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對劇版春闈案來龍去脈的描述,有三分之一內容是我自己填充進去的,劇根本沒演給你看。這也是這個劇令人惱火的原因之一。"看不懂自己琢磨去吧!您愛怎麽想怎麽想,愛怎麽腦補怎麽腦補,愛看不看。"--讓你見識一下什麽叫讀書人的狂狷!
劇版的春闈案是,太子十分擔心對手會利用老師盧世瑜和表哥的關係搞事,想出了個未雨綢繆的對策,如果對手不滋事呢,就什麽都沒發生,如果滋事呢,就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可他沒想到的是,對方早就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未雨綢繆著他的未雨綢繆,也就是說白粥這邊早在太子籌劃前,就想好了抵製他如此這般的策略。這策略是由一個叫許昌平的神秘考生提供給白粥大人的。
許昌平把自己代入太子的思路去思考。如果顧逢恩考上了,出題和閱卷的又是盧世瑜,那麽盧世瑜肯定要被人指責他泄題給自己人。那太子會怎樣幫他老師避免被潑髒水呢,當然是把髒水潑到李柏舟和齊王身上,自己不就擇出來了麽。因為知道考題的隻有兩人,盧世瑜和李柏舟,所以如果有泄題了,你不能說這就是盧世瑜幹的,李柏舟有同樣的嫌疑。另外如果真能坐實,那齊王就一定會因為背上泄題賣題的罪名而永久離京,所以對太子來說是一箭雙雕,太利好了。那麽太子怎樣才能做一個李柏舟和齊王泄題賣題的局麵呢。他一定會偽造一個證據,比如摹仿齊王筆跡寫一封信,信的內容是指示他手下提前往顧逢恩的考棚裏放已經做好的範文,然後再想辦法讓這封信暴光,大家一看,啊?齊王你竟然指使人幹這種事?!那’齊王栽贓顧逢恩作弊’ 這個假設就成事實了。
注意所有這些推測,都是李柏舟和許昌平的沙盤推演,是他們在推演對手的思路。他們認為太子會摹仿齊王筆跡做一份證據,來證明齊王是栽贓顧逢恩的黑手。他們為何會如此肯定太子會偽造這麽一封信呢?因為他們太了解太子這個人。這人虛榮,很驕傲於自己高超的書法技巧,其中一項技巧就是摹仿他人筆跡達亂真地步。上一個冠禮案,他就高調炫耀自己這項特長以迷惑對手的心,並且成功了。那麽他大概率會覺得這項獨門絕技好使而再次使用。所以對此怎樣加以利用?就是實錘證明這封信不是齊王寫的而是太子為嫁禍齊王偽造的,那太子就輸了。因為太子身為儲君,惡意陷害兄弟,是比其他人犯罪更嚴重的惡行。一旦證明了太子失德,其他人失德的行徑就不用再查下去了。game over. 那怎樣才能實錘證明這信肯定不是出自齊王之手呢?信裏的內容要能暴露這一點。顧逢恩的考棚號碼是天字48號,這個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早在考試前很多天,座位號就公布於世了。可是如果考試之前突然換了座位,顧逢恩沒坐48號,而是跑到49號上去考了,信裏還是寫的'你往天字48號裏放一份作弊試卷',就說明寫信的人一定是不知道考場臨時換座位的人。那就證明出寫信的人是太子。因為考試前40號的屋頂突然壞了(人為弄壞的),所有其後的考生都往後挪了一位,李柏舟是知道這個情況的,他知道,也就是他這一方的隊友包括齊王都知道了,太子戰壕裏的都是不知道的。所以你指控是齊王命人往顧逢恩的座位裏放贓物就明顯不成立了,因為齊王是知道顧逢恩真正坐在天字61號裏的,他要想往顧的考棚裏放小抄栽贓顧,他肯定是寫'你往天字61號裏放一份作弊試卷',而不是'你往天字60號裏…'那不是就放錯地了麽,一旦信上是這麽寫的,就說明信不是齊王寫的,是善於摹仿他人筆跡的太子偽造,誣告齊王。
