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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氏石頭記》原文90回
第九十回 林黛玉嬉春待好音 賈元春托夢警天倫
夢生雙翼追春殘,疾風吹絮惜惘然。秋魔無情激詩魔,冬寒有意催心寒。
風霜染白旅人發,冰雪增厚臥者綿,幾時春花迎風綻,願居春間到永年。 (回前朱筆)
詩雲:
春暖扁舟蕩槳斜,誰顧楊柳背藏鴉。
禦殿消息逾層城,夢是人生恨是花。
話說趙姨娘賈環憤而離開賈家往外頭去了,賈政也不派人去找,隻對珍璉道:“他在那外頭待兩天就知道那裏好了,離了家那有這麽舒坦。成日裏抱怨天抱怨地的,自己好好想想也不會這麽鬧,可是人說的蠢婦愚夫不是?”賈璉道:“老爺別理那婆娘。隻是他這一出去肯定要招惹外頭的流寇,將來這園子也不太平了,老爺還得想想辦法才好。”賈政道:“我已經叮囑周瑞家的看緊園門了。對了,你去再指派二十個小廝輪流日夜守著園門。咱們正在辦喜事,別叫他們衝犯了。”賈珍道:“宮裏昨兒來了小太監送喜禮,有幾家都來賀喜。娘娘也打發夏守忠送來銀兩,我已叫林之孝查收了。今兒來的人更多,我在嘉蔭堂待客,寶兄弟這邊交給璉兄弟操持了。”一語未了,尤氏趕來道:“怎麽都在這裏?家裏來了一撥人馬前來送禮,我都忙不過來了。”賈政、賈珍忙過去應酬。賈璉回去叫了平兒過來幫忙。
且說這兩日賈家熱鬧非常,各路官員都來送禮。賈赦、邢夫人、賈政、尤氏俱放下其他事接待客人。因朝廷頻於應對戰事,今年官家比往年竟少來了大半,更有傳聞說宮中內相戴權被皇上查沒家產,不久便吊死獄中。另有幾家也獲罪入獄或被處死,一時牽三掛四,多人受到牽連。
且說抬轎打傘往賈府來送禮的官員絡繹不絕,有鎮國公家、理國公家、齊國公家、治國公家、修國公家、繕國公家,南安郡王、西寧郡王、忠靖侯史鼎、平原侯、定城侯、襄陽侯、景田侯、錦鄉伯家等前來道賀。神武公子馮紫英一大早便來了,到了寶玉房內說笑。衛若蘭、史湘雲也趕來送上賀禮,先是拜見了賈政邢夫人等,又去怡紅院看寶玉。
史湘雲一進門就笑著拱手道:“二哥哥大喜了。”寶玉正和馮紫英談笑,見湘雲和衛若蘭來了,忙迎上去道:“衛兄,史妹妹來了幾時了,忘了叫小丫頭去接了。”衛若蘭道:“玉兄今得佳緣嬌妻,可喜可賀!請問這位仁兄是……”寶玉笑道:“這位乃是神武將軍家的公子馮紫英。”衛若蘭道:“久聞大名,今日幸會,實乃三生有幸。”馮紫英也聽聞過衛家也是將軍府第,仰慕許久,和他快談暢敘起來。寶玉見湘雲急著要去看黛玉,便道:“他現在怕見人,快做新娘了,自然害羞些。你打趣他別過了頭才好,不然他又惱了。”湘雲道:“不用二哥哥管。我且問你,你以後可聽林姐姐的話?我這就過去教教他怎麽降伏你去,看你以後還肯讀書不肯!”寶玉假意哭喪著臉道:“可有的煩了,史妹妹快回來!”湘雲笑著跑了出去。馮紫英笑道:“世兄怎麽好久沒去我那兒了?薛大哥也不大去了,他近來可好?怎麽也沒見他家來送賀禮?”寶玉道:“也許遲點才來也未可知。”麝月端出茶來,大家坐著品茶細談。
且說湘雲來到瀟湘館,見大門緊閉,院子裏卻笑語喧嘩,敲門半天才有李嬤嬤開門道:“雲姑娘來了,屋子裏正熱鬧呢。”湘雲快步走著笑道:“林姐姐在那兒?我來看他了。”隻見屋子裏花團錦簇,圍了一屋子人都在和黛玉說笑。黛玉見湘雲來了,忙過來道:“雲兒快來解救,人多的聒噪的不得了,憋了兩天了,快帶我出去透透氣,快救我出去!”湘雲笑道:“好,我來救你出去。”說著便來拉黛玉。
眾婆子丫鬟忙攔著不讓出去,誰知湘雲是個氣力大的,把他們推到一邊,開了門就拉著黛玉走的飛快,紫鵑雪雁跟了出去。李嬤嬤道:“有湘雲丫鬟們陪著,就讓他出去散散心罷。”湘雲黛玉在園中隨意逛了逛,卻見來來去去有小廝丫鬟婆子忙碌走著,有的拿著苕帚,有的提著水桶,有的搬著凳子,有的舉著紅“喜”字窗花嚷著到怡紅院去。湘雲見前麵有個小花園,隻見碧草如毯,杏花似火,柳枝曼長披拂,似腰肢婀娜款擺,絲絲垂落,更有月季,芍藥,木槿等趁著春暖日和,俏綻芳姿。兩隻紅蜻蜓飛過,湘雲跳躍抓握,無奈那蜻蜓看見人來了,隻是左右閃躲,湘雲懊惱噘嘴跺腳又追了過去。
紫鵑、雪雁向他喊道:“這樹上有三個彩蝶兒,姑娘都來幫忙。”湘雲跟了過去,和他二人躡手躡腳彎腰圍著一株花樹去捏彩蝶。黛玉站在一株芍藥前笑著望他三個不語。大家頑了一會兒又沿著小徑走來。湘雲見那邊有座石橋,橋麵雕著遊龍飛鳳,橋下一條小河蜿蜒曲折通向東北,因笑著招手叫他三個到那邊看看,遠遠望見河中兩個駕娘在那裏撐舡。湘雲拍手笑道:“這裏有兩隻船,咱們坐船去。”一麵說著,一麵慫恿黛玉、紫鵑、雪雁上了舟船。
