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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卦曹雪芹的原創詞'意淫'

(2017-05-14 19:40:25) 下一個

這詞是老曹為他這本小說專門創造發明出來的,用來定義男主人公賈寶玉麵對女孩子時的心態。"在《紅樓夢》原著裏麵,意淫是小說的最高主題,是女兒尊貴論的實踐理念,就是像寶玉那樣對女兒美及天地間一切美好、清淨、聖潔事物懷抱一顆普遍無私的愛戴、關懷、體貼、讚美、嗬護、崇敬之心。"--擺渡的解釋。現在這詞變成什麽意思就不用多說了。盡人皆知。網絡簡寫YY。老曹要是知道自己滿懷深情批閱十載的發明創造有朝一日成了這等猥瑣樣子,八成能給氣活過來。

這個詞出現在第五回。大概是因為出現的時機不對,沒太引起人的關注。前麵是一大堆判詞判曲,湧現出一大批可歌可泣的這釵那釵,看的人眼花撩亂直流口水,後麵是和兼美那啥更是看的人血脈僨張邊看邊流鼻血,一眾淫汙紈絝流蕩女子光顧著看風月了沒來得及仔細讀中間那一小段:

“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歎:“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豔嫵媚大似寶釵,嫋娜風流又如黛玉。正不知是何意,忽見警幻說道:“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那些淫汙紈絝與流蕩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複戀其情所致。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寶玉聽了,唬的慌忙答道:“仙姑差了:我因懶於讀書,家父母尚每垂訓飭,豈敢再冒‘淫’字?況且年紀尚幼,不知‘淫’為何事。”警幻道:“非也。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濫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惟‘意淫’二字,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今既遇爾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說畢,便秘授以雲雨之事,推寶玉入房中,將門掩上自去。”

意淫是什麽,人家老曹在這段裏寫的再清楚不過了,非給人改這麽猥瑣。"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注意,是吾輩,不是鼠輩。是神仙那一輩說的話。該女神前麵還給讀者交代了全書至關重要的精髓,就是那一大堆釵的判詞,外加全書要走向的宗旨:落得個白茫茫大地真幹淨。後輩讀者皆挖空心思琢磨猜測這一回裏出現的諸多迷語,應該能說明該女神說出的話在讀者心目中還是靠譜的吧。她口中的意淫應該也值得象猜迷一樣地關注一下吧。這詞要看不懂,這本紅樓夢也別往下看了,瞎耽誤工夫。

意淫倒底是啥,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可心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能語達",所以老曹落得個被人曲解的下場也是咎由自取。誰叫他搞的這麽神秘,故意說神仙話讓凡人聽不懂。但是人家後一句說的也算清楚了。"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雖可為良友,"那意思就是說,意淫的男人可為閨閣良友。就是女子們的良好朋友。具有什麽樣品質的男人,會成為女性的良友?男讀者不知道一點不奇怪。男人本來就是泥做的,糞土之牆不可圬。女的也不知道就奇怪了。哪位女士會覺得縮一小黑屋裏整天做春秋大夢的猥瑣男是自己的良友?還不知道的話,看一下此處的脂批也該明白了吧。這段話後,甲戌本有一句很重要的脂批:"按寶玉一生心性,隻不過是體貼二字,故曰意淫。"

我冷的時候你知道給我披上件衣服,我病的時候你知道給我端碗水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你知道問我一下你怎麽了而不是自己呼呼大睡。哪個女人覺得自己就是不想讓男的把你當個人看?哪個女人不需要意淫?可是麵對女人對意淫的渴望,老曹卻睿智地提醒男人們,你提供了她們意淫,成了她們的閨閣良友,"卻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老曹偉大啊。不僅點出了體貼關愛女性在當時是不容於世的,要遭到一百張口的嘲謗,一萬隻白眼,還預見到了21世紀貌似接受了現代文明的文人紮堆的地方,這樣一門心思對女人好的男人也要遭白眼。

賈寶玉在兩百多年前遭白眼太正常不過,那時候的女人不過一個行走的子宮,你一個大男人敢提出女尊男卑的想法不是瘋子就是傻子。現在還遭白眼才真是有意思。女人有如今這等地位是以前兩百多年來無數'賈寶玉'類型的男人混在女人堆裏替你搖旗呐喊爭取來的,現在反過來怪人家就會往女人堆裏鑽不會拿著女人孩子的性命建功立業。過了河就拆橋吃飽了就罵廚子。賈寶玉但凡是個舉人,大概也不會遭到現代人這麽多非議。考取了功名表明你接受了當前程朱理學價值觀,有了功名就有利碌,就有養活女人的能力,那你殷勤周旋於女人裙帶間便成了風流雅事。你要隻是個沒功名的富二代,有坐吃山空的嫌疑,你就是對女人再好,你的感情也不值錢。如此一想老曹也不偉大了。眼光畢竟還是短淺呀!隻怕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崇尚的弱水做骨的玉潔冰清的女兒們,有朝一日勢力眼到這個地步。

