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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石頭記增刪試評本》過錄本原文連載15、16(16即96回原博客缺,別處補足)

(2019-12-11 13:02:09)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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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擬一回目“醉金剛風雨行俠義 癡丫鬟危難獻忠貞”,可作篩選。鬆齋】

第九十五回 水月庵齡官撻賈薔 嶽神廟茜雪慰寶玉

詩雲:

黃巾電掃苑已暮,哀弦一曲向誰訴?

天地變幻敵我用,人情反複鬟救主。

話說賈芸道:“這兒不遠有處水月庵,離水月庵一裏之外有處嶽神廟。往日我外出買香料多次經過,故而很熟。這一帶十分荒涼,沒有幾處人家。芳官定是和賊寇住在這尼姑庵了,咱們去打探一番。”

走不多遠,忽見遠遠走來兩人,與他二人打個照麵,仔細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倪二和一個麵善的丫頭,一時也想不起叫什麽。小紅道:“這個不是寶玉屋裏的茜雪嗎,已被寶玉趕出府裏多年,怎麽跟倪二走在一塊?”

原來這倪二是個潑皮,專放重利債,時時混跡於賭博場,專管打降吃酒。近年因世道不興,幾處場子都關了,他也不知了下落。今日竟偶然巧遇,倒也意外。茜雪自從被逐出賈府,往恒舒典當鋪當釵環,遇見同街的倪二是個仗義疏財的漢子,同他訴了遭遇,倪二生了憐憫之情,要他有了難處去找他接濟,二人日子久了就常來往了。茜雪時時在街上賣些菜果度日,倪二見有惡霸欺淩他了,就上前助他一助,茜雪尚未出嫁,拜了倪二幹哥哥。因近年天災人禍不斷,地裏收成不好,茜雪也進不到菜果去賣,隻好替人做些零活。

倪二大笑著迎上來道:“敢是芸兒不成?多年不見了,這又是去往那裏?”賈芸道:“倪大哥從那裏來?那年多謝你借我十五兩銀子,小弟才解了燃眉之急。大哥真俠義心腸也。”倪二笑道:“不算甚麽,哥哥我要到城裏辦件急事,回去咱們擺了酒菜好好聊。”賈芸道:“那就不妨礙大哥了。”倪二和茜雪急急走了。

賈芸、小紅仍往前邊趕路,不多時果見一庵,便和小紅信步走來。那幾個看門的強賊都持著刀眼神凶凶的迎上來道:“從那裏來的,幹什麽的?”上來便要抓人。賈芸急忙笑道:“我們是來找人的。你們庵裏有叫芳官、藕官、齡官的沒有?我是他們的老鄉,來探望他們。望各位大哥行個方便,容我們進去找找。”那幾個聽了都道:“這裏頭可都是幫會,是要殺人的,你們就不怕被人搶了傷了?”賈芸笑道:“俺們就是投奔你們來了,是芳官他們引薦的,快叫了他們出來和我們一見,我們好好說。”那幾個賊聽他說的合乎情理,忙叫其中一個進庵裏把芳官等叫出來。

賈芸、小紅稍等片刻,隻見芳官、藕官、葵官、荳官、艾官走了出來。一見了他二人,愣了一下,都轉身要回去。賈芸、小紅急忙趕上去笑道:“諸位混的威風了也不理老鄉了,也幫襯幫襯咱們。”藕官忒斜著眼道:“可是胡說!我們和你們又不熟,隻是認識而已,談何交情呢?”小紅笑道:“看在認識的份上就幫幫罷!是誠心來投奔眾位大哥的,討碗飯吃,諸位就忍心看俺夫妻倆餓死?”門口那幾個都笑道:“既然你們認識,他們又誠心來投靠,就讓他們進來罷。”芳官道:“你那裏懂的,他們是為什麽而來,隻怕是不是來救人的還不好說呢。”賈芸、小紅都道:“姑娘這真是冤枉我們了,我們真來討碗飯吃的啊。”葵官、艾官不耐煩道:“好了好了,就讓他們進來罷,又能吃了誰,怕他們做甚?”

 賈芸、小紅道了謝往庵裏走來,隻見裏麵站著、坐著、躺著一大片賊人,都在嘻嘻哈哈打鬧。一見了賈芸、小紅進來,都不認識,瞪著眼擁上來問道:“他們是做甚的?”艾官道:“是來投奔咱們的,有什麽稀罕的!”那些賊都笑道:“我們隻稀罕你們十二個,晚上要服侍殷勤點,別挑挑揀揀的,叫弟兄們埋怨吃醋。畢竟僧多粥少,眾姑娘就將就點罷,男人不還是一樣!”芳官吐了一口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什麽德性,就這獐頭鼠目的還想和本姑娘好,連門也沒有。”眾賊都笑道:“不依就強來,看姑娘們怎麽躲來。”芳官幾個氣的舉手要打,被他們閃開了,隻得往裏麵來。

賈芸、小紅跟了進去。芳官道:“那後院有個廚房,你們先進去洗碗涮碟去。等柳二哥、冷大哥回來了,我再和他們說你們的事。”賈芸、小紅都笑道:“那謝謝諸位了,俺們這就去洗碗。”芳官便帶二人來到廚房,對裏麵兩個洗碗的小尼姑道:“你們可以歇著了,叫他二人洗罷。”二尼求之不得,起身走了出去。芳官也往那邊去了。

賈芸蹲下洗碗,叫小紅到四下裏探探。小紅會意,輕輕放慢腳步往院子裏來。忽然聽見那邊有人喊:“柳二哥、冷大哥回來了,都倒茶去!”小紅透過窗子打量,隻見柳湘蓮、冷子興領一個人進來了,不是別人,正是賈薔,不覺唬了一跳,心想:“叫這狗賊看見我和芸哥可就糟了,前兒在園子裏一戰,我們打過照麵。若就這樣走了,難探出消息,他又看不到我這裏,不妨先聽聽他們說些什麽。”隻聽冷子興笑道:“薔兄弟日後就跟咱們一塊幹了,有難同當,有福同享。”賈薔笑道:“小弟遵命。”