那兩個駕娘認出黛玉來,都向他道賀,湘雲道:“姑娘在屋裏悶的慌,快帶我們去遊玩遊玩。”駕娘笑著讓他們坐好了。湘雲黛玉坐一隻,紫鵑雪雁坐另一隻,由駕娘掌槳,順流而行。湘雲奪過駕娘手裏的槳大笑著劃動,黛玉見他開懷說笑,也撐不住握捂口笑了。隻見波光蕩漾,四周鶯語燕聲,花香沁脾,迎麵清風宜人,湘雲哼著曲子,紫鵑雪雁時時招手逗弄三兩隻淺飛的蜻蜓。一陣輕風掠過,船上落了些香萼紅英,黛玉將花瓣包在帕子裏,抬頭看見一隻蜻蜓落到湘雲鬢角上,笑道:“乍一看,還以為是別了個簪子呢。”湘雲拿手逮時,蜻蜓已經飛走了,紫鵑雪雁都大笑了起來。
湘雲道:“如此春色,豈可少了詩興,咱們也聯聯詩罷。”黛玉道:好久未能結詩社了,趁著這會子佳景良時聯句湊趣,倒也是樂事。我先有了三句:
春懶倚湖風,
坡秀水如藍。
雜英覆柳渚,
湘雲笑道:“我也對上了——
喧鳥滿芳甸,
春色倍宜人。
黛玉笑道:
淑氣愈增暖,
林花添新紅。
湘雲道:
徑草開春燦。
詩家雅趣興。
黛玉道:
清景晴光轉,
綠柳黃未勻。
湘雲道: 碧波翠堪染,
船前立蜻蜓。
黛玉道:
波中照深淺。
香風若醇酒。
湘雲道: 佳苑脫塵纖,
心事近日成,
妙姻人俱歡。
黛玉不覺羞紅了臉道:“不對了,還是劃船罷。”湘雲會意笑了起來。大家說說笑笑,甚是開懷,輕輕將船往水中央劃過去了。
隻說賈家上上下下忙著為寶黛準備婚事。各府裏人來人往,有接待賀喜賓客的,有在各府裝點門庭的,夜裏亦是燈火輝煌,人聲鼎沸,都無半絲困意。大觀園正門上也挑著大明角燈,兩溜高照。上下人等皆打扮的容新裝換,一時人聲嘈雜,語笑喧闐。李貴、茗煙點了爆竹煙花,劈劈啪啪作響。
一時賈珍乏了,回到寧府,見尤氏舊疾犯了,已經提前回來,因問尤氏:“蓉兒還沒回來嗎?這小子越發混帳了。”尤氏努嘴道:“出去好多日今兒才回來,也不幫著待客,隻在屋子裏坐著。也不知他這些天都做了些什麽。”一語未了,胡氏出來拿著衣襟拭淚道:“才剛勸了幾句,他就罵我多嘴,說明兒還要出去,又得幾日不歸。家裏辦喜事他也不問,問他在外頭都做些什麽,他又煩了,舉手就打。”說完哭哭啼啼起來。
賈珍聽罷登時惱怒,掀簾子進了賈蓉屋子裏,正見其在翻找東西,怒道:“不肖的業障!成日不歸家,在外胡混,回來隻會打老婆,你還過不過了!”賈蓉道:“家裏不是有人忙著嗎?少我一個也沒什麽。”賈珍道:“我問你,現在家裏在忙著辦喜事,還有什麽事比這要緊?我聽人說你在外與一夥強盜稱兄道弟的,都樂不思蜀了。你怎麽能做起賊來?”
賈蓉道:“父親說的也忒難聽了,如今外麵流寇眾多,象咱們這樣大族,豈能少了跟班護衛。若有了事,叫他們上去幾下拳腳就能治服。父親連這竟也不知?”賈珍道:“放屁,不惹出事來恐怕你是不會回頭了,現今外頭亂如蓬草,到處都在打仗。我且問你,你有沒有跟他們也去打殺劫奪了?”
賈蓉道:“嗐(按:原文此字塗抹掉),這有什麽,人活著不就是圖個財字嗎?如今家裏也沒以前闊綽了,都漸漸窮了,再不謀些銀錢,難道還等死不成?縣衙都被一夥流民占了,上頭派兵來鎮壓,正打的熱鬧呢!流民象馬蜂似的嗡嗡而來,趕也趕不盡。縣衙也不過撐個幾天,再不來救兵,就要完了。”賈珍道:“我不管外頭如何,從今兒起,你給我在家裏老老實實待著,那兒也不能去。要是有人來找你,都亂棍打了出去。”因喚幾個小廝進來看著賈蓉。
賈蓉爭執半天敷衍著答應了,臥在床上假寐。賈珍要小廝在門外守著,將門從外麵鎖上,才回自己房裏睡去了。半夜,賈蓉逼著小廝開門說要去茅房解手,小廝剛打開門,他就跑的飛快。小廝慌了,追了出去,被賈蓉用腳踹倒。等起來時,那裏還有半個人影,隻得拍賈珍房門。
賈珍聞言匆忙穿衣起來,一聽小廝說賈蓉跑了,氣的嚷道:“看個人都看不住。”也不尋找,隻擺手道:“園子大的很,上那裏找去,都回來罷。”隻是唉聲歎氣。尤氏掌燈過來道:“大門不是有人守著嗎,周瑞家的在那裏看門,快叫夥計把他叫回來。”賈珍歎道:“叫回來又如何?遲早還會跑出去的。”尤氏不聽,叫兩個丫頭提了燈籠走出院子,遠遠看見燈火通明,人聲切切,不覺來至園門,聽到有人吵鬧聲。往近走來,仔細一看,正見幾個夥計提著燈籠守著園門不肯放行,周瑞家的正勸賈蓉回去歇著,賈蓉罵罵咧咧的,不知說著些什麽。
尤氏趕上前道:“蓉兒無禮!還不速速回去,又去那裏?”賈蓉不耐煩道:“我有個朋友在外頭病了,我去探望他,休要攔我。”尤氏道:“混帳!半夜三更的探鬼去不成?再不回去,叫人把你捆綁了抬回去!”賈蓉便爭執起來。忽聽牆上有響動,“忽”的一聲跳下兩個黑影,那幾個看門的夥計忙喊道:“有人!快抓起來!”隻見那兩個黑影快步走來道:“蓉兄弟,我們在外等了半個時辰了,你怎麽還不出來?”眾人見這二人麵生,都不認識,喝問是那裏來的,上前要抓。誰知那二壯漢有些拳腳,幾下子就將看門的打倒在地。
