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義康將那封恥辱的國書放在案上,抬頭向被遣送回來的諜者望去。這人派出去才一年就暴露了,他無奈歎氣。那諜者瞥見劉義康失望的表情,忙跪下道:"小人無能,請殿下責罰。"他沉浸在紛亂思緒裏,無動於衷。半晌,他回過神,抬手示意諜者站起,淡淡問道:"魏虜那邊時局怎樣?民間動向如何?"
諜者道:"中原淪陷,虜寇暴虐,魏國境內隻有鮮卑人才是國人,肆意奴役其他族裔百姓。每以騎戰,驅漢人為肉籬。人民窮苦備罹,日夜企盼我大宋王師北伐,拯民於水火。此番蓋吳起義聲勢浩大,不僅網羅了大批北方漢人世族,且數次上表朝廷,示歸順正朔之心,表收複神州之意。若有朝一日王師北上中原,沿途州府郡縣必簞食壺漿,以迎官軍。"
劉義康苦笑。
"…士人高門後裔滯留北方,恒以為辱。匡複華夏之心未嚐或忘…"他又何嚐有一日忘記匡複華夏的責任。可是拿什麽和魏國打啊。他為相八載,勤勤懇懇與民生息,為大宋積攢了豐厚的家底。民有臝儲,野有積穀,然而僅這一年裏發生的幾場戰役,所消耗的糧草幣帑便如流水一般,國庫眼看著見底。兵者凶器,誠非虛言。再看兵力,北虜此次打獵,隨隨便便就帶了十萬兵馬,而自己這方一次最多出兵幾千人,若不是兵力不足,又怎會讓胡虜吞走那麽多物資。時至今日大宋良將所剩無幾,目前能夠信任倚重的武將也就步兵校尉沈慶之,太子左衛率臧質那麽幾個。他不由搖頭歎息:"敵強我弱,無兵無將,無錢無糧,談何驅逐胡虜,恢複中華。"
"可是咱們有令北人深憚的檀將軍啊。此番將軍英明神武足智多謀,夜唱籌量沙,身白服乘輿,徐出外圍,全軍安然返回,傳入北方雄名大振。平城裏竟有不少百姓畫了他的像貼於門上驅鬼。"
劉義康打了個哈欠。他已經連著兩天沒睡整覺了,實在太疲倦了。閉目倚在憑幾上,唇角微動牽出一個敷衍的笑容:"有這等事。"
諜者接著說道:"檀將軍的確威名遠揚,北人都說…安知將軍非司馬仲達也。"
這最後一句話令劉義康驀地驚起,猛然睜開雙目,困意全無。"司馬仲達…"他喃聲念了幾遍這個名字,思前想後,臉微微發白。
過了好一會兒,他恢複了常色,問諜者可還觀察出什麽是值得稟報給他的。諜者想了想道:"小人覺得那虜主雖無道,卻是有個軟肋。"
"什麽?"
"過不了女人關。"
劉義康一愣。諜者繼續說道:"前番虜主討伐柔然,不見敵而返,途中遇大漠幹旱,士多幹渴而死。其實這是說與百姓聽的,並非實情。拓跋燾其實差一點就回不來了。他這幾年十分寵愛一位杜姓女,可那名女子並非普通宮妃,乃是多年前被他滅了九族的崔伯淵之女。崔小娘子隱忍十載,一朝積發,拓跋燾被她設計勾陷幾盡戰死漠北,數名胡虜將領喪命。事發後北朝舉國皆驚。諸胡人酋長欲將崔小娘子處以極刑,奇怪的是拓跋燾竟然不準,還百般回護於她,時至今日仍在僵持。北人都說他們的國主被妖孽給惑魘了。"
劉義康的臉已經象雪一樣的白了。目瞪口呆如雕塑一般凝固在簟席上,良久才從震驚中緩過神來,迫不及待地失聲叫道:"你可曾見到阿柔?!"
諜者不明就裏,他立即改口道:"你可曾見到崔娘子?"