忽見芳官進來道:“薔大哥,有人找你,叫你去一趟。”小紅嚇了一跳,忙往樹多的地方藏,不覺找到一處葉稠枝繁的茂樹草叢,蹲了下去。忽聽旁邊屋裏有人道:“等那個沒良心的負心人進來了,咱們都上去拿樹枝敲他。”有些不解,抬眼往窗子裏一望,隻見芳官引賈薔剛進了庵堂裏,忽然從觀音像後麵跳下來十一個女子,都拿著樹枝道:“薄情人,吃我等一打!”賈薔嚇的用手護著頭要逃,忽見齡官含淚罵道:“我為你癡情守候甚苦,卻換來薄情人的拋棄,今兒不打你不能泄恨。”十二人都上來舉樹枝打來,賈薔道:“何出此言,不過幾日不見而已,談甚拋棄,日後我們仍可以卿卿我我,有話好說。”齡官執意要打。賈薔抱頭竄出庵堂,往柳湘蓮那兒跑來。

冷子興笑著走來拍手道:“好一段風流佳話,羨煞人也。”賈薔沒好氣道:“冷兄何時學會說風涼話了,女人家很煩的。”【批語:前回齡官用樹枝劃“薔”劃的是濕地也。本回直劃賈薔自身,不覺一笑。冷子興笑著引他進屋一敘。

小紅蹲著正要挪動,忽聽芳官道:“便宜了這行子了,咱們待在這裏也沒有好結果,白白的叫男人占了便宜,不如到嶽神廟裏把寶玉劫了,與咱某一個成了親,也好接管他們賈家的家院。”又聽藕官笑道:“我們不去,你去罷,你喜歡寶玉就明說,幹嘛轉著彎兒說我們。”芳官道:“呸!你們別裝正經人,那一個沒有算計過和寶玉結姻。”

小紅聽了,心內一驚,暗想:“原來寶玉關在嶽神廟,今兒沒有白費,終於查了出來。”急忙離了這裏,往廚房去告訴賈芸知曉。

賈芸聽了,把碗一扔,急忙走了出來,和小紅往庵外走去,守門的見他二人出來了,都道:“又上那裏去?”賈芸笑道:“回去拿禮物孝敬冷大哥去。”二人走的飛快。看門的不以為然,依舊說笑打鬧。

賈薔進了內堂,冷子興見他拿帕子不住拭汗,笑道:“薔兄弟不必憂慮,為兄這就過去勸那幾個妮子去。不管怎麽樣,咱們的人可不能自己跟自己鬧起來,和為貴嘛。”一語未了,忽見芳官十二個進來道:“負心人在那裏,休要逃走。”冷子興忙起身迎上去笑道:“什麽大不了的,那屋裏男人多的是,姑娘們隨便去揀,何必又生事端?咱們可不能學別人家,自己人打自己人,和為貴。”【批語:“學別人家”一句指的那家?誰家是“自己打自己”?芳官等都“哼”了一聲出去了。冷子興、柳湘蓮哈哈一笑。

話說夕陽漸漸退去,薄暮籠罩村驛,路上行人越發稀少,雲淡碧天飄出一彎皎月,驚起枝上烏鵲。錢槐和一個強賊醉醺醺的相扒著肩頭往廟裏走來,仰頭看那匾額書著嶽神廟三字,蒙上層層厚塵。二人踉踉蹌蹌進了廟堂,見那梁上蛛網密掛,泥像脫去鮮彩,都笑道:“怎不叫人打掃了,盡是些陳灰。”一賊兵站在階磯上笑道:“錢大哥又去花柳巷找快活去了,怎不帶上兄弟同去?叫兄弟日日除了吃酒,就沒有別的可解悶的事,好沒趣味!”錢槐道:“明兒帶兄弟們占了姓柳的尼姑庵,把那十二個小戲子都抓了來供弟兄們消受。”又嚷著再到裏麵痛飲幾杯。

隻見廟裏前院後房都站滿了賊寇,各個禪房燈火通明,時時傳來眾人的嘲罵聲。錢槐推開那人,磕磕撞撞差點被門檻絆倒,不覺罵了一聲,隻見兩個小兄弟按著寶玉的頭喝著要他跪下,寶玉掙了半天才被二人踢倒跪了,繃著臉把頭扭過一邊。

賈環手拿著酒杯往寶玉臉上一澆道:“一刀結果了你的狗命又太容易了點,不多陪你玩幾天豈不便宜了你?來人!把紙筆拿來,叫他寫字。”

一時有人遞過紙筆來,叫寶玉接了。趙姨娘笑道:“平日裏就老爺誇他,說他詩寫的好。園子裏的匾額都是他起的名字,俺們環兒就寫的不好了?”賈環冷笑道:“你不是寫的好嗎,我叫你寫幾個字你寫不寫?”寶玉仍是望著一邊不語。賈環道:“你給我寫著‘我寶玉是個賤狗’七個字就行了。還愣著幹什麽?快寫啊!”說完朝背上狠踹幾腳。

寶玉罵道:“沒人心的畜生,連親哥哥也欺負,算甚麽英雄!”賈環朝臉就是幾個嘴巴子,喝道:“你是誰的哥哥,平日裏你叫過我兄弟嗎?你們欺負我不是太太養的,冷落俺娘倆。你其實就是廢物一個,快寫了,不然打你個滿臉開花!”有幾個小兄弟按著寶玉的手往紙上湊,又往頭上(按:墨汙不辨)了幾下。寶玉痛的隻捂頭,賈環又往臉上狠踹了兩腳,立馬腫了一片,鼻子也流出血來。

寶玉無奈低頭寫了,賈環故意拿著念了一遍道:“原來你是個賤貨啊,哈哈!”眾人都笑了起來。寶玉道:“真就這麽有趣?父親待你也不薄,幹嘛爭這閑氣?”賈環罵道:“你再吭一聲試試,這裏是你講理的地方嗎?”又踢了幾腳道:“寶玉就交給你們耍兩天,耍夠了再把他宰了,拔去這眼中釘。”旁邊幾個弟兄笑著把寶玉提溜著帶後院,把他往禪房裏一推,用繩子捆了,連踢帶趕要他靠牆坐了,把門兒一關,都出去了。

寶玉望著屋子昏暗,正在流淚嗟歎,忽見門兒一開,又進來一人,因看不清臉麵,心裏又是一驚,嚇的往牆角蹭來。隻聽那人低聲道:“寶二爺,我來看你了。”寶玉聽聲兒熟慣,是個女孩子,卻想不起是那一個來。隻聽那人道:“二爺還記得我嗎,我是那年被你攆出去的茜雪啊。”

