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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五十七)

(2017-05-21 09:53:25) 下一個
破曉的晨光融合了穹廬帷帳內燭火未熄的暖色,那縷晨光帶著淡藍的色調透窗而入,清晨純淨的空氣混合露水的澄澈,與榻上紅暈香豔兩廂一觸,變得幽幻溟濛。拓跋燾在晨光照射下醒來,翻身向旁邊看,但見一片光影溟濛中,他的新娘睜著清澈雙眸,一動不動安靜看著他,舒展的眉間,有若隱若現的愁緒。


他在衾被下拉住了她的手。"我是不是…弄疼了你?"


似曾相識的問話將二人的思緒帶回了幾年前。那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所不同的,是她在這次的詢問裏聽出了明顯的憐惜與愧意。赫連卿依舊安靜不語,那雙晶瑩美目中流露出的波紋卻漸漸變暖。沉靜片刻,她用溫暖的掌心,握住了拓跋燾拉住她的那隻手。


那年幽藍的月夜,他終於在大夏國後宮一口廢棄的荒井裏,搜到了這位草原馳名的美少女,他垂涎已久的,赫連勃勃的大女兒。傳說她的美麗猶如天池雪蓮,純淨淡雅,冰清玉潔。他帶著勝利者的微笑,看著他的士卒將她姐妹三人從幹涸的井裏拉出。她麵塗黃泥,枯發散亂,狼狽不堪,雙臂象母雞護小雞般徒勞伸展,護住身後兩個妹妹。他和他的兵士一起放聲大笑,笑聲中是對敗者毫不客氣的嘲諷與蔑視。她等他們笑夠了,放下雙臂,一步步向馬上的鮮卑太子走去。他按轡端坐,身姿挺如山嶽,夜風吹起他甲胄外的黑鬥篷,仿佛蒼鷹陰鶩森冷的黑色羽翼迎風展翅,直欲將這三隻小雛一把抓起吞進肚裏。


"我跟你走。"她揚了揚下巴,清泠無波的眸中一片孤傲冷漠。"別動我的姊妹。"


他詫異挑起眉。果然是養在深宮裏的公主什麽都不懂。這等情勢下竟還提交換的條件。他在心裏輕笑一聲。一群待宰的羔羊。她有什麽底氣和他談條件。


他故意帶她到她父親的寢宮裏施暴。假如不是她幾個兄弟外逃,他甚至要將那幾個男人押到他身旁,讓他們眼睜睜看著他怎樣占用這一族的女人。一國公主淪為他床上的泄欲器,不如此便不能彰顯他的勝利,和對敗者無情的踐踏和嘲弄。他尤其對公主感興趣。在以後的許多年裏,他搜集公主成癮。隻有將一國的公主壓在身下,才是將這個國家真正的征服在腳下。他命人強行洗掉赫連卿臉上的汙泥,冰山雪蓮般純美臉龐令他的呼吸為之停頓。他迫不及待撲上去撕扯掉她裹身的破衣,隨著聲聲裂帛少女純潔的胴體乍現眼前,他隻覺心頭一緊,渾身隨之一振。


這樣欺霜賽雪的肌膚!比剛從統萬城裏掠來的羊脂玉碗還要潔白潤澤。他手忙腳亂褪去自己衣服,強硬擁她入懷,自始直終擺出任人宰割姿態的少女終於還是忍不住反抗,一掌向他臉上揮去,卻在手掌就要觸到時被他輕而易舉地捉住,帶著得意的笑看著她,目中有令她憤怒之極的挑釁。他輕輕用力按住她四肢,輕易化解了她微乎其微的反抗,帶著一抹捉弄她的神色向她的櫻唇靠過去。他在她手足亂掙的嗚咽中完成了強吻,再欲進攻時忽覺肩上一痛,是她盛怒之下如同小母獅的撕咬。那怒目圓瞪的神態讓拓跋燾覺得更加有趣,他臉上那抹捉弄的嘲笑更加明朗,這可惡的笑容再次激起赫連卿,用盡全力再向他咬去。他一把捏住她靠近的唇迫使她張口,然後抓起旁邊撕爛的布條塞進她嘴裏,繼續他的侵犯。


他終於攻進她身體,撕心裂肺的疼痛令她渾身瞬間繃緊凝固,雙目猛然張大,隨後一滴絕望的淚珠自眼角劃下,被塞住的嘴裏發出一聲慘烈的低呼。


這奇異景象使他破天荒地首次為自己的行為反思。他停了身上動作,拿出她口中布條,帶著無辜神色問她道:"我是不是…弄疼了你?"


