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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會及其禪學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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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會及其禪學思想

作者:亞蘊 來源:本站原創 更新時間:2012年04月13日

內容提要:

中國禪宗的初祖是達摩大師,至五祖弘忍時,禪宗開始走向興盛。五 祖的弟子在對禪的認識修證上不是沒有分歧的,但相關的爭論不是太大。 直到他們的弟子輩時,雙方的弘化地區有所交叉,爭論是非的問題才突出 地表現出來,其中最著名的是神會與普寂、義福。神會是慧能的大弟子, 他指出普寂一係的禪“傳承是傍、法門是漸”,達摩所傳的禪的特征是頓悟 實相,在於般若智慧的實修實證。本文通過對神會其人其禪的介紹,試圖 對這一段曆史加以認識和把握,膚淺不足之處,望方家多多指正。

作者亞蘊法師,中國佛學院九八屆本科畢業生。

一、前言
禪宗是中國的佛教宗派,其肇始應推至五世紀初,北魏時期初祖達摩 大師從印來華在北方的傳禪活動。經過三個多世紀的傳承發展,到曹溪慧 能(713年卒)及其三傳弟子百丈懷海(814年卒),達摩所傳的禪已成為一支 影響力很大的佛教宗派了。再經過一二百年的發展壯大,到唐末五代以至 宋朝,禪宗已是最具影響力,成為勢力最大的佛教宗派,成了中國佛教的 代表。<-br> 但唐末五代之後,禪宗都是曹溪慧能門下南嶽懷讓和青原行思兩係所 傳的南宗禪。而與曹溪慧能齊名的北宗禪以及其它一些禪係近於湮滅。北 宗神秀係當時熾盛於唐洛陽、西安二京為中心的廣大區域,勢力無與倫比, 神秀是“二京法王,三帝門師”,其本人和弟子義福普寂圓寂後都被加諡封 號,這等榮耀應是前所未有的。<-br> 禪宗史上的這種風雲變幻,南宗北宗的地位變化,原因何在?一些曆 史資料中都提及神會,認為神會對南宗最後地位的確定,有重大作用。但 在敦煌資料中禪宗早期資料被發現之前,有關神會的資料很少,神會的曆 史地位不受重視。對於上述情況,著名學者胡適在他的《神會和尚遺集》 自序中說:

民國十三年,我試作《中國禪學史》稿,寫到了慧能,我已很懷 疑了,寫到了神會,我不能不擱筆了。我在《宋高僧傳》中發現了神 會和北宗奮鬥的記載,又在宗密的書裏發現了貞元十二年敕立神會為 第七祖的記載,便決心要搜求有關神會的史料。但中國和日本所保存 的禪宗材料都不能滿足我的希望。我當時有一個感想:今日所存的禪 宗材料,至少有百分之八九十是北宋和尚道原、讚寧、契嵩以後的材 料,往往經過了種種妄改和偽造的手續,故不可深信。我們要一部禪 宗信史,必須先搜求唐朝的原料,必不可輕信五代以後改造的材料。?[1] 基於上述原因,胡適在一九二六年七月,在大英博物館和巴黎圖書館 搜求了新發現的敦煌遺書,敦煌遺書的抄寫時間,是南北朝和宋初之間。 胡適發現了兩萬多字的神會語錄,而在這以前,國內有關神會的資料才六 百多字。因此從前幾乎不被人重視的神會,其曆史地位一下子明晰起來。 胡適說偉大的神會被埋沒了一千多年,終於又重見天日了。他歸國之後, 整理校編出版了《神會和尚遺集》,並激動地宣稱:

神會是南宗的第七祖,是南宗北伐的總司令,是新禪學的建立者, 是《壇經》的作者。在中國佛教史上,沒有第二人比得上他的功勳之 大,影響之深。?[2]

胡適在晚年,利用新發現的敦煌資料,又校訂了神會的論述,寫了研 究論文,對神會評價是:

中國佛教史上最成功的革命者,印度禪的毀滅者,中國禪的建立 者,袈裟傳法偽史的製造者,西天二十八祖偽史的最早製造者,六祖 壇經的最早原料的作者,用假造曆史來做革命武器而有最大成功者, 這就是我們的神會。?[3]

胡適對神會研究的結論顯然有錯誤的地方,但其在研究禪宗史的思路 方法和對敦煌資料的利用,引起了人們的很大的重視,可以說在禪史研究 上貢獻是不可抹殺的。繼胡適之後,人們利用敦煌中的禪宗文獻,開辟了 禪宗研究的一個新天地。無疑地,對於神會的研究也是其中一個熱點。那 麽,神會在禪宗史上的曆史地位到底如何呢?下文結合有關神會的傳記以 及他的禪法記錄,對神會其人其禪作一個簡單介紹,並以此為契點,以便 對禪宗有一個概要認識。

二、神會生平大事記
1?生卒年考

神會,俗姓高,襄陽人(郡治在今湖北襄樊市),生於唐嗣聖元年(公元 684年),卒於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五月十三日,春秋七十五。這是依據 一九八三年出土的神會塔銘上的記載。塔銘全稱為“大唐東都荷澤寺歿沒 第七祖國師大德於龍門寶應寺龍首腹建身塔銘並序”。?[4]唐宗密法師的關於 神會的傳記,其生卒年同塔銘。?[5]其它有關神會的生卒年的史傳記載有出 入,如《宋高僧傳》、《景德傳燈錄》、《新修科分六學僧傳》等。?[6]而近代 以來的學者如鈴木大拙、宇井伯壽、印順、胡適等人關於神會生卒年的考 證與《塔銘》參照不相同,也有出入。

