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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原文連載18

(2019-12-11 13:07:07)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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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回 係新絛嗟慰失意人 拾舊帕悲悼寂寞骨

詩雲:

蕭蕭落英皆陳跡,錯認紅塵堪痛惜。

王孫倏歸悲風動,一片相思化欷歔。(按:最後一字被塗改不辨)

話說紫鵑在柳葉渚邊找到黛玉時已經遲了,黛玉已經吊在槐樹上氣絕身亡。紫鵑將黛玉抱下,大哭著扶著晃道:姑娘,醒醒罷,別嚇我啊。黛玉隻是往地上歪倒。紫鵑撫屍悲聲大放道:姑娘怎麽這麽傻,你去了家裏可怎麽辦啊?又晃了幾下,情知無望,忽然又哭又笑的,也不理黛玉,起身搖搖晃晃走著,嘴裏不停說道:姑娘,這裏冷啊,該回去吃藥了。他們是虎狼心腸,會下毒手的。姑娘,回去罷!邊走邊哭笑不住,又道:這裏容不下咱們,咱們是該回去的時候了。又忽然高聲喊道:姑娘回去罷,他們不是好人啊!走一路喊一路,聲音裏帶著淒楚悲涼,聽的人悚然驚畏,驚飛些棲鴉宿鳥,撲楞楞飛往空中去了。

紫鵑未覺疲倦,在園中走了一夜,喊到大天亮,才歪倒在沁芳亭下睡著了。趙姨娘、錢槐一夥夜間把園中殺的昏天胡地,一時乏了,都在寧府各個房裏睡了。天剛亮,養足了精神又持刀往園中呐喊著奔來。賈家昨兒死亡甚重,隻餘下衛若蘭、賈琮、李紈、賈蘭、賈菌母子、賈衍扛著梯子。

、賈瓔、賈琛、賈藻、賈蘅、賈芬、賈芳、賈芝、賈荇、賈芷和二十多個奴仆 都慌忙往菜圃裏跑。賈琮焦急問道:林姑娘也不知往那裏去了,院子裏一個人也不見。衛若蘭來不及回答,把個梯子放在牆上,叫李紈、賈蘭、賈菌母子先爬上去。忽見強盜們亂嚷著奔了過來,都嚇了一跳。李紈、賈蘭、賈菌母子已經翻過牆去。賈琮剛把腳邁上梯子,就上來幾個強賊把他砍倒。賈、賈瓔、賈琛、賈藻、賈蘅在菜圃裏和賊寇拚殺,又被砍倒兩個。

隻見一個佩戴金麒麟的公子急匆匆趕來,正是史湘雲之夫衛若蘭,其所佩戴之金麒麟正是史湘雲所給。衛若蘭彎弓射向賊寇,兩人中箭慘叫倒地。趙姨娘、賈環邊跑邊喊:快抓住那個姓衛的,別讓他跑了!衛若蘭一腳踢倒一賊,又彎弓往菜圃裏射了一箭。隻聽“啊呀”一聲,錢槐胸口中了一箭,疼的倒地紮掙。賈環唬了一跳,忙跑過去扶他。衛若蘭見寡不敵眾,無計可施,含淚翻越牆頭逃走自便了。

餘下子弟、家仆拚殺了多時,俱被殺死。趙姨娘笑道:他們的人都死絕了,咱們勝了。眾賊都哈哈大笑起來。賈環彎腰哭著搖晃錢槐道:錢大哥,醒醒!錢大哥,醒醒!趙姨娘急忙和眾賊圍了上去,見錢槐兩眼一翻,頭兒一歪,死僵僵了。趙姨娘含淚罵道:姓衛的,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以後走著瞧!忙指使著眾賊抬了錢槐及幾個傷亡的弟兄往園中來。眾賊埋葬了錢槐等。

日已當午,趙姨娘、賈環在榮禧堂擺開宴席,慶功賀喜。賈環舉杯道:晚間咱們再痛喝一夜,既是闔宅已歸我有,我就是頭一個主子了,明日論功行賞封職。馬道婆笑道:日後大家都跟著沾光了。與旁邊一賊碰了杯,一揚脖喝了。

