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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從北大畢業的留美學生王猛(化名)以萬字長信細數父母帶給自己的傷痛,並已將父母拉黑六年、十二年不回家過春節。消息在網上熱傳,引發許多討論。
成績優異,四川地級市高考理科狀元,考入北大生物係,後赴美國名校讀研,所有人眼中的光鮮履曆,並沒有換來王猛的安全感和幸福感。他多年無法逃離父母帶給自己的創傷,比如父母極強的控製欲讓他沒有選擇餘地,對外界傷害不聞不問,非但不提供任何支持和鼓勵,反而不斷挖苦嘲諷。最終,他不再回家,與父母徹底決裂。
王猛的例子或許有些極端,但仍然令很多人感到了共鳴。因為他以這樣的方式,揭開了中國式親子關係的暗角。在每個人的成長過程中,或多或少都曾遭遇過情感需求不被滿足的不安,甚至被父母責罵、控製、無視、嘲諷、戲弄、否認。讀網友們的評論,父母們給童年留下的陰影讓人心酸不已,又無可奈何。
很遺憾,做父母沒有門檻,“以愛之名”不能解決全部問題,這些原本潛藏在我們生命原始角落的負能量,一旦被日後生活中的新事件、新情緒引爆,可能會捆縛住我們的手腳,成為過不去的心坎。
既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父母,曾經是孩子的我們如何走出“傷痛”?這份傷痛是否真如我們想象的那樣無可挽回?它如何影響和塑造今天的我們?假如停止單方麵對父母的指責,跳脫出情緒化的控訴,我們又該如何麵對它呢?
操控與壓製
很多中國父母會拒絕孩子長大
還有比王猛更極端的個案。
2010年10月,西安音樂學院學生藥家鑫,開車將一位兩歲孩子的母親張妙撞倒後,因害怕對方記住車牌號而找麻煩,連刺數刀致其死亡。最終藥家鑫被判死刑。藥家鑫死後,他的父親藥慶衛在他的微博上寫:“藥家鑫的事情上,我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我平時管教孩子過於嚴厲,令孩子在犯錯之後害怕麵對,不懂處理,最終釀成大禍。”
在柴靜的《看見》一書中,詳述了藥家鑫生前接受的家庭教育:讀幼兒園時學鋼琴,學不會被打手,藥家鑫知道家裏不富裕,而學琴貴,所以隻哭、不反抗;母親從小教育他隻要和小夥伴打架,不管對錯,挨罵的都是藥家鑫;同學欺負他,老師告知他父親,父親認為是“孩子玩”、“小事沒必要太計較”,沒有幫他;出於“想讓兒子好”,藥慶衛說話時故意一針見血;兒子想考音樂學院,父親為了讓他學理科,背地裏找到教鋼琴的老師,讓老師打擊兒子,而兒子毫不知情;藥家鑫為父親買過電動按摩椅作為禮物,父親沒有表現出高興,而是強調“將來掙不著錢,別問我要”……當張妙被撞到後臉衝向車牌號時,藥家鑫的第一個反應是“害怕她沒完沒了地纏著我的父母”,遂起殺意。而當他提出死後要捐獻眼角膜時,藥慶衛對他說:“希望你把你的罪惡都帶走,不要再連累別人。”藥家鑫沒辯解,隻說:“好,我聽你的。”
8年過去,藥家鑫在殺人時的冷漠和殘忍當然不該有借口,必須麵對法律的嚴懲和輿論的指責。但是,如果不是他成長過程中承受了這樣的壓力又無法化解,這一惡性事件是不是可能不至於發生?他是不是會做出不同的選擇?