盡管如此,還存在一些疑點需要進行探討。例如據宗密《圓覺經大疏 鈔》中說神會“先事北宗(神)秀三年,秀奉敕追入,和上(神會)遂往 嶺南和尚(慧能)”,在《禪門師資承襲圖》中又說他“十四歲來謁和尚(慧 能)”。?[7]但是,神秀奉敕入京,據張說《荊州玉泉寺大通禪師碑》記在“久 視年中(700)”,《楞伽師資記》則記在“大足元年(701)”,這時神會十八歲, 不是十三四歲。?[8]另外,神會請王維作的《六祖能禪師碑》中說神會“遇 師(惠能)於晚景,聞法於中年”。參謁慧能是十八歲還是中年呢?矛盾相差 太大。所以現代學者楊曾文以為王維碑中有筆誤,應為“遇師於晚景,開(聞) 法於中年”,?[9]因為神會在慧能滅後二十滑台大播南宗禪(734年,時年神 會五十一歲)。唐玄宗開元八年,神會奉敕住南陽龍興寺,開始傳禪,當年 三十六歲。這樣就說得通了。?[10]印順法師在《中國禪宗史》中認為王維碑 中“聞法於中年”當是“聞法於衝年”,“衝”與“中”通假,“衝年”是十 歲到二十歲的青少年期,這樣也說得通。?[11]

2?出家參學

《宋高僧傳》說神會幼學五經,喜讀老莊,後覽《後漢書》而了知到 佛教,很是神往 ,從此不求仕途,後投襄陽國昌寺顥元法師門下出家。?[12] 神會出家後,據宗密神會傳記載,神會“先事北宗三年,秀奉敕追入, 和上遂往嶺南和尚”。?[13]他自己本人說,神秀奉武則天之命入長安,臨行 曾對門人說:“韶州有大善知識,元是東山弘忍大師附屬,佛法盡在彼處, 汝等諸人如有不能自決了處,向彼決疑,必是不可思議,即知佛法宗旨。” ?[14]所以神會被神秀引薦而入曹溪。

關於神會初謁慧能的情形,見之於敦煌本《壇經》、惠昕本《壇經》、 宗寶本《壇經》、《曹溪大師別傳》、《禪門師資承襲圖》等,幾種記載說法 各異,但內容實質還是大同小異的,由於這幾種記載出自於後來的幾家禪 宗,和神會的關係有親有疏,所以於神會有褒有貶。神會初謁慧能,慧能 以嚴厲手段杖試神會,既是考驗神會,又是以方便誘導神會切實自悟。現 舉敦煌本《壇經》為例加以說明:

神會,南陽人也。至曹溪山,禮拜問言:和尚坐禪,見亦不見? 大師起把杖打神會三下,卻問神會:吾打汝痛不痛?神會答言:亦痛 亦不痛。六祖言曰:吾亦見亦不見。神會又問大師:何以亦見亦不見? 大師言:吾亦見,常見自過患,故雲亦見。亦不見者,不見他人過罪, 所以亦不見也。汝亦痛亦不痛如何?神會答曰:若不痛即如同無情木 石,若痛即同凡夫即起於恨。大師言:神會!向前見不見是兩邊,痛 不痛是生滅。汝自性且不見,敢來弄人!神會禮拜,禮拜,更不言。 神會作禮,便為門人,不離曹溪山中,常在左右。?[15]
佛性自性需要的是切身自知自覺,不能落於文字分別。神會自恃聰明, 問慧能坐禪見還是不見,所以慧能用杖打,方便開示禪要自身體驗,不要 落於言語之是非二邊。所以神會自慚而有所體認,“禮拜更不言”,進而以 慧能為師,“不離左右”,刻苦修學。

神會師事慧能,中途曾離開過慧能一次去西京受戒,“神會北遊,廣其 見聞,於西京受戒(704),景龍年中(707-709),卻歸曹溪。”受戒之後,神 會再也沒有離開慧能,一直到慧能去世為止。

神會修學刻苦精厲,“和尚行門增上,苦行供養,密增眾瓶,斫冰濟眾, 負薪擔水,神轉巨石”等等,一如慧能在黃梅砍柴踏碓的再現,在具體的 生活中體驗禪。這也是南宗禪的特色。神會深得慧能禪風真傳。所以,慧 能非常器重這位晚年的得意弟子,“大師知其純熟,遂默受密語。” ?[16] 在宗密的《禪門師資承襲圖》中也說:“傳末又雲,和尚(慧能)將入涅 槃,默受密語於神會……二十年外,當弘此法,廣度眾生。”[17] 敦煌本《壇經》記載慧能臨終,與眾僧告別:

法海等眾僧聞已,涕淚悲泣,唯有神會不動,亦不悲泣。六祖言: “神會小僧,卻得善等,毀譽不動,餘者不得,數年山中,更修何道? …… 上座法海向前言:“大師去後,衣法當付何人?”大師言:“法即 付了,汝不須問。吾滅後,二十餘年,邪法撩亂,惑我宗旨,有人出 來,不惜身命,定佛教是非,豎立宗旨,即是吾正法。”?[18]
上麵這段話可能是神會一係的傳人,出於對神會的崇拜,對原壇經的 添揉。這裏一方麵捧揚神會獨得毀譽不動,並暗示神會是慧能的付法者, 二十年後,大揚慧能正法。這也是神會二十年後滑台大會上定南北宗宗旨 的預言式的“懸記”。

另外,王維受神會之托所作的慧能碑記中讚揚神會“廣量出於凡心, 利智逾於宿學,雖末後供,樂最上乘。”[19]這是用《大涅槃經》中的典故。經中說金工純陀是佛最後的弟子,佛涅槃前就是由他供養,所以得到佛最後的教海。所以,神會以慧能臨終付囑的特殊地位自詡。

上述論證肯定了神會的重要地位,這顯然是神會一係弟子對他的褒揚, 但從禪宗另一係道一門下的記載,我們更可以看出神會傑出之真實可信。 《興福寺大義禪師碑銘》中說:“洛者曰會,得總持之印,獨耀瑩珠。”[20] 神會得慧能真傳,出類而撥萃。所以說,神會是慧能最出色的弟子,是無 可疑問的。應該說,慧能的禪法生前影響隻限於嶺南一隅,把慧能禪推向 北方,並逐漸與北宗並駕齊驅,光大慧能一脈的,神會是起決定作用的, 這一點下文再作論述。

