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兵強馬壯之際,皇帝前往建康駐蹕,意在表明大舉複中原的決心,一時軍民大振。他走了以後我時常打開那漆盒端詳那套首飾。他依然將盒子放在他的枕邊,不願交我保管。那是隻屬於他們兩人的回憶,沒有第三個人可以介入。現在我知道我為何會複活於南宋了。後世主人的魂魄被首飾牽引著來到它前世主人身旁。後世的朱祁鈺發現那一對耳環時,隻道是宮中舊物,不會想到它們已經存在了幾百年,在歲月的河床中曆經碰撞顛簸,接受時空的洗禮淘汰,無數次幾盡毀滅,才如沙裏淘金一般得以幸存下來。那時的我在麵對古物時,內心總是不免升起幾分敬畏之意的。我會想這把玉梳曾插戴在哪位古代名姝的髻上,那件扇墜曾蕩漾在那哪位古代才子的腕間。傳之後人,曆久彌珍的實物,身上凝結的是這個民族的文明,是穿越蒼茫煙雨最終塵埃落定後的從容。
也許就是因為我總有這樣的浮想,天神也好閻王也罷才讓我轉世輪回,滿足我窺探古人的願望,讓我親眼見識一下,那玉梳曾插在誰的頭上。如此一想我又覺得自己不夠幸運。倘若這首飾不是出自趙構之手,而是出自秦皇漢武之手,那我今日豈不就是他們的女人了麽?那將多麽耀眼容光。做女人的誰不希望自己的男人是無所不能的大英雄,幹出一番驚天動地永載史冊的大事業,還俠骨柔情隻對你一人好。
"想的真美。"我自嘲。我希望自己能具備這些古物的氣質,淡定從容,在看遍幾百年秋月春風後,再遇到什麽都付笑談中。我也看遍幾百年秋月春風了,從史冊上看的。可我還是沒修煉到那個境地。我牽掛著皇帝。我擔心他又要受挫了,而我除了做一個旁觀者外,什麽都做不了。曆史的走向是所有當事人相互作用的結果,不是某一個人可以改變的,即使未卜先知。
果然不久就出現了震驚朝野的兵變,占全國總兵力六分之一的人馬背棄了他,叛國投敵。
那場變故大致是由朝廷決定罷免'中興四將'之一的劉光世而起。劉光世離職後,劉家軍是並入嶽家軍,還是歸朝廷由宰相張浚統領,還是張浚先暫時接管,待軍心安撫後再交給嶽飛,成為此番建康行在最主要的議題。君臣之中的每一個都在盡力,結果卻是每個都沒落好,人人一肚子怨氣,個個充滿挫敗感。
皇帝不是不信任嶽飛。幾番召他入寢閣推心置腹,交談之中將天下七分之五的兵馬全數賦予嶽飛,“中興之事,朕一以委卿,除張俊、韓世忠不受節製外,其餘並受卿節製。”,這還不算,又追加了兩份禦剳表明決心。倘若對嶽飛有一絲猜疑,斷不會如此。
事實上皇帝給予嶽飛的支持還遠不止這些。為了使劉家軍舊部王德等人接受嶽飛這個新主帥,皇帝特地給他們寫下安撫手詔"卿等久各宣勞,朕所眷倚。今委嶽飛盡護卿等,所宜同心協力,聽飛號令,如朕親行。";
對於出現的反對聲音,皇帝亦連下幾份禦剳訓戒:"飛今見之所論議皆可取。朕當諭之。國家禍變非常,惟賴將相協力,以圖大業。不可時時規取小利,遂以奏功,徒費朝廷爵賞。須各任方麵之責,期於恢複中原,乃副朕委寄之意。昨張俊來覲,亦以此戒之";
對於嶽飛主張的與宰相張浚截然不同的奪取中原戰略,皇帝的回複是“覽奏,事理明甚,進止之機,朕不中製。” ,再次強調他不會掣肘;
對於嶽飛幾天以後催促他兌現承諾,質問他為何還不下達正式授權文書:"比者寢閣之命,鹹謂聖斷已堅,何至今尚未決?!",皇帝解釋的也很清楚。"淮西合軍,頗有曲折。前所降王德等《親筆》,須得朝廷指揮,許卿節製淮西之兵,方可給付。"寬慰他不要著急,許給你的兵馬終歸會給你;