其實正常情況下,假如有人指控你寫密信命你的僂羅幹髒活,然後這封信被找到了呈現在法庭上,那你為自己辯護語肯定是,我是傻瓜麽?叫人幹髒活還留著字據讓你們找出來?再傻我也會叫收信人看完密信後燒掉吧,現在這密信存在於世,不正說明我是被栽贓陷害的麽?是的齊王是可以這樣自辯,但這是間接證據,是靠常識推理來的,不是直接有力的實捶。隻有上麵那種方法才是。
所以李柏舟在考試前,秘密弄壞了天字40號的屋頂。然後許昌平跑去找太子,說我知道你時刻擔心別人陷害你老師和顧逢恩,我有辦法幫到你。我姑父是保管考題的,我今年也參加考試。我讓我姑父去偷題,故意讓李白粥撞見,也就是釣魚執法。如果中書令不上鉤,也就是說有人偷題他隻當沒看見,或者公事公辦把我姑父扭送公安局,那就是說他沒打算陷害你,那你就用關係把我姑父給撈出來,太子嘛這點門路還是有的;如果中書令上鉤了,也就是說他利用有人偷題這件事,栽贓盧世瑜,那我就站出來為盧世瑜做證,說泄題是李柏舟幹的。另外,我作為證人不能自己跳出來說我要證明什麽,證人一定是被找出來的,所以你想辦法在考試前往我的座位裏放一份小抄,等被搜出來的時候,我就很自然成為汙點證人了。太子同意,很高興這個釣魚執法的設想,他以為他在釣魚執法,一點沒想到人家是在拿他釣魚,他才是那個被釣的對象。
然後考前一天晚上,許昌平的姑父趙叟去偷題,其間故意把鑰匙掉地上發出聲響,讓在外麵和盧世瑜拖延時間的太子知道,裏邊在偷題了。其實太子不知道的是,這個信號同樣是趙叟發給中書令的。於是中書令就恰當地撞上了偷題的趙叟。中書令就對趙叟說,我明天要讓所有人都相信是盧世瑜泄題,他的兩個學生顧逢恩和陸文普(女主角哥哥)不僅提前知道題了,還做好了範文拿出去賣。怎麽讓人相信呢。就是這份考題你找人複製一份,把假的放回原處,真的放你自己家,然後還要在你家裏放兩份還沒賣出去的範文草稿,等這些東西被搜出來,你就說是盧世瑜讓你這麽幹的,這樣你才能脫罪。
趙叟答應,轉身找到太子,告訴他中書令要陷害的考生是顧逢恩和陸文普,並把偷來的考題交給太子。考題是盧世瑜手書。太子摹仿老師的筆跡複製了一份考題,然後把他仿造的這份交給趙叟鎖回箱子裏,第二天開考時,大家現場開封的就是太子偽造的那份,當時盧世瑜一點沒注意到這是贗品,因為他做夢都想不到夜裏發生了這麽多離奇的事,人的關注力就是這樣,你不會過多地觀察你早已認定是理所當然的事。真的那份太子揣自己懷裏了。知道題的許昌平做好兩份草稿,放他和姑父同住的家裏。然後許昌平就跟太子偽造那封'齊王寫給許昌平的信了'。信上說你把小抄放到天字60號和天字48號的考棚裏。寫好後交給許昌平,到時候讓許作證說,這是齊王寫給他的。
考試開始後,有個作弊的考生被揭發,引起考試中斷,全場大搜。搜的時候所有考生都離場站在院外,監考的卒子挨門挨戶搜。這時太子買通好的卒子往許昌平的棚裏塞了份小抄,然後賊喊捉賊,許昌平就這麽被搜出來有作弊嫌疑了。至於顧逢恩和陸文普,是中書令命人把小抄放他們考棚裏的。於是這三人就成了作弊嫌疑人。