寶玉大吃一驚道:“怎麽是你?你何時到這裏來了?”茜雪道:“我是這幾日才混進來的,打聽的二爺在這裏受苦,我於心不忍,趕來看看二爺。”寶玉聽了心裏一熱,不覺落下淚來道:“我對你那樣,你還不忘舊情前來看我,我怎不慚愧?”茜雪也哭道:“二爺莫再提起了,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把二爺救出去才是要緊。”又安慰了他一番話,要他莫要焦慮,他這就回去找人來救他出去。寶玉感激涕泣道:“多謝恩人搭救,隻是他們人多勢眾,你能找著幾個人來救我?還是罷了,別為了我一個,反把你也害了。”茜雪道:“二爺不必過慮,我那邊有好多弟兄,都有些本領,我若救不出二爺,我也不好意思活著了。”說完,又開門出去了。寶玉見他走了,一時觸動往事,又哭了起來。

這裏錢槐對賈環道:“香料鋪的老板卜世仁昨兒來說了,如今世道不濟,想有一番作為,要關了鋪子投奔咱們呢!過一會兒他們一家三口就要往這裏來。咱們還欠他二十兩銀子的香料錢,既然他來了,就讓他們住下罷。”賈環道:“也好。”忽見門口亂嚷,隻見一賊來報:“外頭有三個人找錢大哥。”錢槐道:“就帶他們進來罷。這人答應一聲出去把人帶進來,正是卜世仁和他娘子、女兒銀姐。

賈環打量銀姐半天笑道:“好俊的小娘子,吃了飯沒有?銀姐嚷著要走,被卜世仁罵了一聲道:“環三爺問你是看的起你,再不聽話就打你。”他娘子笑道:“環三爺現今是有本事的人,以後還要多關照著點。”賈環笑道:“走了也有一程了,快坐著歇歇。”又把銀姐打量了幾眼。卜世仁道:“這閨女怎麽犯起傻來,我養了你這麽大,你花了我多少銀子,你多早晚能還的清?既然來了這裏就多動動腦子,你還要我養你多時?”【批語:此公實吝嗇無情之徒,不是人也!一語未了,忽見門口那幾個弟兄跑進來道:“外麵下歡了,都進來避避雨。”

賈環道:“外麵下了嗎?咱們也到後院擲色子頑去。”正說著,忽見外頭跑進來四個人,都用手護著頭,道:“恰好這裏有個廟宇,進來躲躲雨。”眾賊都喝道:“誰叫你們進來的,這裏是我們的地盤,不想活了?”賈環一看四人,內中有兩個認識的,便道:“你不是那府裏的芸兒嗎,怎麽黑燈瞎火的跑了這裏來?”賈芸一抬頭望見賈環,一跺腳道:“哎喲!原來是環三爺,我們正找你呢!多月沒見,比往常更威武了些,既然今兒遇見了,就得照顧著咱點,俺們也加進隊伍裏來罷,還請環三爺不要推辭。”

賈環道:“這兩位是……”賈芸道:“這都是生意場上的朋友,也是誠心誠意來投奔的。”王短腿、瘦子都點頭哈腰笑道:“給環三爺請安。”趙姨娘過來道:“我記的你好象常去寶玉那裏,你不是跟了寶玉嗎?”賈芸道:“寶二爺那有環三爺有本事!環三爺是有大作為的人,寶二爺不過是個沒能耐的白麵書生罷了。”

賈環聽了,也頗為得意道:“寶玉給我提鞋我也不要。來人!給他們四位收拾兩間屋子,讓他們住下了。”賈芸、小紅、王短腿、瘦子都謝之不盡。卜世仁和他娘子過來道:“外甥這幾年都幹過什麽,怎麽不大見著了?”賈芸笑道:“舅舅什麽時候來的,外甥這廂有禮了。”卜世仁道:“你能來投奔,俺們就不能湊湊份子?”賈芸笑道:“不是這個意思,我今兒見了舅舅著實高興,以後咱們都陪著環三爺幹一番事業,舅舅要多幫襯著外甥才好。”卜世仁道:“明兒你買些東西孝敬舅舅,舅舅就歡喜你。”賈芸道:“要不是外頭下著雨,外甥早回去拿些禮物去了。”一邊說,一邊都往後院來。到了後院禪房,賈芸和卜世仁、幾個賊寇擠了一屋,小紅、銀姐、卜妻住了一屋。

到了半夜,賈芸躡手躡腳下了床,見院內眾人都睡了,門口幾個守護的也歪在門檻上睡著了,便往關寶玉的屋子來。隻見有四個賊寇睡在裏麵,寶玉縮在牆角捆著手腳,卻不曾睡著,呆呆的發怔。賈芸悄悄走過去,寶玉愣了一下,賈芸幫寶玉把繩子解了,拍拍身子,二人輕手輕腳趕往院裏來,正見小紅站在花樹後麵等著,三人正要往門口走去,忽聽卜世仁喊道:芸兒把寶玉放走了,都出來抓人啊!

這一喊不打緊,門口四個守門的都驚醒了,拿起纓槍便要過來抓賈芸三個。賈芸、小紅、寶玉大驚,都撿了石塊向那四賊扔去。四賊躲開,又撲了上來。賈芸、小紅、寶玉與他四個撕打一團。王短腿、瘦子也趕了過來與他們撕打。院子裏眾賊也都穿了衣服擁了過來,賈環、趙姨娘、錢槐都嚷道:“別叫他們跑了,抓住照死裏打!他奶奶的,我說怎麽這麽殷勤著投奔咱來了,原來竟是為救主子來了。”

忽然從門外闖進一幹人,和眾賊打作一團,眾賊寇都舉著火把一照,原來是醉金剛倪二、茜雪和幾個壯漢,賈芸、小紅、寶玉都怔了。雨下的更大了,把火把都澆滅了。那倪二果然有些身手,三拳兩腳把近身的人都打倒在地,忙命寶玉快快出去。賈芸、小紅、寶玉急忙往門口跑去。倪二、茜雪仍在和眾賊搏鬥,賈環急命眾賊射箭,隻聽“嗖嗖”幾聲,倪二、茜雪急忙躲開跑向門口。

