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幾日拓拔燾命人清點擄獲,打掃戰場,自己獨處禦幄喝悶酒,不與他人交流,也不願處理堆積如山的公務。其間司馬楚之進帳向他稟報叛軍俘虜中未發現楊氏,全城搜剿亦無蹤影,他聽了以後也無動於衷。拓拔丕的屍首已整理幹淨,司馬楚之請示如何料理他的後事,拓拔燾怔忡良久,沙啞的嗓音吐出幾個字:"斂以小棺,瘞之。"
黃昏下起了蒙蒙細雨,營帳內外皆是一片陰濕。杜至柔披上蓑衣走出大帳,見天陰似鐵,靄靄重雲直壓到城塞門樓蹲踞的脊獸上,隻教人覺得喘不過氣。她收回視線,對帳前值守的軍卒道:"妾要去祭拜樂平王,煩請帶路。"
拓拔丕安靜躺在簡陋的薄木棺裏,青衫荊笄,是罪人裝束。麵上的血汙都已洗淨,神色安詳,皮膚仍是健康的小麥色,仿若重生。 杜至柔久久立在他的棺木旁,靜若雕塑,隻是盯著他屍首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淩厲。慢慢地連她的臉頰也開始扭曲,粗重的鼻吸昭示出內心強烈的憤怒與仇恨。忽然她轉身向旁邊的馬廄跑去,再出來時雙手提著一筐滿滿的馬糞。她也不知哪裏來得這麽大的蠻力,提著重重的筐一口氣走回拓拔丕的棺木旁,猛地將整筐汙穢之物填了進去。糞土敷滿了拓拔丕的麵容和雙肩,杜至柔咬著牙將筐摔在地上,臉上是酣暢淋漓的快意。長久壓抑以後噴薄而出的恨居然這麽劇烈,這是她自己始料不及的。那激烈的情感如洪水猛獸,足以淹沒她全部的理智。她死死盯著那肮髒的軀體良久,氣息才平穩下來,對著目瞪口呆的守屍小卒惡狠狠地說道:"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隨後轉身離去。
回到自己帳中,命侍女溫湯備浴。氤氳水霧充盈滿室,她隻覺臉上濕漉漉的,分不清是蒸騰的水氣,還是不知不覺湧出的淚。
夜幕降臨,她坐在妝台前,默默梳理及地的長發。浴後青絲散發著膏澤香,一頭烏雲瀑布直直地傾散於身後,末梢蔓延至褶襇羅裙伸開的裙幅上,飄逸出柔和優美的弧度。銅鏡中的容色依舊鮮妍,眉山淡遠,她卻不知這樣一顆美麗的頭顱,還能存在於她肩上多久。二十餘載光陰似水,曾經擊鍾鼎食,膏梁錦繡,烈火烹油;曾經赭衣加體,槁木死灰,為臧為獲。釋尊偈語,六欲諸天來供養,天花亂墜遍虛空。她不信佛,卻在這圖窮匕見的前夕,看見隨侯珠成灰,和氏璧裂碎,七寶台崩塌,看見耀眼的繁華被她親手毀滅後的四大皆空。
第二日,拓拔燾勉強從抑鬱中解脫出來,精神依舊消沉。草草流覽朝中送過來的奏報,叫杜至柔執筆替他批複。二人正在禦幄中忙碌,忽然中軍來報,拓拔崇西行路上遇險,派人趕回來向皇帝求援。隨後隻見一名軍士跌跌撞撞進帳,精疲力竭跪倒在地:"陛下…蠕蠕可汗的人馬越過浚稽山,一路向北,時隱時現,我軍追入戈壁灘中,不想後方遭遇偷襲,窳渾運送的糧草在路上…被劫了去。我軍困於漠北,士多餓死,存者痍傷氣乏…"
報訊的軍士退下後,拓拔燾一直一言不發,臉色陰沉得似要結出寒冰。杜至柔緊張地坐在她身邊,不敢發出一點聲響。二人如雕塑般肅默良久,拓拔燾打破了沉默。
"我明日動身,帶兵入漠北援救阿崇,你…"他停了下來,轉頭看著杜至柔,目中有憐惜和不舍。"你不必隨我去了。後麵的征途隻會更苦。此番征戰,諸多意外,你已是很辛苦了。明日你便回去罷。我已命廷尉徹查此番拓拔丕造反,叛軍俘虜都需送回京裏審問。我命德秀押解俘虜回京,你可與他一道走,一路上也好有人照看。"
杜至柔眉頭緊鎖,心中一陣翻江搗海的疼痛,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陛下的輕騎兵…隻剩兩萬了。陛下果真,要親自去救麽?"她的聲音幹澀晦暗,帶著一絲隱含的懇求。拓拔燾沉浸在陰鬱裏,並未從那顫抖的尾音中品出異常,聽了她的問話,隻微微歎息。
"我不想再失去一個。"
過了一會兒,他打開案上的地輿圖,邊看邊對杜至柔道:"吳提長心眼了,打仗竟然也知道用計了,還能想起偷襲糧草的招數。看來我此番救援不能再走舊路,那吳提很可能埋伏在這條路上守株待兔。你立即寫份敕文,叫高闕塞守備尉眷給我送糧草,直接送到柞山,我與他在那裏匯合。我這次走東路。再發一道給平城,敕旨安集將軍長孫翰率五萬兵馬走中路,越過柞山進漠北,與我兩向夾擊吳提。"
"陛下…"杜至柔艱難地開口叫他。拓拔燾抬頭,麵色溫和等著她的下文。她憋得滿臉通紅,最後卻隻吐出幾個字:"不能不去麽.."