隨後他聽到了少女不帶絲毫寬恕的咒罵。他來了氣,不再憐香惜玉,繼續釋放被她點燃的欲望。而她也不再掙紮,將頭狠狠向側麵扭去,緊鎖的眉頭上掛著掩飾不住的厭惡。


第二日傍晚,他軍中巡視歸來,靠在寢宮虎皮墊上休息片刻,命人將赫連卿帶到麵前。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身邊一名侍妾了。你那兩個妹妹我也先收著。等她們長大點…"他挑起眉裝出考慮的神態,然後看著她慢慢笑道:"寡人一並笑納。"


赫連卿雙手不由纂成拳,怒目圓瞪直視他道:"禽獸!"


滿麵漲紅怒氣衝衝的少女再次激起拓跋燾逗她的興趣。他更懶散地往後一靠,故意色迷迷地打量她,邪邪地笑道:"果然是公主,脾氣真不小。"他假裝歎氣,帶著同情語氣道:"這是你的命,認了罷!你不再是什麽公主啦,從今以後你隻是我後宮裏一個侍寢的小妾。我是你的主人,你要做的就是好好考慮該怎樣取悅我。你要是伺候的舒坦呢,我大概還能想想怎麽讓你這一族人少受點委屈。"


赫連卿目眥盡裂的血紅雙眸中跳動的火焰象即將燃盡的煙花,猛然噴放後虛弱地凋零暗淡。認命般低頭沉默良久,她突然平靜開口道:"我會針黹縫補。我可以給你的士卒漿洗衣裳。"


這話出乎拓跋燾的意料。他眨了眨眼,笑道:"不錯。可我軍中不缺洗衣婦。"


"我還會喂馬,養馬。我知道給馬吃什麽…長膘…我知道怎麽讓馬跑得快。"


"很好。這個本事倒還管些用。"赫連卿眼中立即一亮,仿佛看到希望的光芒。拓跋燾幾乎要笑出聲了。他滿意看到赫連卿即將掉入他圈套的天真模樣,歪歪頭道:"這樣罷,你白天伺候我的馬,夜裏伺候我。人盡其才,兩全其美。"


他沒有忽略掉赫連卿眼中被羞辱後的痛苦火焰,他樂於象得勝的貓捉弄垂死的老鼠一樣,慢慢捉弄她,一點點磨掉她企圖抗拒他的心。最初的剛烈在他的馴服下調教為最後的順從,他喜歡這樣的征服。他在這些搶來的美女身上,一次次重複品嚐征服欲望滿足的幸福,從未曾失手。


赫連卿急促的呼吸良久才漸漸平靜,她盯著他的眼睛,冷冷說道:"我想你不缺女人。"


清眸不帶一絲蒙塵,她的克製力令拓跋燾微微吃了一驚。他挑起眉做出同情神色,佯裝替她歎息:"所以你才要趁著我還沒討厭你的時候,想盡辦法討我的歡心啊。我不妨提前告訴你,我對同一個女人的熱情持續不了多久。你最好趁我寵愛你時,從我這裏多要些好處。等你被我冷落了,三年五載也見不到我一麵,再想給自己牟取點利益,可就晚了。"說完他轉頭對侍婢命道:"給她換件喜慶點的衣裳,"複又看著赫連卿微笑道:"稍適我在軍中開慶功宴,論功封賞攻破你們統萬城的將領。你在我旁邊陪侍。"


