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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人稱小說 《我這半輩子(十一)》

(2018-09-20 12:59:29) 下一個

放下電話不到二十分鍾,我還來不及想該怎麽辦,於兵就回了家。他聽到我沒事,趕快回來守著我怕我把這事告訴別人。家醜不可外揚,他很怕丟麵子。回家後他垂頭喪氣蹲在地上,喃聲念叨:"怎麽辦吧,你說吧,你說怎麽辦吧…"

"你不是想回國找你媽麽,回去吧。"我的嗓子沒有恢複,聲音嘶啞。

他仿佛有所愧疚,輕輕從後麵摟住我,把頭放在我背上。"我舍不得你。我們這麽相愛。"他自言自語:"我離不開我媽。可我很清楚能陪著我走到底的不是我媽,而是你。當初單位那麽多女孩喜歡我,可我一眼就看中了你。我知道你是最適合我的。"

"你先回去找你媽,身份快過期了再來加拿大。你可以就這麽兩頭跑,等你媽老了沒法照顧你了,你再依靠我。這樣你兩頭便宜都占著了。你現在身體老疼,正好回國好好調理一下,加拿大這破醫療,排隊排那麽久,根本看不上。"

我的每個字都說到了他的心坎裏。能占最多的便宜,能在媽媽的羽翼裏呆到她死,再接著茬享受媳婦的羽翼,這是他不願說出口的夢寐以求的幸福。我哄得他很滿意,目的是要他趕快走,趕快放我一條生路。

那二十分鍾裏我不是沒想到過報警,我聽老移民說有個911可以打,但我害怕。我很害怕被他報複。當時我才來加拿大幾個月,隻有國內的經驗。國內隻要不死人,警察是不管小兩口打架的,被打的如果傷的重,最多批評教育幾句。聽老移民說這兒不這樣,這兒不會因為打你的是你親人就不管,照樣把人當暴力份子關監獄裏去。可我還是害怕。就算警察把他帶走了,能關幾天呢,我也沒被他掐死。等放出來我不就死定了麽。以於兵欺軟怕硬的脾氣,被強大的國家機器修理以後百分之百會嚇瘋,即使這裏的警察,能24小時保護我麽?聽說還有一個叫禁止令的東西,就是禁止他靠近我多少米,可他就是違令靠近我然後瞬間捅我一刀,我又能怎麽樣呢。我麵對的是血一上頭就不考慮任何後果的瘋子,藏在暗處隨時可以攻擊我。我能做的隻有小心謹慎把他哄高興了,讓他心甘情願地回到母親的懷抱。他見到了他媽,他就有了力量,我再提離婚,總不會讓他太過瘋狂,他有熟悉的環境,有媽隨時安慰他,好過在加拿大,一個人無依無靠,麵對被拋棄的慘狀。這類人是很難很難擺脫掉的。他會死死攥住你與你同歸於盡,我已經差點被弄死一次,我不能不小心。

他果真挺高興地接受了我的提議。"是你讓我回去的哈,不是我堅持不了。"他欣慰地摟著我:"寶寶真懂事,會替我著想。這樣,我那兩萬塊錢都留給你,我回去不需要用錢的。"

"媽雖然疼咱們,你住她那裏也不好讓她養你吧,"我很賢惠地說:"咱倆一人一半,你回去看病什麽的,很需要錢的。"

他口中的"我那兩萬塊錢",其實都是我掙的。他在移民前一年就沒工作了,直到他呆不下去回國,兩年多一直處於無收入狀態。機場我們分別的時刻,他和我緊緊地擁抱,很長時間不願分開,羨煞旁人。"這對小情侶感情真好!"他上了飛機,我回到家,立即收拾東西找住處,十幾天後他從國內發來Email,說他身體疼痛的原因檢查出來了,他得的是風濕病,說終生都不會痊愈,隻能控製,我敷衍了幾句,五個月後他又發一封,"寶貝!你猜怎麽著?!我們就要團聚了!再不回加拿大,身份就過期了。"我回信:"我已搬走,我要離婚,你不要再和我聯係。"

信一發出去他果然發瘋了,白天黑夜給我打恐嚇電話,用公家的長途,他媽單位的。電話裏罵的那個難聽啊,聲音全變了形,如同狼嚎,威脅我敢離婚就殺我全家,反正我家人都在中國,住哪兒他都知道。他媽也打給我,氣勢洶洶地質問我為何如此不善,為何利用完了他們就扔,"我從來沒聽說過有離婚的!倆人隻要結合了,就是一輩子不能分!你趕快回來!"見我不為所動,又曉之以理:"你和我乖乖離了,你就沒人要了呀!離過婚的女人不值錢的你懂麽,我這是替你著想!"我取消了固定電話,他們見我遠在加拿大不能奈我何,潑天的冤屈無處伸張,就真的到我爸媽那裏討說法去了。

我父母所住的是個很老的居民樓,也是我上大學前的家。鄰居都是多年老街坊,零一年初不象現在有門鈴呼叫係統,於兵帶著他媽直接就可以進那個門洞。我家住頂層,他們從第一層開始敲,敲開以後聲淚俱下地對鄰居哭訴,我是你們樓上劉老師家的女婿,他家女兒劉穎是你們看著長大的,可你們知道麽,劉穎心機很重,心眼很壞很壞,她和我結婚就是騙婚,就是為了利用我出國。她一到加拿大就把我蹬了,拿著我全部的錢失蹤了,她做了妓女!劉穎在加拿大賣淫!他直著脖子聲嘶力竭地哭喊。就這麽敲了四五家的門,把我在加拿大當妓女的消息傳了一遍後,敲開了我父母家的門。我爸還不知道怎麽回事,底下的動靜他根本沒聽到,一開門,於兵揪著他就拳打腳踢,他媽拿出一個大號鐵扳手,見什麽砸什麽。於兵恨透了我爸,他覺得我本來是個沒主意的人,怎麽突然意誌這麽堅定非要和他離婚,一定是我爸在後麵教唆的。移民前他就全聽見了!老不死的教唆女兒趕快和我分開!還說我這人很危險!於兵一邊揍我爸,一邊回憶我爸破壞他婚姻的惡行,"叫你使壞!老子打死你!"