曹雪芹太天真。以為女人隻要得到了男人的關懷體貼,就能滿足了。我猜老曹可能是跑到家壇看了不少女人的抱怨,才頓悟出女人是需要體貼的,可惜他和他筆下的寶玉一樣的呆。女人抱怨自己老公是塊石頭,沒人關懷,你在旁邊巴巴地給她披上件衣服送溫暖,她回頭一聲獅吼老娘要的是房子票子位子,你一個就會守著女人的男人有蛤蟆出息?等你忙不迭的到處尋找上升門路乃至夫妻分居,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哀歎,沒人陪我了寂寞了孤獨了悔叫夫婿覓封侯了嗚嗚嗚奴家的命好苦了。你倒底要怎麽著才合適啊。

警幻也未免太故弄玄虛。非不說人話,體貼不說體貼非說神仙用語'意淫',搞的極富道德焦慮感的現代人一見這個淫字就上火。女神之所以說神仙話,不是因為她是神仙,也不是非要用這個字達到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效果,人家神仙姐姐沒這麽俗氣。老曹非要自己原創,是因為這等建立在精神高度共鳴與和諧上的淫,在他之前實在是沒有。他想拿過來用都不可能。老曹在本書裏多次表明自己寫的不是才子佳人故事,也不是風月雲雨,更不是宅鬥,而是別的。這個別的,就是他想表達的一種新型男女關係,(現在老掉牙了,咱們每個人都是先戀愛後結婚的,都是先意淫才實體淫的。)兩百年前你要這麽幹,你就是賈寶玉的下場。儒家思想從它誕生那天起,就嚴格杜絕一種叫'愛情'的東西。夫妻之間絕對不能有愛,隻能有恩。有了愛,女的就是禍水,最輕的帽子也是牽袢,男的就是胸無大誌,沒有為國(實際上是為君)盡忠的大義。整天守著個女人是最讓人瞧不起的。男女為什麽要結婚?因為不結婚男的就得不到孩子。你因為會給我生孩子,所以我認可你的價值,所以我對你客客氣氣,隔十天半個月的恭恭敬敬問侯你一句:"夫人,一向可好。",然後在天黑的時候,在通房丫鬟的協助下,在兩分鍾之內,恭恭敬敬與你行完周公之禮,使你受孕。若幹年後在我家的祠堂宗廟裏,給你立一小牌,表達我對你最崇高的敬意。這是儒家唯一認可的男女關係。你要是敢給妻子畫個眉,你第二天就遭到無數儒家道學者的恥笑。這還是宋代以前的。到了程朱理學時代,你要是敢對包括自己老婆在內的良家婦女露個微笑,你就是十惡不赦的臭流氓大淫棍。道光年間徽州某地方縣誌有這樣一段記載。某個大概17歲的少年中了秀才,在準備舉人考試的那幾年,鄉裏給他找了個活幹,在鄉紳小私塾裏當教書先生。某日課間休息他走出課堂,來到天井裏無聊地望天,一抬頭無意看到樓上窗前倚靠著一位少女,他便衝她一笑。這個笑容斷送了兩條性命。那女子看到有人對她微笑,臉色驟變轉身就回房上吊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受了侮辱,再沒臉見人。那少年沒看到她上吊,隻看到她變臉色,但已知大事不好,自己闖了禍,慌慌張張跑回了教室。女孩子父母見了屍體告了官,縣令覺得這簡直是一樁永遠破不了的無頭公案,一個連門都沒邁出去過的女兒家能和誰結仇?活該那少年倒黴的是,他教的學生裏恰巧有一個是這女孩子的弟弟,猛然想起出事的那一刻他慌張跑進來的樣子,便對縣令供出這個細節。結果可想而知。極富道德正義感的縣令立即大怒,大怒之下立即判了個斬立絕,連秋後都沒等。說明這少年犯的罪是多麽的罪大惡極,影響惡劣。縣令有縣令的道理。我以德治縣,你一個讀聖賢書的秀才更應堅持操守,竟敢用笑容勾引良家婦女,旺費聖賢教誨,你這麽做,別人一效仿,我還怎麽爭全國道德文明先進縣的流動紅旗?我還怎麽當道德聖人的化身?