慶功宴設在皇宮外平曠之處。士卒以黃髹木圍出營帳,立旌門並覆以黃幕。篝火在寬敞的營地間燃起,歡聲笑語穿過營帳內外,縈繞在眾將士之間。此番賜宴為主帥拓跋燾犒賞三軍,故而眾將領倚靠大帳環坐四周,不分尊卑開懷暢飲。席中觥籌交錯,鮮卑將士依次向拓跋燾敬酒,抬首那一刻,皆被他身旁的女子吸引得瞬間眩目。小袖綠綺衫,素縑長裙,瓔珞為墜,紅霞為帔。此時的鮮卑人已開始漢化,上至君主下至百姓皆寬袍廣袖衣帶飄飄,漢人服飾早已見怪不怪,然而尋常的漢服卻被這名匈奴女子穿得粲然生輝,而她靜默坐在拓跋燾身邊,麵帶憂傷,宛如泣露。


察覺到眾人眼中難以掩飾的驚豔,拓跋燾好生快意,一手摟緊她,笑對眾人道:"這便是屈孑的大女兒,我新納的夫人。"眾人紛紛恭喜道賀,拓跋燾越發喜不自禁,揚聲對眾將領宣布道:"此番慶功宴,除珍寶車旗分賞各位將士以外,我還有好禮相贈。"


隨即一拍掌,立即有宮人引十多名女子魚貫而入。她們身著華麗宮妝,辮發飾羽,腕上金環,然而麵色恐慌不安,一望便知是俘獲的夏國貴族少女。赫連卿一眼便看到她那兩個妹妹,哆嗦立於隊尾,仿佛風中顫栗的蘆草,隨時折斷飄零,被人踏入泥中。


"她們是夏國的公主郡主,都是處女,本是眾卿特意獻上充實寡人後宮的,然而眾卿家多年來為國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此番滅夏理應嘉獎,所以把她們都分給你們了,每位愛卿分到一名。來吧,自己上去選。"


席間頓時沸騰起來,眾人都肆意打量帳中女子,嬉笑私語聲此起彼伏。這十幾名貴族女孩除了年幼的赫連璦,均羞愧低頭,暗自啜泣。她們列成一隊站在鮮卑人麵前,如貨物牛羊一樣供異族勝利者挑選,選中自己的人便是主子,日後無休止地受其淩辱蹂躪。這是她們無法改變的命運。


"你說過你會留著我兩個妹妹的!"情急之下赫連卿不加思索地喊出一句話,引起拓跋燾放聲大笑,之後斜睨著她耳語道:"方才你可是不願意我收留她們的。我說日後納她們為妾,你罵我禽獸。為了不擔這個惡名,我隻好忍痛割愛了。"


眼見一名虯髯高壯的鮮卑人麵帶難掩的猥褻笑容向她二妹走去,赫連卿突然起身飛快走到那將領麵前,淺淺一拜笑道:"將軍且慢。這兩名女子是妾留給殿下的。"她指著兩個妹妹,那鮮卑人一愣,赫連卿轉向拓跋燾拜道:"妾方才失言,冒犯殿下,伏乞殿下恕妾無知莽撞之罪。妾國已亡,妾家已破,妾早已無依無靠,孤苦零汀。上無父兄庇護,下無侍從扶持,所牽掛者,唯有這兩個年幼姊妹。懇請殿下將她們收在身邊,使我姐妹朝夕相伴,共同侍奉殿下。我三人自當感懷殿下恩德,盡心服侍,無怨無悔。"


說完俯地叩首。那將領聽聞此言自然不敢和太子爭女人,悻悻歸座。拓跋燾眯起眼睛看著赫連卿俯身順從的姿態,片刻後露出慵懶的微笑。"也好。既然你如此誠心,寡人領情便是。"隨後叫宮人引兩名赫連氏離帳,又命人從女俘中挑來兩名姿色上佳的貴族女賞賜給那名將領作為安撫。那將領憑白多得一名美人,釋懷謝恩,席間氣氛又活躍起來。赫連卿漠然坐回拓跋燾身旁,垂頭不語。拓跋燾興致勃勃看著眾將挑選美女,與他們相互祝酒暢飲後,摟過赫連卿,在她耳邊低聲笑道:"這可是你心甘情願的,以後可別怨我喔。"


