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巴黎到莫奈花園也是沒有直達車,和去楓丹白露、尚蒂伊城堡等巴黎周圍的景點一樣,出了最近的火車站還要坐一段公交或者班車(Shuttle)。莫奈花園每年三月底開放,11月閉門謝客,門票9,50 € ;它旁邊有個印象派美術館,兩個聯票的話是17 €;和巴黎市內那個馬蒙坦博物館的聯票是20,50 €。這是今年的價格,每年都漲。想去的話從巴黎Saint Lazare 車站,就是馬蒙坦裏看到的莫奈畫的那個車站,
坐INTERCITÉS 到Vernon - Giverny,單程€14.70,買票時竟然要看ID。在巴黎坐了很多次火車,還是頭一回買票要ID的。我沒帶護照,給他駕照也要了,登記在冊。
45分鍾後到達Vernon鎮,有個小夥子在出站口兜售班車的生意。他這種是類似小火車的觀光車,一節一節的,慢慢悠悠逛到Giverny,來回票價8歐;還有一種就是大BUS,價錢也差不多8-10歐的樣子,但是那個快幾分鍾到達。我們選了觀光小火車。
我手機裏竟然還保存著當時查大BUS 時刻表的截屏。小火車那種的也是同樣的時刻表。
小火車的好處是能觀賞沿途風光,司機小夥兼導遊,到什麽值得看的地方了給你介紹幾句,雖然口音很重。這篇文裏所有關於VERNON的介紹,均出自於那小夥子的口。
五月十二號天公作美,連著幾天的陰風冷雨終於停了,天晴氣爽,碧空如洗,小夥子指的很遠的景點也能看得到。
VERNON是個老城鎮,雖小但古跡不少。從SNCF車站開出去幾分鍾,小夥一指左邊"VERNON聖母院,建於11世紀。"
再一指右邊"VERNON遊客谘詢中心,那所木房子是Vernon最古老的房子,建於15世紀,現在是個Inn。Vernon現有233座這樣的老木頭房子。"
就是那種外牆裝飾的跟斑馬似的房子。是不少,隨處可見。這種斜道交叉的外裝飾是典型中世紀的審美風。
小火車叮叮當當上了橋。"塞納河,過河就是吉維尼啦,"
這橋被命名為Clemenceau bridge ,名字來源於莫奈30多年的老朋友,也是一戰時期的法國首相,Georges Clemenceau。莫奈自搬到GIVERNY後,Georges Clemenceau常要從巴黎來拜訪他,每回都走VERNON這座唯一的塞納河上的橋,每回他一出現,路人們就說,Clemenceau 在橋上呢。說著說著這橋就變成Clemenceau 橋了,原來的名字倒被遺忘了。
左邊那位就是Georges Clemenceau,與莫奈在他家裏那個著名的日本橋上。
橋還沒完全過完,小夥子一指遠處一所架在河上的小木屋,"老磨坊。用塞納河水帶動水車發力的。水車早沒了,隻剩磨坊所在的木屋。"
轉到近處看。磨坊貌似由幾個石橋墩架在空中,可惜樹影太過茂盛,沒看清。小夥子說那是錯覺,其實那幾個橋墩在磨坊的前麵,原來的橋身已經被洪水衝垮了,隻剩廢棄的墩,磨坊是被橋墩後麵一塊巨石支撐著,和橋墩沒關係。
當時就在車裏上網找圖,果然小夥子沒瞎說。
The Tourelles CASTLE。建於1196年,是菲利普奧古斯都為了保衛VERNON城,這個位於法國和諾曼底公國邊境的重鎮,而修建的橋頭堡。
菲利普奧古斯都,又叫腓力二世,法國卡佩王朝國王,1180年—1223年在位。諾曼底公國,是西法蘭克王查理三世在十世紀封給諾曼人首領羅倫的一大片土地,首都魯昂。這個公國到現在還存在,隻不過就剩零星海島了。百年戰爭後,諾曼底公國的陸地領土並入法國,島嶼部分還是諾曼底公國,公爵就是現任英女王,兼任。
VERNON存檔案的塔樓,所以叫THE ARCHIVES TOWER。也是腓力二世時期修建的,不知道當時是幹什麽用的。從19世紀起,這個塔樓用於存放VERNON這個鎮的曆史檔案。每年的Heritage Day那天對外開放,可以爬裏麵的100級台階,登到頂上觀賞風景。
過河以後進入Giverny,就是田野鄉村了,不再有教堂城鎮。到了停車場,很多旅行社的大巴。和我們的小火車一同出發的大bus比我們早幾分鍾到。下車後穿過地下隧道,進入村莊。矮牆、石道、小屋、蔓籮、鳶尾花、爬藤玫瑰,和梵高小鎮巴比鬆以及盧瓦河穀那些小鎮的風景十分類似的小村落,每個都是畫家創作的靈感來源。
售票處。也是挺不起眼的。這是個人售票處,團體的在花園後門。