鄰居這時圍上來把他拉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劉穎把我騙得這麽慘,這麽慘呀大家知道嗎。我現在一身是病,一身的病!劉穎一見我的病是慢性的好不了的,立即就把我拋棄了!她怎麽這麽狠心啊!大夥兒給我評評理!我對她那麽好,這身病都是為了給她掙錢,沒日沒夜打三份工,累出來的啊!我冤,有冤無處訴啊!"鄰居小夥子高聲道:"我看你不象有病的!有病你這麽鬧!"於兵立即倒在地上,邊打滾邊嚎叫:"我是受害者啊--,你們都得同情我啊!我老婆做了雞!我是受害者,你們都得向著我!我好可憐啊--",他媽聽到可憐二字,突然悲從心中來,雙腿一軟坐在地上,拍著腿嚎啕大哭起來:"我們被人騙得太慘啦--,我們象盲流一樣…流浪到這裏,就是讓大家看看,讓大家幫著討個公道…"

鄰居搖頭歎氣道:"要不…叫派出所民警吧。你們吵的全樓人睡不了覺。"於兵一聽,帶著他媽一溜煙跑了。第二天得意洋洋給我父母打電話:"怎麽樣,怕了吧!趕快把錢還給我。騙婚加上我養活她加上她揮霍的,我高姿態,放你們一馬,二十萬,不還咱們就接著鬧!反正你女兒名聲已經臭了,她當婊子這事已經盡人皆知,你就是不還錢你這輩子也抬不起頭來了,走哪兒都有人戳你脊梁骨,我目的達到,很開心的!這招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怎麽樣好使吧。我心血來潮呢,就散布一次謠言,你就害怕,就得聽我的!怎麽樣我不好惹吧。我反正有的是工夫和你泡,隻要哪天我想起來了就打電話臭罵你們一頓出氣,專在半夜裏打。你就是老子的痰盂,想什麽時候吐就什麽時候吐。拿老子沒轍了吧。過兩天我還鬧去,你準備好洗澡水,我就住你們家了,隨時跟你拚命!怕死?怕給訛上?給老子拿錢來嘛!"

兩天後他和他媽真又去了,又是直著脖子嚎叫劉穎賣淫,接客記錄高達每日三五十個黑鬼,這次我父母叫了警察--一個胖胖的憨態可鞠的中年片警。他正嚎的起勁時片警進門,聽到那話看著他樂:"你老婆當了婊子,那你是什麽呀?"於兵一怔,哭道:"我是受害人呀!你得向著我呀。"民警一屁股坐我們家沙發上,掏出煙點上吸了兩口,從鼻中吐出兩道長長的煙龍:"你們家這事兒還真是不好辦。但是我們人民警察呢,就是要解決群眾的糾紛。你們家這事兒我也聽說了。我來給你雙方調和調和哈。於兵你說你老婆在加拿大,拿錢跑了還當妓女,這我們也鬧不清你說的是不是真的,但是這能說明你老婆的確不願意和你過了。你這強扭的瓜不甜,要我看你就同意離婚算了。"

"那她得賠償我的青春損失費!二十萬!"於兵拉著他媽:"我們這裏有老人,我們是弱勢群體上訪。"

民警轉頭看我爸媽。我爸頭上腫著個大包,黑著臉不答腔,我媽從頭哭到尾。民警為難地嘬牙:"摘回這個事兒…還疹是不好辦呀!"民警是河北趙縣人,一急連鄉音都出來了。扭過頭又做於兵的思想工作。勸解了很久,於兵答應離去,放下話過幾天再鬧。

過了幾天他沒去鬧,他來不及了,必須回加拿大。那時候的移民監是一年之內必須住滿半年。他來加拿大以後到處找我,而我早就搬離了那個城市。零一年經濟轉冷,象電子廠流水線這樣的Labor工都沒有了,我那一萬塊隻剩不到七千,這是我全部的財產。我看著它不斷向下減,心很慌,到處也找不到工作,隻好到餐館裏洗盤子,也幫廚,切洋蔥。第一天切了兩百多磅,手給菜刀磨的到處血泡。但我看中它是下午工,兩點到十點,那我上午半天就可以去大學裏進修。我報了ACCOUNTING 的本科課,我國內是學管理的,等於沒專業,要想擺脫體力工,隻有在加拿大從新弄個專業文憑。Full time 打工,Full time上學,無論多苦,無論我父母在國內被於兵怎麽當人質折磨著,我堅持不放棄加拿大回國。我知道我不孝,給父母帶來這麽大的災難,還眼看著父母被綁匪劫持不管,可回去等於自投羅網,永遠逃不出於兵的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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