諜者搖頭:"崔娘子是重犯,關在廷尉獄裏,小人難得一見。"
揮手命那諜者退出,劉義康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一縷陽光透過窗格灑到他的台案上。光影明暗沉浮如流水,仿佛十年前江上那葉載著她的小舟,在一樣沉浮的晨光裏漂泊遠去。那頭也不回的決然身影再一次呈現在他眼前。
潯江別過,從此天各一方。十一年來音信全無,他用繁重的政務占滿閑暇時光,盡力控製住一不小心就逸出的回憶,盡力抵擋對她的思念。新婚第二年,王妃給他生下嫡女,不久遁入空門。他亦無心再納繼妃,與身邊侍婢生了幾個兒子,他努力說服自己沉浸在天倫之樂中,恍惚覺得已將那人忘記。然而被他強行封在角落裏的身影卻在他猝不及防之時陡然降臨。他所有關於她的回憶瞬間被喚醒。那慘痛欲絕的哀嚎,咬破紅唇的詛咒發誓,不顧他強烈的反對毅然回國報仇,十年來自己一直不曾主動打聽她的消息,也不曾聽到關於她的隻言片語。他安慰自己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這麽多年她一定是順應了命運的安排,她應是與虜首丈夫生活得不錯,再也想不到她竟是真的做出了這等驚天動地的複仇之舉。
他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聽那諜者的意思,她尚徘徊於生死之間。倘若她最終逃不出死路,自己該去營救她的。過去的十一年他沒有為她做過一件事,讓她孤身一人在豺狼堆裏掙紮拚殺。他慚愧地低下頭,手指無意觸到坐榻上鋪著的織犀角簟,冰玉般的清爽滲入他指尖。犀角劈片,逐條抽軟,柔韌如線,以織為席,夏日坐臥其上涼爽吸汗,乃專供皇家使用的稀世之寶。他用指尖慢慢摩挲著犀角細膩的紋路,讓那冰涼在肌膚間化開,漸漸被他的體溫暖得溫熱。如同許多年前,他珍重地吻上她冰清玉潤的唇,那一刻的接觸,便是兩顆心的契合,便是他此生視若無價之寶的幸福。
若是能選擇,他願意舍了這光麗齋宇,精奇服玩,舍了這一切人為造就的華貴奢靡,與她遠離紛雜的塵世,尋得一處避秦桃源,長相廝守。十年的權謀角鬥,政海顛簸,他越來越感覺到疲憊,感覺出自己的力不從心。他早就知道自己沒有為官做宰的天賦。他缺乏一個掌權者所必需具備的心術。他看不出那些閃爍著善良之光的眼睛後麵所隱藏的欲望,他已經好幾次被他的幕僚和心腹擺弄於股掌之間,他厭煩了各種花樣疊出的政治交易,稍微不小心就被人擺了一道,叫人坑了去。
他該退出這波譎雲詭的朝堂了。該為她做點事了。現在就著手,思考出一個解救她的萬全之策,他的大腦緊張地旋轉著。可就在這時他聽到急切的腳步聲,茫然望去,見一位台城的中官急步向他奔來:"殿下!不好了,陛下…陛下屬纊在即!"
他大吃一驚,腦中的風華雪月頓時一掃而空,跳起身向台城策馬而去。怎麽會這樣?!今日皇兄的精神比以前都好,早晨自己離開前還喂了他半碗粥。怎麽才半日工夫,就屬纊了?!他滿頭大汗跑進皇帝的寢宮含章殿,第一眼看到的是禦榻前低聲啜泣的潘淑妃,他的臉登時黑了下來。
皇帝劉義隆陷入昏迷,眾人不錯眼珠地守了小半個時辰,那片放置在他唇鼻間的絲纊才恢複了正常的顫動頻率。十歲的太子劉劭喜極而泣,禦醫這才顧得上擦汗,眾人長長鬆了口氣。潘妃快速抹幹眼淚就要往皇帝身上撲,劉義康猛伸一臂將她攔住,"孤王已下令禁止任何嬪禦靠近陛下,為何違禁?!"未及潘氏爭辯,他陰冷的聲音又在殿中森森響起。"你聽好了,陛下若殯天,孤要你生殉!"