3?忘身傳正法

慧能圓寂後,神會遍尋名跡。開元八年(720)敕配住南陽龍興寺,續於洛陽大行禪法, 聲彩發揮。先是兩京之間皆宗神秀,若不念魚鮪附沼龍也。從見會明 心,六祖之風,蕩其漸修之道,南北二宗,時始判焉,致普寂之門, 盈而後虛。[21]

這段文字概括了神會傳教活動情況及其影響。從720年,神會在南陽(今 河南南陽市,在唐東都洛陽正南方)、洛陽地區廣泛傳播慧能頓禪法,並定 禪宗宗旨,了南北是非。因此胡適稱之為北伐的急先鋒。 當時神會傳禪的地區正是北宗盛行的地區,

能大師滅後二十年中,曹溪頓旨沉廢於荊吳,嵩嶽漸門熾盛於秦 洛。普寂禪師,秀弟子也,謬稱七祖,二京法王,三帝門師,朝臣歸 崇,敕使監衛。雄雄若是,誰敢當衝?嶺南宗途,甘從毀滅。?[22]

據《楞伽師資記》所載,五祖弘忍臨終時,宣稱他能傳法的弟子有神 秀、法如、慧能、智詵、慧藏等十一人,“堪為人師,但一方人物”。?[23]這 十一人當中,慧能以曹溪為中心,在廣東一帶傳禪。法如、神秀以洛陽、 長安兩京為中心,在北方廣大地區傳禪。北方地區,起先是以法如為禪宗 統領,法如(637-689)早逝。之後,神秀在701年被武則天詔入東都洛陽, 被推為“兩京法主,三帝(武則天、中宗、睿宗)國師”。神秀死後,中宗命 考功員外郎武平一宣旨,命神秀弟子普寂“統領徒眾,宣傳釋教”。?[24]神 秀的另一弟子義福也倍受朝野尊崇。神秀、普寂、義福逝後都受朝廷加諡, 可見神秀一係影響之大。普寂、義福他們也尊法如或神秀為禪宗六祖,亦 或法如、神秀並立為六祖,普寂自稱“七祖”。所以,神會在南陽、滑台、 洛陽開展傳禪活動的時期,正是普寂義福受到朝野尊崇的時候。 神會的傳禪活動非常活躍、激進、頻繁而廣泛。先後在南陽龍興寺、 洛陽荷澤寺為中心的廣大地區有著深遠的影響。“又因南陽答(王趙)公三車 義,名漸聞於名賢,天寶四載,兵部侍郎宋鼎請入東都(住荷澤寺)。然正 道易伸,謬理難固。於是曹溪了義,大播於洛陽;荷澤頓門,派流於天下。”?[25]

從敦煌資料中的《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中我們可以看出,神會與僧 俗界有廣泛的接觸,該資料記載的就是神會與僧俗界的禪法問答。在俗界, 與之直接交往的有大量的朝廷官員、士大夫,如戶部尚書王趙公、崔齊公, 禮部侍郎蘇晉、潤州刺使李峻、張燕公、侍郎苗晉卿、嗣道王、常州司戶 元思直、侍禦史王維、給事中房官、南陽太守王弼等。在教界也有建立了 廣泛的基礎,弟子眾多,從現存史料如傳記和碑銘中,有記載的神會弟子 就有十多個,分布在今安徽、江蘇、山東、河南、江西、山西、甘肅、陝 西、湖南、湖北等廣大地區,影響巨大,成為與北宗、牛頭以及後來的馬 祖鼎足而立的荷澤一係,抵消了北宗的盛勢,使慧能係迅速崛起。

4?定南北是非

神會的傳法活動,主要是針對北宗,攻擊北宗“傳承是傍,法門是漸”, 指出在菩提達摩的禪法傳承體係中,神秀是旁支,真正受五祖付法的,是 曹溪慧能,並以祖傳袈裟為信。神秀的禪法是漸法,不是祖祖相傳的頓教。 《南宗定是非論》中,神會說:

眾上已來,具有相傳付囑……唐朝忍禪師在東山將袈裟囑於(慧) 能師。經六代。內傳法契,以印證心;外傳袈裟,以定宗旨。從上相 傳,一一皆以達摩袈裟為信,其袈裟今在韶州,更不與人。” 今言不同者,為秀禪師教人“凝心入定,住心看淨,起心外照, 攝心內證 。”緣此不同……從上已來,皆無有一人“凝心入定,住心 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我六代大師一一皆言“單刀直入, 直了見性”不言階漸。夫學道者,須頓見佛性,漸修因緣,不離是生 而得解脫。?[26]

《南宗定是非論》(全名《菩提達摩南宗定是非論》)是一次無遮大會 的記錄,於開元二十二年(734)正月十五日在滑台大雲寺(洛陽西北的滑州) 舉行,主要內容是與代表北宗的崇遠法師的一場辯論,對北宗道統真偽與 教義是非,發出了公開的挑戰。神會說:“今設無遮大會(僧俗任何人都可 以參加)兼莊嚴道場,不為功德,為天下學道者定宗旨,為天下學道者辯是非。” ?[27]指出隻有慧能才是直承菩提達摩的“南天竺一乘宗”正統。原因首先 是慧能有祖傳的袈裟。關於這一點,神會說神秀也承認,神會說:

秀禪師在日,指第六代傳法袈裟在韶州,口不自稱為第六代。今 普寂禪師自稱第七代,妄豎和尚為第六代,所以不許。?[28]
神會還說,神秀在召入都之前,囑咐弟子們:

韶州有大善知識,元是東山忍大師付囑,佛法盡在彼處。?[29]
並且,神會揭發了普寂的同學廣濟曾於景龍三年十一月到韶州去偷傳 法袈裟。上述事由,近人有所考證並有所懷疑,但我們可以相信,弘忍在 世時,出於對慧能的器重,慧能當初在弘忍處學法時還沒剃度,文化層次 也很低,所以弘忍為了增強慧能的一方的弘法能力,贈於慧能袈裟,這是 有可能的。