眾賊都追了出去。錢槐趕上茜雪,往腹部狠捅了幾刀,茜雪慘叫一聲倒地。倪二忙背起茜雪就跑,背後染滿了血暈。眼看眾賊就要追上,忽然從那邊呐喊著奔來一夥人,都揚著大刀,寶玉一瞧,竟是柳湘蓮來了,又是驚訝又是感激,恨不得上前道謝一番,隻是正值亂糟糟的,不好表白,卻見柳湘蓮在雨裏拿刀和眾賊拚殺多時,砍倒幾人,【批語:湘蓮拚死救友真俠義之人也又轉身拉了寶玉就往林子裏鑽。

賈芸、小紅渾身濕透,因夜黑看不清路麵,找不到寶玉。正在焦慮,忽聽趙姨娘喊道:“寶玉叫他們帶到林子裏去了,大夥快追啊!”又聽賈環道:“不必追了,咱們的弟兄傷亡了好幾個,著實不合算。”又都退回廟裏。賈芸、小紅躲在樹後聽的一清二楚,知道寶玉被倪二、柳湘蓮救去了,也就舒了一口氣,也匆忙逃到林子裏去追他們幾個。

誰知東繞西轉,倪二、寶玉他們竟全不見了。二人坐在青石上喘氣,互相埋怨道:“這回可該怎麽回去交差,把個人也弄丟了。”

隻見王短腿、瘦子遠遠的往林子裏跑走了,也不叫上他們,於是趕回賈家,正見黛玉、衛若蘭在瀟湘館和一幹奴仆說著什麽,忙向黛玉回稟了一番。黛玉開始聽二人說寶玉救出來了,甚為高興,又聽他們說叫別人救去了,頗感意外道:“寶玉已經平安了,我也放下心了。以後不信寶玉不回來看看。那起狗賊都散去了,一日沒來騷擾了,咱們也不能大意,仍要守好園門,以防萬一。”賈芸、小紅、衛若蘭都應了一聲散去和眾仆人商議去了。

黛玉拿起銅鏡照了照,隻見鏡中之人憔悴呆滯,都瘦了一圈了,忽見紫鵑進來道:“你給我端一碗粥去,我有些餓了。”紫鵑見他今兒高興,歡歡喜喜到廚房裏端了一碗過來。黛玉梳理了鬢發,氣色也好了些,紫鵑、雪雁都站在身後笑著,看著不語。

黛玉想起寶玉被人救去,那些人又不是正道中人,不免有些顧慮,到了晚間見寶玉仍然沒有消息,有些鬱悶,乃伏案獨自落淚。紫鵑、雪雁在院子裏搭衣裳,春纖進來見他無端哭了,勸道:“姑娘莫要傷心過甚了,寶二爺想是不久就要回來了。”黛玉勉強笑道:“我不是為他哭了,是想起家鄉父母了。”春纖笑道:“姑娘等寶二爺回來了,大家又能在一處開開心心吟詩作賦了。”黛玉道:“這些日子家裏風波不斷,我也想通了,什麽主子、奴才的,什麽寶二奶奶的位子,我已看的淡了,還是李後主說的好:‘一棹春風一葉舟,一綸繭縷一輕鉤。花滿渚,酒滿甌,萬頃波中得自由’,權勢、征戰吾不尚,春風暖雨,落絮飛雁乃我所求。想人生苦短,亂世紛爭,若能討取獨善一己,不作歹惡,雖未能為國效力,然亦無大惡,比起禍殃國賊強之甚矣。”春纖聽不大明白,隻是笑著不語。黛玉一時興起,命春纖到套間找來筆墨紙硯,他思量多時,提筆賦詩道:

桃李俏綻春又度,數點鶯語柳約住。

誰知風狂雨來急,芳菲不見盡愁楚。

紅錦扯爛地衣皺,金爐墜地香獸無,

佳人驚色金釵墮,館苑遙聞盡悲呼,

家山蕭瑟矢刃摧,君恩未報死生負。

一片忿怨千萬緒,白骨恨無安排處。

風華綺麗變頹垣,嘩兵蜂至南北路,

遭際艱險憂眾境,丹心托與煙雲渡,

座中當年多豪英,往事淒咽餘累骨,

千裏萬裏故客稀,山水皆非生死苦,

此際薄命無可避,不肯合流誓絕汙,

若可紅妝照汗青,寧化白骨散塵土。

題罷又看了一遍,歪在炕上沉思不語。

且說倪二背著茜雪、柳湘蓮拉著寶玉渾身濕漉漉的往城外奔去,見後麵確實沒有追兵了,才坐在石頭上喘氣歇息。雨忽然停住了,倪二把茜雪抱著,哭道:姑娘別嚇我啊,快醒醒啊!湘蓮、寶玉也圍上來瞧看,隻見茜雪捂著胸口喘氣道:我支撐不了多久了,你們快逃罷。寶玉哭著抱住茜雪道:我真混啊,當初不該為了一點小事把你攆走,我對不起你啊。茜雪喘籲籲道:二爺別自怪自責的,奴婢不怨你。今生能為二爺死了,也是值了。【批語:一句罵死寶玉,也喝醒天下識淺之徒。】寶玉涕淚交流,哭個不住。

忽然山上有人喊道:倪哥,柳兄,你們來了嗎?柳湘蓮道:薛大哥,寶姑娘,姨媽已經在山上等候多時了,我們快去罷。倪二抱著茜雪起來,見四周黑漆漆的,辨不出東西,一邊和倪二、寶玉走著,一邊喊道:我們在這裏呢!