進去以後可不一樣了。豁然明朗,目及之所在,到處花團錦簇,雄雞嘹亮不絕於耳。但這不是莫奈畫睡蓮的日本花園,而是他在屋門前自己開辟的一畦春韭綠,當時是他用來種花種菜的,如今已是十裏稻花香。政府接手後越擴越大,花草樹木品種也越來越多,現在由年青的誌願者來維護。
比花果園更優先進入眼簾的是雞窩,還不止一個。我們圍著探頭探腦,那些雞的體型很是獨特,又矮又肥胖,但行動極其靈活,不知是何珍稀品種。琢磨著給媽媽和珍稀品種來張合影,可是雞動來動去的,合個影很費勁的說(雞在最左邊,就照著個PG)。
曖曖遠人村,依依墟裏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戶庭無塵雜,虛室有餘閑。久在樊籠裏,複得返自然。
這不僅是陶淵明所向往的,很顯然也是莫奈的理想所在。所以他才從大都市巴黎搬到這麽僻靜的鄉下來。1883年,莫奈坐火車經過這裏時,無意間被此處的田園風光所吸引,於是決定到這裏來租房子,先住段時間看看。然而最終他在這裏住了43年,剛好一半的人生時光。1879年,莫奈元配Camille病逝,留下兩個幼子。這對夫婦的好友Alice Hoschede搬來與莫奈同住,幫助莫奈撫養兩個孩子。現在好多人說Alice 其實是小三,莫奈是渣男,在Camille活著的時候就出軌了。我總覺著這結論是宅鬥宮鬥劇看多了的結果。反正不管怎樣Alice 和莫奈及兩個孩子住在Poissy,巴黎西北30多公裏的一個區,但莫奈不喜歡那裏。在他無意中發現了Giverny後,他在這裏大興土木,開辟菜園果園養雞場,而他種花的習慣和法國傳統花圃的方式大不相同。法式花圃就象我上回提到的,講究給花草剃頭,一眼望去跟地毯似的。而英式花園就零亂的多,莫奈就類似這種,把各種花草從最普通的到最稀有的零亂混在一起種。法國高尚園藝,那是要讓一個品種的所有植物都長成一個模樣才夠意思。
我們進的這個口離莫奈的Maison很近,過了雞窩和廁所就是,門口早已排大隊限製人數。我們來不及在美麗的花園裏照相,趕快先參觀室內,不然越往後越進不去。
木地板嘎嘎想,讓我擔心它能不能支撐這麽多人。這幢木屋如今貼滿了他在吉維尼這43年所畫的複製品,原作大多收藏在馬蒙坦或者奧塞。
比如最上方那兩個打洋傘的,原作就在奧賽,兩幅都很大,一個朝左一個朝右。畫的是同一個女孩,就是他的繼女---第二任太太Alice的女兒Suzanne Monet,站在吉維尼的草地上。這時的莫奈已經患了白內障,作品與他十多年前,同樣是打傘女子那幅,手法變化很大。莫奈這三幅打洋傘的女子,很多人弄混。那一幅是莫奈第一任妻子和他們的兒子,在巴黎郊區的阿讓特伊散步時的情景,莫奈夫人的臉上有五官,雖然蒙著麵紗。而用繼女當模特的這兩幅,僅畫出了身形,臉部是模糊的。
從窗子向外望,花園景色真的和莫奈畫的一樣。
實際上直到參觀那天,我還以為莫奈的名作《罌粟田》(Coquelicots)是在這幢房子裏畫的,因為那畫的視角很象是從某個窗口或陽台上向外望的結果,和我爸笑侃是不是當時這園子裏都是莫奈種的罌粟,他說什麽啊,那幅畫是莫奈在巴黎的寫生,那時他才30出頭,畫裏麵有兩對母子,其實是同一對,就是他的妻子和兒子。剛開始照著他們畫時,母子還在遠處,莫奈低著頭畫,等再抬頭時,倆人已經走近了,莫奈索性把走近時的景象也畫進去了,使得前景的母子和背景的母子形成一個斜線對稱的效果。其實是同一對母子。
回家後過了一個月,爸想起了這幅畫,來了興致,畫了個山寨版的,自娛自樂。
似乎這趟藝術之旅讓我爸又提起了興趣,以前他對莫奈不怎麽感冒的。畫完了罌粟興致不減,這兩天又開始臨摹莫奈的雪景,搞的到處亂七八糟。
莫奈後期畫風漸變,除了眼疾因素外,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受了日本浮世繪的影響。莫奈的這幢房子裏掛的更多的是他收藏的大量的浮世繪。很多櫥、櫃、桌、鏡子框也是東瀛風,竹質的。