赫連卿抬起頭望著他,霧蒙蒙的清眸裏有動人的水波閃爍。"你也許可以拿我的姐妹迫使我屈服,也許可以憑男人的力量迫使我侍寢,但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是你永遠無法強迫我的。比如我的意願,還有我的心。"


穹廬帷帳外淡煙曛墨畫,燦爛晨曦伴隨鳥語聲聲鑽入洞房,打破了赫連卿苦澀的回憶。她向身邊這個男人看去。鬢如刀裁,頦如峭壁,英武麵孔沉著堅毅,棱角分明仿佛雕刻。她微微皺了皺眉。記憶中那個強盜是何時從男孩兒長成男人的?自己的一顆心又是如何一點點動搖軟化,最終放棄對抗的?她是長女,長公主,身負家族重擔,她早已沒了任性的自由。她無可選擇地委身於他,曲意承恩,婉轉邀寵,以此交換他對自己的族人網開一麵。他和後來被俘的兩個哥哥稱兄道弟,他對兩個妹妹照顧有加。這一切看在她眼裏,痛恨他的怒火漸漸平息,長時間的假意歡笑讓她產生了絲絲錯覺,她已分不出自己對他是真心還是假意。屈服和愛,可以混為一談麽?她搖搖頭。但命運之苦,讓人不得不屈服的時候,如何麵對自己的生命,是她能做出的自主選擇。在沒有盡頭的屈辱和苦難裏,她依然可以努力活出最美麗動人的樣子。


他說給她聽的預警絲毫不差。將她們俘虜回平城後沒多久,他便把她丟在了一旁。她看著他一個接一個的搜集女人,馮季薑,杜至柔,她看著她們一個個的獲得流星般的盛寵,又一個個黯然跌落。波譎雲詭的後宮裏,她不可避免地卷了進去,丟了孩子,被人利用,被他傷害。她平靜接受了這一切,守著做人的底線,不長歪,不變壞,不害人,不懷恨,不記仇,不與全世界為敵。在對淒慘命運的順從裏,一點一滴注入自己的尊嚴與善意。


"想什麽呢?"拓跋燾洗漱完畢,在她身旁坐下,看著她欣然笑道:"朕大婚依製輟朝三日,本想帶你出雁門關北狩,無奈時間太短,朕就在這南苑行宮好好陪陪你吧。對了,朕有件禮物送給你,權當我們新婚的賀禮,你看了一定會高興。"


一名內侍走進禦幄,赫連卿疑惑地向他望去,玄即睜大眼睛。那內侍的右臂上,穩穩架著一隻純白的海東青。赫連卿驚訝萬分,緩緩站起身,向那雄鷹走去。鷹隼銳眼秉金含火,鐵鉤喙爪犀利如镔,羽翼撲淩,煞是威嚴。赫連卿難以置信地觀賞片刻,轉頭向拓跋燾看去。


"我說過,我會賠你的。"拓跋燾訕然笑著,臉微微紅了。


朔方水北,黑水之南,一片茫茫大草原。那裏的天純藍而明淨,空中飄浮的雲朵蓬鬆潔白,低低地悠然遊移,仿佛縱身一躍,就可扯下一把雲絲。錫爾河水蜿蜒流下,積於綠洲之上形成一汪幽潭,清澈清泠,天晴時看過去,色澤幽藍如寶石。潭邊蘆草隨風搖蕩,成群牛羊麋鹿點綴在天水之間,碧草如茵,曠野悠遠,仿佛一幅優美畫卷,寧靜展現在魏國大軍麵前。


帶著堆積如山的珍寶車騎馬匹戰利品,躊躇滿誌欣然返程的魏太子拓跋燾不由被草原風景吸引,勒馬駐足,觀望片刻,他望著遠方隱約顯身的鹿群,興致勃勃對隨行將士說道:"此地水草茂盛山川沃饒,正是狩獵的絕佳去處。"他命大軍駐紮下來,帶著百餘名鮮卑將領向無垠的大草原飛奔而去。遠處殘破墩堡曆曆可見,白色城牆籠罩在日暉中一片敗毀死寂,渺無人煙。


