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美、法三國公使於1854年5月到11月間於福州、上海,最後到天津,從多方麵提出申訴,企圖通過修改各自在十年前與中國簽訂的條約來增進他們在中國的利益。三國最後被打發到了廣州碰釘子,然而他們仍不死心,堅持勸說廣州總督葉名琛,冀期這位頑固的保守派能夠突然開竅,象上海的吳道台那樣開明,最終達成與上海類似的地方協定。
三強注定是在異想天開。在最後一次被葉名琛斥退後,他們不得不耐下心來再接著等。因為這三國心裏清楚,他們要求修約的理由很不充分。兩年後1856年,這次是真到條約規定的12年期限了,可以名正言順要求與清政府重新談判了。而葉名琛依然頑固地拒絕著西方的要求。這讓他在西方的記述中成了一個表示死不交涉的代名詞,成為中國人不守信用,無視國際法的標誌。這樣指責清朝時期的中國人有些嚴重,因為那時他們還沒有‘條約即國際法’的概念。在當時的中國人看來,和外國簽協定本就是權宜之計,事態稍一平息便可將整個條約作廢,何況其中一項條款。中國始終不是一個法製觀念強大的國家,國內法尚被有點權力的人任意解讀玩弄乃至踐踏,更別提遵守國際法的約定,更何況那國際法還是在你戰敗以後不得不答應下來的,若還認真去履行,豈不真是傻到了家,自取其辱。葉名琛的態度直接顯示了他身後那位一國之主的‘反契約精神’理念:“自古要盟不信,本屬權宜。”
這三個國家對中國的怒火隨著屢屢碰壁而逐年上升。三國一致認定他們被清政府戲耍了,而且還耍了好幾年。這其中英國人最為氣憤,到1856年秋,隨著強硬派人物巴麥尊在普選中重新獲得多數選票,英國決定再次發動遠東戰爭已是定局。中英雙方劍拔弩張,一觸即發。10月份一個偶然的事件,成為了這次動武的導火索。一艘說不清楚屬於哪國的商船“亞羅號”,被葉名琛突然襲擊,率兵闖進船上抓捕水手。這船的船主是英國人,12名水手全是中國人,船在香港注冊,懸掛著英國國旗。葉名琛堅稱抓捕的水手是大海盜,這種海盜他曾處決過數以百計,他在中國執法處死中國人,你英國人絲毫管不著;英國人不理他這一茬,堅稱葉名琛的行為是對英國的侵犯。政治上的互不妥協導致僵局。葉名琛關閉了廣州的海關,貿易陷於停頓。12月,十三行被焚毀。隔年2月英國議會通過對華動武,可就在遠征軍即將出發之際印度殖民地發生兵變,使得進攻廣州的行動推遲到了1857年12月。在那之前有一名法國的傳教士叫馬賴的,帶領二十幾名教徒擅自進入廣西傳教被逮捕,當地官府不顧法國強烈的勸阻和抗議,以違反中國法律為由堅持判處馬神甫和另一法國人死刑(再一次感覺到眼熟),法國為此決定報複,和英國人一起組成聯合部隊炮轟廣州,戰爭由此爆發。
不知為何這場邊打邊談判的戰爭被稱作‘第二次鴉片戰爭’。實際上它和鴉片一點關係都沒有,而是由中國長期拒絕英國使節入城進而造成的長期積怨引起的。清政府的舉動被西方視作違反合約,頑固愚昧不開化,閉關鎖國,無法溝通,無法被相信,毫無榮譽感隻配狠揍一頓。
1858年1月英法聯軍攻陷廣州城,把頑固的葉名琛用船送往加爾各答。被俘後他便自詡為“海上蘇武”,認為自己將與文天祥齊名。而英國人也對他頗為敬重,“偶然有人上艦,都向葉脫帽致意,他也欠身脫帽還禮。”到達印度後他被送到一處頗為豪華的住宅長期居住,在那裏他每天叫人給他翻譯英文報紙,開始試圖了解那個萬裏以外的英國。他後來一直希望能夠被維多利亞女王召見,當得知這個希望終不能實現時,他在寓所裏絕食而死。
1858年2月英國人重新開放關閉了十七個月的港口貿易,派出由中國警察和英國海軍陸戰隊共同組成的巡邏隊,沿街維持廣州城內秩序。
朝廷把這場災難歸咎於葉名琛,雖然他已遠在印度,卻絲毫不耽誤他承擔罵名。這位無限忠君愛國的官員轉眼就被他侍奉的主人拋棄,與前一次那位倒黴的林則徐驚人的相像--- 在他們開足馬力與外國人打嘴炮時,他們效忠的君主微笑點頭“朕心甚慰”;在事態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發展時,翻臉的速度比翻書還快。 “都是因為你才招來的外鬼!佞臣誤朕!” 仿佛他是無辜的,什麽都不知道。
麵對廣州陷落,北京以一種愚不可及的樂觀心理指望廣州鄉村民團能把入侵的外國人趕走。激起民眾的排外情緒並不難,稍微灌輸一點仇恨西方的觀念就能讓廣大螻蟻分外眼紅,摩拳擦掌。可是讓他們戰勝英法聯軍是天方夜譚。在幾萬鄉民成為炮灰之後,清廷不得不選擇和談,在天津簽下比兩年前修約所要得多的多的協議,而在此之前,英軍已將廣州鄉團的叛亂徹底平息。廣州民眾曾經以排外怒火長期阻止這些陌生人進城,現在開始習慣於英國人和法國人來維持秩序了。紳士領導的民團運動在鄉村消亡。由於沒有別的辦法對付這些蠻夷,這裏也象上海一樣,蠻夷們被接納加入地方政權機構之中。
