開著公司給他的豪車，拿大筆獎金，有穩定收入時，他卻像身陷囹吾般不舒服，最終還是要從這副金手銬中掙脫出來，重新去過自由灑脫的生活：“I tried to make it work, really I did. I’m just a square peg.”
也許這才是Jimmy McGill最吸引人的地方。雖然他詭計多端，藐視規則，缺點數也數不完，但他也可以說是性情中人。他不虛偽，不想假裝成自己不是的那種人。這種對自己的誠實，如同一股清風拂過。當電視劇的第二季演完的時候，Jimmy McGill還沒有走完轉變為Saul Goodman的旅程；他以後將如何繼續墜下黑暗的深淵，我們還要拭目以待。但至少在這個時候，我們還可以說，Jimmy McGill讓我們想起了那個我們一直嚴嚴實實地捂在心底的淘氣、叛逆、不為社會所容的人。世界上有太多桎梏，我們都用手銬腳鐐把自己鎖得緊緊的，在社會的期待和旁人的目光中生活。我們不敢打開心門，讓心底真實的自己跑出來。於是我們看電視，讓想象力在廣闊無邊的天地間遊蕩。
最後吐糟一下這部片子的中文譯名。中文媒體將它翻譯成《風騷律師》，很讓人倒胃口。這個名字不僅難聽，而且完全是誤導，因為Jimmy McGill這個人和風騷根本不搭界。說他狡猾倒還沾點邊，但任何給他貼標簽的嚐試都注定是個敗筆，因為都會破壞他的複雜性，讓人失去興趣。《最好給索爾打電話》可能沒有直白地告訴觀眾這部片子的內容，但這有關係嗎？英文片名不是如此，不也沒有影響它獲得的好評和收視率嗎？和《風騷律師》這種嘩眾取寵又牛頭不對馬嘴的名字相比，我倒是寧願叫它《最好給索爾打電話》。這個名字不僅準確自然，也給人留下了想象的餘地。
回複 '古龍' 的評論 :
是，這兩部電視劇前幾集都比較慢，入戲較難。但一旦看進去，就一發而不可收拾了。
回複 'dell_dell' 的評論 :
Mike在Breaking Bad中是Gus的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