相較於藥慶衛,很多父母雖未見得這樣走極端,但教育方式卻大同小異。不少中國父母都有這樣的口頭禪:“對你嚴厲沒有錯”、“要學會從自己身上找原因”、“我都是為了你好”、“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付出多少”、“你不配做我的兒子”。
這些話聽起來相當熟悉,就在你我身邊,往往被視作理所當然。但事實上,這映射了父母的“惡性自戀”。
“自戀的父母不會把生活中的不如意、不成功,歸因於自己的問題或有限性,反而將其歸咎於孩子。”兒童心理學家宮學萍在接受《新京報書評周刊》采訪時說,“因為孩子在未成年之前,無法選擇離開你。”自戀式的父母最常用的方法就是,一是製造內疚,“我為你做了這麽多”;二是貶低,“你都這麽差了,也就我要你”;三是無視,“自戀式父母定義一件事是否重要的標準是,能否讓自己感到快樂或榮耀,而孩子的內心需求不在他們的視野之內”。
在宮學萍看來,很多中國父母都會拒絕孩子長大。因為長大,意味著孩子成為“具備獨立情感、喜好、人性弱點、願望的個體”,意味著脫離原生家庭,意味著親子關係變成“商量、交換、妥協、認慫的平行關係”,意味著父母失去對孩子的主控感。而這樣的失控,會讓一些父母恐慌,會剝奪他們的安全感和價值感。
以開篇的王猛為例,假如他的描述基本準確,我們大致可以推斷,他的父母並沒有考慮到,伴隨孩子的成長和成熟,他可以自行評估和承擔自己行為的後果,因而他們始終以操控和打壓作為教育方式,不給他自己選擇的自由。
前段時間,這條被冠之“用最硬的語氣,說最慫的話”的視頻在網上熱傳。視頻內容是一個因做錯事被家長罵哭的小女孩,不滿於自己已經認錯還被家長追究不放,用很硬的語氣不停地說著:“我想自己靜靜”“我錯了,又怎樣”,“我改,又怎樣”。雖然被作為搞笑視頻發布,但很多網友都表示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自己,甚至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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匱乏的邊界感
首先是父母的孩子,其次才是一個人?
在中國式的家庭關係中,自我和外界的關係往往含混不清。傳統文化中特有的和氣與不分彼此,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中國人邊界感的匱乏和消失。而反映在家庭關係中,就是父母對子女或過度幹涉,或冷漠不管。
有邊界感的親子關係應該是怎樣的?台灣作家龍應台麵對兒子安德烈時,不喜歡安德烈在她麵前抽煙,恨不能把煙從兒子嘴裏拔出來丟掉。但她不斷對自己說:“請記住,你麵前坐著一個成人,你得對他像對待天下所有其他成人一樣。你不會把你朋友或一個陌生人嘴裏的煙拔走,因此,你就不能把眼前這個人嘴裏的煙拔走。他早已不是你的‘孩子’,他是一個‘別人’。”
不將對方僅僅視作自己的孩子,而首先將他/她視作一個獨立的個體,是邊界形成的前提。僅僅在這一點上,就已經難倒了許多中國父母。為什麽自己在房間裏非要關門?為什麽日記不能給我們看?你有什麽可瞞著我們的?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你晚上去哪兒了?為什麽你不告訴我你談戀愛了?——到最後,問題就變成了這些——你為什麽還不結婚?你什麽時候生孩子?你到底會不會帶孩子?……
《公民凱恩》中所講:“隻有一個人能決定我要做什麽,那才是我自己。”宮學萍說,孩子在世上走一遭,必須麵對諸多不快與委屈,而家長能做的,就是樹立這樣一個邊界:在情感上給予鼓勵和安慰,而不需要充分介入到事情本身。當一個家長一邊不停介入孩子的決定,幫他們收拾殘局,一邊抱怨“孩子沒有獨立能力”、“不夠自立”,其實是自相矛盾的。“與其說我們這代人追求邊界感,不如說我們追求的是‘我’,是‘我’的情感、愛好、願望、對人生的態度和看法”。