走不了多時,隻見薛蟠、寶釵、薛姨媽站在山上等著,一見他們來了,都欣喜道:寶兄弟可救回來了。圍上來道:茜雪姑娘這是怎麽了,傷的這麽重,快背到紫檀堡去搶治!大家趕往紫檀堡,見玉菡,襲人夫婦已起來了,見寶玉被救了回來,茜雪受了重傷,都吃了一驚不小。

襲人打量寶玉多日羈留嶽神廟,都瘦了下去,臉上腫起一塊,身上也有多處傷痕,不覺哭道:寶二爺受苦了,我來遲了。寶玉也淚如雨下。一時大家進了屋子,七手八腳把茜雪放倒床上。寶釵道:我這裏有些止血藥,我去裏麵拿去。轉身往裏間來。隻見夏金桂披了衣裳進來觀看多時,撇撇嘴又出去了。寶蟾也慌忙過來幫忙。

大家圍著茜雪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忽見茜雪身子一掙,頭一歪,竟是去了。滿屋子的人都大哭起來,寶玉更是哭的肝腸寸斷,用力晃著茜雪道:恩人醒醒罷,玉兒不讓你死!寶釵拿了藥出來看了也怔住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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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賈寶玉參無知無識 花襲人信有始有終

詩雲:

紫堡雲深隱玉郎,失巢憔悴望鏡傷。

消息隔斷閨有淚,誰知曆熬一度霜。

話說寶釵拿了刀傷藥從內間出來,卻見茜雪身子僵直的,頭往枕邊一歪,兩眼直愣愣的,不言一聲,眾人圍著都拿帕子擦淚,也怔住了,上來拿手試試他的鼻息,那裏還有出氣的份兒,都已經死了,想起素日情景,頗為傷感,也捂口抽抽噎噎哭了起來。寶玉此時恨不得替他死了,隻把腸子也悔青了,泣道:“我真是個沒見識的戇漢愚夫,這樣忠貞的丫頭都叫我攆了出去,如今後悔也遲了。”

薛蟠、玉菡都問他因何事攆他,寶玉低頭半天才道:“不過是當初他打碎了一個茶鍾子,我一時惱了,就逐他出去了。我還算是個男人?古人尚知包無魚,起凶,君子包荒吉,我自覺讀了些詩書,竟是無知無識一般。我想這個人生做他什麽!天地間沒有了我,倒也幹淨!原是有了我這樣無知之人,便有了事端;有了事端,便有無數的煩惱生出來,恐怖,顛倒,夢想,更有許多纏礙,似我這般庸夫之徒,自古屈死多少英雄豪傑,萬事皆有諸多因果,無有憑空生事,無有憑空仇怨,那些曖昧不明的君子隻看了一點,便要大施刑罰,古來屈子、子胥何其多矣,當年諸葛孔明是劉玄德三顧茅廬請來,忠臣可請不可召,他要為你托付終生,赴湯蹈火,你怎可呼來嗟去,他若對你置之不理,你又能奈其何,那些所謂的明君對臣子稍有不悅,便施以淩遲殺戮,滿門抄斬,臨到社稷頹亡,還要埋怨別人,我就像這些不明事理的昏君一樣,好似讀了不少詩書,真真卻是個無知無識的蠢夫,孟子曰:民為貴,君為輕。如今倒好了。君王對臣子下人任意殺害,丫鬟妻妾盡行虐打,所謂八股文中庸之道,全是子虛烏有,人心都是肉長的,他們那管得女兒也有聰明靈秀、百般苦楚,製定的國律就是飽填男人私欲,他們就是懂得殺戮,何曾知道體恤別人的苦楚?”

眾人聽他說的過了,急忙勸他停口不要說了,寶玉眼中帶淚,不禁長歎一聲。襲人泣道:“二爺別自怪自怨了,這都是趙姨娘那起小人害的,日後這筆帳定要找他們算清,茜雪也不能白死了。”薛蟠道:“娘的,也不瞧瞧他們那模樣,都算計著害人奪位,死了叫閻王老爺把他舌頭割了,來世再托生個豬狗,叫萬人騎,千人罵的。”湘蓮道:“咱們擬妥了三更去嶽神廟救寶兄弟,怎麽那府裏的芸兒、小紅和兩個市儈也來了,是倪大哥事先告知了他們不曾?”倪二道:“絕無此事,巧合罷了,咱們走的恁急,也不知他小兩口逃走了沒有。”寶玉聽了忙道:“芸兒不是跟你們一道來的?那可壞了,他再被賊人抓起來,我的罪孽可更深了。”又低頭哭了起來。

湘蓮忙勸他道:“寶兄弟休要煩惱,我親眼見的,他二人已出了廟宇,躲了起來,這時候也該到了府裏了。”寶玉聽了才放了心。襲人擦著眼淚道:“這會子也不早了,估計也有四更天了,先把茜雪姑娘抬那裏間停著,明兒再好好將他葬了吧。寶二爺也走了這一段子路了,腳上都是些濕泥,快脫了鞋躺炕上去歇著。我到廚房裏再做些熱飯大家墊墊肚子。”倪二、湘蓮都說不餓,隻是有些乏了,要到外間睡著,明日再做。寶釵用手阻襲人道:“不必做了,都困的不行,那還有精神吃東西?大家都睡了吧。”

於是襲人把寶玉鞋兒褪去,扶他往炕上睡好了,又把床被子蓋在他身上。寶玉腳軟神倦,隻一歪著就呼呼睡著了。倪二背著茜雪擱在隔壁耳房炕上,自己也找屋子睡去了。襲人回到自己屋內,見琪官坐床上脫鞋褪襪,嗔道:“你還好意思回來,這多久家裏不留幾個錢,想買點桂花油搽頭也不夠,這些日子你都死那兒去了?”蔣玉菡笑著把他臉兒一捏道:“好個嬌媚的娘子,愛死個人,這些日我不是和薛大哥外出四處打聽寶二爺的下落嗎,故多留了幾日。就幾日不歸,你就想我了。”襲人“呸”了一聲道:“臭美,誰想你了,你走則走了,怎麽隻留下些糧食,不留些脂粉錢?”玉菡笑道:“你這樣溫柔可愛,我怕你打扮的明豔了,勾起那薛大哥的心思來,趁我不注意,偷著跑回來調戲你。他是個什麽人你又不是不曉。”襲人笑著捶了他兩下,玉菡因見他嬌媚撩人道:“你看天河牽牛織女都相逢一遭,咱們也該入帳羅一共春宵了。”回頭吹滅銀燈,放下帳幔,強推襲人倒入帳中。襲人笑著又捶又打,不免依了他。