浮世繪由於是木版畫,可以大量製作印刷,部分折繪在1870年代後傳到了歐洲,帶給歐洲繪畫尤其是印象派極大的震撼和衝擊。畫家們開始思索,這種跟平麵印刷品似的畫,是否值得更深入的探索吸收。不可否認的是他的裝飾效果非常強。浮世繪乃至整個東方,包括中國畫,與西畫最大一個區別是前者是平麵的。在二維平麵上,畫二維平麵效果的畫,而後者是在二維平麵上畫出三維立體效果,所以他必須有科學透視,畫家首先要懂定點透視的理論,這樣畫出的畫才符合人的視覺真實性,否則所畫的物體就變形了。然而那個時代攝影已經出現,攝影就屬於單一焦點透視,它的出現對追求“物體不能變形”的古典繪畫形成了挑戰,因為拍照遠比繪畫更寫實。而東方繪畫從來不用定點透視,他們采用的是沒有科學的散點透視法,什麽'近大遠小',不用那一套,畫麵沒有固定的焦點,中國工筆畫大多是散點透視,把景物和人物都放在一個畫麵上追求完整的裝飾效果。
所以浮世繪的出現對於當時的歐洲印象派繪畫是很大的衝擊,使他們耳目一新的是這種平麵的構圖方式一樣可以表現透視關係、遠近關係。線條和無陰影的平塗一樣可以帶來立體效果和體積感,鮮明的色彩更具裝飾效果。多視點、非單一主體,使畫麵能容納更廣泛的內容。
接受了浮世繪的畫家們開始用線條表現線條。這話聽著費解,那是因為在浮世繪到來之前,西方繪畫是不允許你一筆拉的特別長去畫線條的。假如畫裏出現一條線,這個畫家會遭到嘲笑,說你根本不會畫畫。要表現出邊界,隻能通過高潮的技巧,把陰影抹得光滑過度到看不出邊界線條。印象派畫家在接受了浮世繪以後,率先打破了這些固化的規則。比如最具代表性的,馬奈的《吹笛少年》,少年褲子上的粗黑線條。(攝於奧賽)
幾乎沒有影子的平麵人物畫法,對比明顯、豔麗的色彩,以及讓人物懸浮在畫麵上無空間感,很不符合傳統繪畫精神,明顯是受了浮世繪的影響。於是在剛麵世的時候也是受到了抨擊,"勾勒線條然後往裏添大塊顏色,這是偷懶!","錯誤的表現!"…
每個印象派大師從浮世繪裏吸取的精髓不同,但總體的特點是強調平麵塗色,不加陰影,用線條勾邊,大塊用色,色彩豔麗,還有透視關係上不再嚴謹科學。這些都和浮世繪的特點相吻合。
在這上麵,馬奈(Manet)引領了印象派的發展。象畫於1863年的《奧林匹亞》,構圖模仿喬爾喬內1510年的 《睡著的維納斯》,繪畫技法不追求立體,平麵大塊平塗,色彩對比明顯,不追求陰影過度,開始有兒童畫的雛形。
比他更象兒童畫,受浮世繪影響最深的是Paul Gauguin(高更)。線條更簡單,色彩更單純,不用成年人的智商就能完成。高更在1891年,曾COPY過馬奈的《奧林匹亞》,也收藏在奧賽,也是很多人弄混。兩幅放一起對比,就看出區別來了。(攝於奧賽,左:高更1891;右:馬奈1863)
喬爾喬內《睡著的維納斯》, 約1510
在馬奈的引領下,取材生活,描繪自然,捕捉瞬間的光影印象變成印象派大師們的共識。莫奈收藏了浮世繪畫家葛飾北齋的《富嶽三十六景》,最出名的一景就是這個,就掛在這就掛在這幢Maison的進門樓梯口,
這套木版當時在日本共印出了數千幅折繪,現存於世100幅,莫奈對其反複品玩、探索、嚐試的結果,就是他的睡蓮越畫越大,越畫越象平麵印刷,勾邊、添色、濃彩、齊活。不費腦子,機械重複,"大花被麵"。
莫奈的日本情結在他剛接觸浮世繪時就初見端倪。畫於1875年的莫奈夫人Camille。因為太多的日本元素,莫奈有意將Camille的頭發畫成金色(其實是深亞麻色的),來告訴看畫的人,"我畫的不是日本人是歐洲人。"其實這幅畫的技法還是典型的西洋繪畫,沒有多少浮世繪的特點。此畫現存於波士頓 Museum of Fine Arts
另外體現其日本情結的自然就是他親手打造的日本花園了。他在1892買下了距離這棟房子幾百米遠的一處鐵軌邊上的低窪沼澤地,將其改造成日本風格的池塘,興建了一座綠色的日本橋,栽種很多東方植物。由於他想引進的東方元素太多,很快他就嫌這園子小了。1903年,在經過與鎮政府激烈扯皮後,他終於獲得了再次擴張的許可。晚年他和他八個孩子常在這裏垂釣嬉戲,當然,還有永無休止的畫睡蓮,直到生命最後一刻。所以從Monet Maison出來後,要先穿過房前那一大片花果園,找到貌似鐵軌遺跡的隧道,才會看見一小箭頭:Water Lily Garden。
在去Water Lily Garden的隧道前,與花園#1 合個影。遠處繁盛花木遮蓋的,就是莫奈的maison,紅磚綠窗。
第一次去巴黎的時候看到把樹和灌木叢修理的筆管條直的真難受,替那些植物難受。莫奈故居裏的各種植物可以說基本上是自由生長的,讓人看著舒服。
BTW,晚妝你家爸爸真是非常有才啊。難怪你中西文化通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