賈蓉忙道:“母親別誤會,這就是我的朋友,我和他們出去辦點事就回來。”尤氏怒道:“我也不管別人,隻問你回不回去,不回去就到園子裏叫人了。”那兩個壯漢插話道:“夫人息怒,不過出去兩個時辰便歸,不必過慮。”尤氏道:“什麽事要兩個時辰,敢是做惡去不成?本來我隻合著說自己兒子,可是你們又這樣慫恿他。我隻問你們,你見過誰家翻牆入院尋朋友的,你們不是賊是什麽?再不出去,立等叫家裏人都來,一並抓了送官府去!”那兩人隻好說走,要夥計打開門。尤氏答應了,誰知門剛打開,這二人就推倒拉賈蓉的,和賈蓉飛也似的跑了,氣的尤氏罵個住,又不敢叫人去追,隻得令眾人散了,又對周瑞家的道:“由他去罷,家裏正辦喜事,豈可讓強盜衝犯了。你先退下罷,此事別說給那邊府裏了,免得他們知道了操心。”周瑞家的低首答應了。尤氏回去歇息不提。
且說賈政白天接待來賓,晚間又有幾家來送禮,賈政都送出門去,請他們過兩天再來喝喜酒,回來仍在怡紅院安排眾丫鬟小廝忙碌著。賈珍賈璉見他勞累一天要他回去休息,忽麝月趕來道:“老爺,出事了,寶玉的玉又不見了。”賈政賈珍賈璉都吃了一驚道:“什麽時候不見的?是不是掉在床下了,都快去找找。這是寶玉的命根子,豈能說丟就丟了?”麝月道:“屋裏都找遍了,總是沒有。”賈政忙命眾人再去找找,大家找了許久,裏裏外外都看了,仍是沒有蹤跡。賈政懷疑又被人偷了,因叫來眾奴才一個個審問,也沒有結果。
原來蠢物事先獲知家中將有大禍,故藏在園中某處。【眉朱批:通靈玉功能有三,本回俱交代完畢。“一除邪祟”,前回馬道婆弄紙人也。“二療冤疾”,前回有王夫人被促狹鬼推入河中亦有指明。“三知禍福”,既指本回事已現下回抄家也。鬆齋】寶玉並不在意道:“找不著也不要冤枉眾人。什麽勞什子,丟了不要了也罷!”賈政因正在辦喜事,不好動怒,隻道:“明日再找,都回去睡罷。”眾人便都散去休息。
賈政回到臥房寬衣熄燈,往床上一躺,輾轉良久方合眼睡去,朦朦朧朧聽見有眾人說什麽猿出事了,口(按:原文塗掉掉,疑為“頗”字未寫完整)為不解,隻見前麵是一座宮殿,有眾太監、宮女亂跑喊著什麽。賈政拉住一太監問道:“什麽猿出事了?【眉朱批:猿既猴也,猴既侯也】是那個字?是“園”還是“袁”?還是“員”?那個園子出事了?”太監道:“你別拉我,逃命要緊!皇上正在拿我們的錯,什麽圓不圓的,是元春娘娘出事了。”說完推開賈政跑開了。賈政聞言大驚,嚇的大哭,喊道:“娘娘在那裏,我來救你!”忽見眾刀斧手推著一人走來,隻見此人頭發散亂,五花大綁的,不是別人,正是元春,一見賈政就哭道:“父親救我,孩兒冤枉啊。”【眉朱批:原來不是“園”、“猿”、“圓”,是冤也。可歎!可悲!】賈政忙上去攔道:“各位莫走,娘娘犯了何罪,這是去往那裏?”眾刀斧手道:“我等不知,隻是奉旨行事,這是趕往午門去也。”賈政一聽“午門”二字,大哭道:“娘娘怎麽犯了死罪了?實在荒謬,快放人,我帶他回家。”元春哭道:“遲了,恐怕回不去了。眾位大哥,且慢行一步,待我與父親告個別再走不遲。”眾人道:“也可,要快點,別耽誤了行刑。”元春對賈政哭道:“兒今日才知悔悟,做了官的功勞再大也抵不了一句讒言,兒也沒有好說的,隻是告訴父親回去要快抽身逃命要緊。再不回去告訴家人,怕是來不及了。”【眉朱批:聞此言隻讓人涕淚交流】隻聽刀斧手道:“時辰已到,快別說了,要行刑了。”隻見眾人一陣亂刀,將元春砍成千百段,賈政嚇的大叫,不覺從夢中驚醒,正是:
人生似夢又似真,空教英雄淚滿襟。
【眉朱批:千古塵網誰拋撒,入彀塵民多少家,繁囂終有夢醒時,展眼忠骨煥煙霞】
卻見窗外依舊昏昧,賈政發了半日怔,心內渾如刀割,淚落如滾,躺在床上,輾轉難以入眠,思量多時,淚珠兒早把衾被打濕一團。【夾批:看此句,批書人亦心如刀割,不知如何作批。隻再賦詩一首以發感慨:英雄愛向群山立,古今茫茫鬱思飛。傷感不曉因何起,多少壯懷卻化淚!】
次日天明,賈政起來,身上仍汗浸浸的,垂頭喪氣又往怡紅院來,先叫了小廝丫鬟仍往各房查找通靈玉下落,眾人又找遍各處,仍是沒有頭緒。賈珍賈璉尤氏都來一探,聽說通靈玉失落不見,也都吃了一驚。尤氏道:“那回甄家寶玉前來送玉,莫非又跑他家去了?那玉敢是可以自己飛來飛去不成?倒也奇怪,看來是個神物。既是這樣,也不必去找,定是緣分已到,與寶玉就此分開也未可知。”
賈政道:“不如再派人去甄家找找?”賈璉道:“不必了,聽人說甄家昨日已被抄了。他家有個兒子三四十歲,隨聖上帶兵打仗,已被處死,都聲傳說與戎羌勾結,被人告與聖上知道,聖上發了怒,就處死了他,又查抄了家產,家裏已經七零八落了。寶玉娶親,他家也沒有來人送禮。”賈政聞言頗為吃驚,歎息半日道:“算了,玉兒丟了就不找了,還是忙喜事罷。”又吩咐各人去支配各房裏忙活。賈政坐著發愣不語,半天才被尤氏提醒了,起身笑道:“昨兒沒有睡好,迷迷糊糊的,我再歪一會。”說罷就躺在寶玉床上閉目養養精神。尤氏忙命丫頭將衾被蓋在他身上。