且說眾人酣甜一覺,直睡到大天亮。襲人揉著困眼起來,起身往寶釵屋裏來。寶釵正坐在炕上整理衣物,見他進來了,忙命他好生坐了,問道:“寶兄弟昨兒說茜雪是他攆出府的,不知又是什麽緣故,我昨晚見他吞吞吐吐的,象是說不出口來。”襲人低聲說:“那都是早幾年前的事了,雖說是由李嬤嬤引起的,但我知道絕不是為了這些攆他,還是有別的緣故。”寶釵詫然道:“哦?你不妨說說是個什麽緣故。”襲人道:“還不是茜雪成日在寶二爺麵前老嘀咕那個姑娘厚道,那個姑娘小性兒討人嫌。寶二爺一時煩了,嫌他挑唆多嘴,就找個借口把他攆了。”

寶釵猛然觸動往事,想起當初和茜雪一來一往的情誼來,不覺點頭道:“是了,定是為這個了。那府裏也不知怎樣了,林姑娘還沒有和寶兄弟拜過堂,竟被抄家的衝散。聽人說趙姨娘帶了夥賊寇時時侵犯那園子,府裏實在不安寧。若寶兄弟貿然回去,恐再遭劫掠。我昨晚思慮了一整夜,不知怎麽安置寶兄弟才好,留他住著又怕他不安心想回府裏看看,怕是勸不住。”襲人道:“才離了虎狼窩,又要把頭往火坑裏探,斷斷不可再這樣傻了。我跟他說去,想我服侍了他一場,沒有盡心,今兒有機會能再為主子效力,必得盡著所有酬答他罷了。”

一語未了,隻見薛姨媽跟張德輝進來,後麵還跟著幾個年長的莊民。寶釵忙讓他們坐了,自己回裏間取了些銀錢交給那幾個山民,要他們趕製出棺木,把茜雪移到山坳裏好生葬了。那幾個山民應允了一聲去了。薛姨媽叫襲人到廚房裏和鶯兒、麝月去做一桌酒菜出來,他仍和寶釵坐著談些家事。

襲人、鶯兒、麝月在廚房裏正忙活著,忽見金桂進來忒斜著眼道:“做了什麽好吃的?先叫我嚐一口!你們裝腔作勢鬧了一夜,還讓不讓人睡了?這會子又是殺雞,又是戮鵝,定是哄那傻子,叫他知道你們姑娘的好,再把你們姑娘娶了,好接管他那一大家子的房產園子。別叫我替你們惡心了,想房子都想魔怔了。用這樣手腕騙人,不過是苦肉計罷了,隻哄那些呆子吧,可瞞不過我!”

襲人聽了這話,把勺子一扔,不覺動了氣道:“奶奶這話什麽意思,大清早的就吵嚷嚷的,說的都是什麽混話?既是做主子的,就拿出些樣子叫下人學著,成日家不是挑撥是非就是渾攪廝鬧。這裏不是你夏家,可以隨著性子來,這裏是我家,奶奶再好,也滅不過我的次序去,這裏那有你說話的份兒?若不想住了,就請搬到別處住去,少在這兒胡說八道的,叫人嫌!”

金桂道:“我不知道你們姑娘那裏好了,你們隻護著他。你們都站在他那一邊,必是人情冷暖,你們見我夏家不濟了,都冷遇我,我就是待在這裏又有什麽趣味?”拿帕子捂臉嚎了起來。襲人見他成心滋事,推著要趕他出去,驚動了那邊,倪二、湘蓮、薛姨媽、寶釵、寶蟾都趕了過來。

金桂哭道:“我不過進來討杯茶吃,他們三個就拿話擠兌我,欺負我老實,沒有勢力。”鶯兒、麝月道:“奶奶這是怎麽說,又管我們什麽事?”忽見薛蟠舉著一根木棍來,一徑搶步進了房裏,口裏罵著,朝金桂麵上就要打來,被倪二、湘蓮一把奪去道:“薛兄休要著惱,好男不和女鬥,一家子沒有不磕碰的碟兒,咱還到正屋裏坐著去。”硬推著薛蟠往那邊去了。

寶蟾又拽住金桂的頭發要罵,被寶釵、薛姨媽急忙拉開了。金桂見他們人多,自己占了下風,隻得掉頭回自己房裏去了。薛蟠、湘蓮、倪二趕往正屋來坐著。鶯兒在桌上擺好了碗筷,又往茶鍾裏沏了茶,三個漱了漱口,都問鶯兒寶玉醒了沒有,喚他過來吃飯。

鶯兒道:“還在那屋裏睡著呢,我這就去看看。”轉身走了。湘蓮道:“薛兄有個堂弟近年怎麽不見,在那裏做生意?”薛蟠道:“你是說薛蝌吧!說來話長,上次賈家抄家,把赦老爺抓了,連累了邢大舅一家和他內人岫煙妹子,都發配南方蠻夷之地了。幸虧蝌弟提前獲悉有官府抓他,他就獨個先跑了。現如今連我也不知他跑那裏去了,隻等著以後有消息再聯絡吧。”

隻見襲人、玉菡都掀簾子端盤子進來笑道:“小菜已齊備了,諸位先吃著。”玉菡也往桌邊坐了,親自給三位斟酒。襲人到隔壁房裏叫寶玉起來吃飯,卻見鶯兒躲在夾道裏偷啃著雞腿兒,不屑一笑,也不理他,進屋裏來叫寶玉。

隻見寶玉眼仍閉著,額上全是熱汗,轉著頭道:“救命,求求各位大哥別踢了,頭疼的很!隻要能和林妹妹在一塊兒,這園子地皮全給你們了,我情願和妹妹住鄉下去!哎喲,疼死我了,頭都冒血了。饒命啊!”襲人知他在說夢話,忙輕輕將他推醒。

寶玉猛然坐起道:“別打,別打,我聽話,我聽話!”雙手抱著頭。襲人掉下淚來道:“沒人性的畜生,把個好好的哥兒打的都留了心病了。真真勾起我的氣來,那趙姨娘是個什麽東西,也這樣拉幫結派起來,四處造孽,害人性命。神天菩薩打不死他個賊婦!”寶玉見是襲人站著,紅著臉道:“又做噩夢了,都習以為常了。”襲人笑道:“二爺快洗漱了到堂屋吃飯去。他們早起來了,菜都擺好了。”寶玉“哦”了一聲道:“怎麽我睡的這麽死,都大天亮了。”起來到盆邊淨手洗臉,襲人遞過毛巾來。寶玉打量了他半日,流下淚來道:“做夢也料不到我們還能見麵,仿佛還是當初在怡紅院裏一般。往年都是你給我遞的毛巾。”襲人再也忍不住,捂著口哭著跑出去了。寶玉也怔怔的流淚不語。【批語:看及此處不覺令人心酸泣淚。可是好景不常,美韶華去之何急?不覺批書人兩鬢又成霜矣。】