潘淑妃是擁有龐大後宮的劉義隆駕著羊車尋來的美女。多年前南朝這位貌似無害的傀儡天子在羽翼豐滿之時突然淩厲出手,一招便要了三位權臣的命,從此乾綱獨斷,成為名副其實的皇帝。大權獨攬後的劉義隆雄心萬丈,在前朝和後宮同時意氣風發,勵精圖治。建康城秀麗的苑囿裏關了上百名搜羅來的美人,到了晚上他時常發愁不知道該找誰臨幸。以書卷氣自許的皇帝從史書裏得到啟發,於是他成為第二個駕著羊車在後宮馳騁的男人,羊停在哪裏,他就幸在哪裏。既然他能借鑒晉武帝的創意,自然會有妃子借鑒胡貴嬪的對策,隻要那妃子恰好讀過同一本書。入宮兩載卻連皇帝的麵都沒見過的美人潘氏,按書上記載的胡貴嬪的做法,投羊所好,在門外的屋簷上插以青竹枝,地上灑以鹽汁,於是皇帝的羊車在經過諸妃房前時,總在潘美人的門前停下來,舐鹽水吃竹枝。帝大悅讚之:"羊乃為汝徘徊,況於人乎!"於此愛傾後宮,至今榮寵不衰。
潘淑妃不僅擁有驚人的美貌,更擁有後宮女人罕見的美德。在她不方便侍寢的日子裏,她極賢惠地將其他美人領進自己的寢宮,領到皇帝的龍榻上。那些經她調教過的女子是她為皇帝精心準備的禮物,劉義隆盡情享受著潘淑妃的大禮,潘美人的位份節節升高,在後宮成為眾美女爭相討好巴結的對象。妃嬪們隻要能夠攀附上她,榮幸地成為她下一份晉獻的禮物,便是鯉魚跳過了龍門。潘淑妃的宮鬥手段實在是天下第一,高明之極。自古以來沒有比她人緣更好的後宮嬪妃了。她愈是不妒,在皇帝眼中愈是可愛,賢良,高貴。實際上潘妃隻給那些替補的女子傳授了點皮毛,離她的風情萬種差得太遠。潘淑妃就是再無腦也不會透露出侍寢的秘訣精髓。她從不擔心會被人取代,事實也如此。在劉義隆心裏,她獨一無二,無可比擬。生育皇子以後她的身子愈加豐滿迷人,劉義隆一年到頭夜夜宿在她床上,在她和她那些禮物的胴體裏,耗光了精力。
自元嘉四年起皇帝便屢發痹阻,心痛,精神萎頓,頭昏耳鳴,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禦醫的診斷很是簡明扼要:陛下所患是虛勞疾。病久體弱則為虛,久虛不複則為損,虛損日久則成勞。藥方更是簡明扼要,就幾個字:絕房事,靜養。然而麵對自己越來越虛的身體,劉義隆似乎並不在意,反而更在潘妃的寢殿裏擺上歌舞酒席,夜夜酣歌醉舞。急管繁弦,讓劉義隆似乎忘了北有強虜;眠花宿柳,也讓春秋鼎盛的帝王疲憊昏臥,最終竟至下床艱難。百官看在眼裏急在心頭,動蕩的南朝剛剛步入正軌,國家政通人和,百廢具興,他們誰都不想要一個愛好長夜當歌,或是耽於女色的國主。
群臣的抗議直諫和潘妃的溫存貼心來回拉鋸,最終皇帝發現,他已經離不開這個女人。他對她的依戀已經超越了肉體,隻有在這個女人麵前,他才願意傾吐心中的憂愁和焦慮,他才能獲得想要的舒適安寧。他不顧群臣的反對,拖著病體與她纏綿。司徒劉義康幾次和他紅臉,他不得已減少了與潘妃接觸的機會,可隻要他的病情稍有好轉,潘妃就會在侍疾的時候悄悄鑽進他的被窩。一觸到美人細膩柔軟的肌膚,和那一向令他不能自持的嫵媚,他常常會顧不上自己還在生病。即使在力不從心的時候,他也會把美人攬在自己雖然寬大但一點也不健壯的胸膛裏把玩一番。在獲得了短暫的快感後,他的腦門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他的荒誕行徑活活氣死了發妻袁皇後,他除了在潘美人閣裏頓足捶胸痛哭哀悼外,依然我行我素。這麽多年來,他始終無法抵擋她的魅力。他的病情就這樣來回反複著,往往是禦醫費力把他調治得稍微有所好轉,美人一去伺候,立即前功盡棄。最終忍無可忍的劉義康對後宮下了禁令,仍是禁不住他二人之間烈火一樣的濃情蜜意。
