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我們的蝌蚪長得非常慢,慢得幾乎看不出來,除非你熟悉這些蝌蚪,而且每天盯著魚缸看上很久。而且這是指那隻大蝌蚪——兩隻小蝌蚪已經好久不見蹤影了。
有一天,我和女兒就蝌蚪是否長了腿爭論起來。
“快來看,“我叫女兒,”蝌蚪長腿了。”
“那不是腿,那隻是它在大便。”
“是嗎?我看不像。如果是大便,為什麽一直不掉下來?”
女兒答不上來,又不想在與媽媽的爭論中認輸。她懶得理我,幹別的事去了。
家裏的抽油煙機壞了,給經銷商打了幾次電話,經銷商終於派來了修理工人: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平頭,胸前的牌子上寫著“阿爾伯塔”。阿爾伯塔手腳很麻利,不到十分鍾就把抽油煙機壞掉的零件拆下來,換上了新的。寫賬單的時候,阿爾伯塔的眼光落在了魚缸上。
“這是什麽?蝌蚪嗎?”
“是的,我們在史溪水庫邊撿的。那邊有很多。我想讓孩子親眼看見蝌蚪變青蛙的過程。”我解釋說,有點心虛,怕阿爾伯塔是動物保護主義者。
“在我長大的地方,到了蝌蚪變青蛙的季節,河邊地上全是青蛙,腳都插不進去,恐怕幾萬隻都有。”阿爾伯塔說,一點都沒有覺察我的窘迫。
“哇,”我感歎道,真心覺得阿爾伯塔很了不起。“你在什麽地方長大?”
“墨西哥。”
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問題。“蝌蚪變青蛙大概要多長時間?我們養這些蝌蚪已經一個多月了,但蝌蚪還是這麽小。”
“很快,隻要幾天時間。前幾天還是滿河的蝌蚪,過一兩天就變成了滿地的青蛙。”
阿爾伯塔的話讓我不安起來。晚飯的時候,我向全家報告了與阿爾伯塔的對話。
“阿爾伯塔說蝌蚪隻要幾天就會變青蛙。為什麽我們的蝌蚪過了一個多月還這麽小,連有沒有長腿我們都不能確定呢?”
“網上說蝌蚪變青蛙要七到八個星期,”女兒肯定地說。
“阿爾伯塔的家鄉蝌蚪太多了。他隻知道有時是一大片蝌蚪,有時是一大片青蛙。他又不能跟蹤某一隻蝌蚪,怎麽知道它變成青蛙要多長時間呢?”先生提出了他的見解。
我覺得先生說得有道理,也相信女兒網上看來的說法不是空穴來風,就把阿爾伯塔的內幕消息暫時置之腦後了。
天慢慢變熱了,史溪水庫邊的水窪早幹了,我們碩果僅存的那隻蝌蚪也終於長出了兩條公認的後腿。又過了沒多久,它的前腿也長了出來。它的個頭還是小小的,顏色也還像過去那樣深,但身體已經不像過去一樣圓滾,而是有了一點長長的、青蛙的意味。
下一次給魚缸換水的時候,女兒小心翼翼地用碎石在魚缸一角堆成一個斜坡,又特地少加一點水,讓坡頂從水麵露出來。她的勞動沒有白費,這片碎石灘果真成了青蛙最喜歡的地方。有一次我們在碎石灘上沒看見它,找了半天,才發現它一動不動地趴在那塊寫著“小心,滑!”的石頭背後。看來它真長大了,水中的世界對它來說已經遠遠不夠。
的確,青蛙沒有了往日蝌蚪的自在瀟灑。雖然我們不知道它在想什麽,但它不像以前那樣活潑好動,而是呆頭呆腦。我們猜想這不是一個好征兆。
我們開始討論以後怎麽辦。青蛙和蝌蚪的飲食習慣不一樣,不是光喂青菜葉子就可以的。但要喂它蟲子,我們都有自知之明:我們沒那個本事。我跟同事一起吃午飯時問起這個問題,有個曾經養過蝌蚪的同事說,他隻成功地養過蝌蚪。蝌蚪變成青蛙後,總是沒多久就死了。
顯然,既然我們的蝌蚪已經變成了青蛙,我們的養殖生涯就結束了。如果我們不想青蛙死在手裏,最明智的辦法是把青蛙送出去。
送到哪裏去呢?史溪水庫邊是一個選擇,但我們已經實地勘測過,那些水窪已經不存在了,而且路途也遙遠。離我們家幾條街的地方倒是有一條小溪。雖然小溪基本上沒有水,但底部有些濕潤,看起來像個適合青蛙生存的環境。
就這樣定了。小溪將是青蛙繼魚缸之後的下一個棲息地。
一個星期六的傍晚,女兒將魚缸裏的水和青蛙都倒進一隻塑料袋,準備去將這個計劃付諸實現。
“我能不能騎車去小溪邊?”她問我。
“可以的。記得戴上頭盔。”
女兒出去了。我為青蛙的命運擔起心來。它要去的那個地方雖然隻是一條小溪,卻也有一、兩米寬,岸邊的土堆和岩石比人還高,而且長滿了奇形怪狀的灌木,灌木裏不知藏著些什麽東西。這隻不過兩厘米長的小青蛙,能習慣那裏的生活嗎?更重要的是,它能生存下來嗎?
但如果不將它送出去,我們又能怎麽辦呢?我可不想看著它死在我們家魚缸裏。
這樣胡思亂想著,我意識到女兒已經出去好一陣子了。小溪離我們家隻有四、五條街遠,她應該已經回來了。我想著是否應該出去看看,又決定再等一會兒。過了幾分鍾,我聽到前門響。“是你嗎?”
“是我。”
“青蛙已經放進小溪了?”
“已經放進去了。”
好了,青蛙已經放生,女兒也安全回家,我不必再擔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