那是被拓跋燾洗劫一空的統萬城,現已改為大魏的統萬鎮。隨軍而行的俘虜赫連卿走出帳外,遙望故國,潸然落淚。橙黃落日已沉至天際線,草原暮色四起,朔風淒愴,更覺一片哀婉悲涼。


耳邊馬蹄疾行,轉眼拓跋燾的身影穿過黃昏晦暗光影,出現在她眼前。他並未下馬,凝重神色中帶著一絲焦急,高聲傳來侍衛將軍,命他們集合兵士向北邊山穀裏進發,去尋找他的幾名兄弟宗親。這些人追趕麋鹿陷入林中迷了路,天快黑了還是不見他們走出來。


"他們出不來的。"赫連卿並未看拓跋燾,隻對著即將出發的兵士,自言自語:"你們去了,也出不來的。"


冷冽的音色不帶一絲溫度,拓跋燾輕而易舉地從中聽出了幸災樂禍。他猛地抓住赫連卿臂膀,厲聲喝道:"你知道怎麽走出那片山林對不對?!"


赫連卿迎上他迫人的目光,淡然點頭:"我能把他們找回來。條件是,"她衝夏國俘虜所在的營地指了指:"放開他們身上的繩索,不許再拿他們當你們鮮卑人練騎射的活靶子。"


滅夏回程時,魏國人將虜來的胡夏宗室大臣用繩索串在一起。一隊牛車首尾相連,三百多名昔日的王公親貴綁縛串鎖如同牲口,跟著牛車蹣跚而行,不時被挑出來當做草垛,葬身於刀箭槊孥之下。拓跋燾沒來由被赫連卿的冷靜姿態中透出的威嚴震了一下,不由自主點了一下頭。


"我有一匹馬,和一隻獵鷹。你把它們找出來還給我,我就帶你去。"赫連卿揚頭提出第二個條件。


"你得寸進尺!"拓跋燾回過味來。


"沒有馬和鷹,誰都別想回來,包括我。"赫連卿平靜說道。


拓跋燾無奈命人帶她去俘獲品中尋找。再次出現在他麵前的赫連卿令他大吃一驚。身跨駿馬,臂上架鷹,昂頭傲挺的姿態威風凜凜,與被俘以來屈辱柔弱的模樣大相徑庭,竟似判若兩人。


那隻獵鷹更是令他望之生畏。通身雪白無一絲雜色,日月嵐光鑄成的鷹眼銳利如刀,急風驟雨中練就的羽翼矯健陰森,撲棱一聲展翅騰飛時如同神話中的凶猛迦樓羅,威力非凡,翅膀扇起的陰風竟生生讓拓跋燾打了個冷顫。


上山的小路極其蜿蜒崎嶇,灌木叢生覆蓋馬蹄蹤影,舉目四周均為楓林,方向難辨。樹冠枝葉相連,遮閉天幕,夜色深沉,無星無月,極易迷路。紅楓高大,挺拔入雲,其間還間雜著紫椴冷杉,樹下老藤蔓搖,蒼苔枯蕨,走獸潛蹤。赫連卿騎馬在前,拓跋燾帶侍衛緊隨其後,一隊人馬緊貼著凹凸不平的山壁艱難來至一處岩洞下。


"前麵沒有路了。"赫連卿勒馬停駐,就在拓跋燾茫然疑惑之時,忽聽一聲尖銳口哨,竟是從身邊少女口中發出來的。拓跋燾訝然側目,驚見蹲在少女肩頭上的雄鷹猛地一個大鵬展翅,幽幽白羽劃過天際,直衝雲霄而去。赫連卿眼瞳驟然縮緊,聚精會神盯住雲端下翱翔的白翼。隻見那雄鷹在潑墨雲團之間盤旋著,突然之間一個俯衝,閃電般射向遠處一片叢林,在即將落入林梢之時又突然一個鷂翻振臂飛向高空,然後在那一片密林上空快速飛旋打轉。


