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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精靈)

(2018-06-22 10:29:28) 下一個

夜間下起了小雪,台閣飛簷披銀裹玉,幾樹胭脂色的紅梅盛開於重扉之間,妝點這一片水晶乾坤。閣內梅香縹緲,杜至柔與采蕭躺在床榻上,誰都無法入睡。

"那宋國來的公主頗為神秘,我看不出她的來曆,便引毛詩一首《君子偕老》試她深淺。我刺她是被公公霸占的齊宣薑,她竟無一絲惱怒,亦無悲喜,我不知她是沒聽懂,還是真的很大度。我隻得再以琴試之,因為劉義隆的妻妾兒女,應該都不擅琴的。你還記得麽,我們幾個小時候在書院同窗共讀,閑暇時嚐以琴棋為樂,那劉義隆絲竹笙簫樣樣精通,唯獨不碰琴,不僅自己不碰,還不許別人碰。隻要一聽到琴聲,便要大喊著解溲,"杜至柔說到這裏,忍不住抿唇一笑,之後接著道:"他說琴聲嘔啞晦澀,總令他產生如廁的衝動。所以我想他的妻女定然不會去學這種讓他心生穢氣的樂器的。而那公主琴藝非凡,世間少有。更讓我推測出她是誰的,是她演奏的那曲《望秦》。當年劉琨做《胡茄五弄》,有兩弄遺失了琴稿,《望秦》便是其中之一。後人隻得憑記憶補遺,所以現在流傳於世的《望秦》與劉琨原作有些許出入。但其實原稿並未流失,而是劉琨在臨死前交給了他的外甥盧諶,其後盧諶的琴友,東晉建威將軍朱騰將那手稿借去謄錄,是故世上僅有這兩份《望秦》琴譜,是劉琨的原作。盧諶那份我以前在表兄家見過,也彈奏過。今日那公主彈的也是劉琨原譜,就說明她不是盧家人就是朱家人。而她不可能是盧家人。盧家留在了北方,已經和我家一起被滅光了。而朱騰後來投奔了劉裕,其子朱超石即為卻月陣的指揮官。所以若我沒猜錯,這位冒名頂替的公主,應是朱超石的女公子。"

采蕭聽到這裏,低聲驚呼道:"那她豈不是嫁過人的?!上次殿下來,不是說臨川王納的正妃,就是朱超石的女兒麽?!這…這樣的女郎都敢往大魏送?宋國都給打得這麽慘了,還敢如此囂張…羞辱陛下?!"

杜至柔苦笑:"但不知那朱將軍有幾個女兒,也許是她的姐妹也未可知。不過不管是誰,肯定不是真正的海鹽公主。聽說那劉義隆重金招募天下武林高手,這位娘子也許就是這樣招募到的。看來劉義隆真的是走投無路了,不然何以挺而走險,這麽不合適的人都急急忙忙地送過來了。我想陛下一定也看出來這位不是公主,隻是貪圖她的美貌將計就計罷了,橫豎他不吃虧。可萬一她真的是臨川王妃,不知她有何辦法可以瞞過陛下已婚的事實。這要是真的,那可是劉義隆強塞給陛下乃至整個魏國的奇恥大辱。不過這也反向說明了此人定有過人之處,因為她敢來,而且來得如此強勢。我想她一定是衝著毀滅陛下進而毀滅魏國的目的來的,並且勢在必得。兩國打仗,打不過就進獻個美人令敵國國君倫喪於女色,這種先例不勝枚舉。隻怕陛下要步商紂、夫差的後塵了。"她深深地歎息:"我們必須盡快逃走。倘若陛下真的給她迷得喪失了心智,象那紂王一般,我便是死無葬身之地。那紂王見了妲己,對陪伴他二十年的舊愛,可是挖眼炮烙挫骨成灰的。男人為取悅新歡,多麽喪盡天良的事都做的出來。"她額頭冒汗,緊皺著眉想了一會兒,道:"送親使團五日後返回宋國,其實就是隔一條江的距離。我們三人想辦法混進使團裏。那田奇是四郎藩邸舊臣,我去求他…隻要上了船…"采蕭終於忍不住哭了。"娘子…這…行不通的啊!我怕!我好害怕…我們…太弱,太渺小,逃不出去的,永遠都逃不出去的!"

杜至柔心裏猛地一陣愧疚與酸楚,捧住采蕭的臉,替她擦掉接連湧出的淚,歎聲道:"我對不住你。你跟著我,擔驚受怕,吃盡了苦。假如有一天你有機會逃走,千萬別顧及我。能走一個是一個,少死一個是一個。"采蕭似乎要說什麽,杜至柔掩住她的口:"什麽都比不上命重要。信義,情意,在生命麵前,都可以放下。隻有活著,才談得上別的。"

閣門砰地一聲推開,一個伺候拓跋燾的小黃門立在她們麵前。"陛下有旨。"

杜至柔和采蕭驚愕不已。這就來了麽?是扒皮還是抽筋?采蕭抖成一團,杜至柔勉強拽著她跌下榻,二人癱跪在地,那小內侍接著道:"命杜氏烹製一碗莧菜鱸魚羹,進獻海鹽公主。"

杜至柔在確定自己沒聽錯以後,惶恐抬頭,顛三倒四地問道:"是早膳,還是午膳…要鱸魚羹?"