此刻一臉委屈的潘妃憤懣看著劉義康,正欲哭鬧卻見後者眼中竟閃現了不尋常的殺意,嚇的再不敢出聲。她原就是個胸無大誌的簡單女子。畢生所追求的不過就是些錢財,和尋常女子都想要的夫君寵愛。她並沒有多少見識膽量和心機。她很愛這個皇帝夫君,他的每次昏厥都帶給她無盡的恐懼和痛苦,她常常為他擔憂流淚到天明。而他每一次好轉又會帶給她無盡的歡樂和希望,隻要聽說他有些起色了,她就迫不及待地湊到皇帝身旁,今早就是。她對禦醫和百官的聒噪置若罔聞,那些逆耳的話一律被她歸為沒安好心。"他們就是眼紅,妒嫉。"她撇著嘴唇。她的腦海裏沒有'節製'二字,她絲毫看不出她的行為對她自己,對皇帝,對江山社稷有什麽影響。不說別的,太子自母親被她氣死後每每看她的眼神充滿了仇恨,異日接位後會將她怎樣處置,她連想都不想。自己不過就是個小女子,驕縱些又能怎樣。她恨劉義康多管閑事,小題大作,可是麵對他的淫威,加上她的皇帝夫君又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幫不上忙,她也隻得收斂一些,悻悻地退了出去。
榻上的皇帝此時弱弱地呻吟了一聲,劉義康立即圍了上去。皇帝勉強睜開了眼,眼神飄忽渙散了許久,才看清頭上這幾個人影。他顫抖著向太子伸了伸手,劉劭一把握住父親灰白的手失聲痛哭。皇帝又費力遙望劉義康,雙唇翕動似有話講。劉義康連忙俯身將耳朵湊近,勉強聽到皇帝孱弱如蚊呐的聲音。
"下…顧命詔…"
"三兄!"劉義康的淚水奪目而出。難以置信地看著皇帝,無法接受眼前的景象。劉義隆的眼角亦滲出淚滴,握著劉劭的手愈加顫抖,"太子…還這麽小…"隨著他嘶啞地說出這幾個字,他的眼淚無法控製,滿麵淚痕。在場諸人皆悲聲泣下。劉義康邊哭邊擦拭掉皇帝的淚珠,竭力抑製住悲傷,再次附耳,仔細聽皇帝後麵的話。
"嗣君…年幼…檀…檀公…檀道濟…"
隻說出這幾個字,氣若遊絲的聲音就消失了。眾人大驚,幾名禦醫立即上前觀察診治,劉義康驚恐萬分守在一旁,直到黃昏時分,禦醫才又一次將皇帝從死神手中搶了回來。劉義康覺得再這樣折騰下去自己也要病倒了。他連東府都無力回,在他幼時居住的玉燭殿裏躺了一宿,第二天早晨頭痛欲裂,禦醫前來匯報皇帝狀態平穩,隻是還不能說話,他才稍稍緩下了緊張的情緒。
沒滋沒味地用了點早膳,他想起前一天皇帝的留言。彌留之際皇帝念叨的,一個是太子,另一個…天,是名震天下的檀道濟。把這一老一小放在一起,劉義康頓覺冷汗四起。
假如他沒揣摩錯的話,皇帝的意思是太子太小,即位以後根本控製不了檀道濟,到時候劉宋滅司馬那一幕又將重複上演。這也是劉義康內心深處最忌憚恐懼的。"司馬仲達,"他在心裏念著,連魏虜都看出來了,此人太象司馬懿。而司馬懿,可是以赫赫功勳掌握了曹魏大權,最終以子孫篡曹魏而聞名的大權臣。
自東漢三國到兩晉,權臣一個接著一個,有膨脹到頂點灰飛煙滅的,也有登臨至高而一統天下的,兩百年來皇帝與權臣的爭鬥就不曾停過,此起彼伏,引出多少江山易主,生靈塗炭。劉宋自己就是權臣鬥贏皇帝的結果。他們的父親劉裕,從巷陌無賴,倚借軍功做到了高位,而後功高震主,廢立東晉皇帝如同兒戲。司馬氏退讓至極,最後幹脆禪位,可是劉裕還是殺掉了晉末代皇帝,殺光了司馬王族。這個至尊的寶座,亦是踩著前朝皇室的頭顱一步步登上的。這樣起家的劉宋,對任何可能成為權臣的人物都懷有戒心,戒備森嚴。對於門閥士族,劉裕劉義隆父子的對策是盡量壓製,琅琊王氏被擠得默默無聞,陳郡謝氏被誅得所剩無幾。而對於協助劉宋起家的開國元勳,就更是忌憚難容了。既然自己能從權臣篡位做皇帝,別人為什麽不能?這是源於骨子裏的一種猜疑,每時每刻都陪伴著劉家人。劉裕臨終托孤,實際上托付了四位顧命大臣。檀道濟是其中之一。而這四位原本應輔助少帝的臣子,竟聯合起來一齊廢了幼主。少帝劉義符,他們的大兄,就是死在檀道濟手裏的。之後這四位又聯合殺了二兄,隻因他們看中了三兄,認定他有天子之相,就把無辜無錯的劉義真給殺了。劉義真行二,長幼有序按理越不過去。檀道濟已經參與了一次廢立皇帝,難道他不會再幹一次?後來新帝義隆的力量逐漸壯大,幾位顧命大臣感到威脅又想要廢三兄時,檀道濟這一次卻不肯合作了,隻因他被三兄義隆的人格魅力所折服,不僅如此還將眾人密謀的計劃全部泄露給皇帝,導致劉義隆一舉成功,誅了那三位的三族。可難道,這不是又一次的背叛?那三位權臣,可是與他並肩作戰三十年的兄弟,相互信賴之極。檀道濟不知為何隻服他三兄,對這個皇帝忠心耿耿,旁人都不在眼裏。可是萬一三兄撐不住撒手人寰,位極人臣,天下聞名,手握重兵的檀道濟就將成為新的權臣,朝中再無人可以遏製!