皇帝也不是不積極主戰。以前左右兩位宰相總是一個主戰一個主和,現在任命的兩位宰相全是主戰的,當溫和一些的左相和更為激進的右相張浚衝突時,皇帝罷左相,使張浚為獨相,可見皇帝的心意。這位獨相'欲大舉以取劉豫,克複中原'的策略是連嶽飛都覺得太冒險,不夠穩妥的。
張浚也不是不欣賞嶽飛。"嶽侯,忠孝人也","綜觀諸將,尤以韓世忠之忠勇,嶽飛之沉鷙,可依以大事。"在他與嶽飛發生激烈爭執後,他仍然將原屬劉光世的人馬名單列得清清楚楚,由他的都督府以府劄形式交由嶽飛,令其密切收掌。這就表示雖然他不情願,最終還是同意讓嶽飛接管。可就在同一天,嶽飛負氣出走,解甲廬母墓側去了。
是交流不暢也好,缺乏溝通也好,這次頗有曲折,令嶽飛氣、張浚怒,皇帝怨的軍隊改製,直接導致了幾個月後的兵變。劉家軍的舊人不認新來的領導,殺死這個由張浚派來的監軍,帶領全軍四萬餘人,並裹脅百姓十餘萬,投降金人傀儡--偽齊的劉豫去了。皇帝不得不再次品嚐被人拋棄的苦果。而這一次的武將投敵,至使前沿重地突然陷入防衛空虛,當真令他損失慘重。皇帝把辦砸了差事的宰相張浚大罵一頓,罷黜到底,對主戰派深感失望,對收複失地灰心喪氣,也對嶽飛產生了不滿和猜忌。
"你不能不讓我對他心生芥蒂的,他的這個脾氣,任誰都難以接受。"在一次我勸皇帝寬容嶽飛時,他這樣對我說道。"我與嶽飛之間,缺乏寬容的那個人是他,不是我。他不允許我聽別人的。但凡有不一致就隻能采用他的,否則就牢騷滿腹,甚至罵我失德。不順從他就是失德麽?我感覺我被他脅迫了。
我沒有什麽對不起他的。這十幾年我對他的支持有目共睹,要錢給錢要糧給糧,他一個人把湖南湖北廣西的錢都收光了,還不夠,還允許他禁榷鹽、鐵、酒、茶,專賣之利。還不夠,他自己經營土地租賃、房錢、酒庫、博易場,收息錢我也一分不碰。他要我保障他的後勤供給,說缺錢就不能專心收複中原,我傾盡國家財力,嚴令境內各州縣每月向嶽家軍按時輸納,直至科斂疲民,公私罄匱,老百姓抱怨嶽家軍病民最甚也在所不惜。後勤運輸是比軍餉還沉重的負擔。你道他那句"凍殺不拆屋,餓殺不打鹵'是怎麽來的?他以手握天下三分之一兵力的威權替我選太子,我回絕的話重了些,擔心他往心裏去,立即派人追上他安撫,向他解釋我沒有疑卿之心。我已經被他控製了。對他的戰略我隻能點頭讚許,稍微提出疑問就指責我缺乏進取的決心。他說給他三年時間奪取中原,我說你把兵都帶走了,我駐蹕建康是以淮甸為屏的,三年時間淮甸這麽長的前線直接麵對敵人,綿延千裏無兵防守,我還睡得著覺麽?他不回答。原來隻有他的雄心壯誌是要尊重的,是必須滿足的,我的擔憂就是不必要的,是故意刁難,故意阻攔他收複失地的。
他是很忠心耿耿,很高瞻遠矚,很料事如神,稱他戰神不為過。張浚就是因為不聽他的才造成這麽大的損失。但張浚在與他爭執時的憤怒之言,到確確實實警示了所有人。'浚固知非太尉不可',什麽事要是到了非嶽太尉不可的地步,沒有他天就塌下來了,你不覺得可怕麽?此番淮西兵變,不就是家軍的惡果體現麽?一旦主帥被削兵權,手下人立即造反,這不更說明了削兵權的重要性麽?我出錢出人,為了供養他們一再盤剝江南百姓,先是遼餉,又加練餉,月樁錢,橫征暴斂挨百姓的罵,我自己節衣縮食,住破舊殿閣,養出來的兵我指揮不動。這樣的局麵任誰誰都猜忌。君王疑心臣子固然失了美譽,然而果真心寬如唐明皇一般,任由手握重兵的大將變成藩鎮割據,引發天下大亂,就得到美譽了麽?天下大亂,世人會說那個昏君,當初怎麽不防著點安祿山之流呢?天下還沒大亂,我收回安祿山之流的兵權,世人會說那個昏君,怎麽這樣不信任臣子呢?"
