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消息傳來,鹹豐皇帝拍手稱快,立即宣布將《南京條約》廢除,倫敦則憤怒異常,兩軍交戰不斬來使,更何況不在交戰期。襲擊外交使團的行為被看作是中方宣戰,英、法迅速作出反應,這次發的兵比兩年前龐大一倍:1860年夏,六十多艘法國船隻載運6300名法國士兵,一百四十三艘英國運輸船載運10500名士兵,再加上從香港下層社會征召的由2500人組成的香港軍團,聯軍全權大使額爾金勳爵和葛羅男爵拒絕在上海進行任何談判,8月1日,聯軍沒有遇到抵抗便在大沽以北的北塘登陸。他們從這裏很快就攻陷了嚴密設防的大沽炮台,並於8月25日登陸天津。
鹹豐帝的心情猶如過山車,從興奮的高點驟降到穀底。很難想象他是如何渡過這奇異的心理體驗的。此時方知上一回的勝利依靠的不過是偷襲,不可複製。他隻得再次派出桂良去天津議和,同時起了逃跑的念頭 -- 以木蘭秋狩的名義前往熱河。即使到了這個關口,他依然頑固地維持著祖製,要求桂良無論如何說服額爾金,進京可以,但必須對他三跪九叩。這簡直是癡人說夢。聯軍拒絕和談,繼續向北京進發,9月初到達通州,鹹豐帝急火攻心開始吐血,無計可施再派人乞和。此番派去通州談判的是怡親王載垣,走之前皇帝反複叮囑, 念念不忘的還是朝貢禮儀。聯軍派出了一個39人組成的談判代表團,其中英人二十六名,法人十三名,由額爾金的中文翻譯、英國外交官巴夏禮爵士率領,與載垣進行談判。經過四天磋商,中方答應聯軍所有的要求,包括巨額的軍費賠償(這次一下飆升到兩千萬兩白銀,天津條約才要四百萬。鹹豐自己簽的,過後反悔不認,不服氣非要招惹別人,又沒底氣支撐這種表麵的硬氣,每每招來別人的狠揍,一次比一次狠,真不知道怎麽想的)。
9月16日達成了停戰協議,不料第二天,巴夏禮又再次提出了英國使臣向皇帝親遞國書的要求。上一次被偷襲,就是發生在英法使臣向皇帝親遞國書的路上的。載垣聞之大驚,說什麽也不能同意。"此事關係國體,萬難允許。"而巴夏禮非要堅持親遞國書乃國際慣例,雙方堅持己見,相持不決。於是9月18日,載垣通知僧格林沁率兵在張家灣將巴夏禮一行人擒拿羈留,以此為人質,威脅聯軍退兵。
將談判代表扣為人質是鹹豐帝的主意。在載垣前去通州前,皇帝給載垣的諭旨中,明確的表示:“巴夏禮、威妥瑪等係謀主,聞明常亦暗隨在內,即著將各該夷及隨從等,羈留在通,毋令折回,以杜奸計,他日戰後議撫,再行放還。若不能羈禁巴夏禮等,令其全數回河西務,亦無不可,斷不準去留任意,有礙戰局。"
鹹豐帝竟把一個辦事員當成謀主,而以'擒賊先擒王'的策略將他捉拿,以為這樣聯軍就亂了陣腳,自行頹敗。而載垣也這麽認為,並在扣押以後得意地向皇帝稟報:"該夷巴夏禮能善用兵,各夷均聽其指使,現已就擒,該夷兵心必亂,乘此剿辦,諒可必操勝算。"
現實的無情證明了 “該夷兵心必亂” 隻是一廂情願的空想,戰場上的形勢遠非如其所料那般“諒必可操勝算”。英法對於清政府扣押人質的做法憤怒無比,這已是第二次對外交人員動手了,而且比上一次還low,直接將前來談判的人逮捕當人質(相當於現在把劉鶴抓了然後威脅中國),落後就要挨打?你自己找打。
聯軍迅速集結,與僧格林沁統率的蒙古馬隊交戰於通州張家灣,僧格林沁慘敗,數日後的9月21日,雙方在通州八裏橋再次交戰,這次敗的更慘。曾經橫掃歐亞大陸的蒙古騎兵,用彎刀和自己的血肉之軀,在八裏橋譜寫了蒙古人最後一曲悲壯的挽歌。其實他們裝備了火槍,並非完全的冷兵器作戰,無奈數量嚴重不足,可明知如此,騎兵沒有一個後退的,僅憑著一腔熱血迎擊敵人。僧格林沁腹背受敵,但他仍然"騎著馬站在前麵,揮舞著黃旗表示挑戰",每揮舞一次,就有一批騎兵冒著炮火衝向戰場。法國遠征軍中尉保羅·德拉格朗熱描述道:“炮彈和子彈無法徹底消滅他們,騎兵們似乎是從灰燼中重生。他們如此頑強,以至於一時間會拚命地衝到距大炮隻有30米遠的地方。我們大炮持續和反複地排射,炮彈於他們的左右飛馳,他們在炮火中倒下。"