可以想像,在北宗勢力已經非常壯大的情勢下,神會向朝廷支持的權 威挑戰,是很具有偉大的膽識和卓越的智慧才能。神會這種批龍鱗、履虎 尾的挑戰精神,無不使人震驚,所以座下崇遠法師好言相勸:

普寂禪師名字蓋國,天下知聞,眾口共傳,不可思議,如此相非 斥,豈不與身命有仇?
神會侃侃答道:

我自料簡是非,定其宗旨,我今為弘揚大乘,建立正法,令一切 眾生知聞,豈惜身命??[30]
所以說神會向北宗神秀係發出挑戰,大力宣傳南宗頓教,斥破漸教, 並不是簡單的法統之爭,有其環境背景。神會說:“從秀禪師……以下有數 百人說禪教人,並無大小,無師資情,共爭名利,元無稟承,亂於正法, 惑諸學道者,此滅法相也。”?[31]“莫怪作如是說,見世間教禪者多,於學 禪宗極其繚亂。恐天魔波旬及其外道入在其中,惑諸學道者,滅於正法, 故如此說。”?[32]

就是說當時的禪法傳承顯得十分紊亂。神秀有名的弟子有二十多人, 這些弟子又各有弟子,加在一起共有一百多 ,“各傳禪法,共爭名利”, 因為神秀、普寂、義福師徒受朝廷官府推崇,禮遇有加,攀龍附鳳現象自 然蜂擁而起,這種雜亂的禪法傳承,定然對禪法有所損害。神會看到這一 點,為了眾生利益,為了禪法正法久住,自是奮不顧身了。

5?挫折與成功
在普寂等受到朝野尊崇,有廣泛的社會基礎的情形下,神會的活動很 容易被視為“正統”(普寂受敕為禪眾統領)之外的異端,神會的社會交往 也往往被視為聚眾圖謀不軌,特別是京城地區的敏感地帶。所以神會的 熱情始終受到幹擾、打擊、迫害。他在滑台大會就有人給他拆台,在去洛 陽之前,因“俠客沙灘五台之事”遭拘禁,又因“衛南廬鄭二令文事”三 度幾死,種種艱難,不一而足。?[33]但神會毫不退屈,繼續北上洛陽,北詰 普寂,當麵對辯。所以,神會受到更大的打擊,政府出麵幹預了:

天寶十二年,被譖聚眾,敕黜弋陽郡,又移武當郡,十三載,恩 命量移襄州。至七月,又敕移荊州開元寺,皆北宗門下之所致也。?[34]
宋《高僧傳》中也說:

天寶中,禦史廬奕阿比於寂,誣奏會聚徒,疑萌不利。玄宗召赴 京,時駕幸昭應,湯池得對,言理允愜。敕移往均部。二年,敕徒荊 州開元寺般若院住焉。?[35]
所以,神會在天寶十二年(753)時臨古希之季,被北宗和朝廷的聯合壓 製下,接連遷徙,可謂受盡磨難。但正是這些逆遇困境,更加顯示神會為 法忘軀之可貴,以及以後成功之難得。 但時局的變化,又給神會帶來了再起的機會。天寶十四年(755)十一月, 安祿山兵反,第二年,洛陽、長安淪陷,玄宗去了四川,太子(肅宗)在靈 武即位。到至德二年(757),郭子儀等收複二京。這時候,神會被推舉出來, 為籌軍餉而置壇度僧,宋《高僧傳》中說:

副元帥郭子儀率兵平殄。然於飛挽索然。用右仆射裴冕權計,大 府各置戒壇度僧,僧稅百緡,謂之香水錢,聚是以助軍須……群議乃 請會主其壇度。於時寺宇宮觀,鞠為灰盡,乃權創一院,悉資苫蓋, 而 中築方壇。所獲財帛頓支軍費。代宗、郭子儀收複兩京,會之濟用頗 有力焉。?[36]
神會為政府的軍費急需籌集作出了特出貢獻,受到很重的嘉獎,“肅宗 皇帝詔入內宮供養,敕將作大匠,並功齊力,為造禪宇於荷澤寺中。” ?[37] 神會在安史之亂平息後不久去世,朝廷為之封諡建塔,加以眾多殊榮:

“乾元元年(758)……五月十三日示滅,年七十五”,“二年(759), 遷厝於東京龍門,置塔寶應。二年,敕於塔所置寶應寺”,“大曆五年 (770),敕賜祖堂額,號真宗般若傳法之堂”,“七年(772),敕賜塔額, 號般若大師之塔”,“貞元十二年(796),敕皇太子集諸禪師,楷定禪門 宗旨,遂立神會禪師為第七祖。”?[38]
神會為曹溪頓教而獻身,不避任何艱險,坦然直進,終於成功了:禪 宗的南宗被承認為正統,為後來南宗全盛於中華,拉開了幃幕。 綜上,神會對慧能禪法的發揚光大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他使得當 時最為流行的北宗禪失去了奪目的光輝。南宗禪最後的一枝獨秀,北宗禪 的最後的傳承中斷。神會的功勞是不可磨滅的,是南禪後來發揚光大的真 正奠基人。

三、神會的禪學思想
神會的禪學體係直接秉承於慧能,同屬於南宗頓教禪法,隻不過神會 在解釋頓悟禪法的某些方麵更為清楚,我們可以說,神會是得慧能之真傳 的,行解俱深。是慧能禪法的繼承和發展。所以宗密說:“荷澤宗者,全是 曹溪之法,無別教旨,為對洪州旁出故,複標其號宗。”?[39]