趙姨娘道:園子裏白骨堆的如小山似的,也不好看,以後住著也不雅,叫小的們把屍骨都用車拉往城外白楊村青楓林裏去!於是喚了十幾個弟兄去忙這事。趙姨娘正和馬道婆說著話兒,忽聽遠遠有哭喊聲道:姑娘回去罷,他們不是好人啊!聲音淒慘悲愴,聽的人身上發毛,忙叫了下人過來道:這是那個不怕挨刀的亂嚷,還不教訓了?一賊笑道:不知那府裏一個丫鬟,喊了一夜。這回又喊了起來,嘴裏都吐出大口血來,仍不停口,原是個瘋子。趙姨娘道:瘋子理他做甚!咱們喝咱們的,聽他喊的象唱小曲似的,挺有意思的。眾人都笑道:正是,正是!有他一邊唱著小曲,咱們喝著小酒也挺悠哉悠哉的。

賈環多喝了幾杯,忒斜著眼踢了一賊一腳道:聽爺爺的話不?日後我也疼惜著你,快給爺爺跪下磕個頭,爺爺我賞你一杯酒。那人忙跪下仰頭道:求爺爺賞一口罷,我們做奴才的也嚐嚐什麽味。趙姨娘、馬道婆都哈哈笑道:他給你倒的是馬尿,他哄你呢!眾人都跟著大笑起來。那人笑道:是馬尿我也喝,誰叫是主子賞賜的呢。賈環頗為得意,令眾人抬過箱子來,把裏麵從各處搶的珠寶首飾往地上一倒道:這是給你們的賞賜,誰搶著了歸誰。眾賊都一哄而上,亂嚷著爭搶。有幾個還罵罵咧咧的去奪一件手鐲。趙姨娘抓了一把銅板,往空中一撒,慌的眾人都彎腰去拾,頭撞著頭也不覺的疼了。大家喧鬧了一天,夜間仍擺著酒筵,喝個昏天黑地。

隻見一賊笑著進來稟告:園子裏的屍骨都已拉到城外埋了。下剩的可能還有,明日再逐一尋查。賈環皺眉道:那個瘋子是姓林的丫頭名喚紫鵑的。咱們喝了一天,他也嚎了一天,盡是什麽不如歸去,討厭的很!快把他扔湖裏淹死算了。一賊笑道:剛派人過去瞧了,那丫頭吐了一路的血,已經死了。明日也帶著扔城外罷。賈環疑惑道:怎麽姓林的沒聽說他在那裏,死活也不知?眾賊都笑道:白天埋了這麽多屍骨,不是男人就是女人,也許裏麵就有也未可知。賈環聽了隻得作罷。眾賊正在豪飲,忽然一賊來報:賈大哥,姓柳的那群狗道士跟賈蓉那一夥又闖進來了!賈環聽了大驚,忙命眾賊集中了去跟他們拚命。眾賊寇持了刀劍奔了出去,和外頭闖入的廝殺起來。

且說柳湘蓮、冷子興、賈蓉、賈薔、薛蟠率眾寇和趙姨娘賈環的隊伍幹了一夜,將他們逐出園子,又追到城外,誓要剪除幹淨。趙姨娘、賈環都跺腳喟歎道:咱們的人竟敵不過他們,倒死傷了大半,隻好逃往外地另作打算了。懷恨蒙羞而去。賈蓉、賈薔、薛蟠、柳湘蓮、冷子興見趙姨娘勢敗逃走,都拍手笑道:園子又奪回來了,該咱們好好慶賀一番了。

於是大設筵宴,由妓女雲兒、多姑娘、芳官等十二個戲子陪宴。那多姑娘原是晴雯的哥嫂,最是風月場裏慣家,自打府中家反宅亂一來,他便見風使舵,大肆招攬才俊,拿出看家本領,同那些賊寇日夜鬼混,一則保全了性命,二則足了他淫浮之念,可謂是招蜂惹蝶、炙手可熱,毫無羞恥之心,其夫多渾蟲亦不知逃往何處去了。

薛蟠一邊調笑雲兒、多姑娘,一邊令芳官幾個唱曲助興。

薛蟠舉杯要齡官唱一套《盤絲洞》,齡官冷笑一聲道:先到裏頭穿了戲服,待會兒出來。薛蟠笑嚷:那就快點扮了出來,我看看扮相俊不俊。賈蓉、賈薔、柳湘蓮、冷子興都笑著要他忍著性子等。忽然一賊進來報:不好!那十二個戲子偷了一箱子珠寶跑個沒影。派人到外頭去找,見他們跑遠了,追不上了。倪二騎馬追去了。