拓拔燾啞然一笑:"怎麽突然說起傻話來。是不是給前麵那幾場戰役嚇著了。果然是第一次。下回就好了。阿崇第一次上戰場前也是怕得要命。夜夜噩夢,夢見自己被敵人斬殺。我告訴他,擺脫噩夢的方法,隻有一個,在敵人動手之前,先把敵人幹掉。他說他下不了手,我便跟他說那是侵犯你的人,是掠奪你的強盜。對於欺侮你的人,必要讓他用命來償還。他於是不再手軟。在他砍殺了第一個敵軍將領以後,他殺人如同割草切瓜。沙場之上,成王敗寇,轉瞬生死。人命,不過草芥而已。"
杜至柔咽下一口唾沫,隻覺喉中那吞咽的聲音都大得駭人。掙紮片刻,再次開口:"妾想說的不是這個。而是,陛下的糧草如今也所剩無幾,萬一尉眷沒能及時供應上…如此出征,人馬也不夠糧草也不夠,是不是太冒險了。還是將一切都準備充足,等齊了,陛下帶著糧草一同出發…"
拓拔燾搖搖頭:"等不及了。再耽擱半個月,拓拔崇那邊隻能吃人肉了。"杜至柔的臉霎白,拓拔燾寬慰她道:"不怕。用兵者因糧於敵。以戰養戰,就地取糧,此所以騎兵可以發動閃電攻擊,直搗敵軍老巢。因為不受糧草接濟的困擾。"
杜至柔再次張張嘴,似有許多話要說,卻最終頹然放棄。
臨近天黑,那名驛卒進帳,杜至柔手持文書遞上,驛卒取時竟未能拿過來,原來文書的另一端被杜至柔緊緊攥著,不願撒手。那驛卒一驚,白著臉直盯著她,杜至柔緊捏著書信的手指開始劇烈地顫抖,兩行清淚,從瞪大的雙眼中流出,直滴到書信上。那驛卒額頭上冷汗潸潸,再次用力奪那書信,失敗後絕望地對她低叫:"娘子!"杜至柔麵如死灰,仿若未聞,渾身的力量都集中在那隻手上,驛卒無法,咬牙低聲喝道:"這是幾千人的性命!給你賣命的人的性命!娘子你自己的性命!"杜至柔的手指一鬆,動作雖是輕微得不可察覺,卻仿佛耗盡了她生命的全部。那驛卒飛速將信取走離去,杜至柔頃刻之間癱軟在地,放聲大哭。
帶著最後的情報飛離而去的身影亦帶走了杜至柔最後的悲憫。十年間無數次對那男人有過的寬恕,慈悲,善念,疼惜,在她鬆手的一刻遺失殆盡,剩下的隻有狡詐,殘忍,大奸大惡。這一刻起她淪為徹底的背叛者,負義人。發瘋的痛楚瓢潑大雨般向她澆來,她猝不及防,無處可逃,頹然跌倒在地上掩麵慟泣。她曾無數次預想過這一刻發生時她會怎樣,親手將他送上死路,會是怎樣的酣暢快意。這一刻果真降臨,才發現她能感覺到的隻有痛。割臂斷腕的痛。她再一次嚐到這種苦。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從體內驟然抽離以後,那種剔骨齧心的感受。