1?頓與漸
綜觀神會的一生,我們可以看出神會的傳法活動多是針對神秀禪係, 這種南北鬥爭之情勢從《壇經》中就可看出端倪。五祖弘忍欲傳衣缽,神 秀作偈“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指拭,勿使惹塵埃”,而慧能則 作偈:“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所以南北 兩係禪學思想是有分歧和不同之處的。甚至帶有針鋒相對的意味。神會在 對北宗宣戰中,不僅指出神秀係“師承是傍”,而且其思想方麵“法門是漸”, 一針見血指出南北兩係之不同。為什麽神秀係為傍承呢?神會認為北宗和 南宗在禪修方麵有著頓與漸的不同。《南宗定是非論》中神會說:“皆為頓 漸不同,所以不許,我六代大師皆言‘單刀直入,直了見性’,不言階漸。 夫學道者須頓見佛性,漸修因緣,不離是生而得解脫。”禪宗重在見性,徹 悟佛性之理,進而在實踐中處處與之相應。在徹悟佛性方麵,南宗強調“單 刀直入,直了見性”,即體悟佛性不需要任何中間環節,不需要任何方便。 實際上,北宗也是以頓悟自許的,神秀的代表論著《大乘無生方便門》 中說:“諸佛如來有入道大方便,一念淨心,頓超佛地。”?[40]但他們的禪法 在達到見性之前,還是要許多方便,如攝心方便,觀察次第方便等,這就 是漸。張說寫的神秀碑銘中說神秀禪法之大略為:“其開法大略,則慧念以 息想,極力以攝心。其入也,品均凡聖;其到也,行無前後。趣定之前, 萬緣盡閉,發慧之後一切皆如。”?[41]這是說開慧之前,要有“方便”,要“息 想”、“攝心”、“萬緣盡閉”。唐宗密的《圓覺經大疏鈔》中談到禪宗七家分 宗時,指出第一家為神秀係,其特點之一即為“拂塵看淨”。“拂塵看淨” 就是上文所說的神秀給弘忍的偈語:“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台,時時勤拂 拭,勿使惹塵埃”之義。普寂、降魔藏等承接神秀禪法更主張:“凝心入定, 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42]這些都是方便漸悟法門了。 而南宗慧能係認為這種漸拭式的修法不究竟,甚至有障道的可能,《壇 經》上說:

若言看心,心無是妄,妄如幻故,無所看也。若言看淨,人性本 淨,為妄念故,蓋覆真如,離妄念,本性淨。不見自性本淨,起心看 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故知看者即是妄也。淨無形相,卻立淨相。 言是功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看心看淨,卻是障道 因緣。?[43]
所以,神會主張對佛性是直了見性,不加方便,他們強調的是般若慧, 即由善知識開示,發菩提心,對般若空性切實體悟,“一念相應,便成正覺”, 這是內心領悟上的一種質的躍進,和慧能思想是一致的。慧能在《壇經》 裏說過這樣一段話: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悟,頓見真如本性,是故將 此教法流行後代,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令自本性頓悟…… 若不得自悟;當起般若觀照,刹那間,妄念俱滅,即是自真正善知識, 一悟即知佛也。?[44]
對於這種頓悟義,神會在《南陽和尚問答雜征義》中這樣說:

事須理智兼釋,謂之頓悟。並不由階漸,自然是頓悟義。自心從 本以來空寂者,是頓悟。即心無所得者為頓悟。即心是道為頓悟。即 心無所住為頓悟。存法悟心,心無所得是頓悟。知一切法是一切法, 為頓悟。聞說空不著空,即不取不空,是頓悟,聞說我不著(我),即 不取無我,是頓悟。不舍生死而入涅槃,是頓悟。又有經雲:有自然 智、無師智、於理發者向道疾,外修者向道遲…… 如周太公、殷傅說,皆竿釣板築,而簡在帝心,起自匹夫,為頓 登台輔,豈不是世間不思議之事。出世不思議者,眾生心中,具足貪 愛,無明宛然者,但遇真正善知識,一念相應,便成正覺,豈不是出 世不可思議事。又經雲:眾生見性成佛道,龍女須臾頓發菩提心,便 成正覺。……隻顯頓門,唯在一念相應,實不由階漸。相應義也,謂 見無念,見無念者,唯了自性。了自性者,謂無所得,以其無所得, 即如來禪。?[45]
神會的意思就是頓悟象世間事,周代薑太公呂尚,原為平民匹夫,一 旦受帝王賞識,頓時高升,輔佐天下。出世間事也一樣,眾生雖有貪愛煩 惱,但一旦遇到善知識開示,便可在一念之中,了悟自性,修無念、無住 法門,心無所住,了無所得,一生而得解脫。神會對此還作比喻,如登九 層之台,要拾級而上,這是頓中立漸義,也就是“頓見佛性,漸修因緣”, 也即是“如來禪”的含義。

“如來禪”本出自《楞伽經》,原文把禪分為四種:愚夫所行禪、觀察 義禪、攀緣如禪、如來禪。?[46]這裏的如來禪是大乘最高禪,具足六度萬行, 體悟空、無相、無願“三空”,而達到如來境地。神會用這種“如來禪”名 稱,來表示慧能係之頓悟禪,認為這是最究竟最高之禪。唐宗密在《禪源 諸詮集都序》卷一中對於各種禪從低到高作了區分,即外道禪、凡夫禪、 小乘禪、大乘禪、最上乘禪(亦名如來清靜禪),他認為最後一種禪正是達 摩展轉相承的禪,他說:

若頓悟自心本來清淨,元無煩惱,無漏智性本自具足,此心即佛, 畢竟無異。依此而修者,是最上乘,亦名如來清淨禪,亦名一行三昧, 亦名真如三昧。此是一切三昧根本,若能念念修習者,自然漸得百千 三昧。達摩門下展轉相傳者,是此禪也。?[47]
神會以如來禪自許為達摩正傳,破斥神秀係之漸悟禪。《曆代法寶記》 中說:

東京荷澤寺神會和上,每月作檀場,為人說法,破清靜禪,立如 來禪,立知見,立言說,為戒定慧不破言說,雲:正說之時即是戒, 正說之時即是定,正說之時即是慧,說無念法,立見性。?[48]
這段文字概括了神會禪法的特點,以及與神秀係之不同,即如來禪與 清靜禪之不同。當然也就是我們上文所分析的頓與漸的不同,圍繞這一中 心,神會對北宗的批評批評還有一些,下文將結合神會的禪法加以分析說 明。

