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奈在搬到吉維尼後,門前這個花果蔬菜園一直是他和家人打理的,直到1892年,由於種植的種類越來越多,和他自己身體的衰弱,他不得已雇了五六個園丁,當然,種什麽怎麽種依然還是他說了算,園丁們嚴格按照他的指示,繼續保持該園各種植物混雜在一起亂七八糟瘋長的茂盛狀態。差不多同一時候,莫奈在幾百米遠的一處沼澤地,開始了設計修建東方園林的龐大工程。
這沼澤地由塞納河的支流的支流演變成的小溝渠匯集而成。實際上那小溝渠貫穿整個村莊,我們在停車場一下小火車,就聽到流水的聲音,沿著溝渠來到的故居。而從莫奈故居到他建的這個東方花園,所穿過的隧道,即為溝渠的舊河床--莫奈在1903年得到更多土地以後,曾將溝渠改道,以便擴大池塘麵積。
他設計這個花園的靈感來自於大量觀賞中國明清時期的山水畫,從中提煉出古老東方的道學哲理。老莊清靜無為的思想,借由日本傳入西方,體現在園林家居上,是東方花園大多有個Pond,Pond上大多有曲廊與池岸相連,岸邊零星幾處廖汀花漵,取'蕭索疏朗'意境。東方傳統山水或園林設計圖上,常有預設的vantage point,園中人從這個點俯視整體園林,麵對一池江湖苦思冥想,是為道家所追求的養性養生之意趣。
莫奈把握到了中國古文化的精髓--嚴謹、平衡、不媚世俗、風雅到孤芳自賞。眼前的這個園子,便是融入了那幾個因素的視覺呈現。比如特別設計的綠色拱橋(就是那個至高點),還有岸邊種植的東方代表性植物。在他之前,沒有西方人在池塘邊上栽種垂柳、日本紅楓、銀杏,更想不到翠竹。這些罕見而稀有的東方植物,是莫奈花大價錢從亞洲郵購過來的,經常一顆樹苗要等上大半年,運到了也很可能活不了。為了這個園子,莫奈稱得上嘔心瀝血。他對自己花園的鍾愛與熱忱引領當時園藝規劃的潮流,帶動了園藝這個行業的整體發展。
通往東方花園的隧道前擠滿了人,好不容易擠出去,才知道這是另一個去莫奈故居及花園#1的檢票口,就是團隊入口。而東方花園也有兩個入口,其中之一是吉維尼印象派美術館後門。所以我們進入這池塘時,人已經很多了。
如果由莫奈故居方向走來,沿著小河溝旁鋪設的曲折竹廊,可見鳳尾森森,龍吟細細,一邊翠竹環繞,
轉過蘭花叢,撫石依泉而進,過眾花圃,潺潺細流忽然暢朗,河道開闊,淺淺圍成一池碧潭,菡萏香銷,翠葉殘落,西風微拂綠波間,即是因莫奈名畫而家喻戶曉的睡蓮池塘了。
這一池睡蓮成了莫奈生命中最後的寄托。為了能讓睡蓮池永遠呈現他想要的狀態,莫奈雇用了一位園丁,每天劃著小船,清理打撈池中水草,修剪蓮葉,用清水衝洗每一片蓮瓣,還自費將岸上的馬路鋪上瀝青,隻為減少揚塵汙染他視如寶貝的白蓮花。精心嗬護的結果是這一池碧水永遠如明鏡一般精確倒映著岸邊垂柳,檻外青山。
看到上麵那張照片裏,岸邊樹蔭下翹首以盼的一隊人了麽?那是等著走那個著名日本拱橋的隊伍。那橋離他們還有三百米遠。
我們就不去湊熱鬧了。排隊走那橋倒是不難,可要想站在橋上留個念,多半就是這效果--不知道照的是誰。
綠橋本身的造型設計不錯,上則蘿薜倒垂,下則菡萍浮蕩。奈何人太多,非VIP不能獨享也。
實際上這池子上有兩座綠色拱橋,另一座橋上沒有蔓蘿蔽垂的,才更象是家喻戶曉的那座,不過人也挺多的。
進出園子的小溝渠上也架了幾座很短的橋,也刷成綠色,隻不過是直的,沒有拱,不出名,無人問津。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影來。站上麵充數,權當名橋名人,聊以自慰。
老年的莫奈,總是不知疲倦坐在池塘邊,觀察池中的花朵,感受光線,探索光色與空氣的表現效果。他曾說重要的不是主題,而是畫家自己的觀察和感受。在日夜的觀察下,他創作了一係列名為睡蓮的油畫,數量多達250幅。一戰結束後,莫奈將《睡蓮》組畫贈送給國家,希望為巴黎人帶來一處寧靜的港灣。
據說有個方法能拍攝出"看似隨意的彩色線條筆觸柔美,似乎讓水流動起來,又像是捉住了一瞬間水麵似真似幻的光和影"的印象派照片:拍照時延長曝光時間,按快門時手指再'帕金森'一下。我沒有試,因為知道自己苯,一定不會成功。
出了園子,路邊可見Monet-Auburtin畫展的廣告。
該畫展從三月到七月,在吉維尼印象派美術館,而這個美術館就在睡蓮池的後門,一分鍾的路程。我本來買的就是花園與美術館的聯票,當然要進去,看看這位Auburtin是何人,有何大作。