所不同的,是上一次的痛苦中還有恨,還有複仇的決心,還有因這決心而活下去的信念。這一次隻有純粹的悲愴。他即將因她而死,她期盼了十年的願望就要實現,她卻不知今後的生命還能靠什麽維持,她活著還有什麽意義。淚水如決堤之流奔湧而下。原來一個人的眼中竟能積蓄如此多的悲傷。她哭得渾身發抖,哽噎虛喘,無法控製,也不想控製,就這樣任由淚水肆意橫流,宣泄她的絕望和酸楚。嚎啕悲鳴在空曠的穹廬帳裏鏗鏗回蕩,象狂風吹過高山上的深洞,發出淒厲的共鳴。
哭到幾盡暈厥之時,意識漸漸恍惚,她仿佛看到了許多很早以前的事情,早得如同前世。這些細瑣往事冰裂成碎片,在她眼前雜亂無章地穿梭飛舞。帳外綿綿絲雨,白衣少年踏過滿地槐葉,翩翩來到了她的身旁。他撐著一把紙油傘,鞋履沾染著槐花的清香。他伸手溫存地撫摸著她散亂的鬢發,似有無限的愛憐,她感到那隻撫摸她的手上布滿了厚厚的繭。她訝然抬頭,想要細看那少年的容貌,他卻已轉身離去。她聽到一聲幽幽的歎息。"靜德,你不懂,"季薑的一雙剪水秋瞳,閃著辛酸的淚光。"我沒骨氣。背負著亡國的恥辱,內心的譴責,委身於他的身下,卻又離不開他施予我的柔情,傾心於殺戮我父老兄弟的敵人。一邊仇恨一邊愛,你不懂,這有多痛苦…"她用手中尖利的棋子刺傷自己的手心,用錐心的痛感抵擋他不斷施予的潮水般的愛。"你對我這麽好,將來會後悔的…我們,都會後悔的。"是她自己的聲音,她對他說這些話時,心中滴血,臉上含笑。她親手了斷了兩個人的生路,她終將後悔,她此刻已在後悔。可是如果再選一次,她仍舊會這樣做。他說過的話,弦猶在耳。"對於欺侮你的人,必要讓他用命來償還。"他們是何其地相似,他們本該何其地般配。
當拓拔燾被驚慌的侍女喚進她的帳中時,她已哭暈了過去,貼著冰冷地麵的臉頰上滿是啼痕,地上分明濕了一大片。拓拔燾小心地將她抱起放在暖榻上。又喂了她幾口水,給她脫下羊皮靴,蓋上厚厚的毛毯,自己也除了靴子和衣躺在她身邊,安靜等著她醒來。
她蘇醒的一刻,隻覺眼前仍是一片晦暗,朦朧中似乎覺到周身漾在一泊冰涼的月色中。待她的眼睛終於適應了帳中昏黃的光線,也看到了抱著自己的這個人。燈影仿佛虛到極處的畫筆,輕描淡寫地暈染出他的輪廓。他守候的持久姿態中蘊涵著憐惜,仿佛守望著春華秋實的園丁,絲毫不像君臨天下的帝王。她倚靠在他溫暖的胸懷裏,再次哭出了聲。
拓拔燾沒有安慰也沒有催促,一隻手撫摸著她鬢邊的碎發,堅硬的厚繭磨得她心碎。等她的哭聲終於停頓,他俯身吻了吻她的頭頂,柔聲道:"發生了什麽事,可以跟朕說說麽?"