且說湘雲晚間在黛玉房內歇了,兩個在床上聊到半夜。天一大早,湘雲就把黛玉叫起道:“新娘子快起來,我要教教你怎麽持家。”黛玉隻從被子裏探出頭道:“你說罷!我這懷裏還摟著貓咪呢,暖和的很,懶的起來,不是明天才成親嗎,急什麽!”湘雲坐床邊道:“那你就別起來了,聽我一條條說:第一,對奴才要恩威並施,不可太苛責了,也不能太慣著了。以前迎春姐姐被奴才們欺負的話都不敢說,姐姐若學他那樣,恐怕以後就沒清淨日子過了。”
黛玉笑道:“這些我自然知道,隻是如今家裏奴才們都難纏的很,不是聚賭喝酒,就是滋事打架,我若管了,必得嚴厲點才可,隻是又要得罪人了。”湘雲道:“得罪人又怎樣?奴才還能在主子麵前耍威風?”黛玉笑道:“你既這麽厲害,不如住在我們家,常不回去可好,家裏交你管了。”湘雲道:“豈有此理,那不成笑話了。”又道:“第二,寶玉若不聽你的,老和那些狐朋狗友來往,不肯讀書,姐姐就跟他鬧。”
黛玉道:“就聽你的了。第三我替你說了,家裏日比一日拮據,實是令人頭疼,想起以前探春妹妹理家,把家裏管的井井有條。如今咱也跟他學著,也把奴才們召集一塊好好安排安排。”湘雲道:“就該如此,怎麽寶姐姐一直沒來賀賀,是不是他家裏出什麽事了?”黛玉道:“我也不曉,可能他也正在辦喜事,抽不開身了。”湘雲笑了起來。隻見紫鵑端水要湘雲洗麵洗手,雪雁也遞給他毛巾,另有兩個侍女站著等著服侍黛玉。
湘雲拿青鹽擦了牙,漱漱口道:“林姐姐今兒吃些什麽,我叫他們端了去。”黛玉歎道:“現今天時不好,地裏不生,家裏那有什麽好吃的?連精米都難找了,胡亂熬些芋頭粥,裏麵撒一點粗米就是好的了,菜葉子也就是平常物,叫他們端一碗稀粥我喝了罷,也沒有多大食量,胃口也懶。”湘雲道:“這就是你病的緣故,總是沒有好過,平日裏都是誰給姐姐配藥?”黛玉道:“咱家裏專有配藥的。誰有了病,就熬了端來,現今仍是那府裏兩個子弟掌管這事。這幾天心裏好受些,病也輕了許多,竟忘了吃藥。”那兩個侍女一聽黛玉如此說,忙自告奮勇道:“姑娘要什麽藥,我們去藥房裏叫他們熬了我們好端來。如今姑娘是主子了,我們也請姑娘關照著點才好。”
湘雲笑道:“那你們快到藥房裏叫他們熬了再端來,寶二奶奶日後不會虧待你們的。”兩個侍女答應著出去了。黛玉道:“妹妹在家可好,妹夫待你可好?”湘雲道:“他敢欺負我?我鬧不煩他!幸好他對我百般嗬護,又疼惜我,說句不是顯擺的話,這樣的好男人隻怕世上再難找,我也知足了,自覺比迎春姐姐,三妹妹,四丫頭命好些!”說到他們,不覺眼圈又紅了。黛玉正要說話,那隻波斯貓從被子裏鑽了出來,湘雲拿手去招它,反被撓了一爪子。黛玉看了不覺一笑,也不睡了,穿衣起來。一時紫鵑端來稀飯,黛、湘喝了一碗,侍女又將熬好的藥端來,服侍黛玉喝了。黛玉又對鏡梳了一會妝,又摟著貓逗弄了一會。
卻說馮紫英在賈家住了一宿,天明和衛若蘭辭別道:“明日再來喝喜酒。”衛若蘭因喜他有些拳腳,在院中聊俠義舊聞到半夜,乃道:“日後閑了去我那裏再祥詳談。”寶玉道:“昨兒臨安伯來賀喜,老爺跟他說烏家莊的租子收不上來了。”馮紫英衛若蘭兩個詫異道:“不是聽說已在路上走著了嗎?”寶玉道:“租子奴才已經趕上來了,原是明兒可到。誰知京外有一夥強賊劫了車,把車上的東西不由分說都掀在地下。烏進孝告訴他說是賈府裏收租子的車。他們不由分說,隻管拉著走,把車夫混打了一頓,還要拿刀砍人,奴才們嚇的丟車就逃了。烏進孝來府裏回報,被老爺罵了一頓。本來家裏就不寬裕,這回連吃的都成問題了。”
馮紫英衛若蘭兩個怒道:“告訴咱們是在那裏丟的,咱給你要回來。”寶玉道:“恐怕難了,我隻說說而已,你們別放在心上。”又聊了半日,馮紫英有事便告辭而去,寶玉衛若蘭正要回房,忽見賈璉陪著薛蟠說笑著走來,寶玉本不想理會,隻是已被他們看見了,隻得陪笑迎了上去。薛蟠笑道:“寶兄弟大喜啊,我已把銀子交那邊了,明兒再來喝喜酒。”賈璉笑道:“多虧薛兄弟幫忙,租子都要回來了。”寶玉衛若蘭都頗為吃驚【夾批:吾亦納罕】道:“薛兄好本事!”賈璉笑道:“那日強人奪了租車,正巧薛大哥和柳湘蓮帶一幹道人路過,一看見烏進孝,便認了出來,聽說租子被搶了,不由激起憤恨,一起上來跟那群強人廝打,沒多大工夫,就將強人打退,叫回夥計,仍將租子送咱家來了。”
寶玉道:“柳二哥的功夫人皆不敵,隻是現今他在那裏?多日不見,實在掛念。薛兄也把他帶來我們續續舊情。”薛蟠笑道:“他本來今兒要來的,隻是道觀裏還有事,他又回平安州了,明日便來喝喜酒,還要帶幾個朋友來。”賈璉寶玉都笑道:“好啊,一定酒筵款待。”