"嶽飛並非安祿山之流。"我替後世的人向他爭辯:"以為他有造反的實力就認定他會造反,是誅心論。"
他笑了笑,道:"那麽看到我沒有痛快地把天下兵馬都交與嶽飛,就認定我忌憚他,不想讓他直搗黃龍迎回大哥,進而再展開更壞的聯想,就不是誅心論了麽?把嶽飛往壞處想是不對的,把我往壞處想就是公平的?"
他的語氣有些加重,臉色倒還平靜。"我不願將國家的安危,我個人的生死,僅僅維係在嶽飛一個人的良心上。換你,你會麽?"
我語塞。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我尚未完成的山水圖上。他一一看過圖上的湖柳遠山,臉上露出會心的笑。看到右側那首詞時,他瞟了我一眼,我臉紅道:"妾的字,還配得上官家這首詞吧。"他笑意更深,點頭道:"筆墨清潤,字體勻稱,章法疏朗,是我帶出來的好徒弟。"
那首漁父詞,是多年以前他於會稽,因覽黃庭堅所書寫的張誌和漁父詞十五首,他戲同其韻,也做了十五首,這是其中之一。
"誰雲漁父是愚翁。一葉浮家萬慮空。輕破浪,細迎風。睡起篷窗日正中。"
他輕聲念著自己的舊作,之後欣然提筆,在我畫的湖麵上,添加上一葉篷舟。春明景和,山色淡遠。暖風拂過,吹得湖畔石磯柳樹迎風舞起。水波粼粼,篷舟閑駐,白衣高士睡起作欠伸狀。
他滿意地放下筆,對著一池湖山,微歎道:"守住這一隅江山,帶領江南百姓走向和平繁華,不好麽?江南就不是吾土吾民麽?強迫江南的百姓陷入沉重的賦稅盤剝,逼迫他們遠離家人為嶽飛運糧運緇重當壯丁,為了收複與他們無關的北方,寧可江南遍地墳?你以為嶽飛就真的無私麽?他拚命要兵權,要打仗,不是為我,不是為國家,他為的是他自己。他喜歡打仗。戰場上揮灑熱血,運籌帷幄帶給他特別的興奮,除此之外還有他的抱負理想,身前功業,身後揚名。所以當我不給他打仗的機會時他口出怨懟。我阻礙了他實現理想。若果真忠於我,不會將他的抱負置於君主的命令之上。我為何要傾全國之力,讓千萬人妻離子散,去為他個人的喜好和理想貢獻一切呢?我忍辱乞和,丟的也是我個人的臉麵,與百姓不曾損失分毫。你可以去問問江南的百姓,在君主的臉麵和他們的身家性命之間,他們更願意丟哪個。我隻知道還沒讓他們上戰場捐軀,隻讓他們多多貢獻苛捐雜稅以籌軍餉,他們就已經揭竿而起了。口頭上的愛國盡忠誰都會,隻沒輪到自己。"
他把頭靠在了我身上。"我累了,真的。"我輕輕撫摸著他的頭發,三十二三歲的年紀,已花發叢生。"等我把天眷迎回,我們好好過安穩日子。不再有戰爭,百姓在長久的和平下安居樂業,我早點把江山交予琮兒,與你退居歸隱,或縱情山水,睡起篷窗,或醉心書道丹青,我一直想整理宣和內府因戰亂而散失的法帖書畫,到時你我一同收集,難得你博習書史,又善翰墨,可謂與我誌同道合。我二人長相廝守,直到白頭。"
這是許諾我做皇後的意思。幾日後他便送來信物,等天眷迎回後再行冊禮。
那是他精心挑選的一塊翠璧。翠色清澈澄明,麵上點點自然形成的墨沁,紋理恰似設色水墨畫。一湖清明山水由金質回紋窗圍起,暗合"竹影交涵映月窗"的逸趣。斑駁竹影下幽深的月洞門扉,有暗香浮動,佳人隱身。綺窗粉垣、竹影遠山,無不對應那日他所憧憬的淡泊恬靜的歸隱生活,也暗示我,這件璧玉幽竹所傳遞出的氣質,也是我應具備的隱士品德:幽靜清貞,溫潤而澤,典雅清逸。