賈蓉聽了大罵:我早說這十二個娼婦手腳不穩,果然應到今日。薛蟠也唉聲歎氣道:內中那麽俊的幾個也跑了,小曲兒也聽不著了。賈薔舉杯笑道:女人多的是!何必自尋煩惱,還是飲酒要緊。柳湘蓮、冷子興也笑著舉過杯來。大家觥籌交錯,劃拳行令起來。不大會兒,倪二喘籲籲進來道:林子裏樹密,他們東繞西拐,已看不見了,我隻好回來了。

賈薔舉杯笑道:跑他娘的腿!倪大哥快坐在這邊,大家豪飲。倪二挨著薛蟠坐了。冷子興笑對薛蟠道:薛兄功勞不小,要多飲幾杯。薛蟠道:我有什麽功勞!不過是兄弟們上前,我隻是在後麵謀劃罷了。冷子興笑道:若不是令妹出計叫鴛鴦在姓林的麵前說小紅的是非,咱們還攻不進來呢。薛蟠道:也沒什麽,不過妹妹讀了些兵書,比我多識了幾個字,才出了這個……什麽來著?賈蓉笑道:反間計。令妹高明的很,薛大哥以後要學著點。薛蟠笑了笑,因心裏高興,痛飲了幾大杯,自覺有些醉了,便要回山莊歇歇,起身便要告退。

這時,一下人過來扶著他道:大爺不是要拿什麽新鮮玩意給小的們看嗎,怎麽又忘了?薛蟠一拍腦袋道:看我這記性,說了幾次都記不住。那人撇嘴道:大爺沒有那玩意就別誇下海口,要兄弟們等的心焦。柳湘蓮、冷子興湊過來問:什麽好東西,我們也看看。薛蟠道:不值一提。是我那年在蘇州買的香袋,擱箱子裏幾年了,都沒有拿出來過。兄弟們沒有見過,我這就回去拿來給他們一觀。說著要倪二扶著出了園子往紫檀堡而來。

薛蟠回到山莊,一進了屋子就翻個不住,找了半天也沒找到,怕見了兄弟們不好說,又叫他們說嘴,不覺動了氣,喝問寶蟾道:這箱子你開過沒有,怎麽那個十錦香袋不見了?誰拿去了?忽見金桂掀簾子進來道:還不是你那人見人敬的好妹妹拿的。那年巴巴的放在賈家園子山石上,鬧了一場風波。你們也不知安的什麽心,做出來的事都夠使了。薛蟠聽了發了個怔道:又有你說嘴的了,沒有了就沒有了,以後再買罷了。你那時又沒有嫁到咱家,怎會知道這個?推著金桂往外趕。金桂冷笑道:你忘了那日你喝多了,要拿給我看,說要助助咱們的興來者,我去找,鶯兒偷偷告訴我說那年已被你妹妹取走,不知做什麽用場了,我聽賈府的婆子們說抄撿大觀園就是因一個香袋而起,我估量著你們得不到寶玉,就去陷害別人。你們做的事怕別人知道,我偏要嚷出來,看你們還怎麽哄人!

薛蟠怕寶玉在那屋裏聽到,隻得陪著笑道:好了,別嚷嚷了,今兒我服侍你罷。金桂鼻子眼裏哼了一聲摔簾子出去了。寶蟾道:留著他也是個禍害,不如打發了他。薛蟠道:怎麽打發,出去他還不是亂說咱們薛家的不是?難道要把他宰了不成?寶蟾聽了不覺一怔。

且說寶玉在那邊屋子裏聽見金桂在吵鬧,起身要到裏間回避。襲人道:他們成日吵著過了,咱別管他們。二爺帶的玉怎麽丟了,是那個偷的?寶玉歎了一口氣道:什麽勞什子,丟了就丟了,提它做甚。襲人道:寶姑娘昨兒找了一塊,和你那塊式樣不差多少,就找人也照著原來的刻了字,我去拿來給二爺帶上,也好驅驅邪。

寶玉此時心情煩悶,想到自己來這兒多時,家裏事情一概不曉。黛玉是投在那個井裏,寶釵說的不詳,自己要祭祭他也沒有機會回去,不覺長歎一聲,墮下淚來。襲人去寶釵屋裏拿玉,見鶯兒已把絛子打好了,正在拿給寶釵看。寶釵道:青色配上金邊,正是好看。襲人,你拿了給寶兄弟係在脖子上,再把玉絡在裏頭就妥當了。襲人答應著接了玉,往這邊來,見寶玉坐著流淚,自己也忍不住掉下淚來,把絛子掛在寶玉脖子上。