薛蟠便要回薛家,寶玉問道:“你怎麽和他見的麵。”薛蟠道:“巧遇罷了。明兒我來喝喜酒,再與你細說。”說完就要走,賈璉寶玉衛若蘭三人送他至大門才返回來‘
且說賈政忙了半日,在炕上歪了一會子,才口(按:原文墨汙)過神來,起身又往園子裏去,忽聞園中一片亂嚷,不知後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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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前批:西江月 秀美春光有限,冷淒秋況無情。欲留春影莫作風,插翼欲拈殘英。 幾處門庭頹敗,誰家宦業凋零。善惡終報誰僥幸,試問有情無情?】
第九十一回 錦衣衛查抄榮寧府 禦林軍戒嚴大觀園
詩雲:
詔書似山鎮微臣,賢眾辨冤無一人。
君恩未報任捐軀,西京蕭肅泣王孫。
且說賈政正要去往怡紅院管事,剛走到外麵,忽見園中眾奴才亂跑,因喝道:“亂跑什麽,出什麽事了?”小廝道:“來了好多官兵,把南大門堵住了,說園內人一概不許放出。”賈政聞言大驚,忽見從南麵擁進來成百的官兵,手持纓槍,令園內人都站好了莫跑,急忙趕上去問道:“到底是怎麽了,誰派你們來的?”官兵們打量他半日道:“看你的樣子也象個主子。快往那邊站好了,我們奉了聖旨前來抄家。一個都不許跑。”便來拉拽他。
賈政急了道:“我賈門數世以來,不敢行凶霸道,這到底又是為何事查抄起來?”一官兵道:“就是告你知道也不能怎樣,聖上說元妃外通戎羌,已經處死,又派我們前來查抄戎羌送與元妃的所賄贓物,快老老實實站好了。王爺馬上就過來了。”賈政聽了涕淚交流,搖搖晃晃一陣頭暈目旋,隻見鴛鴦跑來,將他扶住了。又見二門上家人跑來哭著報說:“王爺叫老爺往榮禧堂聽審。璉二爺、珍大爺都被扭送那裏去了。”眾兵卒聽了便將賈政推往榮禧堂來。鴛鴦停下腳步,左右打探。忽見賈敕、賈效、賈敦跑來,嚷道:“休要亂抓人,快快鬆手!”眾官卒都亂道:“反了,連聖旨也敢違抗!”圍上去痛打三人。
賈敕、賈效、賈敦一時性急,竟和官兵踢打起來。眾官兵一擁而上,拿槍去敲他們的頭。賈政急的哭喊:“莫要傷害他們,子弟們不懂事啊!”兵卒將三人捆的結結實實,趕往南院馬棚裏去了。賈政也被兵卒得推渾趕往榮禧堂來。鴛鴦也趕往南大廳來,隻見園子裏喧鬧哭喊聲不斷,眾丫鬟婆子在各個宅院穿堂亂跑。眾兵卒吆喝著追趕眾人。
鴛鴦正走時,忽見南邊嫣紅、翠雲從儀門哭著跑來,對鴛鴦道:“大太太在那裏?快叫他躲起來,王爺在找他呢!”鴛鴦道:“我沒有見到,我也在找他呢。”也不顧二人,獨往榮禧堂來。嫣紅、翠雲四處尋找半日,卻見邢夫人躲在穿堂裏渾身哆嗦,忙跑去扶著叫他藏起來。邢夫人哭道:“他們都來做甚,好好的怎麽抄起家來?”嫣紅便拉他先躲起來再細述。
且說柳家媳婦從後街買了菜回廚房,剛與幾個婆子洗了菜,就聽見外麵亂嚷,從後園門繞到後門,卻見眾多官兵推搡著幾個婆子,吆喝著往裏麵闖,周瑞及幾個小廝奔跑喊道:“快告訴老爺、太太們,家裏出大事了,來了好多官裏的人。”柳家媳婦唬的急忙返回廚房,忽見闖入十幾個官兵,進去就是一陣亂砸亂翻,把屋子裏弄的狼藉一片,又一腳踹倒柳家的,柳家媳婦掩口哭著往外麵跑,看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卜固修、王作梅被官兵推推搡搡的,要拿繩子捆起來,詹光急忙哀求道:“各位大爺休要錯怪老朽了,咱們都是府裏的鄉黨,前來府中祝賀嫁娶喜事,並無過多牽扯瓜葛啊。”眾兵卒看他們衣冠楚楚,不像是平民小戶,那裏聽他們爭辯,都用繩子捆了趕著走。
且說賈政被官兵推往榮禧堂來,聽見裏麵大呼冤枉之聲此起彼伏,走到廳內,隻見坐了一幹人,乃是錦衣府堂官趙全與西平王,看見他都仰著臉不理不睬。後麵跟著五六位司官,也有認得的,也有不認得的,但總不答話。彼時賈赦、賈璉、賈珍都跪著聽令,都唬得麵如土色,滿身發顫。
且見滿堂中筵席未散,眾親友本是為寶黛親事所來,尚未散去。趙堂官道:“小王奉旨帶領錦衣衛來查看賈赦家產,請番役在各門把守。本宅上下人等,一步不能亂走。親友不必盤查,快快放出。”那些親友聽見,慌忙一溜煙退出去了。
賈政挨賈赦跪下了。趙堂官念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元妃借領兵破賊之際,與戎羌勾結,收受賄賂,已經淩遲處死,故來賈門查找罪證。凡有敢違背者,一律處死。又罪臣舊相戴權交代說曾收取三品爵威烈將軍賈珍一千二百兩銀子,為兒子江寧府江寧縣監生賈蓉謀取五品龍禁尉之職,罪不可赦,著革去世職,押送賈珍、尤氏、賈蓉往京內監牢候刑,欽此。”