當我們終於擁有了邊界感,便可以不受外界脅迫地自由做事,自主承擔所做決定的後果,從青春期改變世界的宏大願望起步,最終發現自己能完成的事並不多,我們會喪,會自怨自艾。但終有一天,我們會接受這樣平凡的自己:愛身邊的人,能夠照顧好家人和朋友,能實現微小的願望,即便如此,也已經非常滿足了。這才是一個成熟和完整的人。
“控訴父母”的流行
就像咒語,反而加劇了我們的無力
近年來,類似這種控訴父母的文章並不少見。從豆瓣“父母皆禍害”小組,到心理類的書籍、文章、公號、媒體,每次出現都會引發讀者們的共鳴,掀起新一輪對父母的討伐。
如果我們將時間向前推二十年,或許還沒有過對原生家庭的如此關注,連“抑鬱”、“焦慮”、“強迫”這類詞語都不大出現在公共媒體上。而當75後、80後、90後逐漸長大,獨自麵對社會,開始回顧自己的童年,試圖為不如意的現實歸因時,原生家庭與父母似乎成了最容易指涉的對象,他們與你的成長息息相關,同時也與你的當下相連。當然,這樣的歸因沒什麽不好,這象征著年輕人已經開始自覺地麵對自己,能夠直視成長中的障礙和最細微的情感體驗。但當這類指責成為潮流,越來越多的人都試圖找一個能夠替自己承擔傷痛的對象,卻是值得警醒的。
“雖然父母曾經做過傷害你的事,但是今天和明天是你自己的,這類指責和控訴類的文章會引起我們的情感共鳴,但同時會讓我們‘集體無力’,也給新一代的父母上了咒語,他們不敢管孩子,也不知道怎麽管。找一個人為我們的痛苦承擔責任是簡單的,但找到這個責任方,並不能幫助我們好好生活。”宮學萍在采訪最後強調:“那麽多‘政治正確’的指控父母的文章,會帶我們走向另一個極端,而這個極端也不會還給孩子一個更好的童年。如果我們的生活始終處於和父母對抗的狀態,而不是過自己的生活,那麽無論你長到多大,都還是個青春期的孩子。”
自戀式的父母,永遠不認為王猛的控訴與自己的教育方式有什麽關係;而關注家庭教育的父母,看多了這樣的控訴,又容易走向另一個極端,他們會為自己處境感到無力,或單純為了不給孩子留下陰影,而放棄管教,聽任自由。而在一個孩子的成長過程中,理想的家庭需要有力量的父母,無論是生命的能量,還是保護和支持孩子的能力。正是這種力量,給予孩子以愛,讓他們學會笑著麵對不那麽友善的一切,在最艱難的狀態下,依然覺得未來是有希望的。
父母能做的,就是首先將孩子視作一個獨立的個體,然後才是你的孩子,容許他說“不”,也不需要一味順從、實現他所有的願望和要求。而對於孩子而言,童年時期父母的苛責與冷漠固然會留下創口,但也未必徹底毀掉一生。“有些孩子承擔著家庭的願景和期待,其實沒有什麽不好,反而我們過分強調讓孩子過得普普通通,是一種誇大的妄想。‘希望我的孩子每天都快樂’,其實對孩子來講也是一種壓力。能活得像個人,太不容易了,每天快樂是神仙做的事。關鍵的問題是,我們看一個孩子能否被父母的期待或壓迫壓扁,需要看父母除了這些之外,能不能給孩子的其他生命能量,支撐他,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是被愛和被尊重的個體。”宮學萍這樣解釋道。
畢竟所謂家庭之愛、父母之愛,就是為了讓孩子有找一日,能夠獨自一人,好好生活。
文/張暢
我也是做母親沒幾年,經驗不夠,也許還沒有評論的資格。但大家捫心自問一下,究竟有多少人真正能做到毫無條件地愛自己的孩子。當你反饋自己為孩子操碎了心卻得不到一點匯報的時候,你心裏是否也有些怨恨。如果是的話,就證明你對孩子的愛是有條件的,孩子是會感覺到父母的愛附帶著條件。
愛孩子、也愛自己,對孩子好,也對自己好,知道什麽是自己可以承受的,什麽是承受不了的,善待自己才會善待他人,因為這樣才不會覺得委屈,才不會要求回報。
其實都是個度的問題,有底線和引導,而不是加入和控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