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閨奩舊事--羊脂玉(一)

(2019-02-28 12:59:28) 下一個

風回小院,庭蕪翠發鶯囀,成都府綿竹縣館庠迎來一眾遊學青衿。天府之地山川秀氣,此鄉裏得蘊天地之鍾靈婀娜,受百十年崇文風氣熏陶,便是那清貧人家亦百般籌借束脩,隻為子弟得以讀書,學得個滿腹文章,博通經史,他日蟾宮折桂,飛黃騰達,這也是蜀中慣做的事。綿竹縣有一聞姓參將,家中廣有田財,隻苦於行武出身,飽受士大夫指目,遂立誌培養二子讀書做官,異日若謀得黌門中出入,方能結交斯文士夫,不受人的欺侮。所幸長子天性聰慧,自幼入學堂苦讀,十二三歲時遇得提學到來,那孩子便報了名,取學名勝傑,表字俊卿,一般的入了隊去考童生。一考就進了學,做了秀才。府縣迎送聞小舍人歸家,左右鄉鄰前來賀喜,參將歡喜開宴。蓋是武官人家出個秀才已是極難得的了,從此參將與官府往來搭話,自是便宜許多。

國朝慣例,凡經本省各級考試入縣學的生員,此後數年均要入縣庠求得本地學正、教諭的考核指點,以備來日鄉貢中舉。於是這年季春,聞俊卿便與各鄉考上來的生員一起,開始了寄宿學館,遠離父母的求學生涯。同學中有兩人與俊卿特別要好,一個叫魏造,字撰之,一個叫杜億,字子中。此二人亦少年英銳,那魏生年長俊卿兩歲,杜子中卻與聞俊卿同年,又是聞俊卿月份大些。四五年同窗,三人竟處得如同一家人一般,兄友弟恭,極是和睦。那杜子中因與俊卿同年所生,行動言語更親熱隨便。一日在館中讀得勞累,三人放下書間歇,那杜生看俊卿雖一臉疲色,卻仍難掩那眼如星,眉如畫,天然一段風流俏模樣,,遂笑對俊卿道:"聞兄豐姿,在下仰慕已久。隻可惜我與兄兩人都是男子,我若為女,必當嫁兄;兄若為女,我必當娶兄。"

一旁魏生聞得此言,抿唇笑道:"怎見得兩男便嫁娶不得?豈不知而今盛行男色,處處可見顛倒陰陽…"不待他說完,那俊卿滿麵通紅,打斷他道:"我輩俱是堂堂男子,孔門子弟,以文相知,彼此愛重,誰肯把身子做了頑童?魏兄該罰東道便好。"那二人見他慍惱,嘻哈將話岔過。

幾日後俊卿家人來縣探望,俊卿於學館不遠處的酒樓設宴,席間杯光交錯,卻隻聽得高樹上一隻烏鴉狠叫不停,嘔啞嘲哳,實在惹人心煩。眾食客擾壞了興趣紛紛抱怨那業畜合該結果了去,不想果真靈驗,隻聽颼的一聲弓響,箭到處烏鴉墜地。俊卿倚窗眺望,那鳥應落於學館院內,急走過去,卻見魏生呆呆地立於那株高樹下,手裏撚著一枝長翎箭,地上便是那死鴉。俊卿麵上一怔,略帶失意之色問魏生道:"這枝箭…是兄拾起的麽?"魏撰之沒有回答,隻自言自語道:"好個箭法。一箭貫睛而死。卻不知是何人有此高超武藝。"俊卿道:"箭上可有字?"魏撰之點頭道:"正是箭上字樣奇怪,為兄才呆立在在此念想。你來看,"他將那長翎箭遞與俊卿:"箭幹上兩行細字:矢不虛發,發必應弦。下麵落款蜚蛾記。蜚蛾…竟是女號,難道女子中也有這等箭不虛發的英傑?"俊卿掙紮片刻,終是泄了氣歎道:"實不相瞞,蜚蛾便是家姊,今日前來探望小弟。"

魏撰之聽得此言,先是一驚,隨後一喜,連忙追問道:"令姊有如此巧藝,可曾許聘人家?"俊卿搖搖頭,魏撰之更為歡喜,忙又問道:"模樣如何?"俊卿道:"便與小弟有幾分廝像。"撰之大喜道:"這等,必是極美的了。"他竟高興得一時手足無措,對著俊卿長揖拜道:"小弟尚未有室,兄與小弟做個撮合何如?"