跪者幾位聽了號啕大哭。賈珍聽見哭的俯伏在地領旨。【夾批:秦氏“死封”一回竟應在此回,真乃世人所想不到也。】趙堂官一疊聲叫:“拿下賈珍!”隻見進來兩個番役綁著尤氏進來。尤氏披散著頭發,哭著紮掙道:“王爺,冤枉啊!我不走!放手啊!”趙堂官命一並帶出去押上囚車帶走。番役們撩衣勒臂上去提了賈珍尤氏出去了。
賈赦、賈政、賈璉淚如滾珠。【夾批:可歎!可憐!可悲!】趙堂官又道:“據都察院稟告:平安州同知賈璉,國孝家孝之中,背旨強逼良民退親,強娶民女,國孝一層罪,家孝一層罪,背著父母私娶一層罪,停妻再娶一層罪;又查出外麵尚有重利盤剝諸事,罪惡極大,觸怒龍顏,下旨打入死牢,幾日後處死。來人,把賈璉帶了出去!”賈璉放聲大哭,上來兩個番役把鐵鏈往賈璉頭上一套,拽了出去。
趙堂官轉過一付笑臉來望著西平王。西平王冷冷的道:“另有賈赦買官之事亦已查清,辜負朕恩,有忝祖德,著革去世職。尚有薛蝌販賣私鹽,逃走下落不明,其妻躲在賈府,一概抓獲帶著。”
不大會兒,幾個人推搡著邢德全、邢岫煙過來了。邢德全渾身發顫,搖頭晃腦要往地上堆,被羽卒喝著拽起來了,岫煙掩麵而泣。 正在忙亂,忽見外麵進來幾人,忙起身笑臉相迎。眾人一看,原來北靜王已到大廳,邊走邊一疊聲道:“賈赦又告知一款,莫要匆忙了結!”趙堂官、西平王都笑道:“願聞其祥。”北靜王道:“剛剛有賈家奴婢報告:賈赦依勢淩弱,霸占良民財物,實在罪責難逃。”
趙堂官、西平王仍是不解,北靜王道:“有石姓良民,人稱石呆子,家藏古扇無數,價值連城,俱被賈赦無理奪去。來人,給賈赦上了枷鎖,帶回宮中受審!”上來兩個番役將賈赦揪起,拖了出去。
北靜王道:“賈政雖無過錯,且其女和親有功,本不應查的,隻是聖上說怕有貪酷之罪,要全家搜查一遍,看有無眼生之物。若查的出來,一並治罪不饒。”
忽見賈雨村走來,忙起身讓座道:“大司馬怎麽也在這裏?”賈雨村笑道:“吾本前來賈門賀喜,在一邊觀看多時。因見賈家尚有一罪未有查出,特來舉報。”北靜王笑道:“哦?快快說來。”賈雨村笑道:“前年甄家避禍,曾將家私藏往賈家,是否算作一宗?”北靜王笑道:“此乃窩藏之罪,定要嚴懲。”因宣道:“賈政革去世職,全家貶為平民。”
賈政怒目瞪著賈雨村道:“我問問你姓什麽,好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我上去打不死你個奸雄!”起身便要撲來,被番役拉開了。雨村笑道:“罪臣還敢如此猖狂!”西平王喝命將賈政關在耳房待命。
有兩個小卒推推搡搡著賈政出去了,賈政仍罵雨村不絕。趙堂官看見詹光,程日興,胡斯來,單聘仁、卜固修、王作梅捆著站立一旁,便喝問他們是何身份,六(按:原文為“四”似不合理)人都哭著說不過是附近良民而已,又說願舉報賈府罪狀以求自赦,嘮叨了半日,趙堂官命人記下他們的言辭,心想六人不過是趨炎附勢之流,無甚大礙,且本家亦有此等樣人,乃屬無涉無掛之人,點頭讓官兵把六人放出去了,六人匆忙跪謝溜出去了。
趙堂官又命眾兵卒去往園子各處查找罪證,眾兵卒應聲擁了出去,四處查抄。剛走到內儀門,忽見一白發蒼蒼老叟,哭著要進榮禧堂,忙攔道:“奴才不許入進!快抓了關起來。”焦大號天蹈地的哭道:“今朝果然弄到這步田地!我天天勸這些不長進的爺們,沒一個聽的,好象我要害他們似的!那些不成器的主子們,如今似豬狗般都推上囚車抓走了,早聽我一句話也不會淪到今日。我要哭也沒有地方哭去,我還活著做什麽!”兵卒上來把他捆了,焦大吼道:“我活了八十多歲,隻有跟著太爺捆人的,那裏倒叫人捆起來!我如今也不要命了,和你們拚了罷!"說著往番役身上撞,早挨了幾拳,打在臉上。焦大大喝一聲,拿頭往柱子上一碰,可憐血流如注,當即喪命。【夾批:又一個冤死的忠臣。】番役將他抬往一邊,又往賈赦院中來。
眾兵卒將園子裏丫鬟婆子就近關在院子裏,到賈赦院子裏抄了半天。因不見邢夫人,分散幾人到各處去找。有一幹人去賈珍院子查抄,也不見賈蓉蹤跡,派一人回榮禧堂報知;又有一撥兵卒去鳳姐院子去抄。眾兵卒在屋裏開箱破櫃,把花瓶杯盤打爛,衣物鞋帽亂扔;書本撕破,紙硯擲地;帳幔一扯,踩著衾被去翻找贓物。查出些用物,皆登記在冊,派兩人到榮禧堂稟報。
趙堂官便命二人一一念來,二人輪流念道:“銀碟三十六件,銀酒杯十六個;黑狐皮八張,青狐六張,貂皮二十張,黃狐十張,猞猁猻皮十二張,麻葉皮三張,洋灰皮二十張,灰狐腿皮三十張,醬色羊皮十張,猢狸皮二張,黃狐腿二把,小白狐皮十四塊;洋呢二十度,畢嘰二十三度,姑絨十二度,香鼠筒子十件,豆鼠皮四方,天鵝絨一卷,梅鹿皮一方,雲狐筒子二件,貉崽皮一卷……”
北靜王不耐煩道:“這算什麽?別念這些,誰家沒有?要念金銀珠寶!”