她搖頭,動作極輕。拓拔燾也不再追問了,隻是安靜地抱著她。月夜靜謐,連帳外草木翩動的颯颯風響,連窗下蟋蟀的哀鳴,都能讓人聽到,讓人增添一份不寧的焦躁。她側臥在他胸膛上,聆聽彼此的心跳。真相就在唇間繚繞,撐得那一顆心酸得脹破,然而她也隻是用牙齒緊咬著唇,把淡淡的血腥和著淚水吞咽下。她給他設下的驚天陷阱如同毒蛇的尖牙,在她的腹中慢慢啃噬著她的血肉,她卻不能叫出一聲來。
拓拔燾沒有等到她的聲響,卻在這寧靜之中,依稀聽到幾聲斷斷續續的淒厲哀嚎,此消彼漲,漸漸連成一片,猶如鬼哭。懷中的杜至柔似乎也被這聲音驚到,綿軟的身子微微發抖。拓拔燾側耳細聽片刻,釋然道:"別怕,是狼叫。離我們尚遠,應在山的另一邊。"
然而那狼嗥卻似不願停止,連綿起伏,悠長不絕。其間還有高低急緩的變化,竟如同一群思鄉的征夫落淚高歌,悲泣之下哀婉成調。每到低緩斷聲之處,便可聽到頭狼仰頸望月,突發一聲高亢嘹厲,隨後群狼爭相和鳴, 嗚咽沙啞,魂遊般隨疾風遠颺,令聞者斷腸。
杜至柔把頭深埋在拓拔燾懷裏。耳邊縈繞的狼嗥仿佛冤死千年的厲鬼,哀嚎著朝她索命。她本能地尋找一個溫暖的懷抱,去逃避那沁入骨髓的孤獨和恐懼。躲在他的羽翼下瑟瑟發抖,卻意外聽到他的喉中似有聲響。她留意傾聽片刻,發覺他竟是在隨著那狼嚎的節奏低聲吟唱。那歌聲輕如耳語,又無章法,念經一般不成曲調。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
英雄末路的悲壯被他用呢喃之聲慢慢地唱出,與遠方淒厲的哀鳴攪在一起,聽起來格外悚懼。杜至柔不由自主抓緊他的衣袖,卻聽頭上傳來拓拔燾的一聲歎息。"你說我現在,象不象那個楚霸王?"
"陛下,外麵是狼叫,不是楚歌。這裏是大魏的朔方,是陛下的江山,不是烏江。"杜至柔輕聲道。
"是麽,"拓拔燾淡淡笑道:"我倒覺得有點象。想那項羽,一生百戰,出生入死,也曾有過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燒廬舍,持三日糧,以示士卒必死的決心,終被胯夫用十麵埋伏困在垓下,八千子弟俱已散盡,無顏去見江東父老。"他慘笑一聲,手指輕輕摩挲杜至柔的臉頰。"我這次帶你出征,本是有些私心的。原以為此番定能大破柔然,讓你親眼看到我沙場馳騁,奮勇擒敵的樣子…誰曾想,炫耀未成,反與那楚霸王做了同類,無顏麵對你。"
他話中每個字都在煎熬著杜至柔的心。她用力閉著眼睛,似乎唯有如此,她才能獲得一點麵對他的勇氣。怔忡良久,她艱難地開口勸道:"陛下無顏麵對的不是妾,而是自己。陛下天之驕子,自征戰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取,從未嚐到過輸的滋味,所以才很難麵對挫折。"
拓拔燾訕訕笑道:"你說的對。我原以為自己英勇無比,現在看來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一樣害怕失敗,一樣患得患失。終究讓你看我笑話了。"
遠處狼嗥仍未停止,拓拔燾皺著眉,忽然身子一動,撒嬌般賴在了杜至柔肩頭上。"這群狼實在討厭,整夜聒噪,攪得人不安寧。你給我唱支曲罷,壓住那噪音。你還欠我一首虞姬的歌呢。我都給你唱了兩遍項羽的歌了。"杜至柔道:"妾便以當日虞姬和項羽的那首歌,還贈陛下。"拓拔燾哼聲道:"才不要聽。什麽漢兵已略地,四方楚歌聲。還什麽大王意氣盡,便是沒打敗仗,也給她唱衰了。不許偷懶,快些填首新詞唱來。"
帳外月暗雲翳,杜至柔熄滅了帷幄內僅有的一點燭火,在這漆黑環抱的夜裏,輕輕展開歌喉。一簾紗幕就隔絕了千軍萬馬,隔斷了神世凡塵。黑暗是最精致也最安全的妝粉,遮蔽了歌者臉上真實的表情與淚光。
"歎英雄不過江東,賤妾淚盡,何堪入漢宮。曾叫隻手把吳鉤,如何鐵石,打作心肺,卻為花柔。腸斷烏騅夜嘯風,佳人飲劍,恨對重瞳。成敗興亡轉瞬即空。好男兒忍辱包羞,東山誌,逐鹿群雄。"
她的聲音輕柔細膩,悠長的尾腔封閉在寸方羅帳之中不絕如縷,與黑暗相互渲染交融。拓拔燾屏息閉目傾聽,她唱完良久,仍沉浸在回味裏。過了一會兒,他睜開眼睛,拉起她的手道:"倘若有一天我做了項羽,你可願意做我的虞姬?"