隻見麝月進來,見他站著流淚,也心裏酸楚,強忍著淚道:“薛大哥叫你去那邊吃飯。”寶玉擦擦淚道:“知道了,我這就去。”又擦了把臉,拿銅鏡照了,見鏡裏容顏消瘦,鬢發紛亂,眼中似醋,不見了往日風華公子模樣,越發失意神傷。【批語:看至此句,亦有時過物換之嗟。賦詩一首以寄感歎:王孫斷翼一恨別,僥生猶疑照顏色。繡羅蹙金成舊夢,世路縈紆誰能測!】

且不說這邊寶玉傷心,隻說那府中瀟湘館竹林內亦有個悲淒之人,正扶著修篁望眼欲穿,那淚珠兒滴在竹上,留下斑斑淚痕。紫鵑拿了衣裳趕來,見他拿了兩個舊帕子在那裏垂淚,帕上新淚痕間舊淚痕,把字跡兒都浸模糊了,忙趕上來道:“姑娘才吃了藥好了些,怎麽又站那風口裏潮地上吹著,快回來吧。”黛玉定定望著遙處道:“寶玉不是被人救了嗎,怎麽還不回來?”紫鵑道:“必是還被人賓住了,一時回不來,再等等著吧。”黛玉哭道:“那救人的我認識,不是正經人,我怕寶玉回不來了。”隻望著林間呼道:“寶玉快回來吧,你上那裏去了,家裏都等你回來呢!”又哭了起來。

紫鵑忍淚上來把他扶著回怡紅院去。說著,自己移身要回瀟湘館去。不覺咳出一口血來在帕子上,紫鵑見了,唬的急忙扶住了他,見他顏色雪白、口裏仍是不停說著:“寶玉,你快回來罷。”紫鵑一邊哭著一邊扶他進了內間炕上,黛玉因病勢加深,兼牽掛寶玉不歸,益發頭腦發沉、隱隱微痛,紫鵑含淚道:“姑娘不要過於思慮了,寶二爺想是不久就要回來了。”黛玉微笑一笑,也不答言,又咳嗽數聲,吐出好些血來。

紫鵑看去,心中暗驚,明知勸不過來,惟有守著流淚,黛玉見他傷感,笑道:“我這肺虛咳疾雖說重了不少,然又非無藥可治,不過是我近年不懂保養的緣故,更兼操心諸事,故而好的慢些,寶玉與那起不明不白之人一處,多日沒有音訊,著實讓人掛念,你去找個香爐,我要焚香禱告上天,保佑他平安無事。”說到這裏,氣又接不上來。紫鵑聽了,一陣心酸,早哭得說不出話來。遲了半日,去套間找香爐去了。

黛玉對著案上觀音大士白瓷立像燃香,合掌跪拜道:“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小女子原是姑蘇一微芥女流,隻因家父病重,托付外祖母家寄養,如今尚未婚配,舅舅家風波不斷,強賊侵犯,以致人口傷亡、家道蕭索,公子寶玉又下落不明,生死難辨,小奴誠懇請求娘娘保佑寶玉早日平安歸來,與家人團聚,小女子也會多燒高香答謝娘娘。”又說了些祈福禱告之語,直到夜深才隱隱睡去——隻見紫鵑、雪雁捂耳跑進來大驚失色道:“姑娘,賊人殺進來了,快逃啊。”隻見一群流寇擁了進來,都麵目猙獰持刀拿槍的,看見貓兒、狗兒就砍,看見人兒便亂殺,黛玉大驚,喝道:“快快住手,是誰要你們胡作非為、行凶霸道的,你們又有什麽好處?”眾賊寇冷笑道:“休要多費唇舌,嘮嘮叨叨,是皇帝老兒逼我們反的,他不仁不義、不中不正,隻知淫靡享樂、巧取豪奪、胡亂殺伐,百姓卻哀鴻遍野、衣食不周,橫豎也是餓死,不如反了,奪取河山,尚有活路,如此下去,必無立錐之地。”

黛玉道:“諸位所言我不敢強辯,隻問各位奪了江山又如何。”賊寇笑道:“奪了江山,咱們也過過皇帝的日子,吃喝玩樂,樣樣不愁,想殺誰就殺誰,想怎樣就怎樣。”黛玉道:“那麽可會為百姓謀福祉乎?”賊寇笑道:“百姓不過是地位低賤的貓狗、賤奴,自古皇帝有幾個是為了做善事坐朝的,都是奔著享樂去的,我們也不能免俗。

黛玉冷笑點頭道:“世世代代都是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原來都不是為民挖井洌、奉寒泉,就是改朝易代又能如何,都是一丘之貉。”眾賊聽了,大怒,上去就要撕扯黛玉,紫鵑、雪雁急忙跑來推開眾賊,卻被賊人砍倒在地,黛玉嚇的大哭,慌忙跑了出去。忽見風卷漫天黃塵、遮天蔽日,路上奔走著爛衣破衫的老老少少,都惶惶然哭喊著逃命,後麵似有千萬騎兵追逐呐喊。黛玉看見處處皆是抓壯丁、毀民居,搶物財,生靈塗炭,慘狀刺心,不覺大哭著喊道:“這個世界都是怎麽了,昏天暗日的,說是為民揭竿而起,為何到處燒殺搶掠,對人又編謊說,百姓都是慕名自願當兵入伍,說什麽均田地、同富貴,不過是強盜的借口、謊言、欺騙。”說著淚流如湧、癱軟在地,忽見一賊持劍向他刺來,嚇的大叫一聲,卻從夢中驚醒,唬的紫鵑急忙起來披衣問他,他說做了些噩夢,紫鵑一邊為他擦拭額頭虛汗,一邊輕聲安慰他睡下了。