他始終沒有停止過迎取母親和大哥回歸,隻不過不再用主戰派所倡導的方式,而采用另一派的乞和。他幾乎成功了。他以向金稱臣納貢,交納銀絹的代價達成《天眷和議》,換來迎奉梓宮、奉還兩宮,更令人欣喜若狂的是,和議還包括歸還陝西、河南故地於宋。這比此前中興四將收回來的領土總和都多。他高興壞了,還在臨安修了宮殿以備欽宗回來居住,若不是完顏宗弼突然撕毀和議,他大哥就回來了。然而宗弼深諳欽宗可利用之處,明言若金國打不過趙構,就把’天水郡公’趙桓放到汴京稱帝,其禮無有弟與兄爭!他趙構沒理由跟他哥打。皇帝憤而下《金人叛盟兀術再犯河南令諸路進討詔》,金國亦下征討江南詔,試圖一舉滅亡南宋這個政權。
幹戈又起,皇帝急令武將全部參戰,連身邊的禁軍都用上了。此番宗弼欲滅江南,故來勢凶猛,皇帝調兵遣將意圖將兀術圍殲。所有將領都按皇帝指派投入了戰場,唯嶽飛不來。皇帝連下十五道禦劄催他出兵援助,哄著勸著好話說盡,連"卿不是一直渴望饑餐胡虜肉麽?現在胡虜就在眼前,正是你實現理想的時候!中興基業,在此一舉!","今日之舉,社稷所係,貴在神速,少緩恐失機會也"…嶽飛以每日六七十裏的速度,往戰場方向走了幾日。他率領的可是騎兵。就這樣直到戰事結束,嶽飛也沒出現。原來此番嶽飛又不認可皇帝的作戰計劃,還是想帶他的十萬嶽家軍直衝北方,可剩下所有將領加起來也才不到二十萬人馬,能不能擋的住前線金軍攻勢誰也不知道。皇帝接受不了這樣的策略,尤其這個時候,金軍前鋒已到壽春,他已經很危險。嶽飛再一次受挫,回程時大罵官家不修德,抒懷才不遇之歎。禦史由此上疏彈劾,皇帝命刑部聯合大理寺以詔獄辦理此案,經過三個月受理、勘鞫、聚斷、看詳等訴訟程序,最終於年底以《省劄》奏裁,罪名五項,一是抗旨逗留,二是指斥乘輿,三是策劃謀反,四是淩轢同列,五是奏報不實。前三項按律均為死罪,其中抗旨逗留,即十五道禦旨催他不出,和指斥乘輿,即咒罵皇帝,證據確鑿,無以辯駁。
"必要如此麽?"黑夜裏,我輕聲問身邊的他,我知道他也沒有睡。他音色平淡,說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今日不殺舅,他日必為舅所殺。"
我知道無可挽回了。這是多年前,嶽飛自己說的話。他的舅舅姚某是個壞人,嶽飛就把他給殺了,還親手挖出了心髒。當嶽飛的母親哭著問他為何這樣冷酷殘忍時,他說出了那句話。事情傳遍京師,皇帝聽到時不由打了個冷顫。這樣的人做你的下屬,即使對你再好也令人心悸。
"今日不殺飛,他日必為飛所殺。"黑夜中傳來皇帝的自語。"不要怪誰,是他自己種下的蠱。他可以單憑猜疑就將舅父置於死地,別人又為何不能做同樣的事?他可以用誅心論先幹掉對他有潛在危險的人,別人自然也可以。何況他舅舅是否真是壞人,隻是由他一個人判定,而他是否觸犯了國法刑律,是由司法判定的。前後十多名官員聯合審判,也允許他抗辯,彼有何冤?"