舞弊的事情馬上就報給了皇帝,連同這三人還沒寫完的答卷和從他們號房裏搜出的範文小抄。皇帝敏銳地感覺到,這是衝著太子來的。叫太子別介入。然而太子怎麽可能聽呢,正是摩拳擦掌等待的好戲開場時。他以為他布的天羅地網到了收網時候了。所以他趕快跑到了現場,假裝刑訊許昌平,第一是讓人覺得這二人毫無瓜葛,'他倆要是一夥的還能這麽打他?';第二讓門外監視他們的人,聽到許昌平說他姑父家裏有原件,還聽到陪審的官員對太子說,這原件要是從他姑父的家裏搜出來,他姑父再一口咬定是盧世瑜,盧老師就危險了,太子咬牙切齒地說,那我一定要趕在別人前麵把原件拿到手,然後讓他姑父說是齊王幹的。這話都是故意說給門外的人聽的。果然門外一個齊王的探子就把這話傳給了齊王。於是齊王第二天一大早,就帶著人離開王府,去阻攔太子得到原件。這當然是太子的調虎離山,他剛一走,太子就派女主把身上的原件放到齊王府裏了。
等皇帝親審的時候,許昌平說從他家裏搜出的那封信是齊王寫的,叫他往天60號和天48號放小抄。然後考題原件又在齊王府上找到,似乎是坐實了齊王命許昌平陷害盧老師和顧逢恩。太子以為自己贏了,一臉得意地對齊王說,你們怎麽就不好好想想,那個老吏保管了20多年考題,從來沒出過差錯,怎麽就這麽巧,今年就幹這事還被中書令發現了呢?言外之意就是你們怎麽不好好想想,這其實是我在釣魚執法呢。可其實,他怎麽就不好好想想,中書令怎麽就那麽配合你,你想讓他撞上,他就恰恰好撞上了呢!還有,這個老吏和許昌平冒著流放殺頭的危險跑你這來為你獻計,他們圖的什麽呢?事成了你最多能給許一個東宮的官做,要是事情敗了那倆人的生死就全仰仗你能否撈人了,你萬一翻臉不管,他倆就萬劫不複了,可他們還堅定地相信你,相信你這麽個陌生人,為什麽呢?這麽大的風險,圖什麽呢?這些問題,太子都沒細想。
第二天考場往後挪一號的事實被踢爆,宣告太子的失敗,敗的很難看。因為這直接證明了太子說齊王給許昌平寫密信讓他栽贓顧逢恩的事,是捏造的,反而那封密信成了栽贓陷害齊王的實錘證據。同時還證明顧逢恩、陸文普、許昌平這三個嫌疑人,是無辜的。雖然是從這三位考生的房間裏搜出夾帶,可那是放錯了房間的結果。是原來這三個考號的主人想作弊,叫人提前放入房間的,比如顧逢恩房間號碼是48號,後麵一位49號不知道是誰的考生想作弊,叫人把夾帶提前放入49號,可是考試開始時臨時往後挪一號,原48號的顧逢恩坐進藏著夾帶的49號房間裏,才好象是顧逢恩要作弊似的。然而原來該坐49號的考生哪裏來的提前做好的夾帶範文呢?是從太子那裏買來的!原來這三人已經被白粥黨花大價錢收買,讓他們指控太子賣題。
這些還都不是最糟的。輸的最難看的地方在於,他把他最珍視的最不想失去的老師給拖下水了。因為老師為了包庇他,不得不在皇帝親審此案之前,偷偷地把太子偽造的贗品考題毀掉,自己再寫一份以隱瞞太子的劣跡。他為何要這樣做呢?邏輯是這樣的:現在世人皆知有人造假考題,那假的是誰幹的呢?當然是太子啊!盧世瑜的筆跡隻有太子能摹仿,現在有一份和盧世瑜真跡相同的,你說是誰摹仿的?想都不用想。太子竟然連這麽簡單的錯誤都犯了。你說你摹仿的人如果特大眾,很多人都能仿,那你可以辯解說憑什麽你們就認定是我。現在隻有你能仿,不是你是誰啊,除非這兩份都是盧世瑜的真跡,否則就是你。為了讓人不指向你,隻得兩份都是我的真跡。盧世瑜因此用自己再寫的真跡,替換下了太子的那份。可他這個行徑,犯了包庇罪。即使皇帝不聲張出去,這也是抓在皇帝手裏的一大把柄。得了您致仕去吧!帶著這個大汙點。
總結一下太子輸的原因。對方之所以能把握住太子心中所想,是因為他們對太子的一切都早已了如指掌。太子喜愛什麽害怕什麽,欲望是什麽忌諱是什麽,怎樣做會讓他放鬆警惕怎樣做會令他方寸大亂,所有這些都比太子本人了解得更精準。這也是君主為什麽要遠離所有人的原因。必須做到讓身邊人看到的不是真正的你,也就是說你要時刻假裝。'君主必須深知怎樣掩飾獸性,並且必須做一個偉大的偽裝者和假好人。'--馬基亞維利《君主論》