原來這魏生與杜子中一樣,與俊卿多年相處,早已對他卿慕,隻礙於同性之身做不得夫妻,每每悵然。今日忽然得知俊卿竟還有如此美貌兼武藝超群的胞姐,大喜過望,連聲央求俊卿做媒,在蜚蛾那裏多要為他美言幾句,俊卿含笑應允。撰之歡喜道:"誰想姻緣卻在此枝箭上。小弟當謹慎收藏。"便把來收拾在匣內。又取出羊脂玉鬧妝一個遞與俊卿,道:"以此奉令姊,權答此箭,作個信物。"俊卿細觀,見那寶貝通體油亮溫熱,玉質極滋潤細膩,光澤恰似剛剛割開的羊脂,凝煉一段君子高潔品德。

"果然是玉中極品。" 俊卿讚歎,仔細收在腰間。

時值秋闈,三人起送鄉試,不想臨去時俊卿抱恙,魏、杜兩生隻得撇了他赴試。揭曉之日,二人中舉,此亦意料之中。聞俊卿見兩家報了捷,也自歡喜。誰知家門風雲突變,父親遭人勾陷,聖旨著四川安綿撫院提問,登時把聞參將收拾到府獄中去了。虧得聞俊卿是個出名的秀才,撫院抄家時未過多騷擾。俊卿急得寢室難安,自把生員出名去遞投訴,又央了新中的兩個舉人一同做保,隻求先將父親保釋出來。無奈州府不允,回家路上,魏撰之歎息道:"兩個舉子一個秀才,聯名具保仍不能成事,可見我們人微言輕。須求個更高的功名才行。"杜子中也道:"此間官官相護,做定了圈套陷人。聞兄隻在家營救未必有益。而今大比之年,我與魏兄當進京趕考,請多致意尊翁,且自安心,我們若得高中,必當鼎力相助,來白此冤!對了,到時聞兄亦可赴京疏通門路,甩開這地方上的烏煙瘴氣。"三人灑淚而別。那魏撰之走了幾步,突地又折回來,私自向俊卿叮囑道:"令姊之事,還望兄台萬萬留心。不論小弟是否得中,此番回來必當聘娶。"俊卿道:"鬧妝現在,料不使兄失望便是了。"

二人離去後,聞俊卿在獄中探了父親,又寫個辨本,帶上家仆,依杜子中所言,到京城去告禦狀,心中隻盼兩兄中但有一人及第,也就好做靠傍了。途中來到了成都府,尋下一所幽靜飯店,俊卿叫來酒菜,自斟著慢用。酒過兩巡,俊卿隻覺那廂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藏在半掩的窗後,不住地瞟他。及至俊卿抬起眼向那窗欞望去,那邊又閃了進去。遮遮掩掩,反反複複,忽地打個照麵,竟是個絕色佳人。俊卿苦笑,收了酒菜,回房歇息。

誰想第二日清早,那偷窺他的女郎竟遣了一名老婦人到他房中,提起親來。那姥姥遞上兩樣果品,對俊卿道了萬福:"隔壁景家小娘子見舍人獨酌,今日特送上一樣南充黃柑,一樣順慶紫梨與舍人當茶。"不等俊卿回應,那婦人兀自向下說道:"這小娘子是此間員外景少卿的小姐,家裏自有萬金,連這酒店也是她的。隻為尋不出中意的丈夫,所以還未嫁人。景小姐心氣頗高,非要自己相看,中意才行,幾年下來不曾說哪一個好。昨夜見了舍人,十分稱讚,敢是與舍人有前生姻緣之份不成?"俊卿並無此心,隻敷衍道:"小生哪有此福?"

為絕小姐心意,俊卿取了筆墨賦詩一首,叫姥姥送去。景小姐展開鸞箋,見那上麵寫道:"為念相如渴不禁,交梨邛橘出芳林。卻慚未是求凰客,寂寞囊中綠綺琴。"

這分明是拒絕之意,無奈景小姐正情深意濃中,看什麽都象調情,見俊卿以相如自比,隻當是他有意於文君,遂也回他一首,和其末韻,寫在烏絲繭紙上,又叫姥姥送了回來。俊卿看那詩雲:宋玉牆東思不禁,願為比翼止同休。知音已有新裁句,何用重挑焦尾琴?不由笑道:"原不知小姐如此高才!難得,難得!"歎罷收拾行囊,自去京城解救父親要緊。

景父見狀急忙將俊卿攔住,俊卿無奈,道:"小生過蒙令愛謬愛,隻是武弁門風,門楣太低,隻恐高攀了小姐。二來老爺在難中,小生正要入京辨冤,此事不好耽擱。"景父道:"舍人簪纓世胄,況又是黌宮名士,指日飛騰,豈分甚麽文武門楣?若為令尊之事慌速入京,何不把親事議定了,待歸時稟知今尊,方才完娶?既安了小女之心,又不誤了足下之事,有何不可?"

俊卿無計推托,情急時腦中第一個閃出的竟是杜子中的身影。過去四五年光陰,每逢他有難事無人相商時,便是杜子中陪伴身旁及時解憂。也許自己已愛上了他,當日同窗形影不離時未曾察覺而已。他在心中長聲歎息。此生與杜子中無緣了,但能為他尋一房美眷,也不辜負二人情誼。這景小姐才貌雙全,得配子中,也不算辱沒了他。遂對景員外道:"承老丈與令愛高情,小生豈敢不受人提摯!隻得留下一件信物在此為定,待小生京中回來,上門求娶就是了。"就在身邊解下那個羊脂玉鬧妝,雙手遞與員外。景小姐得了信物,千歡萬喜,整晚在燈下觀賞,但見那美玉雕成一個祥獸模樣,胖鼓鼓憨態可鞠,睜著兩隻圓眼乖巧地俯趴在她的繡帕上,好不惹人愛。再看那刀工,當真是精雕細琢,一發愛不釋手,無時無刻不把玩在手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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