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國探親,媽媽和姐姐都會興致勃勃地拉我去逛街,希望我在她們的幫助下添置幾件漂亮衣服,利用度假這幾周提高一下衣著品位。作為女人,我當然也喜歡逛街,尤其享受媽媽和姐姐的悉心陪伴和噓寒問暖。但讓我有點內疚的是,每次逛街我買的東西都很少,辜負了媽媽和姐姐的心意。媽媽和姐姐見我從國外回來,帶我去的都是名牌大商場。這些商場都環境優雅,光鮮靚麗,但價碼也很高,上衣裙子動輒上千,國外的牌子還更貴,掐指一算,還不如美國合算。而且,除非買的是國外的牌子,國內的東西跟國外的往往還是有些微不同。有時在商場聽媽媽、姐姐、店員一慫恿,買下一件衣服。帶回美國後,在自家鏡子前一照,總覺得哪裏不對勁,於是又塞回衣櫥,幾年下來一次也沒穿,實在是浪費。
但雖說買得少,頭腦發熱的時候還是有的。比如若幹年前,我就從國內買了一雙鞋。這是一雙淺褐色的平底鞋,穿在腳上很舒服,試穿時身邊的人也連連說好,但這雙鞋的命運跟其他很多從國內買回來的東西差不多:每次想穿都改變了主意。這兩年每次清理壁櫥,我都想要不要把這雙鞋捐出去,因為人家都說,一樣衣物如果過去一年都沒穿過,以後也不會穿,也就沒有保留的必要。這雙鞋估計最後也是這樣的命運。但事到臨頭我又還是舍不得。一來這是媽媽和姐姐花不少錢給我買的,二來這雙鞋看上去確實有點招人喜歡,或許哪天時尚風稍微改變一點方向,就會鹹魚翻身、獨領風騷也說不定。所以穿也不是,捐也不是,這雙鞋就擱在衣櫥裏,一晃好幾年轉瞬即逝。
上星期天下午,先生打球回來,我也做完了周末該做的雜事,兩人心情都很輕鬆,決定去附近的Peet’s Coffee坐坐。出門前換衣服的,我又想到了那雙從國內買回來的鞋,又試了試,還是以前一樣的感覺:很舒服,但式樣總覺得有點古怪。其實這不是一雙很醜的鞋,不然我也不會買。但不知道是顏色,還是皮革的質地,還是鞋身的某個弧度,哪個地方有點小小的問題,就讓它被打入冷宮,在黑暗的壁櫥裏一躺好多年,從來沒有得到過一次拋頭露麵的機會,也不知道它在真實的世界裏會給人什麽樣的感覺,這樣的待遇,實在是不太公正。Peet’s Coffee就在家門口,這一趟出去最多一小時就會回來,遇見熟人的可能性也很小。或許應該利用今天這個機會,讓這雙鞋見見世麵。
於是鼓起勇氣,心一橫,眼一閉,穿著這雙鞋出了門。Peet’s Coffee離家不遠,五分鍾後,我們的車停在了店門口。但我一從車裏鑽出來,雙腳一著地,馬上感覺不對:離家前這雙鞋還很合腳,現在卻鬆鬆垮垮有點大。雖說穿新鞋常常有個break in的過程,不到五分鍾的時間竟有這麽大的差別,還是出乎人的意料。等我再走幾步,鞋似乎又大了一號時,我意識到這可能不是break in,而是有更大的問題。也許,這雙鞋已經在開始散架?
幸虧我們的車停得不遠。十幾步後,我們已經站在了櫃台前。如果說剛下車時我還沒有充分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以為我今天遇到的隻是一個腳上的鞋是否合腳的小問題的話,現在我已經對局勢有了更清醒的認識。我對先生說,你給我要一份decaf的摩卡,我先找個地方坐下。然後我看準一張離我們最近的桌子,小心翼翼地挪了過去。
一在椅子上坐下來,我馬上檢查腳上的鞋。先抬起右腳,發現鞋後跟已經跟鞋底分開了;再抬起左腳,鞋跟倒還跟鞋底在一起,但腳掌處鞋底和鞋身之間裂開了一條大縫。
等先生端著咖啡走過來時,我興奮地把我的發現告訴了他。雖然鞋分崩離析到如此地步不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畢竟是難得一見的新鮮經驗。先生問我是皮革斷裂了,還是把鞋身和鞋底縫在一起的線斷掉了。我又抬起腳來研究了一番,決定線倒沒斷,皮革也是好的,但鞋底和鞋身之間大概使用了一種類似塑膠的材料。估計是那一部分,放了這麽些年後老化了。今天被我一搖一晃,終於土崩瓦解,徹底斷裂。
星期天下午在咖啡館的小坐通常是很愉快的,今天也不例外。唯一與平時不同的是,我沒有斜靠在椅子上,悠閑地翹著二郎腿晃來晃去,也沒有隨著講話的節奏,用腳在地上神經質地打拍子,而是一直老老實實,規規矩矩,腳踏實地,正襟危坐。我們談了談這周的新聞,分析了一下女兒最近的各種動向,一會兒又低頭在手機上看新聞,玩微信。一轉眼,已經消磨了一小時的時間,到了該回家的時候。
離開咖啡館前,考慮到腳下這雙鞋再也經不起折騰,我先讓先生替我把咖啡杯扔進垃圾桶,然後又讓他幫我把門打開。一切準備就緒,我才站起來,準備以最少的腳步,最短的時間,走回車上去。但剛走一步,就覺得右腳一涼。低頭一看,鞋底已經跟鞋身完全分開了。鞋身跟著我走到了前麵,鞋底卻留在了一尺開外。
我趕緊彎下腰,將鞋底撿起來,然後頭也不回地,慌慌張張地,一瘸一拐地朝外走。咖啡館裏坐滿了人,但我不敢四處張望。我希望其他喝咖啡的人沒有注意到我;如果他們注意了,我也不想知道。
幾分鍾後,我們到了家。等車在車庫停穩,我從車上下來時,另一隻鞋底也掉了下來。我將鞋——如果我腳上剩下的部分還可以被稱為鞋的話——脫下來,把那曾經是一雙鞋的四片東西抓在手裏,赤著腳走進了門。進屋後,我徑直走進廚房,打開垃圾桶,將鞋丟了進去。
先生沒有我走得快,跟在後麵,兩人都笑得前仰後合。笑過之後,我又有點傷心。這雙鞋是媽媽和姐姐替我買的。雖說質量有些問題,如果我不是等這麽多年才第一次穿,也許還是可以穿幾次的。這些年裏為這雙鞋的去留問題操了不少心,以後這個心倒是不用操了。但誰也沒想到,它的故事會以今天這樣的方式結束。
我九十年代在國內買了雙三百多塊的羊皮鞋。式樣極好,二十年過去了,質量也在。現在的東西質量實在太次,我現在回國,帶兩個一大一小箱子回去,然後小箱放在大箱裏,隻帶回自己的衣物。
現在鞋子好多了。可以進貨:)
寫的幽默!上張照片看看:)
八九年一月我姐去世,她女兒穿了三天剛買白的,不知什麽皮做的鞋麵裂開不能再穿,九五年在上海買一對鞋子,花人民幣四百九十五元,幾天後下了點雨,我鞋低周圍顏色脫了,所以從此不再在國內買鞋
衣服,鞋襪,又能要求到多高啊! 好在日常生活,我們很少想到這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