這位名叫Jean Francis Auburtin 的畫家比莫奈小26歲,年青時看到莫奈在巴黎常年展出的風景畫,頗受啟發,於是自己也開始創作風景畫。這是他與莫奈唯一能拉上關係的地方。本次畫展為了將二人的畫做對比,特地將二人針對同一題材甚至是對同一顆樹的寫生,放在一起。
(畫展Catalog其中一頁,右邊是莫奈的)
相較於莫奈,Auburtin的印象派更日本浮世繪化,也因此更趨向於象征主義。這也是莫奈之後的印象派行走的大勢所趨。總有人說印象派的特點是色彩、象征、不講究畫的真實...實際上印象派與印象派也是不一樣的。每位印象派畫家所追求所強調的重點都不一樣。莫奈,盡管窮盡精力打造了日本花園,收藏了歎為觀止的浮世繪,他畫中的Japonism 也就是日式因素也是比較少的,相比於馬奈高更塞尚等人。"為何印象派不約而同都對Japonism 著迷呢?",莫奈有一次解釋道:"陽光下的印象派寫生,達到色彩斑斕,但有兩個不足:畫麵鬆散、場景單一。浮世繪沒有這個問題。木刻刀分色,自然色彩鮮明;而用一扇推理門窗或者一簾幕布就能把畫麵分成幾個視角景觀,這就解決了場景單一的缺陷。"
莫奈的印象派,隻是反叛了學院派的嚴謹真實和陰影明暗,而浮世繪讓他們背叛了科學信仰,具體說,是不再按照光學透視,空間遠近的科學原理去畫畫了。顛覆自文藝複興以來全人類信奉的觀念,這在當時是很大膽判逆的。就如塞尚所說,人生的最大樂趣是找到了解決問題的方法。他們從浮世繪那裏,找到了解決場景單一的方法:不拘泥於透視觀,打破空間感,粗線勾輪廓,視角抬高'立體',等等這幾點'日本主義',在Auburtin的畫裏也有典型的體現。
而莫奈在'朦朧月色'上,很明顯不那麽熱衷。他的畫色彩鮮明,少有Auburtin這種灰蒙蒙一片的'東方感'。他畫畫的時候用的是純色,即不在調色板上調出灰色調,而是用筆直接將純正的顏色畫到版麵上,每一下與畫布的接觸都很細小,每一筆都與上一筆有細微的不同,象壘磚頭一樣把小筆觸壘加起來。如果需要灰色調,他的灰色也是直接在畫麵上抹出來的,不是事先在調色板上用純色攙和灰色調出來的。所以莫奈的畫,色彩明顯清晰、斑斕。幾乎不具備'象征主義'元素。
(攝於馬蒙坦)
莫奈以後,西方繪畫的象征主義手法才逐漸流行。後印象主義三大師(凡高、塞尚、高更)、新印象派(Neo-impressionism)、野獸派、然後開始走向抽象主義,直到抽象派的畢加索,一脈相承。
新印象派(點彩畫派)喬治·秀拉的代表作《大碗島的星期日下午》現藏芝加哥藝術學院。1886年展出,獲得壓倒性的惡評,被譏笑為“瘋人院”和“醜聞”。"印象派以捕捉稍縱即逝的瞬間及粗糙筆觸而臭名昭著。新印象派引起類似的反應,精心計算規律性筆觸被視為過於機械化。"
野獸派,20世紀率先崛起的象征主義畫派,畫風強烈、用色大膽鮮豔,將印象派的色彩理論與梵高、高更等後印象派的大膽塗色技法推向極致,不再講究透視和明暗、放棄傳統的遠近比例與明暗法,采用平麵化構圖、陰影麵與物體麵的強烈對比,脫離自然的摹仿。
野獸派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 )的《Figure decorative sur fond ornemental》,1925。惡評如潮。"顏料的鍋已經甩到了公眾的臉上!"(攝於蓬皮杜)
最能說明西方繪畫一脈相承的變化的,是畢加索的《牛》 --抽象減法的過程
畢加索終生喜歡畫牛。年輕時他畫的牛體形龐大,有血有肉,威武雄壯。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畫的牛越來越突顯筋骨。到他八十多歲時,他畫的牛隻有瘳瘳數筆,乍看上去就象一副牛的骨架。那些牛的外在的皮毛、血肉全沒有了,隻剩一副具有牛的神韻的骨架了 -- 由西方傳統學院派,抽象為遠古中國人發明的甲骨文的全過程。(攝於巴黎畢加索博物館)
(胡思亂想,:))))
在想,西方油畫(印象派?)的“景”往往取之於大自然,所以容易“鬆散”;而日本文化中有小巧玲瓏且經過精心設計的“盆景”及“庭院”,他們坐在窗台前繪製出來的“景”往往就是日本風格的“層次/緊湊/濃縮”……另外,印象派中的“點彩畫派”,覺得這和現代人的思維模式起著某種相互作用。
謝謝你的各種介紹。
法國大多數Chateau大門到主建築之間都有一個中規中矩的長方形池塘。莫奈這個花園,池塘跟那些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2013年六月去這個花園的時候也是人滿為患,要想在那個兩個拱橋上照相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