八裏橋之戰從上午7時打到12時,清軍投入5至6萬人,其中3萬騎兵,死1000人(清朝自己估計為3000人)。法軍死亡3人,受傷17人,英軍死亡2人,受傷29人。八裏橋是一座單孔拱橋,戰役結束後橋上橋下屍橫遍野。指揮戰鬥的法軍將領孟托班回國後,被法國皇帝拿破侖三世封為“八裏橋伯爵”,還讓他當了參議員。法皇提議再給他年金五萬法郎作為獎賞,但遭到了多數議員的反對。議員們認為,發生在八裏橋的不過是“一場引人發笑的戰鬥。在整個戰役期間,我們隻有十幾個人傷亡,不值得再給他那麽高的獎賞!”法軍軍官吉拉爾在《法蘭西和中國》中對清軍的英勇作戰做了詳細的描述:“光榮應該屬於這些好鬥之士,確是應該屬於他們!沒有害怕,也不出怨言,他們甘願為了大家的安全而慷慨地灑下自己的鮮血。這種犧牲精神在所有的民族那裏都被看作為偉大的、尊貴的和傑出的。八裏橋之役,中國軍隊以少有之勇敢迎頭痛擊聯軍。他們的軍隊是由兩萬五千名韃靼兵和為數眾多的民團所組成的”,“盡管他們呼喊前進,勇猛和反覆地衝殺,還是一開始就遭到慘敗!然而,他們頂住了使他們慘遭傷亡的強壓火力”,最後,他們“還是寧願一步不退,勇敢堅持,全體就地陣亡”。
八裏橋慘敗的消息火速傳到北京,朝中的幾個文官大概急得腦中進水,"聯名奏請極刑處死巴夏禮",鹹豐帝不知所措,下不了撕票的決心,戰役的第二日,9月22日鹹豐帶著嬪妃子女倉慌逃往熱河,留下他的弟弟恭親王收拾殘局。鹹豐帝由此成為了清朝第一個在京師告急時棄城而逃的皇帝。40年後他的如夫人做了同樣的事,可謂夫唱婦隨。
接下來的清政府指揮陷入一場混亂之中。皇帝人雖跑了,可還遙控指揮著北京;隨著戰局的變化,圍在皇帝旁邊的大臣們爭論愈盛,政策搖擺不定,製約著前台的談判。八裏橋戰敗後,原先積極主戰的僧格林沁等人因連戰失利紛紛轉變思想,深盼和議速成,而奕訢雖被任命為“欽差便宜行事大臣”,接辦和局,卻事事必須等著五百多公裏以外的快馬飛傳的聖旨,毫無見機行事的'便宜'。
9月25日奕訢發照會,承諾所有《南京條約》裏的規定全部恢複照辦,再三保證,隻求英法"暫息幹戈"。兩國嚴詞拒絕,要求限期三日釋還人質,否則“登時領兵前進,攻破京師而占據之”。
9月26日奕訢再發照會,說我們皇上到北方打獵去了,允許你們兩國的大使進北京,我保證選一處莊嚴的殿堂,設立香案,然後由我來代替皇上接國書,並把國書供奉在香案上。("俟貴大臣到京日,選擇嚴肅處所,設立香案,由本爵代接貴國國書,置之案上,以昭禮敬"),兩國依然拒絕,堅持說國書必須交給皇帝本人,否則就是你想耍賴,過後以沒收到為由不認帳。("親遞國書在禮義之邦,無有不知,無不奉行。遇有自謂禮議之國,不用此禮相待,斯雖言稱和好,而實滋他國之疑異")
9月29日奕訢將巴夏禮等八人移送至高廟。奕訢見英法索要巴夏禮甚急,以為這位巴夏禮是什麽了不得的人物,奇貨可居,於是將他和他的幾位副手轉移到高廟款待起來 --- 先有貝勒恒祺伴其閑話,東麟堂為其承辦肴饌,後更有奕訢重禮相贈。奕訢錯認為巴夏禮是額爾金的上司,隻要和他談判成功,一切就可迎刃而解,於是又照會說,我和巴領事官當麵談判,你們兩國酌量退兵,我們世代友好。("並照巴領事官與本爵所派委員麵議妥辦,永敦和好。")額爾金的回答幹脆明了:"放人!"