一人念道:“ 珍珠十三掛,淡金盤一件,金碗二對,金(按:原文無“金”字)搶碗二個,金匙十八把;銀大碗四十個,銀盤十三個;三鑲金象牙筋二把,鍍金執壺四把,鍍金折盂三對,茶托二件;赤金首飾共三十三件。”
西平王道:“一家子幾百口就這些怎麽度日?荒唐!”賈政跪著插言道:“這裏麵有大半是這兩日親戚朋友為賀小兒喜事送的喜禮,家裏那有這麽多金器?”北靜王道:“就算全是你家的也不值什麽。還有沒有?快快念來!”
又一人道:“鴨皮二把,灰鼠六十張,獾子皮三張,虎皮二張,海豹一張,海龍六張,灰色羊十把,黑色羊皮十三張,小狐皮六張,江貉皮二張,獺子皮二張,貓皮十五張;綢緞八十卷,紗綾七十一卷,羽線縐二十二卷,氆氌十六卷,妝蟒緞二卷;葛布三捆,各色布三捆;各色皮衣一百一十二件,棉夾單紗絹衣一百四十件;玉玩十二件,帶頭九副,銅錫等物二百餘件;鍾表十八件,朝珠九掛;各色妝蟒十四件,宮妝衣裙八套,脂玉圈帶一條,黃緞十二卷;潮銀二百兩,赤金十四兩,錢三千吊。另有房地契紙若幹。”
北靜王道:“這也不算什麽,隻查出這些,回去不好交差。也沒有戎羌所贈贓物,看來定藏在親戚家了,聖上說王家、史家、薛家也全查抄,看賈氏有沒有將贓物藏在這幾家,明日再辦。還有,大觀園都未查抄,不知藏了多少,立等叫人去查!”眾兵役領命站齊隊形往大觀園奔來。
且說茗煙正在怡紅院點放爆竹,忽見幾個婆子哭喊奔跑:“來了好多官兵,闖進園子裏了!”茗煙唬了一跳,果聽見喧嘩呐喊聲從那邊傳來,似有千軍萬馬喧嚷,不覺捂額大叫:“強盜來啦,救命啊!”忙跑入院內,把門關上。平兒、周瑞家的正指使丫鬟小廝忙碌著,忽見茗煙把門一關,嚷道:“都躲起來啊,外麵有官兵來了!”
還未細問,隻見大門被人“嘭”的撞開,闖入一群官卒。平兒等都驚叫著雙手捂耳竄到屋內。門口幾個官兵見牆上貼著大紅“喜”字,不由分說,一把扯爛;仰頭看見掛著兩個大紅燈籠,都笑道:“王爺叫咱們查找贓物,這兒卻掛著這玩意,想是裏麵藏著贓物。”用纓槍幾下戳爛。一卒笑道:“辦喜事辦的不是時候。家裏有幾個主子不久都要赴法場了,先再守三年孝再辦喜事吧!”說罷,都哈哈大笑。又命眾卒到各個屋查抄。
平兒、周瑞家的也驚呆了,都哭著站在牆邊縮作一團。寶玉正在屋內與林之孝家的說話,忽見院子裏一片亂嚷,忙出來一看,又驚又怒,上前攔道:“誰叫你們來的,還有沒有王法?”一兵道:“聖上下旨,元妃勾結戎羌,已經處死,命小的們到賈門查抄罪贓。大觀園園門已經戒嚴,園內人一概不許放出,誰敢抗旨,一律處死!”
寶玉聽了不覺天旋地轉,“哇”的哭出聲來,堆坐地上。茗煙上前將他扶起,到裏間安撫他坐下,寶玉又站了起來,哭道:“娘娘是冤枉的,我和官兵評理去!”茗煙急的按住他道:“二爺不可跟他們講理,小心吃虧。”寶玉失神跌坐椅上哭道:“完了,咱大禍臨頭了!茗煙,你快去那邊瞧瞧老爺他們現在怎麽樣了,看了就來回我。”茗煙答應了急急走了出去。
話分兩頭,且說另一路人馬奔到瀟湘館查抄。湘雲正在幫黛玉對鏡梳妝,忽見闖入大隊官兵,見人就推推趕趕的。紫鵑、雪雁攔著不讓進院子,早被踹倒在地。紫鵑起身哭著奔進來道:“姑娘快躲躲,進來好多臭男人!”湘雲、黛玉驚的都站了起來。眾官卒進屋亂翻亂砸,湘雲怒道:“快住手!休要胡來!”一卒道:“我們是奉旨查抄,違者處死!”湘雲、黛玉呆怔著不敢言語。一時沒有查出可疑之物,眾官兵都散去了。湘雲、黛玉都抱著大哭。紫鵑、雪雁進來見屋裏箱開櫃破,地上扔的都是筆墨紙硯、奩盒脂粉,忙拭淚蹲著去收拾。忽見春纖哭著跑進來道:“娘娘薨了!”大家都唬住了。
且說官兵搜到黃昏,沒有發現可疑之物,都散去了。趙堂官、北靜王、西平王因沒有查出賈政過錯,留了一小半家產,其他的都令官兵裝箱子帶走了。
賈政被小廝破門放出,捶胸頓足哭昏了過去。林之孝、周瑞趕來用手掐了掐。半天,賈政才“哇”的一聲哭出聲來。寶玉、黛玉、湘雲和賈家眾子弟奴仆都過來將他圍住,哭的淒聲震耳。
賈政哭道:“我賈家都怎麽了?祖父勤勤懇懇為朝廷效力立下功勳,得了兩個世職。如今到我這輩竟全削去官職,教我如何承當的起?”不覺跪倒在地,仰頭合掌對天哭道:“皇天菩薩在上:我賈氏一門雖有後輩兒孫驕奢淫佚,暴殄天物,犯下無邊罪孽;以致合府抄檢,押解入監,凶多吉少。所有罪孽,情願一人承當,求饒恕我家子孫。憐我虔誠,早早賜我一死,寬免諸輩之罪!”【夾批:每讀此處皆令人哽咽不能作批。】說完,便起身要去撞牆,被眾人哭喊著拉住了。邢夫人也過來大哭道:“老爺莫要尋短見,家裏還指望你執掌呢!”賈政想到元春慘死,心似刀割,支持不住,又哭了幾聲,昏倒在地。眾人慌忙把他扶起,攙往書房去了。
邢夫人想到賈赦、賈璉、賈珍、尤氏被抓,也哭的站立不穩。嫣紅、翠雲扶他回去歇著。眾人見賈宅被官兵禍害的一片狼籍,都邊走邊痛罵不止。黛玉想到賈雨村不顧前情,忘恩負義,罵道:“牆倒眾人推。他也來落井下石,枉為人師,我為有這樣的師傅感到羞恥。他不配為人師長!”寶玉憤然道:“真真人情如紙,宮裏竟沒有一個替娘娘說情的!忍見小人向皇上進讒,我恨不能闖入宮中指著奸臣痛罵。又想問問皇上,怎麽會這麽輕易相信別人讒言?”