這一年,他三十五,嶽飛三十九。他挽弓一石五鬥,嶽飛張弓三百斤,他們都是文武雙全,惺惺相惜,年齡相仿,倘若生為普通人,必定可以成為一生的摯友。僅僅因為他姓趙,便落得這樣的結局。一個壯誌未酬身先死,一個因此背負千古罵名。我不知道他的決定是否正確。倘若不殺嶽飛會發生什麽的爭論直到千年後還存在,無數人做無數的假設論證,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情懷寄托在自己的推斷上。在人們的情懷中所有當事人都不再是有血有肉的人,嶽飛也好趙構也好,都化為了幹癟扁平的符號。人們需要虛化的符號,來滿足自身的幻想和需求。底層草民需要嶽飛,從他身上完成草根飛躍短短幾年建立功業封侯拜相的臆想;讀書人需要嶽飛,從他身上提煉他們苦苦追尋的儒家思想;君主需要嶽飛,在位子不穩時用他來激勵別人精忠,在位子穩定時用他來愚民;百姓需要嶽飛,用他來強化忠奸善惡,非好既壞的二分法。人們需要一個英雄,所以嶽飛成了英雄。英雄必定高大全,英雄的對立者則必定是無惡不做的大壞蛋,想都不用想。沒有人再去仔細研究真正發生過什麽,作為一個符號,趙構已經固化成某幾個負麵的詞匯。諸如勾陷忠良、偷安忍辱、昏君…再過多少年也別想翻身。
趙構的選擇倒底對不對?《紹興和議》後兩國休兵,從此迎來了長久的和平。南宋以原國土麵積三分之二的半壁江山,財政歲入與北宋持平;百姓富足安樂,他建立的國家壽命比金國還要長。他也果真如早前憧憬的那樣,在五十幾歲的時候退位,與我潛心書畫丹青,他將魏晉至六朝筆法無不臨摹,親自書寫數十萬字《禦書石經》,累了由我代筆;他以《淳化閣帖》為祖本的《紹興國子監帖》刊成,我與他題禦書做序:"機政之暇,擇鍾、王而下三十帖,親禦毫素並加臨寫。龍蟠鳳翥,變態萬象,希世之偉跡也。"我和他當真成為了"已有丹青約,相指到白頭"的絕佳注釋。白發蒼蒼相互攙扶於落日之下,我撫摸著他送給我的翠璧,隻覺我和他都與這玉佩融為一體。淡泊,不爭,清淨,幽渺。作為皇帝,他是畏縮的,可征服四夷揚震國威的皇帝,如漢武秦皇,多半沒有幾個人願意靠近。同樣是不能生育的結發妻,錢皇後的境遇比唐高宗和唐玄宗的王皇後不知幸福多少倍,而那兩個皇帝是公認的開拓疆土的雄主。對女人來說,他就是再強大,倘若他對你不好,那些耀眼功業和你又有什麽關係呢?可悲的是,縱觀曆史千年,建立卓越功勳的大小雄主們,鮮有對女人好的。我拉起趙構蒼老斑跡的手,放入我懷裏。女人想要的,不過是個能依靠,能牽手,能共度一生的伴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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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文中出現的《篷窗睡起圖》,右側那首詞不是吳皇後寫的,是繼任皇帝宋孝宗書寫的。詞是高宗在23歲時作的。不過這位吳皇後也是書畫家。宋代出了好幾個能書善畫的後妃。吳皇後簡介:十四歲選入宮,侍奉當時還是康王的趙構。高宗即位初期,吳氏常常著戎裝侍奉左右。'王即帝位,後常以戎服侍左右。'。在後位(包括皇後、皇太後、太皇太後)長達55年,活了83歲,趙構81,是曆史上僅有的一對攜手走過金婚的帝後。早年曾伴隨宋高宗海上逃亡,後來又作趙伯琮(後改為趙瑗,即後來的宋孝宗)、趙伯玖(後改名趙璩,死後追封信王)的養母。先後輔佐了高宗、孝宗、光宗、寧宗四位皇帝。《宋史》評價:”殊妍麗可愛,後頗知書,從幸四明,益博習書史,又善翰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