"現在!即刻!馬上!"小黃門狠狠地喊出三聲,一聲比一聲震耳。接著突然軟了下來,笑對杜至柔道:"才剛的話是陛下的,奴原樣傳給娘子。娘子不必驚慌。那小公主餓了,又對北方飲食不滿意,想念家鄉菜,可禦廚沒一個會做的。陛下於是命杜娘子前去烹煮。娘子請罷!"

"現在是三更天!"

小黃門麵無表情地重複:"娘子請罷!"杜至柔無奈,提著燈籠下廚,做好後想走,卻見一個宋國的宮女跑來傳話道:"我們公主要廚子親自侍奉她進羹。"

杜至柔放在袖中的兩隻手不由自主攥成了拳,僵持了片刻,她頹然鬆懈,靠著牆喘上幾口氣,端起漆盤隨宮女走入拓跋燾寢宮。

閣內甚是零亂。許多原來放置在案上榻上的現在竟然都在地上。海鹽公主顯然沒有侍寢,發髻一絲不亂,燈下閉目打坐。拓跋燾衣衫襤褸,頭發也散下來幾縷,歪靠著榻屏發呆,落迫得令杜至柔驚訝。她偷眼向他看去,赫然驚見一個烏眼圈當當正正扣在他一隻眼睛上,杜至柔差點樂出了聲。小心收好自己的幸災樂禍,恭謹走到海鹽麵前,極盡柔軟地低聲道:"公主要的羹湯做好了,請慢用。"拓跋燾突然在她身後吼叫:"會伺候人不會?!再惹公主不高興,拖你下去打板子!"杜至柔感覺到口中的腥澀,是她自己咬破的舌尖血。她把血和心頭的淚一起咽了下去,端正跪下,高舉漆盤過頭頂:"請公主殿下進羹。"

海鹽緩慢睜開眼,從盤中端起碗舀了一口細品,之後漸漸露出微笑,笑得很甜。"不錯。真好。是這個味道。"拓跋燾大喜,覺得那是九天仙女在對他微笑。杜至柔依舊高舉著托盤一動不動,那海鹽眨眼工夫就把湯喝光了,放下碗抹抹嘴唇,對著人體托盤甩手:"你下去吧。"杜至柔如釋重負,垂頭倒退著走到門邊,聽到海鹽對拓跋燾道:"我喜歡她,你以後讓她料理禦膳!不然我就不吃飯!"杜至柔腳步未停,直到退出寢殿,才敢轉過身正著走,走了沒幾步,忽聽身後噗通一聲響,緊接著砰砰兩下關門聲。她愕然回頭,那拓跋燾正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扶著廊柱站起,身後兩扇門緊閉。

隨後的兩日,拓跋燾的侍從們幾乎將他一生的咆哮都聽盡了。

"啟奏陛下。宋國公主…公主自己動手糊了個超大的紙鳶,非要我等將她和紙鳶一起放到天上去,她要翱翔。公主的紙鳶紮得極巧妙,極穩妥,載人飛翔不成問題…"被拓跋燾派去貼身保護海鹽並勒令陪她玩耍的魯爽,奉旨匯報公主每日的行蹤。拓跋燾放下手中軍務,騰地跳起來吼道:"你個蠢驢!風箏能載人嗎!"

"她說能。我等隻得從命。公主就坐著紙鳶上天了…"

"蠢驢!"拓跋燾衝到魯爽麵前,吼聲裏充滿了焦急和擔憂:"現在怎麽樣了?!"

"現在紙鳶掛在樹上,撕爛了…"

"我問的是人!人!!"拓跋燾額頭上的青筋都暴出來了。

"哦,人沒事。"魯爽很淡定:"公主的輕功很好。現在正在設計新的紙鳶,打算下次再飛…"

第二日,魯爽沒了前日的淡定,臉紅得象關公。"啟奏陛下,"他竟是要哭的樣子:"今日公主哪也沒去,隻關在房中為自己配藥。她說她在練一種隱形功,練好後可以來無影去無蹤,為此需要輔助服用一種密製的藥。可是公主服下隱身藥後,麵發紅,眼發媚,渾身發熱腦門發亮!把行宮裏所有好看的侍衛都…騷擾了一遍。當然,也包括臣,臣長得也挺好看的…"魯爽低頭,羞答答地。拓跋燾一拳砸在案上:"倒底怎麽回事!"