"找到了。"赫連卿麵無表情,對拓跋燾淡淡說道:"叫你的人帶好砍刀匕首。前麵荊棘叢生灌木密集,需邊砍邊割而行。"


一個時辰後兵士帶回了幾個衣冠不整的拓跋宗室。赫連卿冷冷看著他們,目中流露出鄙夷。拓跋燾憋了很久的不甘心瞬間爆發,不加思索揚鞭就要向她揮去。他不能容忍一個任其淩辱的敗者反過來鄙視他拓跋皇家子弟。然而就在馬鞭呼嘯襲來之際,赫連卿胯下一動輕夾馬腹,整個人敏捷如猴,輕巧如燕,拓跋燾還沒看清她是何時出手的,舉鞭的那隻手已被她的繩索套住,動彈不得。


"別打歪主意。"赫連卿收了套馬用的長繩,漠然對氣白了臉的拓跋燾道:"別以為你能過河拆橋。你還沒過河呢。沒有我,你們照樣下不了山。"拓跋燾驚訝看她放開了馬韁,一任信馬由韁帶他們回程。


"你這馬甚是矯健,該是齒齡不大,竟然識途?"二人並肩前行,拓跋燾好奇地看著赫連卿的馬。赫連卿默不做聲。拓跋燾漸漸消了氣,感覺出自己的魯莽舉動,不好意思笑道:"才剛衝動無名,多有得罪。"赫連卿漠然置之。拓跋燾眨眨眼,沒話找話道:"那你看看我這匹馬怎樣?這可是大宛的良駒,汗血寶馬。"赫連卿終於有了回應,淡淡說道:"好是好。隻合該上戰場衝鋒陷陣,不適合荒郊野外遊牧,也不會保護主人逃跑。"她看都不看拓跋燾引以為傲的汗血馬,略帶輕蔑口氣道:"你那馬是騸馬。"停了停,又道:"你們鮮卑人騎的,都是騸馬。你們的馬優勢在於馬種純正,吃苦耐勞,易於馴服,作戰時即使受傷了也會拚死保持陣形的嚴整,然而缺點也在於此。易於馴服的馬,訓練有素的馬,也是失了野性的馬,雖然體壯有力,但雄性已失,攻擊性不強,不夠凶猛好鬥,一旦放於荒野很難生存,遇到野獸和狼群不會主動出擊,也不能保護妻兒同類。"


"那又怎樣?"拓跋燾不以為然哼聲道:"你們夏國不到兩個月就被我三萬鐵騎踏平,可見我們鮮卑人的馬多麽雄壯有力。你不肯認輸,才會攻擊我們的馬。"赫連卿又不做聲了。拓跋燾露出得意笑容,望著兩旁高大灌木叢問道:"你以前常來這裏打獵麽?"


赫連卿搖搖頭。沉默片刻,淡淡道:"這片山林叫死亡穀,是阿爺用來練兵的。他以前出征若得勝而歸,就把帶回來的俘虜往這山穀裏一趕,兩個時辰後讓兵士進入穀裏尋找俘虜的蹤影射殺,然後把頭割下來按人頭數封賞。"她撫摸了幾下肩上的鷹,繼續淡然說道:"我八歲時阿爺送了我這隻海東青,又叫圖侖哥傳授我怎樣馴養。圖侖哥可會玩鷹了。他手把手教我怎樣熬鷹,怎樣放鷹。放鷹前怎樣勒腰。就是把老鼠皮裹著肉,肉裏塞了麻繩,然後喂給鷹吞下,鷹無法消化,次日會將食物吐出來,同時也把體內的油脂帶出,這叫勒腰。鷹要掉下了二兩膘,才可以上山放鷹…"


"圖侖哥是誰?"拓跋燾豎起眉毛打斷道。


"他是我的侍衛官,靺鞨族的勇士!"赫連卿的臉上露出一抹明媚笑容,是她被俘以後第一次,真心的微笑。"他是百裏挑一的鷹把式,大力士,可勇敢了,"她忽然側目輕睨拓跋燾:"才不會象你,連鷹扇個翅膀,都嚇得打冷顫。"