平息完廣州後聯軍開始從上海北上,1858年4月到達天津大沽港。雖然他們帶來了十幾艘汽輪炮艦和幾千名步兵,他們卻不是來打仗的。以軍事力量為後盾,目的是要談判。英國公使額爾金要求清國皇帝派代表到天津,這位代表一定要象他從英國君主那裏獲得“全權”那樣地有權,也就是說話算數。對中國來說,這種要求是奇特的。
然而中國已無力再說‘不’。額爾金為強迫鹹豐皇帝派出全權公使,下令占領大沽炮台,步兵在天津登陸。清廷在幾經抗議之後終於在1858年6月與英、法、俄、美分別簽訂了四個新條約。俄、美兩國公使作為非武裝的中立觀察員乘坐自己的船隻到來,他們也在這樣的條約中獲得了英國人和法國人通過戰爭取得的大部分特權,除了戰爭賠款。
看一下《中俄天津條約》與另兩個條約的不同之處,就能發現俄國人從一開始就在索要中國的領土,而在貿易需求上不那麽熱衷。這條約裏雖然沒有割讓北部領土的項目,但規定了“由兩國派員查勘從前未經定明邊界,務將邊界清理補入此次和約之內”。實際上就在前一個月,1858年5月,俄國已和中國駐黑龍江的將軍奕山在璦琿簽訂了一項條約,後來被稱作《璦琿條約》,該條約令中國失去了黑龍江以北、外興安嶺以南(即外東北)約60萬平方公裏的領土,是中國近代史上一次性割讓領土最多的條約,而它的簽訂甚至沒費俄國人一兵一卒,俄國提出來,中國就讓。從這之後的五十年發展來看,俄國和日本是吞並中國領土最多的兩個國家;英國自始至終隻要了一個小島,目的也還是為了貿易,香港在這之後很快成為遠東最大的自由貿易港,可以佐證;美、法兩國從未要求過中國一寸國土,除了和英國一樣有貿易需求外,美國更注重文化和科技的傳播,法國更注重宗教的傳播。美國公使伯駕(曾是林則徐的私人醫生),在談判的前後曾對中國提出替你們建學校培養科技人才,贈送天文儀之類的請求,均被中國拒絕。
在《中英天津條約》裏,還有一條令現代人苦笑的規定:從今天起,再不準管我們叫‘英夷’!(原文:第五十一款 嗣後各式公文,無論京外,內敘大英國官民,自不得提書“夷”字。)
中英兩國簽訂的第一個條約《南京條約》的第一條,就是平等,平等!英人等了十多年也沒等來這個平等。中國天朝上邦,所有其他人種都是原始的外化之蠻夷,隻配來朝聖進貢的心態堪稱堅固無比,即使軍事上輸得很慘,也泯滅不了精神上的優越和勝利。
為了保證這好不容易用兩次槍炮爭取來的平等,此番《中英天津條約》的前五條,都在詳細規定“大英欽差”(就是現在所說的大使)的權利。第一條就規定了英國有往北京常駐大使的權利,作為平等邦交國,你中國也有派大使常駐倫敦的權利。(原文:大清皇帝、大英君主意存睦好不絕,約定照各大邦和好常規,亦可任意交派秉權大員,分詣大清、大英兩國京師。)
英國人要往北京派常駐大使,而第三條甚至還規定大使覲見中國君主時,隻行英國人的禮。這簡直要了鹹豐皇帝的命。在無計可施時他想到了那個被他貶斥的耆英,派他去和英國人周旋,希望這位善於和洋人搞關係的老年貴族能再次施展他的魅力。可英國人不僅不答應取消這一條款,還將他們從廣州總督府裏搜出來的,當年耆英為阻止他們進城,是如何欺上瞞下兩邊愚弄的文書上繳給了鹹豐皇帝。鹹豐大怒之餘賜耆英自盡,這使耆英成為清朝後期十分罕見的被處死的滿洲大員,上一個還是40年前的和紳。順便提一句那個夷務專家吳道台。他在和英、美、法簽完上海租界自治的條款後不久,就被清廷革職查辦,罪名是一、養賊;二、通夷。和林則徐一樣,他被判流放新疆,可他比林則徐幸運,因為他的腦筋比林則徐靈活,會和上上下下各方神聖搞關係。他花大價錢買通了官場,竟免去了發配之苦。不過無論如何可以得出結論,給那一家子打工,實在是太難太難了。以前的天家,今天的趙家,給他們出力辦事,實在是太難太難了。無論你是忠心還是貳意,無論你是秉公還是徇私。古有林則徐、葉名琛、琪善、耆英、吳健彰;今有徐明、王健、肖建華、吳小暉、劉希泳...這個名單還會繼續很長很長。
與其說西方在強按著中國的脖子讓你低下頭簽署條約,毋寧說西方在強押著中國接受現代化的國際規則。在逼迫著中國參賽,逼著中國按國際上已有的規則玩這場遊戲的過程中,中國極不情願地,一點一點步履蹣跚地,納入了全球體係。西方在這一過程中始終抱有幻想,希望這個古老帝國通過這個途徑不斷地融入,盡管百般抵觸,最終還是能夠實現政治上的變革,成為和他們在思想上、價值觀上、意識形態上的共同體。這個幻想從1840年一直存在到今天,不知經過這最新一輪的挫敗,是否還會繼續存在下去。
你以前是寫言情小說的,現在改寫曆史。你的關健問超員是分不清什麽是曆來,什麽是言情。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