"公主放錯了一味,成了春藥。"

"她人哪?!"

"在山頂那處峭壁旁,試驗她新製出的一種神器,她說有了這神器,她就可以實現仙人跳…怎麽跳崖都摔不死…"

拓跋燾飛也似地向那裏奔去。他再也受不了了。這小公主自來了以後,把行宮攪得天翻地覆,把他折騰得七昏八素,所有的人怨聲載道。他的心中充滿了委屈和怨恨。她仗著是四海八荒第一美女,擁有天下第一蓋世神功,揍他,踢他,欺負他,給他氣受,他都忍了,可他得到了什麽!載人的風箏!隱形功隱身藥!跳崖不死的神器!這一切都隻說明一個事實,她在想盡辦法逃跑!他對她這樣好,這樣忍讓包容,她卻隻想著逃跑!他氣呼呼地爬上最高峰,傾國的公主絕世而獨立。她正在用數匹輕柔的錦緞做一張八角巨傘,每個角上都係著繩索。拓跋燾衝到她身後大吼道:"你又在做什麽?!又想逃跑是不是!對於違抗朕命令的人,朕定要將她碎屍萬段!碎屍萬段---!"他對著她的耳朵,吼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噯唷,要死快哉!"海鹽冷不丁給震得縮脖捂耳,邊瞪眼邊罵道:"賊頭兮兮咯,啊要請乃吃記伲光嗒嗒!"

拓跋燾不叫了。那軟軟的吳語配上那嬌嗔的眼神,直酥到骨子裏,他是真的醉了,雖然一個字都沒聽懂。他在罵他的話裏陶醉了片刻,清醒過來。他提醒自己不能再沉淪,一定要鐵腕治服住她的氣焰,不然以後就永遠讓她壓著翻不了身了。他提上一口丹田氣,再次大吼道:"你給朕聽好了!朕的話是聖旨!聖旨!誰也不準違抗!違抗聖旨的下場是車裂!車裂--!"他覺得自己再不發泄,就真的要瘋了。海鹽這回挺乖的,可能真給震住了。眼珠轉了轉,咽了下口水,"車裂…"她不作聲了。拓跋燾露齒獰笑。等他笑完了,海鹽拿著手中的錦緞對他道:"我隻是想做一件器具。它象傘一樣,可以張開也可以收回,可以收得很小帶在身邊,這樣萬一你從懸崖上掉下去,有這樣的傘就可以保護自己不摔傷,"拓跋燾呆了,隻覺心口湧上陣陣熱浪。海鹽看著他,眼中閃爍著令他不能自持的幽怨:"你以為,我會那麽無情,那麽心狠,眼睜睜地看著你墜崖麽?"她的音色越發溫柔:"不,不會的,"她深情款款:"我會把眼睛閉上!"

不等拓跋燾大怒,她突然原形必露:"神器是做給我自己用的!拓跋燾,你少自作多情!想要我做你的妃子,供你淫樂,你癡心妄想!"拓跋燾的肺都要氣炸了,侍衛們這時也跑了上來,拓跋燾對他們吼道:"快!快給朕抓住這個妖女!"海鹽噌地跳上了樹:"拓跋燾!你個混蛋!有種單挑!"

拓跋燾的五官和肢體一齊抽搐,狂喊著"叫田奇來!"可憐的老臣被拎到麵前,拓跋燾指著田奇鼻子道:"回去!告訴劉義隆,朕不上他的當!他送個妖女來禍害我,以為我看不出他的陰險伎倆?!告訴他,女人我收下,議和免談!朕現在很生氣!後果很嚴重!朕不僅不再考慮撤兵,還要常駐此地不走了!兩國劃江而治!叫劉義隆把長江以北所有的領土都送給我,不然我就屠盡江淮六州,赤地千裏,不留一個活人!來啊!"兩旁將領上前聽命,拓跋燾藐視著田奇,臉上是不可一世的獰笑:"帶兵下山,出江都!出高郵!出江陽!見房子就燒!見丁壯就殺,見婦孺就掠!掠上山來全剁碎了扔鍋裏餉兵!"

須發皆白的田奇癱在了地上,流著淚徒勞懇求著:"魏皇陛下開開恩罷!豫、青、兗、徐…都在人相食啊!陛下發發慈悲…"樹上的公主看著這一切,神情由憤怒漸漸轉為迷茫,哀怨,最終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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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不愛琴聲的是另一個精通音律的皇帝--李隆基。李隆基的音樂造詣極高,就是不喜歡琴(現在叫作古琴的),一聽就想上廁所。唐 南卓 《羯鼓錄》:“上( 玄宗 )性俊邁,酷不好琴。曾聽彈琴,正弄未及畢,叱琴者出,曰:'待詔出去!'謂內官曰:'速召花奴將羯鼓來,為我解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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