寶玉本討厭這些世俗玩意,又怕掃了襲人的興,隻得任他係了。襲人安慰他道:人死不能複生,再記掛著又有何益?寶姑娘挺不錯的,沒有不讚的。二爺也不小了,該想著婚姻大事了。寶玉歎氣泣道:如今家破人亡的,我那有心思娶親,以後再提罷。倒向炕裏歪著。襲人擦著淚往自己房裏去了。

且說冷子興、賈蓉、賈薔、柳湘蓮和眾道士、賊寇在榮寧兩府嬉鬧了兩天,日日把盞劃拳,夜裏都尋房子睡了。誰知半夜園中鬧鬼,那些死去的冤鬼影影綽綽的悲慘哀號,嚇的眾賊寇渾身毛骨悚然,更有幾人親見有鬼到屋子裏要掐死他們。賈蓉、賈薔夜裏也被幾個冤鬼追逐,都抱頭鼠竄,躲在草垛間不敢出來。因外地戰亂不斷,賈蓉、賈薔把眾賊召集了,離了賈府到異地打仗去了。賈府空空無人,寂寞清靜,一連數月都沒有人來。園中的花草林木因無人照管,都漸漸枯萎了。到了深秋,更是淒涼荒蕪。

且說到了第二年,寶玉在紫檀堡住了幾個月,不覺又是深秋,因惦記著家裏,趁寶釵襲人等不留心,偷偷跑出山莊,星夜趕回府中來,人倦神乏,在賈府門口睡著了。天色剛明,寶玉醒來,強睜澀目,揉了揉眼睛,抬頭看園門的牌匾被人戳了幾個洞,忽見兩個兒童從門邊露個頭,不認識,喝問二童道:你們是那裏來的,跑府裏做甚?那二童過來打量了寶玉半天道:我們見過你,你不是這府裏的公子嗎?這園子一個人都沒有,淒清的怕人。剛剛我們從裏頭出來,啥寶貝也沒有見著,在那渚上柳樹下看到一具白骨,嚇死人了。又從那柳樹洞裏掏出兩個舊帕子,以為包著什麽值錢的首飾,展開一看,空空如也,掃興。二童搖搖頭走了。

寶玉聽了,也頗感傷,信步往園中走來,卻見:

樓閣依在,廝人已空。時艱年荒,骨肉流離。吊影孤愁,誰知憑欄意?天際飛鴻,排成人字。

又把榮寧兩府走了一遭:滿目淒涼,空念舊事。浮生千萬緒,化作淚千行。聚時如春夢,散時無覓處。

又來至瀟湘館,卻見竹林被人砍去,不餘半點,隻留平地。寒煙漠漠,落葉蕭蕭,人麵不知何處尋,空留熱淚情難寄。步入房中,卻是桌翻椅倒、紙片撒了一地。藥爐打碎,帳幔鋪地,梁上結滿蛛絲。

忽然聽見有人念到:“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我知是誰?”不覺一驚,聽聲音是從窗外傳來的,走出去一看,隻見黛玉的鸚鵡站在一棵枯樹上不停吟哦,原來鸚鵡失去了主人,獨自外出覓食,恢複了野性,叫到:“林姑娘回來了,林姑娘回來了。”寶玉佇立鸚鵡麵前飲泣,鸚鵡念到道:“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寶玉用手撫之,鸚鵡扇動翅膀,驚飛起來,往遙處飛去了。寶玉不覺大哭,自語道:林妹妹,你上那裏去了?我回來遲了!