2?寂知指體
關於神會的禪法思想,其四傳弟子宗密有比較精僻的論述,在其著述 中對神會禪法很是推崇,認為是“最上乘禪”。在《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 下,宗密對神會的禪法這樣總結:

疏有“寂知指體,無念為宗”者,即第七家也。是南宗第七祖荷 澤大師所傳。謂萬法既空,心體本寂,寂即法身,即寂而知,知即真 智,亦名菩提涅?1,應如談以法性教對破相教五對義中所辨。此是一 切眾生本源清靜心也,是自然本有之法。言“無念為宗”者,既悟此 法本寂本知,理須稱本用心,不可遂起妄念,但無妄念,即是修行。 故此一門,宗於“無念”。?[49]

宗密指出的神會禪法的第一個特征是“寂知指體”。這實則是講體、自 性,這是神會對自性特征的新的發揮與理解。體的特性是寂滅寂靜,作為 人心的自性之體,本質上不光有其寂滅特性,而且自然常覺,常知,這就 是“寂知指體”。禪宗的根本在於見性悟入第一義諦,即“教外別傳,不立 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之旨,上下師承之間重視以心傳心,但究竟 以心傳心的特征是什麽呢?神會提出“寂知指體”,這樣人們對於“見性成 佛”、“以心傳心”就有個入手處,比較易於掌握。對“寂知指體”有切實 體證,就能開啟本具的般若智慧,修行法門才漸漸大開。因此有“知之一 字,眾妙之門”之說。“寂知指體”用比喻來說,如濕是水體,水即以濕為 體,人心自性本質以知為體,這種空寂自性之知稱之為靈知,即心靈而不 昧。它是與佛智相等的知,心本來俱有此知,不管人覺不覺其存在。《禪語錄》 中神會這樣說:

心有是非不?答:無。心有去來不?答:無。心有青黃赤白不? 答:無。心有住處不?答:心無住處。和上言:心即無住,知心無住 不?答:知。知不知?答:知。 今推到無住處立知……無住心不離知,知不離無,即無住。知心 無住,更無餘知……今推心到無住處便立知,知心空寂,即是用處。 《法華經》雲:即同如來知見,廣大無邊……?[50]
這裏所說的心無是非,心無去來,無住等即是人之心體本質上是空寂 的,是“無”,所謂凡聖,是非,去來等等隻是凡情的計執,無有實性,心 體無凡無聖,無是無非,所以對這種空寂的本質要知,“知心空寂,即是用 處”,要時時於無住心體上立“知”,要時時“知”而不昧,這樣才能隨順 世俗而住於佛智,漸漸趨向正覺,無上正覺。 總而言之,神會所講的“知”,是修行之關鍵,迷悟之樞紐,也可以說 是修行的前提。所以神會非常重神善知識之開示悟入正知正見,有正見才 能生起正行。宗密《禪門師資承襲圖》中這樣說:

荷澤宗者,尤難言述……今強言之,謂諸法如夢,諸聖同說。塵 境本空,空寂之心,靈知不昧,即此空寂之知,是前達摩所傳空寂心 也。任迷任悟,心本自知,不藉緣生,不因境起。迷時煩惱亦知,知 非煩惱,悟時神變亦知,知非神變。然知之一字,眾妙之源。由迷此 知,即起我相,計我我所,愛惡自生。隨愛惡心,即為善惡,善惡之 報,受六道形,世世生生,循環不絕。若得善友開示,頓悟空寂之知, 知且無念無形,誰為我相人相。覺諸相空,真心無念,念起即覺,覺 之即無。修行妙門,唯在此也。故雖備修萬行,唯以無念為宗。但得 無念之心,則愛惡自然淡薄,悲智自然增明,罪業自然斷除,功行自 然精進。於解則見諸相非相,於行則名無修之修。煩惱盡時,生死即 絕,生滅滅已,寂照現行,應用無窮,名之為佛。?[51]
這一段文字,可以分三個層次,第一講“知”,第二講迷此“知”而起 生死流轉,第三講悟此“知”而修“無念”,這樣就會念念不住相,逐漸由 染轉淨,愛惡淡薄,悲智增明,罪業斷除,功行精進,直至“煩惱盡時”, “名之為佛”。再具體講,這段文字也可分為二段,前段講“寂知指體”, 後段講“無念為宗”,一解一行,佛學宗旨踐行包囊至盡。

3?無念為宗
“無念為宗”,其含義是把“無念”作為一個總的指導原則,它具有雙 重含義,一是和真如實相相應的一種狀態,二是達到實相理體的方法。因 此可這樣說:無念法門是因果一體,至圓至頓的。其最精要的說法正如上 文中神會所說:“覺諸相空,心自無念,念起即覺,覺之即無。”這就是“修 行妙門”。關於無念,神會在《南宗定是非論》中這樣說:

雲何為人演說?不取於相。雲何不取於相?所謂如如。雲何如如? 所謂無念?雲何無念?所謂不念有無,不念善惡,不念有邊際,無邊 際,不念有限量、無限量。不念菩提,不以菩提為念。不念涅槃,不 以涅槃為念。是為無念。是無念者,即是般若波羅密。般若波羅密, 即是一行三昧。諸知識,若在學地者,心若有念起,即便覺照。起心 即滅,覺照自亡,即是無念。是無念者,即是無上境界。如有一境界 者,即與無念不相應。故諸知識,如實見者,了達甚深法界,即是一 行三昧…… 見無念者,六根無染,見無念者,得向佛知見。見無念者,名為 實相。見無念者,中道第一義諦。見無念者,恒沙功德一時等備。見 無念者,能生一切法。見無念者,能攝一切法。?[52]
所以說,神會把無念等同於“如如”,“中道第一義諦”,“般若波羅蜜”, 是和佛教最高境界相應的一種狀態。同時如果實踐無念,住於無念境界, 隨順於世俗事物,這就是“如實見”、“了達甚深法界”,這樣就能於六塵中 而六根無染。實際做法就是不念有無、善惡、有邊無邊等,甚至對菩提涅 槃也不思慮追求,做到心無一法,因為這些是非善惡,都是迷情眾生的迷 執,本質是空,無相,是假名,假有無實。所以認識到這一點,就叫做不 分別,無一境界,也叫無妄念。進一步說無念不是不起念,而是無妄念, 時時刻刻住於實相,不起分別,是現量直覺的狀態。處於這種狀態的人, 雖然也言說,但他們不同於一般人的言說思慮,他們隻是隨順,這叫“隨 緣不變,不變隨緣”。念念不住,不染。但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很難,因 為常人妄念繁雜,無始薰習,又常執為實,所以南宗實修是一件非常嚴謹 刻若的事,不象一般人所說的那樣重智輕戒,不拘形式而放浪形骸。實質 上非大智大悲大願之人而行不得。