"今晚侍寢!"拓跋燾瞬間冷了臉,惡狠狠對她吼道。


第二天魏軍仍停駐在草原上。拓跋燾的好勝心被赫連卿激得無處安放,非要和她的鷹一決高低。以前赫連勃勃與手下將士在那片山穀裏玩死亡遊戲,有時便會帶上赫連卿來獵俘虜。赫連卿的純白海東青是舉世難尋的上品,訓練有素,從未失過手。"不管你在哪裏,我都能把你找到。"赫連卿揚起下巴看著拓跋燾,臉上充滿得意與自信。二人騎馬飛奔到山穀下,拓跋燾獨自跑進叢林裏藏身,赫連卿在外麵等,拓跋燾連玩了三次,每次都被那扁毛畜生找到。最後一次他藏在狼萁叢生的洞穴裏,蕨草肥大的葉子連成一片遮天碧幕將他掩蓋,他以為這次他贏定了,然而洞外荊棘枝上一小片破布出賣了他。那是他藏身時不小心被劃破的衣服。他眼睜睜地看著天上白點疾電般向他衝下來,鐵爪即將擒拿時又倏然直衝雲霄,金黃的眼睛閃爍著銳利冰冷的寒光緊盯著他,矯健身姿展翅翱翔,在他的頭頂上不厭其煩地盤旋。


他灰溜溜地走出山穀,看到馬上昂然挺立的女郎,神采飛揚,兩頤嫣紅,眼眸晶瑩閃亮。揚頭看著天上雄鷹,唇邊漾動著他從未見過的朗朗笑容,澄淨清澈如春日陽光。她笑的如此開心,如此驕傲,如此動人。她從未對他這樣笑過。引起她這般明朗笑容的,竟然不是他,而是一隻鷹!"該死的扁毛畜生!"拓跋燾恨地滿臉通紅,想都不想便從身後鞍轡上懸掛的箭囊中抽出一隻長箭,弓開滿月箭去流星,箭頭直穿鷹頸。隨著赫連卿嘶聲裂肺一聲喊叫,那神奇海東青應聲落地,再無生機。赫連卿顫抖的雙手抱起鷹的屍體放聲大哭,之後擦幹眼中的淚,回頭死死盯住他的眼裏閃著刻骨的恨意。"總有一天,我會殺了你。"他看見她再次淚奔的眼裏透出的寒意,冰冷徹骨,看不見半點寬恕的可能。


厲刀剜肉般的目光令他瞬間清醒,隨後心中泛起歉意。也許自己的確過分了點。他蹲下身,在她耳邊軟軟地怯怯地哄道:"好嘛好嘛,不生氣了嘛,我以後賠你一隻就是啦。"


禦幄裏紅光滿麵的皇帝眼中閃爍著愧意,一動不動看著赫連卿。這一切都與那日的神情相似。赫連卿麵帶難以置信地微笑,喃聲道:"陛下竟然…是真的…"


"君無戲言。"拓跋燾揚眉笑道:"這下你該有事做了。宮裏的日子,原是不適合你這性情的。"


赫連卿啞然笑道:"陛下是要妾以後…養鷹啊?!大魏的皇後!玩鷹!陛下不怕天下人笑話呀!"


"哼,"拓跋燾不以為然道:"誰規定的皇後就非要象個泥塑一樣擺在後宮裏充當母儀天下的榜樣啊?再說我鮮卑人尚武,女子亦不甘人後。你那養鷹的技能,一身的本事,浪費了就可惜了。我再挑選幾名侍衛給你,你也教教他們怎樣馴鷹,日後打獵說不定能用上呢。"


赫連卿靜靜看著他,目中含情帶意。"陛下為何,待妾如此…"


她本想說出"情深"二字,又覺不妥,臉上一紅,羞澀低了頭。拓跋燾將她罕見地嬌羞看在眼裏,微笑對她說道:"因為你是天佑之人,天神為我大魏選出的皇後,我自當以禮相待,敬你愛你,否則違背了天意,將招至天罰亟行,愧對天下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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