忽然想起早起門口那兩個小童說的:在渚邊看見一付白骨和兩個舊帕。不知又是那個冤死的丫頭,不如過去憑吊一番,以訴悲愁。於是又把大觀園各處逛了一番,不覺來至柳葉渚邊,看見槐柳成陣,空寂無人。

果在槐下看見一付白骨,近旁柳樹下擱著帕子。走去彎腰拾了,仔細一看,大吃一驚,心想:這不是那年我病了時托晴雯送給林妹妹的嗎?怎麽扔在這裏?再一想,全明白過來了:這白骨不正是我朝思暮想的林妹妹嗎?不覺天旋地轉,昏倒在地。

良久,寶玉被冷風吹醒,瘋了似的大哭著撲到白骨上喊道:林妹妹,你死的好慘啊!神天菩薩對你不公啊!別人都有壽終正寢之所,你卻孤零零死在這荒渚野外,連個葬身之處都沒有。我來遲了!我好恨啊!說完望著蒼穹瞪著雙眼哭道:神天在上,你怎麽不開眼啊!我詛咒你這厚地高天,連好壞都不分。老天,你何時才睜開眼啊!低頭望望白骨,又哭道:妹妹,我思念你肝腸都要哭斷,你怎麽狠心獨自去了。說著,在地上插了幾根樹枝,又找了一根木棍,在那地上邊哭邊念,寫下長篇誄文道:

維幹戈寥落之年,霜淒風緊之月,悲豔傷紅之日,怡紅院落魄公子含悲灑淚,唏噓考答蒼茫高天,感懷觸緒,長歌當哭,嗟悼亡妻。思及奠祭之所非祠非堂,僅荒渚野隴,衰蓬枯草,怎不悲恨盈腑,憤怨塞胸?然一無香燭佳酩,二無樂奏拜毯,三無果品臘豬,四無陪祭獻帛,僅拔茅以茹,折柳插槐而已,終不免愧悔嗟泣,無可如何至矣!思及當初妹妹所作:“天盡頭,何處有香丘”語,而今竟成讖言,濁玉淚亦殆盡,思慕感悼,豈有另備奠儀?淒惻哀痛,恨無瑤台仙藥。然情真意切,足表誠心,望妹妹泉下息怨體諒。吾今實乃瞻前不能顧後,唯有以虔誠癡心感我知音。又記卿詩曰:“爾今死去儂收葬,未卜儂身何日喪。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字字句句,似沾淚血。

吾妻林氏黛玉自臨人世,迄今凡十有九載,鄉籍姑蘇盛地,傑出名宦高府,棨戟拋卻故裏,遠投親眷新廬,萱椿終不相首,永作他鄉之客,思其容則清雅飄逸、堪同西子比娉婷,思其度嬌姿弱態,敢與飛燕賽嬋娟,其品貌則花月猶覺淺庸,其風度則茝蘭自為慚憐,看其眉娟麗似蹙若顰,橫雲臥柳,一番韻味,華章莫述,看其目明秀似凝淒含露,點漆灼星,萬般憐愛,斐文難賦,量其才則道韞擲筆,宋玉神疏,念其尊則金玉陋俗,珠翠粗鄙,祿蠹看官慚顏,世俗孺媼鹹仰;其為潔冰雪尚有微塵,其為尚昆侖猶在足下,其為節勁竹可同比肩,其為德鬆柏堪譽深長。妙筆興詠有章,詩社菊花魁奪,文雅點灑馥鬱,似聞桂醑蘭香;儉約惜物尚古,閨性嚴毅平修。持家以寬克眾。德美旦奭清一,疏昵惟善是嘉,孰料晴日蒙蔽烏雲,姣蘭偏逢狂飆,濁霧彌掩清靈,碧空潑染濃墨,遂使明妍褪盡罔屈,佳思淪為幽沉,飛龍陷於曲沼,遺恨無盡無窮。蒹葭似聞冤啼,匝地疑有悲聲。悲呼恍出荊棘,憤怨如聚蓬榛,蔓延天地,直上蒼穹。赤子黼黻,願以眾命換取玉容仙質;銀漢霜娥,齊助月兔搗杵回生之藥。然芳姿終散,倩影難尋,一把辛酸,唯歎夭折。楓楊蕭蕭,陰陽浩浩,杳杳潛寐,千載不寤。年命譬如朝露,失我故歡;人生忽如風絮,餘之永傷。憶昔妹妹拋家別父,孤苦無依寄身府下,姊娣悉慕詩才,奴婢鹹仰深恩。雖有慈祖仁親嗬護,忠婢貞鬟勤侍,然內心淒苦又誰能知?曾記妹妹初來始見,睹顏麵善,權作舊時相識,心有靈通,恰似遠別重逢。感慕嬌顏弱姿,送妹顰顰妙字,厭俗高低不擇,癲狂狠命摔玉。親密友愛意重,青梅竹馬情深,晨夕言和意順,行止略無參商。金玉謠言生妒,熟慣難免求全,賭氣荷包誤剪,躬自俯就回轉。籠袖喜聞奇香,俏語笑學咬舌。畸角同埋花塚,橋石共讀西廂。我是多愁多病,卿乃傾國傾城。情重愈發斟情,一心反成兩心。卿自臨風灑淚,吾則對月長籲。雖係人居兩地,實為情發一心。紫鵑慧辭試玉,公子魂魄失守。樁樁件件難忘,朝朝暮暮謹記。良緣喜待佳姻,宅院風波四起。蜥蜴謠諑龜龍,貞烈見嫉遭危。仕途人情紙薄,盍府竟被檢抄。惡子外通流寇,姨娘內引強梁。遮天黑雲汙濁,遍地白骨重疊。楸榆颯颯鬼泣,蓬艾啼猿哭屈。官高盡遭殺戮,骨肉自相戕伐。血汙遊魂驚心,草舞腥風濺淚。世情萬事衰歇,兄弟天倫喪亂。幽冥日近,蓬萊路遠。廝園依舊,卿何薄命?柳遮槐隱,孰何孤骨寂寞?青楓鬼吟,惟獨佳人無墳。繩碎巾漚,顰顰懷恨自縊,帕陳淚浸,瀟湘舊跡模糊。今日歸園,紫鵑芳影難覓,新仇舊恨,憑自堆上心頭。仰天泣號,青帝緣何無情?低首沉吟,地府忘收悲魂。昔景如影,思之曆曆淒梗。思慮趨深,難解失妻之惑。必定自縊槐枝,古今多少相似, 屈子怨深,悲投汨羅,龐涓有恨,師敗自剄,西施功空,沉江泥葬,飛燕遭詆,貶庶己亡,如是運舛,鬱鬱投繯。楚王愧心,烏江刎頸,扶蘇情苦,泣昭拋生,文種憤主,劍逝楚郢,子胥誠心,夫差逼殺,不韋受牽,忍淚服毒,叔齊節高,首陽餓亡,幽王寵姒,驪山命歸,林林總總,不可盡述。