再具體地說,修無念法,就是去妄念,妄念就是與實相不相應的念頭, 是染,非現量。而怎樣去妄念,是神會《壇語》中心內容。神會把妄念分 為粗妄和細妄兩種,神會說:

知識,諦聽,為說妄心。何者妄心?仁者等今即來此間,貪愛財 色、男女等,及念園林、屋宅,此是粗妄,應無此心。為有細妄,仁 者不知。何者是細妄?心聞說菩提,起心取菩提,聞說涅槃起心取涅槃;聞說空,起心取空;聞說淨,起心取淨;聞說定,起心取定, 此皆是妄心,亦是法縛,亦是法見。若作此用心,不得解脫,非本自 寂淨心。作住涅槃,被涅槃縛;住淨,被淨縛; 住空,被空縛;住定, 被定縛。作此用心,皆是障菩提道。《般若經》雲:若心取相,即著 我、人、眾生、壽者。離一切諸相,即名諸佛,離其法相。《維摩經》 雲:何為病本?為有攀緣,雲何斷攀緣?以無所得。以無所得故,則 無病本。學道不識細妄,如何得離生死大海。[53]
所以說,修行就是去妄心,粗妄是貪愛財色等,細妄是著意取善、空、 淨、涅槃等。修行關鍵乃是不著意,不住法,不起相,正象《百論• 舍罪 福品》所雲:“無相智慧最為第一,無相名一切相不憶念,離一切受,過去、 未來、現在法心無所著,一切法自性無故,則無所依,是名無相。”?[54] 神會強調無念、無住、無相,也可以說是有意針對北宗,批評北宗著 意取淨、著意取涅槃的傾向,批評北宗“拂塵看淨”、“凝心”、“ 住心”以 及固守禪坐等,因為這樣都是著相,取法,而有縛,不得究竟解脫。神會 說:

知識,一切善惡,總莫思量,不得凝心住,亦不得將心直視心, 墮直視住,不中用。不得垂眼向下,便墮眼住,不中用。不得作意 攝心,亦不複遠看近看,皆不中用。經雲:不觀是菩提,無憶念故, 即是自性空寂心。?[55]
4?定慧不二
神會的無念法門強調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隨時不著意,不住法,無所 依,無修而修的自在逍遙。因此他對傳統的“先定後慧,以定發慧”提出 不同看法,認為“定慧不二”,也即是在生活中使自己時時住於實相,從能 方麵看是慧,從所來看就是定,定和慧是不異的。神會說:

今推到無住處立知,作沒? 無住是寂靜,寂靜體即名為定。從體上有自然智,能知寂靜本體, 名為慧。此是定慧等……經雲:定多慧少,增長無明;慧多定少,增 長邪見;定慧等者,明見佛性。 …… 本體空寂,從寂體上起知,善分別世間青黃赤白,是慧。不隨分 別起,是定。?[56]
所以說,神會的“定慧等學”是著重於實踐意義,前麵所說的“無念 為宗”,著重點應該是一種理論前提,是智慧的開啟,戰鬥的號角,做到了 “無念”,才能不受一切束縛,即是佛、涅槃等崇高的理想,使人不落於名 相言語的束縛,這樣落實到實踐上才能腳踏實地,生動活潑,和日常生活 打成一片。隻要善相應(和真實相應)、善分別(分別世間青黃白),這樣 就做到了“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所以神會的禪法最為生機勃勃,具有蓬 勃的生命力。而不是空洞的條條框框的死氣沉沉,因為禪就是當下的生活。 神會提出“定慧不二”正是針對北宗“拂塵看淨”、“凝心入定、住心 看淨”等主張,因為這樣實踐是僵化的,死板的,甚至障礙最後的解脫。 神會說:

隻如“凝心入定”,墮無現空。出定以後,起心分別一切世間有 為,喚此為慧。經中名為妄心。此則慧時則無定,定時則無慧。如是 解者,皆不離煩惱。“住心看淨,起心外照,攝心內證”,非解脫心, 亦是法縛心,不中用。《涅槃經》雲:佛告琉璃光菩薩:善男子,汝 莫入甚深空定,何以故?令大眾鈍故。若入定,一切諸般若波羅密不 知故。?[57]
神會指出,禪定是不必非采取坐於寂靜場所的做法不可,也不必注心 一處觀察禪境,因為這樣不光會有被禪境套住的死地,而且有修行和實踐 脫離的傾向。所以禪修不必死拘形式,隻要能和“真如”之理相應,日常 世俗的生活就是禪定,煩惱即菩提,而不是斷煩惱而得菩提。因此神會對 “禪坐”有新的解釋。他說:

今言坐者,念不起為坐。今言禪者,見本性為禪。所以不教人坐 身住心入定。若指彼教為是者(指北宗),維摩詰不應訶舍利佛要坐。 ?[58] 離此調伏不調伏二法,即是能禪師行處。是故經雲:心不住內, 不住外,是為宴坐。如此坐者,佛即印可。?[59]
“調伏心”與“不調伏心”,“與不住內,(亦)不住外,是為宴坐”,出 自《維摩詰經》,該經的“文殊師利問疾品”說:“若不住不調伏心是愚人 法;若住調伏心是聲聞法。是故菩薩不當住於調伏不調伏心,離此二法是 菩薩行。”?[60]神會認為北宗控製身心的坐禪方法是“調伏心”,言下之意 是仍有限製,不能最大限度地任運無為,不是菩薩行。但也不主張徹底主 張否定禪坐等“調伏”,否則就是和俗人毫無區別的“愚人法”。所以用“離 調伏不調伏”的不二法門來行禪坐,即真俗相應,真俗一體。“宴坐”的說法出自於《維摩詰經》的“弟子品”,原文載維摩詰反對 舍利弗在樹下坐禪,維摩詰說:“不必是坐為宴坐也。夫宴坐者,不於三界 現身意是為宴坐……心不住內,亦不住外,是為宴坐……不斷煩惱而入涅 槃,是為宴坐……”?[61]所以真正的宴坐是 不住一法,不執染淨,不斷煩惱,不樂涅槃的不二法 門,即體悟一切法眾緣合成,而無自性,則於法無寄, 無生死可得,無涅槃可解。無縛無解,即為不二法門。 有了這種“不二”境界的人,即能明心見性,在日常生活中實踐無念, 做到雖處六塵,而善分別六塵,這是慧,而不隨六塵分別起,這是定。神 會說這正是《維摩詰經》所說的“不舍道法而現凡夫事”,即定慧雙修。

四、結語
總之,神會的禪法是屬於般若體係,重視在日常生活中的般若智慧的 無分別之應用。所以,神會非常重視《金剛經》等般若係典藉。並聲稱自 達摩以來皆以《金剛經》印心。神會一係的禪也是完全與《金剛經》的般 若思想相應的。它的特點是強調單刀直入,直接悟入般若真智,實踐法門 則是但行直心,不落法相的無念法門。其側重在於針對北宗漸悟住淨的主 張,認為這樣不符合禪宗之根本宗旨,即頓悟漸修。另外,更大的針對範 疇是佛教之落於思想名言的束縛,脫離實際等偏執,強調落於佛教究竟源 頭,而真參實悟與生活打成一片。所以,神會積極宣揚的南宗禪無疑是非 常具有積極意義的,也是最為直接究竟的。但南宗禪偏重於上根上機,而 且在實踐中是極其嚴肅謹慎的,也就是說保任功夫要有過蠱毒之鄉,水也 不得沾一滴的心情。所以南宗修行不象表麵任運逍遙,要有大悲大智,要 有厚重的義解作為基礎,要有嚴格的戒行才行。北宗主張的舍染取淨也是 修行之必要,否則光強調行住坐臥都是禪,而不強調淨心坐禪,光強調任 運自在,不重形式的戒行,這又是落於一邊了,就脫離了原來南宗禪的出 發點,正因為如此,後來南宗禪流行,出現了一些弊病,隻能說是學人自已 悟解偏差罷了。所以,正確認識南宗禪極其重要,否則南宗禪雖至 上至寶,稍一偏差,便又一文不值了。

注釋

[1][2][3]《神會和尚遺集》(附胡適晚年研究),台灣胡適紀念館一九六八年版。
[4]載《文物》一九九二年第三期。
[5]見《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載《續藏經》十四冊:《中華傳心地禪門師資承襲圖》載《續藏經》一一○冊。《續藏經》為台灣新文豐出版公司印行版。
[6]《宋高僧傳》中神會傳見《大正藏》第五十卷,756頁下至757頁上;《景德傳燈錄》中神會傳見《大正藏》卷五十一,245頁;《新修科分六學僧傳》傳會傳見卷四,載《續藏經》第一三三冊。
[7]同[5]。
[8]《大通禪師碑》見《文苑英華》卷八六五,中華書局影印本,1961年;《楞伽師資記》見《大正藏》八十五卷。
[9]見《全唐文》三二七卷。
[10]見楊曾文《神會和尚禪話錄》第164頁,中華書局,1996年。
[11]見印順《中國禪宗史》第242頁,江西人民出版社,1990年。
[12]同[6]。
[13]見《圓覺經大疏鈔》,同[5]。
[14]見《神會和尚祥話錄》第32頁。
[15]見《壇經校釋》90頁,郭朋校釋,中華書局,1983年。
[16]以上神會事跡引文見《圓覺經大疏鈔》,同[5]。
[17]同[5]。
[18]見《壇經校釋》第100頁,郭明校釋,中華書局,1983年。
[19]同[9]。
[20]《全唐文》七一五卷。
[21]見《宋高僧傳》,同[6]。
[22]見《圓覺經大疏鈔》,同[5]。
[23]《楞伽師資論》,《大正藏》八十卷,1289頁。
[24]見李邕《大照學說碑銘》,載《全唐文》二六二卷。
[25]《圓覺經大疏鈔》,同[5]。
[26]《神會和尚禪話錄》29—30頁。
[27][28][29][30][31][32]同上21頁、32頁、32頁、33頁、28頁、32 頁。
[33][34]《圓覺經大疏鈔》同[5]。
[35][36][37]同[6]。 [38]《圓覺經大疏鈔》,同[5]。
[39]《禪門師資承襲圖》,同[5]。
[40]《大乘無生方便門》,見《大正藏》第八十五卷,1273頁下。
[41]同[8]。
[42]《神會和尚禪話錄》29頁。
[43]《壇經校釋》36頁。
[44]同上,59—60頁。
[45]《神會和尚禪話錄》80頁。
[46]見《大正藏》十六卷,492頁。
[47]《禪源諸詮集都序》卷上,載《大正藏》卷四十八。
[48]《大正藏》五十一卷,185頁。
[49]《圓覺經大疏鈔》卷三之下,同[5]。
[50]《神會和尚禪話錄》9頁。
[51]《中華禪門師資承襲圖》,同[5]。
[52]《神會和尚祥話錄》39頁。
[53]同上第8頁。
[54]《百論》,《大正藏》30卷170頁下。
[55][56][57]《神會和尚祥話錄》第9—10頁。
[58][59]同上第30、31頁。
[60][61]《大正藏》十四卷,545頁中、539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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