親近誰疏遠誰,愛誰厭誰,都是假的,目的是不能讓別人了解你。否則你就輸定了。對於平頭百姓來說,如果最高決策者隨意一個想法,舉動,就能徹底改變無數人命運,那對不起了,你還是把自己封閉起來吧,這是對無數人負責的體現,否則萬一你身邊人利用你的性格優缺點使個陰招,那是千萬人的生死。然而話說回來,這樣要求統治者是很殘忍的,是要發瘋的。人家也是人啊!憑什麽要他自我封閉長期孤獨,憑什麽要他摒棄掉一切人的屬性變成一架政治機器。在這個劇裏,太子對他父親發出過多次呐喊,”你就算不做我父親你也做個人吧…君父是天,臣子是地,可是人在哪裏”等等,這是太子對這個把人變成機器的體製的親身體會後所發出的呐喊。可是,質問的人難道就沒想過,你指責他沒有人性,對他就公平嗎?難道他願意整日活在偽裝活在孤獨裏,由一個充滿欲望的鮮活少年變成幹癟陰冷毫無情感的老朽,還要承受千夫所指罵你不是人的待遇麽?假如我是劇中皇帝,麵對太子質問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反問他:"你想過沒有,你現在能活著質問我,難道不是我用喪失人性的代價換來的麽?!如果我堅持做個人,你早跟那個loser李建成的五個兒子一樣,被李世民一刀一個斬草除根了,還輪的著你現在來當聖母表?"
誰都有理,無人不冤。這是權力高度集中專製的死結,想解開這個結的辦法是建立權力分立製,讓製度限製住個人。你手中的權力越受限製,你越受這個體製的保護,你越能活的真,活的象個人。
太子輸的第二個原因劇中給出了,就是後來趙貴妃的一段內心獨白(那段拍的很美,運用鏡頭技法極高超),太子由於以前失去的太多,因此特別執著於現下所擁有的人和事。然而他要保護他所珍惜之人的欲望越強烈,他越是在逆風中執火炬,必然遭到燒手之痛。
逆風執炬這個典故出自佛說《四十二章經》第二十五章:"佛說財色於人,人之不舍,譬如刃有蜜,不足一餐之美,小兒舐之,則有割舌之患。愛欲於人,猶如執炬,逆風而行,必有燒手之患。"
這段話讓趙貴妃來說,真是太合適不過了。因為她馬上也要麵臨燒手之患了。她在這一刻略帶自得地看太子跌到總結他失敗的原因,她就一點沒想到,那個火炬燒手的原因,她也有麽?那個促使她明知道要燒手還挺而走險逆風執炬的愛欲,她難道沒有麽?"不用理由就相信,沒有力量也要保護的人,你難道就沒有麽?"你有,你就必有燒手之患。(再次佩服一下梁園,這種前後呼應的無縫對接技巧)
上麵這句不符合中國人說話習慣的倒裝句,是貫穿整個劇的'眼'。雖然它隻出現過一次,但是你會時刻感受到它的存在,直到劇的終結。這裏的人活的這麽痛苦,這麽艱辛,沒有一個人逃掉燒手之痛,正是因為他們每一個,都有無條件想保護,無條件相信的人,包括那個已經變成機器的皇帝。他已經沒有心了,但他曾經有過,所以他也遭受過火燒之痛。
這部作品相對於其他描寫古代的文學影視作品,最特別之處,是她清晰地向你展示了那個體製對每一個體製內頂級個體精神上的摧殘,那種對人的經年累月的磨耗的過程。所以才會有這樣一句話,"民主體製首先保護的不是民眾,而是上位者。"
下次談談被廣泛讚譽的,盧老師教育太子的話。那段話實際上就是儒家思想對一個人應有的品質德行的要求,也成為了中國人傳統的約束自身行為的準則(做不做的到另說)。我想說說這個準則的問題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