被諑譖兮悲兮愁,心煩憒兮哀兮憂。

虎兕爭兮鹹京晦,狼蠍侵兮舊邦墮。

宮廷蒙兮不見光,道遐迥兮業勳垂。

淩驚雷兮而狐疑,違紫都兮沼水堵。

犬戎為患,自堯舜侵擾中華。

漢唐諸朝兮,深受其害;

胡虜成勢,於秦楚覬覦長城,

宋元各代兮,盡遭之襲。

不幸兵戈之禍兮,蔓延當今之世。

欺舜之正裔,辱聖虞之功德。

嘲父輩之仁孝,蔑赫赫之靈天。

朝中跳梁兮,小醜猖獗。

世代剿襲之難滅,日月億兆兮不絕。

恨不能操戈被甲兮,以滅胡虜;

車轂短接兮,報切齒痛。

帶劍挾弓兮,以破戎羌;

持長矛兮,以除賊首。

帝陽司權,緣何包惡邪兮。

賊寇舉國施虐,四野血肉遍地。

胡騎滿城揚塵,八方哀聲載道。

天何如是之無情兮,龍戰於野血玄黃。

地何如是之冷漠兮,宦民奔逐孺婦喪。

華夏飲淚,黎庶含悲。

甘采菊逸兮,攜同顰卿。

仙乘輦車兮,不問塵寰,

人麵何處兮,荒渚有骨。

神靈有驗兮,不容佳侶。

恨如春草兮,劃盡猶生。

朱樓有夢兮,曆曆如近。

欲生雙翼兮,探尋鴻蒙。

碧落仙界兮,顰卿靜居。

煙蘿為障兮,臨茲莫睹。

破蒼蒲荊棘兮,誓攜卿手。

獻誠心怦然兮,忘卻煩愁。

結縭於瑤池兮,普仙同賀。

倏忽嗟歎兮,幻影成虛。

唏噓涕泣兮,佳緣不再。

人生不如意兮,遺恨難遣。

欷欷悵怏兮,彷徨語寂。

誌哀無盡兮,虔誠是禱。

聊成禮兮,誌為期祥。

嗚呼哀哉!尚饗!

念畢猶在嗟悼,忽聽背後有人戚戚然叫了一聲:“寶玉,你好。”寶玉回頭看那花遮柳隱處,影影綽綽走來一人。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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