次日一大早,有家仆在簾外回稟黛玉,說寶二爺依舊沒有下落,去了馮紫英家探消息,得知他腿部中彈,在家養臥。他夫人生了兩個雙胞胎兒子,照料的辛苦,去藥房抓藥都找不到藥鋪,些許日子馮紫英就無藥可治而亡了,他夫人攜著兩個嬰孩逃往他鄉了。黛玉聽了,不免悲從心生,又哭了幾場。

且說寶玉陪眾人吃罷飯,在外間屋裏坐著一言不發。襲人、寶釵過來拿了新衣裳要他換上,寶玉推開起身要走道:“我回家去,林妹妹還等著我呢。”寶釵急忙拉住袖子道:“寶兄弟且別忙著回去,聽我說來。”寶玉垂眉道:“寶姐姐救了我,此生無以報答,讓我回去帶了謝禮再來雙手奉上。”寶釵又好氣又好笑道:“你我還分什麽彼此,談什麽報答不報答的,倒外道了,親戚間互相助著也不對了不成?”寶玉道:“也是,隻是怕林妹妹掛念,故急著回去看看,好讓他放心。”

寶釵道:“你思家心切我也是明白的,隻是外頭亂的很,寇盜雲集,殺戮四起,你那府中也正打著激仗,回去怕還是被流寇抓了,不如留在這裏還安全些。”寶玉急道:“那林妹妹豈不安全了?”

寶釵笑道:“趙姨娘跟顰兒又沒仇沒氣的,他隻是想占著園子,就是見了顰兒也不會拿他怎麽樣,他一個女孩子家能把趙姨娘他們怎麽樣,竟是互不相擾,各自為安。”寶玉聽了似乎有理,又坐了下來。

忽聽門外有人喊:“誰放寶兄弟走了?我跟他沒完!”忙起身看時,卻是薛蟠進來了,忙道:“沒有誰趕我走,是我自己要回去瞧瞧的。”

薛蟠嗐(按:原文空白)了一聲道:“我以為又是那個丫頭趕你走呢,急的我過來要打他一番,寶兄弟是親戚,不是外人,你們誰也不能苛刻對他。”鶯兒、寶蟾站在他身後都應了一聲道:“不敢。”

寶釵笑道:“你們去把寶兄弟的鞋襪、衣服拿去洗了曬了,天剛晴好,日頭已出來了,洗好就在那院子裏搭上竹竿晾了,鶯兒、寶蟾都答應了出去了。寶釵把薛蟠拉了出去,不讓他和寶玉多敘,薛蟠邊走邊掙手道:“妹妹拽我做甚,我又不是老虎,能把他吃了?”寶釵道:“你那嘴裏什麽不敢說的,怕你言多必失,又說出些無理的話來。”推他到自己房裏去。薛蟠隻得依了他,進了屋子自便。寶玉在襲人屋裏坐了半日,有些發悶,便要出去走動。蔣玉菡陪他在山上山下閑逛,賞些山野風光。隻見:

春景妖嬈,雨後新晴,林徑落花池水明;柳絲粘燕,翠葉藏鶯,望斷芳草人傷情。登高懷遠,憑石處,杳杳迷離神京。聚散難期,幾許山盟,脈脈訴與清風。

寶玉望見山崖上亂石壘堆,象重重白骨,唬的用手指道:“強盜又來了,在那山頭砍殺呢!”不覺兩眼一翻,昏倒在地。玉菡也嚇了一跳,四周看看一片空蕩,幽穀寂靜,那有半點人影,見寶玉昏倒,忙背了喊著往山莊奔來。眾人正在堡裏談敘,見玉菡嚷著把寶玉背回,寶玉昏迷不醒,都急了,都上來把寶玉扶下抬到炕上。

湘蓮道:“快熬了薑茶灌到他嘴裏,一會兒就好了。”又問玉菡寶玉是怎麽了。蔣玉菡道:“也不知他看見什麽,亂嚷嚷的就昏倒了,是驚嚇過度,停一會兒就好了。”襲人一邊給寶玉蓋被子一邊責怪道:“你也知道他才從那虎狼群裏受了驚嚇出來,又把他往外頭領,嚇壞了可怎麽是好?”此時寶釵已燙了一碗薑茶端了過來.襲人接了,徐徐灌入寶玉口中。倪二幫著分開雙唇,不多會兒,寶玉醒來,一把抓住倪二道:“大哥,饒了我吧,別殺我,我求你了!”【批語:倪二可承受不起此話】倪二笑道:“二爺,是我,怎麽嚇成這樣?著實可憐。”

寶玉看見自己仍躺在屋子裏,才舒了一口氣道:“我這是怎麽了?淨在大家麵前丟人!我還算是個男人,我不能連累你們了,我要回去。”起身便要往外走,被眾人急忙按住了。寶釵歎了口氣道:“論理我不該說,可看你這個樣子又不得不說。”欲言又止。寶玉見他吞吞吐吐的,似有什麽隱瞞,忙問他道:“寶姐姐快說,又是什麽事了,我急死了。”寶釵道:“實在是說不出口,你那府裏已叫流賊全占了,大太太、老爺都被賈環刺死了,家裏一個人也沒有了,下剩的不是死了就是逃了。還有,你林妹妹已經跳井自盡了!”【批語:寶釵好剛口,虧他想的出。】

寶玉聽了,抱著頭“哇”的大哭一聲又昏倒在炕。眾人急的又是推搡又是掐“人中”,直搗騰了多時才把寶玉弄醒。寶玉坐著兩眼呆呆的道:“好,死的好,都把人殺絕了,好人不留一個。讓這天地都充塞著邪惡流氣吧!強盜們在縱情歡呼了,你們都贏了,隻管擺開筵宴,痛飲豪慶。待將來再從那天上降下一團神火,把這天地都燒個一幹二淨,大家一起化煙化灰,豈不好?”

寶釵不覺嗔道:“什麽你們我們的,什麽大家一起化煙,寶二爺怎麽瘋瘋傻傻亂說起來?”寶玉半天才醒過神來道:“是我氣急了,混說白道的,沒的叫諸位看笑話。”大家笑道:“沒有什麽,二爺既是身上不爽快,就歪一會子吧,停會兒我們再來。”都轉身出去了。寶玉獨個躺在床上淚落如滾,思來想去,難以抑製,咬著枕頭哭了起來。麝月進來見他難受,也陪著掉了點淚,拿被子蓋在他身上,自己掀簾子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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