劉義康的額頭上冷汗涔涔,大腦卻還自顧自地不肯停歇。再往下想,他就不止是出冷汗,連手腳都冰冷了。檀道濟,不世出的棟梁,他有十一個兒子!個個武勇!他身邊的左右心腹,個個身經百戰,誓死效忠。可他們效忠的不是朝廷,是檀道濟!當初的司馬仲達,才有兩個成氣候的兒子,就把曹魏的江山給奪走了,一旦三兄駕崩,這十歲的新君,他們劉氏這一大家子六七十口,豈非檀氏虎狼子孫實打實的俎上魚肉!一個都別想跑了。劉義康霍然立起,渾身往外冒著騰騰殺氣。
高聲傳來長史官,命他草詔緝捕檀道濟及其諸子,長史提筆之時他又冷靜了下來。這若真下詔了,可是鐵定的矯詔啊!皇帝除了念叨檀道濟的名字,其它的可並沒有說出口。檀道濟帶給他們的危機就是再大,也隻是憑自己的判斷,猜出來的!他畢竟什麽都沒做,甚至連苗頭都沒有。這要是萬一猜錯了皇帝的意圖,自己擔個殺頭的罪過事小,國家喪失銅牆鐵壁事大!檀道濟之於大宋,就如李廣之於大漢,有李廣在,匈奴就不敢南侵,有檀道濟在,魏虜就隻能老實呆著。這…怎麽辦才好?!
左右為難之際忽地驚聞,皇帝又屬纊了。劉義康心急火燎撲到皇帝病榻前,又守了半日,其間心提到嗓子眼好幾回,出來後再也受不了了,叫來長史擬旨,召檀道濟自江陰前線回京,侍帝疾。這其實也是矯詔了。可現在這情景,顧不上這麽多,先把人監控在眼皮底下再說。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切,他才顧上喘氣。這時才恍惚想起,北方還有個佳人,在牽動著他的心。他頹然倒在榻上,隻覺一身的精氣神都給抽幹了。時時驚心動魄,刻刻膽戰心驚,他又能分出多少精力去救她,去憐惜她呢。愛情是多麽遙不可及的奢侈品,他自己每天過的都不是人的日子。
呆坐到天黑,他勉強打起精神,秘傳心腹侍衛,叫他帶人潛入平城。"胡虜若不殺崔娘子還好,若真有殺她那一天,就劫了法場,把人帶回南朝。"
他很清楚這樣做即冒失又不成熟。萬一失敗會使兩國關係更加惡化。可如今這情勢,容不得他花上大把時間周密考慮營救她的策略了。他能為她做的,也隻是這一點點冒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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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驅逐胡虜,恢複中華" 出自朱元璋的《喻中原檄》。朱元璋為了恢複漢室江山,推翻當時蒙古人的統治,在《喻中原檄》一文中提出了“驅逐胡虜,恢複中華,立紀陳綱,救濟斯民”的口號。同文中也提出“胡虜無百年之運”。500多年後這十六字被同盟會改了改,變成"驅除韃虜,恢複中華,創立民國,平均地權",是中國同盟會的政治綱領。也叫十六字方針。
羊車望幸:晉武帝司馬炎,司馬仲達之孫,晉朝的開國君主,公元265年他繼承父親司馬昭的晉王之位,數月後逼迫魏元帝曹奐將帝位禪讓給自己,國號大晉,建都洛陽。公元280年滅東吳,統一全國。建國後采取一係列經濟措施以發展生產, 太康元年,頒行戶調式,包括占田製、戶調製和品官占田蔭客製。太康年間出現一片繁榮景象,史稱“太康之治”。但滅吳後,逐漸怠惰政事 ,奢侈腐化。滅亡孫吳時將孫皓後宮的五千名宮女納入後宮,於是司馬炎的後宮便有萬人規模。因此,每天晚上到底要臨幸哪個妃子,就成為一個讓他十分頭疼的問題。於是他想出一個辦法,坐著羊車,讓羊在宮苑裏隨意行走,羊車停在哪裏他就在哪裏寵幸嬪妃。司馬炎尊容:
大過節的娛樂一下。原圖在這裏。出自唐閻立本所繪《古列帝圖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