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表明,一般人最大的恐懼不是死亡,而是當眾演講。拿喜劇演員Jerry Seinfeld的話來說就是,“參加葬禮的時候,與其致悼詞,還不如躺在棺材裏劃算。”
Toastmasters International(國際演講會)就是為幫助人們克服這種恐懼成立的。這個致力於鍛煉會員溝通和領導能力的組織有將近一百年曆史,旗下有一萬多個俱樂部遍布全球各地。
跟很多人一樣,我當眾講話時雖然裝出滿不在乎的樣子,心裏其實也很緊張,也夢想著有朝一日變成一名自信滿滿、口若懸河的演說家,所以一年半以前,我也參加了一個Toastmasters俱樂部。該俱樂部主要由我們公司的員工組成,有三十來名會員,每周三中午聚會。剛開始的時候我很積極,聚會一場不拉,每過幾周就發表一場演講,還經常毛遂自薦擔任聚會的主持人。過了幾個月,新鮮勁過去了,我就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起來。如今我已經有將近一年沒發表過正式演說了,Toastmasters的活動也經常缺席。比如最近工作忙,感覺很累,就連著好幾周偷懶沒去參加聚會。但本周聚會的主持人私下給我寫信說,夏天會員旅行計劃多,到會的人估計比平時少,希望我能到場幫忙。我抹不開麵子,又覺得為朋友捧場義不容辭,於是答應她我屆時一定到會。
星期三上午果然又很忙,讓人心煩意亂,無暇他顧。但答應了朋友的事不好反悔,到了快中午時,我還是從桌邊站起來,去了Toastmasters。一進會議室,我就看到今天到會者確實少:算上我也隻有七名會員,外加兩位客人。雖然我對冷清的會場有些失望,卻也慶幸答應了主持人的請求。越是人少,越需要大家支持。如果這裏坐了滿滿一屋子人,我來不來也無所謂。但今天人這麽少,我如果還不出席,聚會豈不是更加寥落。
因為人少,今天的議程也沒排滿。一般聚會都有兩場事先準備好的正式講演,今天隻有一場,講員是俄國人Igor。Igor可能是我們俱樂部年紀最大的人,已經退休多年。他不常參加聚會,一來便會發表演講,至少也會講個笑話。他口音很重,但台風很好,總是一副不慌不忙、有條不紊的樣子。他講演的題目通常也有點意思,因為他喜歡探討深奧的話題,還經常冒出一些跟主流社會的價值觀相左的觀點,可能跟他的俄國背景和年齡都有些關係。
他今天演講的題目是“怎樣讓自己快樂”。這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不可能有什麽新意,但我這幾天恰好不快樂,所以還是豎起耳朵仔細聽,就像溺水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也不肯放手一樣。聽完他的講演,我覺得他那幾條具體建議還是可以借鑒的:養一條狗;滿足所有感官的需要;不停地對自己說“我最棒”。
因為隻有一場事先準備的講演,用於table topics的時間就特別長。Table topics是即興演講的意思,就是一堆題目擺在桌上,演說者隨便抓一個,然後馬上以此為題發表幾分鍾講話。我對table topics向來發怵,但看到今天參加聚會的人不多,覺得每人都應該積極參與,為聚會盡微薄之力,就自告奮勇上了台。我抓到的題目是“談一談你對家族婚禮的記憶”。我一看這個題目就傻了眼:家裏唯一可以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應該是姐姐的婚禮。但姐姐結婚時我剛來美國,沒回去參加婚禮。除此之外,好像沒什麽家族婚禮可以供我在這裏高談闊論。
但發表演講最忌諱冷場,於是我站在台上沒話找話,胡言亂語,拖延了小半分鍾,突然想到小時候還是參加過一些親戚的婚禮的,比如舅舅的婚禮。鄉下的婚禮很熱鬧,喜氣洋洋,有很多吃的東西,當時六、七歲的我應該是喜歡的,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舅媽長得很漂亮。我們家的人都很聰明,但長出令人驚豔的美貌從來不是我們的強項。看到這個像電影明星一樣漂亮的年輕女子的照片掛在鄉下老家的牆上,我覺得非常興奮,大概也很驕傲。我在演說中講了當時這種感覺。“後來我當然跟她熟識了,而且她也漸漸老了,現在已經當了奶奶。但我一直記得,我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是多麽美麗。”我這樣結束了我的演講。雖然這場即興演講開始得一塌糊塗,我對這個結尾還算滿意。
聚會結束前,主持人照例要來賓們談談感受。來賓們的感受一般是正麵的,一來這些聚會確實氣氛不錯,二來也是出於禮貌吧:總不能到人家地盤做客還惡語相向。但今天一位來賓的感受不僅積極向上,也特別準確地抓住了我們這場聚會的特點。她說她正在尋找一家最適合自己的俱樂部,上周已經參加了我們俱樂部的聚會。上周她看到聚會的人快把會議室擠爆,覺得我們俱樂部可能不適合她,因為作為新手,麵對這麽多人發表演講,恐怕會雙腿發軟,兩手打顫。但今天的會場讓她覺得壓力小了很多。在今天這樣的聚會上,她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站在台上講話。聽了這番話,很多會員都笑逐顏開,矜持一些的臉上也露出了喜色。一般有外人參觀時,我們都希望出席會議的成員越多越好,顯得我們俱樂部繁榮興旺,聲勢浩大。但每個人想要的東西是不一樣的,一個人的砒霜可能是另一個人的蜜糖。今天出席會議的人少,反而歪打正著,給這位女士留下了好印象。
聚會結束後,有空的會員照例一起吃個午飯,聚會的另一位來賓George也跟我們坐在了一起。George是尼日利亞人,本來在公司的尼日利亞辦公室做銷售。最近他來灣區度假,恰逢尼日利亞的辦公室重組。他怕工作受影響,索性在灣區留下來。目前他想在灣區的辦公室找一份新工作。午飯期間,大家閑聊著工作上的事情,我發現我年前想要推出、後來因為稀奇古怪的原因而不得不放棄的一個產品,George曾經在非洲試圖出售。
“可是我們根本就沒有推出這個產品,連定價都沒有,你怎麽賣?”我問他。
“是這樣的。有人在一個展銷會上做了演示,一家大公司看到了,馬上想買。我給他們寫訂單,卻連產品名字都搞不清楚,價錢也找不到。後來我才發現,我們演示的東西中隻有一小部分是我們公司做的,其他都是別人的東西。這個產品根本不存在。”
“那你怎麽跟客戶解釋呢?”同桌的人問。
“你看我現在不是躲到美國來了嗎?” George說。桌邊的人都笑起來。
吃完午飯,我沿著公司樓房背後的小路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四周很安靜,天氣一如既往地晴朗,小路上有時濃密蔽日,有時熱辣辣的太陽又直接照在身上。我一邊走,一邊回味著剛才的聚會,心情很愉快。上午那些灰暗焦慮的情緒,在剛才一個多小時裏已經全忘了。雖然等一下回到辦公室,有些煩心事大約又會盯上來,但剛才的休整已經讓我變得安寧了一些;化解這些問題,應該有了更多希望。怪不得俱樂部的Karen常說,“我不去教堂,也不確信去教堂是什麽感覺。但我猜想,星期三來參加Toastmasters的聚會,就像一周才過了一半,就來不及地去了一趟教堂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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