他的音色異常低柔,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卻覺得那短暫的話語如一支尖利的鳴鏑破空而至,毫不留情地刺穿她的心扉,汩汩流出的盡是膿血,疼得她渾身發顫。拓拔燾感覺到她的顫栗,忙把她抱入懷裏哄慰道:"是我不好,我胡亂說的,嚇到你了。"杜至柔緩過神色,眼中含淚,喃聲說道:"妾陰險德薄,無情無義…比不得虞姬…"
"胡說。"拓拔燾笑斥,又安慰她道:"都是我不好,一時失意,胡亂聯想。我還遠沒到四麵楚歌的境地,不該過早生出末路之歎。"杜至柔把臉朝向內側別了過去,不再言語。黑暗中拓拔燾看不見她的神情,卻能從她微微聳動的雙肩中感受到她在抽泣。她竟是哭了一天。記憶中她從未有過如此悲痛欲絕的時刻。明日便要分離,他將她異常的悲傷當做是對他的愛與不舍,在一片淡淡的甜蜜與苦澀混合的心境中,迷迷糊糊進入夢鄉。
兩個時辰後,拓拔燾從一連串的怪夢中醒來。太陽還未升起,帳中依舊幽暗溟濛。他揉揉眼往帷幕外看去。透過重重紗幕,他看到窗前那一片朦朧霧色中,孤立著一抹皎澈麗影。她麵朝著窗外,望著樹梢上尚未完全消去的淡月痕跡,舒展的眉間,有明顯的愁緒。
東方氤氳出淡青,天幕光潤似玉,透窗而入的空氣中帶著露水的潮濕。她在這最後的一片暗色中,默默服侍他穿衣。層層甲胄有條不紊地套起,她拿過那條革帶係在他腰間,手指無意間掠過冰冷飾牌上四蹄飛騰的神獸,但見那金飾寒光四耀,雖處在暗夜之中,仍不損其光芒。
那日的破曉異常壯麗。地平線上的紫日噴薄而出,東方轉瞬之間金芒萬丈。耀眼奪目的光線便是浸色飽滿的畫筆,染得蒼穹天幕猶如一匹匹撕裂的錦緞。層層彩雲幻化成潑墨的流光,嵌入發白的半邊天際。縫隙間漏下一縷縷火紅光柱,像是給玄青色的荒原點了火,赤金的朝霞便如滾滾溶流,沿著大地縱橫的溝壑蔓延開來。
杜至柔在這一片錦繡霞光中動身,由司馬將軍領三百名扈衛,送她回京城。拓拔燾站在行轅高木搭起的門外,目送她一襲月白色的身影,迤邐向套著青驄馬的油壁車走去。幾名貼身侍女立於車旁。晨風將她的長裙漾起,她宛若淒淒蒹葭中遠去的伊人,素衣微涼。拓拔燾不由憶起昨夜他朦朧做的怪夢。夢中霸王別姬,佳人卻不曾飲劍。自己仿佛被敵人追到了烏江邊,身負重傷,而佳人從江畔白露蒹葭中走到他身旁,怔然盯著他的傷,輕輕地用手指沾了那傷口上的血,之後透過他的鮮血和他微蹙的眉頭,綻開了一抹笑容。 她含笑品嚐著他的疼痛,他卻看不清她的容顏。他不知夢中的佳人是誰,於是眼前似曾相識的景象便令他突然產生挽留那麗影的衝動。他禁不住喃聲叫道:"柔柔"。
他以為那叫聲不過是他的心語,可那一刻杜至柔卻驀然回首。他的心狂跳起來,眼中是熱烈的期待。他期盼她向自己奔來,撞入他的懷裏,讓他激烈地熱吻。可她沒有。她靜靜地立在原地,神情肅穆寧和,一動不動,與他守望。片刻,她露出一個淒涼的微笑。她身上有淡淡的光華,點點唇紅如黑木旁綻放的嬰粟,唇際的笑容淒豔至妖冶。他忽然覺得這笑容在什麽地方見過,心中生起幾分不安。深吸一口氣,努力摒去腦中模糊的景象,再看她時,人已遠去。
魂的層麵, 晚妝是駕馭得太絕了!
再往上突破, 達到靈的層麵, 絕對寫出文學巨著! 世界級別的作品, 觸及靈魂深處!
如果生計上都打理好了, 可以做專業作家, 放飛夢想!
這小說鐵定拍不成影視劇。一個不符合民族團結的帽子就把什麽都扣了。廣電審察不是一般的奇特。象這種有破壞安定團結大好局麵嫌疑的文想都不用想,肯定通不過。三觀不正。所以為什麽影視劇裏的小三都沒好下場呢。一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