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淑媛記起自己入行前,也是這樣的想法,不由得抿嘴一笑,低了頭,兀自羞慚。午後的陽光,透過竹葉花案的窗簾,劃過睢淑媛的臉頰,飛起一片紅暈,頸後一束頭發從肩上溜下來,一顫一顫地。蕭力看得呆了,他不知她此時正自慚形穢,眼見裏那是嬌羞無限,心裏一動,讚道:“你真美!”
睢淑媛瞬間走神,耳聽得蕭力說了什麽,以為他還在講解,一時沒反應過來,抬起頭,迷茫無辜清澈見底的目光,“啊?”地投向了蕭力。蕭力輕輕一笑,說:“你真漂亮!”
睢淑媛怔了怔,覺得好笑,漂亮不是讚美小孩子的嗎?便有點尷尬地說:“哦,是嗎?”記憶裏,沒有人這樣誇過自己呢,心中不免歡喜了一下。
正當睢淑媛工作中得心應手的時候,孫仁甫和公婆作出了移民加拿大的決定。台灣剛剛解除了世界上曆時最長的戒嚴令,開放黨禁、報禁,人們的思想非常活躍,很多人都積極地向海外拓展。睢淑媛隻好辭去了學校的職務,動員父親和後媽,一起出國。辦理各種手續的時候,她突然想去大陸轉轉。她沒有告訴孫仁甫,隻將家中諸事,托付給了父親,便匆匆出發了。
進入深圳,睢淑媛驚呆了,一座座現代化的高樓,一排排花園式洋房,與逃離時的水草寮棚,沒有一絲吻合。她叫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孫仁甫的廠房。
出租車還沒停穩,睢淑媛透過車窗看見孫仁甫走出辦公樓,一輛桑塔納轎車,就在這時,“嚓”地停在了台階前,一個女郎從車裏出來,與孫仁甫摟著親吻了一下,兩人交換方向上了車,孫仁甫駕車駛出了大門。
睢淑媛不假思索地對出租車司機說:“跟上這部車。”
初夏的空氣,剛才還濕潤清爽,這會兒,攜裹一股燥熱飛來,突然間雷聲乍起,睢淑媛搖上車窗,自言自語:“變天了。”司機說:“現在是汛期,多雷暴。”
睢淑媛“哦”了一聲,不再說話。桑塔納駛進了一片住宅區。出租車停在鐵柵欄外,司機說:“這是紫金苑,私家別墅,需要通行證才能進去。”
睢淑媛側臉望去,筆直延伸的私家車道,高大的藍花楹站立兩側,正花團錦族地盛開,將藍得透紫的繁華拖向天空。一陣風過,揉碎花瓣紛紛揚,落到地上,追在車輪後,卷起一圈又一圈的惆悵!載著孫仁甫和女郎的車,向左一拐,隱沒在鑲天嵌地的幽藍之後。
雨點劈裏啪啦掉下來。司機說:“這種開到頹靡、美到極致的藍花楹,在深圳不多見,像這樣大規模築成林蔭道,更是難得。要不,我去跟門衛周旋一下,看能不能進去逛一圈?”
“不啦。請回火車站。”睢淑媛搖搖頭說,心裏卻想:“紫金苑,為何不種紫荊花?”
深圳火車站的旅客,特點鮮明,挎著棉被的是進城打工的農民、行裝簡便的是來創業的年輕人,每個人的臉上洋溢著興奮。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隻有睢淑媛,表情迷茫。售票員問她:“去哪裏?”她隨口答道:“泰山。”售票員追問:“哪裏?”她愣了一下,哦,那就去泰山吧,於是說:“濟南。”
在火車上坐定後,孫仁甫摟著那個女郎的畫麵才重現腦海,她感到胸悶氣苦,不由得輕輕啜泣,傷痛、嫉妒、恨,還有愛,一齊湧上心頭,她掩麵低呼:“媽媽,媽媽,我該怎麽辦呀?”口裏喊著媽媽,她才意識到,這次撲回大陸,就是為了尋找媽媽的氣息,不是來找孫仁甫的。她很快就要飄洋過海,到離中國更遠的地方去,她是為了要告訴媽媽,才回來大陸的。是滴,她要媽媽知道她去了哪裏,媽媽就會跟到她的夢裏來,她也需要來自媽媽的力量。又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重新開始生活,這次還需要兼顧老、少,她的壓力真的好大。
而現在,無異於雪上加霜,她更難把持了。孫仁甫與她結婚,他不就是愛人麽?孫仁甫帶她來父親跟前盡孝,他不就是恩人麽?一團亂麻繞在心頭,夢遊一樣登了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