9月30日額爾金宣布停止交涉。其實這時候人質已經開始陸續被虐殺了,隻是英法還不知道。
10月2日在熱河安頓下來的皇帝才發來過期的指示:我離的這麽遠了,不方便遙控指揮。你就答應<天津條約>並畫押蓋章吧,然後將巴夏禮等人送回,這樣我也可以及早回鑾。如果他們不同意,非要攻打北京,就即刻將巴酋等人釋放,以示大方,說不定他們一高興,從此罷兵,也再不提換約的事。我們不值得為那三十幾個夷醜,令我們億萬百姓慘遭塗炭。("當諭令相機辦理,朕亦不為遙製,總期撫局早成,朕即可及早回鑾,鎮定人心。將在津續定條約蓋因畫押,將巴夏禮等送回,固屬至善;如必不肯遵行,或並無照複前來,不必待其進攻城池,莫若既將所獲巴酋等全行送還,以示大方,尚可冀其從此罷兵換約,不值得為此數十夷醜,致令億萬生靈俱遭塗炭。)
10月5日,英法聯軍進逼北京德勝門、安定門兩門,並於次日淩晨直撲清軍守備空虛的海澱一帶,在“無一兵一騎出而禦之”的情況下,占據圓明園,與當地村民一起,大肆搶劫。隨後的兩天這些當兵的將劫掠來的奇珍異寶、圖書典籍、文物書畫拍賣,附近的百姓也蜂擁而至,爭先恐後地'撿漏'往家裏抱。在掠搶的過程中,幾處殿宇被點燃,不知道是誰放的,後來聯軍和百姓相互指責是對方幹的。這次縱火麵積零星,幾乎沒造成建築損壞。
10月6日奕訢得報,嚇得倉皇逃出北京,避至郊區長辛店,留貝勒恒祺與聯軍交涉,同時他也給聯軍寫信,答應一旦你們停戰,立即釋放人質(還是想能要挾住對方)。
10月7日,英軍統帥約見恒祺,揚言除非立即放還人質,否則即行攻克北京城。此時的京城危如累卵,民心大恐,難民逃兵累累不絕於路。京城中留守大臣一方麵嚇的想要臨陣脫逃,一方麵埋怨奕訢的臨陣脫逃。這以後大臣們便不再聽奕訢的指揮了。
10月8日,謠傳鹹豐皇帝已派出欽差傳命,要將俘虜的人質統統殺掉。京城裏的留守大臣遂與恒祺公議,趕快將巴夏禮等八人釋放,並由恒祺親自護送至聯軍軍營。他們知道個中厲害,真的遵旨照辦殺了外國人質,他們定會被急眼的強敵碎屍萬段。
巴夏禮等八人被釋放後,經恒祺一番交涉,英法聯軍終於在10月9日撤出圓明園,對奕訢來說,“謀主”既釋,人質外交就已經毫無意義可言。接著聯軍致函恒祺,索要剩下三十幾人。("立將所拿獲之英法諸人,尚未送還者即日送還,以免攻破京城。")
10月12日,奕訢在給英法的照會中嚴厲抗議聯軍焚毀和掠奪圓明園的舉動,說我對你們巴夏禮參讚那麽好,還保證天津條約和後續的條約一定實現,也有蓋印畫押,每次照會也都以禮相稱,待你們不可謂不厚。為什麽你們的兵丁焚燒殿宇毀壞文物?!你們自稱禮儀之邦,注重軍隊的紀律約束,豈有手底下的兵卒大肆掠搶,而上麵帶兵的一推三不知的道理!("照得本親王前經派員以禮優待貴國巴參讚,並與妥商辦理續約蓋印畫押各事宜後,即可以禮送還貴國之人,屢經知照貴國,是待貴國不為不厚。何以貴國兵丁擾及園庭,焚燒殿宇?貴國乃係知禮之邦,約束兵丁,素有紀律,豈有兵軍肆意焚掠園庭,而兩國帶兵官及貴大臣推為不知之理?")
額爾金不理會奕訢的抗議,隻威脅守北京城的大臣交人,不然就攻城。大臣們頂不住壓力,於是恒祺前往敵營,告知巴夏禮於13日午時開安定門,讓聯軍和平入城,千萬別開炮。奕訢得知後,對城中大臣開門納敵的做法雖多有責難,然事已成定局,京師內外受敵,當務之急是趕快和這些歐洲人議和,讓他們退兵。可對方的當務之急可不是談判,而是要你先釋放人質。
奕訢最終還是妥協,先放人,後和談。於是10月12日至16日之間,已經占領了北京的聯軍在安定門,終於迎來了人質的釋放,卻完全是另一番情形。
一百五十多年前的大清, 從上到下不知自己是井底之蛙, 還盲目認為自己是世界老大, 別人都是"夷". 今天的統治者拚命建防火牆, 阻塞民眾了解外麵的世界, 從這一點上來說, 起到的效果是相同的, 那就是汙泱汙泱的愚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