眾人隻是啼哭。寶玉見衛若蘭含淚站在旁邊,走過去勸道:“差點連累衛兄,實在過意不去。衛兄和湘雲妹妹還是回去看看吧!家裏有老爺操心呢!”衛若蘭道:“玉兄何出此言?我豈有不顧親戚危難而獨自回去的。我不回去,定要守著保護眾人才妥。”湘雲也不肯回去。平兒道:“不妥。剛剛官兵說了明日要到王家、史家、薛家查抄贓物。若再不回去,恐家裏有事。”李紈、黛玉等也勸他回去。湘雲想想有理,便答應了。隻是衛若蘭仍不肯回去,對湘雲說:“官兵要查也隻是查史家,不會查衛家的。你自己回去吧,我要多待幾日。”湘雲道:“我去了還會再來的,你們等著我。”平兒便叫了幾個小廝護送湘雲回去,又道:“外頭亂的很,走路要小心!”小廝應了一聲同湘雲往園門去了。眾人目送他們走遠了才往各人房內走來。
話說薛蟠往賈家送了賀銀後回家來,在路上看見長長走著一路官兵,往賈家方向去了,內中有宮中負責抓人的官員,有些奇怪。忽聽路人議論說元春已被皇帝處死,這些官兵要去賈家抄檢,不覺唬了一跳,慌忙趕回家來。
剛進門就聽見院內吵吵鬧鬧的,原來還是金桂和寶蟾爭吵。薛姨媽見兒子回來,埋怨道:“你以後也別出門了。你前腳剛走,他們後麵就吵鬧起來,可是混帳的很!這家裏以後也別過了,都散了吧。”金桂嚷道:“奴才欺負主子,婆婆不但不幫,還助著奴才欺負主子,實在混頭!”薛蟠忙拉了母親進屋子,寶蟾也跟了進去。
寶釵從那屋裏掀簾子出來進薛蟠屋子裏。金桂站在門邊竊聽,隻聽薛蟠道:“壞了,壞了!賈家出事了!元春被皇上處死了,派了大隊人馬去他家抄家去了。”又聽寶釵道:“哥哥怎麽胡說起來,這話可不能亂講。”薛蟠道:“哄你我是王八蛋,沒有半句假話,妹妹怎麽反不信了?”薛姨媽道:“可壞了!賈家這一抄恐怕要連累親戚,咱們家也保不住要來人查抄了。”
薛蟠、寶釵聽了都急道:“那可怎麽是好?”薛姨媽道:“咱們趁著官兵沒來,趕緊把家裏貴重東西裝箱子裏帶到山莊裏去。”薛蟠道:“母親說的是蔣玉菡嗎?他現在住紫檀堡,和襲人都在那兒。咱去投奔他,他和我是至交,豈有不歡迎的?事不宜遲,咱這就帶了家私去他那兒。”寶蟾道:“咱去是不假,隻是別帶上這個攪家星!”金桂聽了闖進去道:“你才是喪門星呢!不帶我去,難道要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裏不成?你們要留下我,我就跟那些官兵說實話,說你們去那裏了。不信你們試試!”薛姨媽沒法道:“好了,你跟著走吧。留下來也叫人不放心,混說白道的,咱薛家的名聲都要傳出去了。”寶蟾撲上來要撕金桂的嘴,被母子兩個勸開了。薛姨媽因叫來仆人張德輝等收拾一番要去往紫檀堡。大家忙亂著將家私打點了,命幾個奴才抬了箱子,連夜趕往紫檀堡來。
話說襲人自從嫁到山莊,那蔣玉菡百般溫柔體貼,把個襲人照顧的遂心如意,暗暗慶幸自己命好,攤個如意夫君。因想到當年自己向王夫人密報晴雯的不是,以致晴雯等離了賈家,寶玉體念舊情,不計較他的告密,反把個好郎君說給了他,心中著實感激寶玉;時時想著知恩圖報,隻惜沒有遇到機會。正在感歎,忽見寶釵一家連夜趕來投奔,說賈家遭了禍事,不覺大吃一驚,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被蔣玉菡好言勸住了。蔣玉菡和薛蟠是多年深交,見他舉家前來投奔,欣然接納,另收拾了一個院落讓薛家住下。金桂、寶蟾因素有恩怨,都挑了相隔較遠的房間住了。薛蟠拿出梯己贈與玉菡,從此在山莊安頓下來。
暫時言不到這裏。話說皇帝派趙堂官等去往王史兩家抄檢,沒有發現什麽。又去薛家,卻見人去房空,不覺生了疑,但又找不出人和證據,隻得作罷。賈家經曆這番禍患,被抄去許多金銀,比以前更窮蹇了。家中成日人心惶惶,不知何為歸宿。又有十幾個奴才攜了行李離開賈門自便了。
賈政邢夫人遭遇此番打擊,痛不欲生,終日以淚洗麵,家事也無暇打理。寶玉、黛玉成婚之事又落了空,被擱置了起來。林之孝家的來問賈政寶黛何時成婚,賈政道:“家裏被抓走好幾個,生死不知,那裏還有心情辦喜事?快別提了。”林之孝家的隻得作罷。
平兒來找林之孝周瑞兩大管家道:“老爺大太太成日關在屋裏不出,家裏日子還要過下去,又沒有人操持。如今我被璉二爺扶了正,也是主子了,我做主再讓家裏振興起來才妥;林姑娘雖說沒有經過儀式,也算是寶玉的人了,也是主子了。以後眾人要聽他指使才好。”林之孝周瑞滿口答應,沒有二話,都稱平兒為奶奶。平兒去找黛玉,要他當家。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