這等全國上下踴躍學習程朱語錄的狂熱直接催生出大量的性欲文學。道德主旋律調唱的越高,人民群眾傳看《肉蒲團》的熱情越高。這是必然的。嚴於律人到超出人性的程朱理學到了清朝,已經唱了四五百年了,用八股文寫道德文章已經寫了幾百年了,人民群眾實在是煩透了。人就是這樣,你給他的道德標準定太高,他怎麽夠都夠不著,自然就走向那個標準的反麵。西方也一樣,是人就這樣。隻許敬神不許人有自由思想的中世紀,梵蒂岡滿街教皇的私生子。高度禁欲的維多利亞時代,各種低俗小說充斥街頭,露骨的性描寫令現代人瞠目結舌。中國這邊真算是好的,這部《紅樓夢》問世之前不過幾部數的過來的小說和戲劇涉及到愛情欲望的,老曹點出了幾部。《金瓶梅》,老曹自己承認他受《金瓶梅》的影響不小。另外《西廂記》和《牡丹亭》。馮夢龍的《三言二拍》他沒提。這也是一部可以算古典言情小說範疇內的文學作品。這幾部無一例外,裏麵的男女都是一上來就啪啪的。所以老曹才會借警幻之口,說出他對"一上來就啪啪"的看法。警幻那段話,是專有所指的。

"好色即淫,知情更淫。是以巫山之會,雲雨之歡,皆由既悅其色、複戀其情所致。",這個指的是以《西廂記》為代表的才子佳人小說;"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厭,雲雨無時,恨不能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這個不用說了,指的是《金瓶梅》這類純肉欲的小說。老曹認為,無論是才子佳人,還是純肉欲,都要歸類於"皮膚濫淫之蠢物耳。",這論點令張生崔鶯鶯暴起,可老曹有他的道理。才子與佳人,在一見鍾情之前根本不認識,話都沒說過,你根本不了解這個人因何喜因何悲,有什麽與你共同的愛好興趣,共同的價值觀…都談不上,你卻一上來就愛對方愛的發狂,按賈母的話說,"隻一見一個清俊的男人,不管是親是友,便想起終身大事來,父母也忘了,書禮也忘了。"那很明顯你愛的是對方的皮相。和西門慶潘金蓮沒任何區別。稍微高尚一點的是,張生崔鶯鶯在"悅其色"後,能"複戀其情",就是說倆人在肉欲中產生了感情。什麽東西有了感情就高尚了,就區別於低級趣味了。然而以色生情依然入不了曹雪芹的法眼,依然要被他無情地歸為"皮膚濫淫"裏。為了區別於皮膚濫淫,他創造出了"意淫"這個概念。換句話說,隻有在充分了解了眼前人以後,在發現倆人有共同的誌向價值觀以後,在精神層麵高度契合的基礎上,你們的肉欲結合,才脫離了皮膚濫淫,脫離了低級趣味。意淫中的意,就是精神層麵。在精神層麵上相互愉悅,默契,統一,是為"意淫"。

曹雪芹的意淫概念也區別於柏拉圖的精神戀愛。柏拉圖的精神戀愛是摒棄性愛的。他是把精神戀愛與肉體戀愛完全分隔開來看待的。有肉體性交,就不是精神戀愛。有精神戀愛,就不能有現實層麵的性交。這個主張很是分裂。老曹就不這麽刻板。他的意淫並不排除肉體接觸。所以他緊接著安排賈寶玉與襲人肌膚之親,表明賈寶玉是個性功能正常的男人,建立在正常基礎上的意淫才有意義,才能不給人'太監想宮女'的嫌疑。

曹雪芹借神仙姐姐說出的這段話裏,最令人佩服的是這兩句:"塵世中多少富貴之家,那些綠窗風月,繡閣煙霞,皆被那些淫汙紈絝與流蕩女子玷辱了。更可恨者,自古來多少輕薄浪子,皆以‘好色不淫’為解,又以‘情而不淫’作案,此皆飾非掩醜之語耳。好色即淫,知情更淫。"王小波在一篇雜文裏,曾提到中國人對性的態度。說有個老外到中國來做研究,課題是中國人的性觀念,接待的教授搖頭道:"我們中國人是不喜歡性的。"老外芒然:"那你們這麽多人口,這麽多孩子,是哪裏來的?"王小波挑侃國人對性的"飾非掩醜",很大膽,可畢竟大膽不過老曹。老曹在那黑暗的年月裏,就敢直接說出來,好色即淫,知情更淫。就是說你有了愛情,你更淫。你說你不淫,不過是飾非掩醜之語。而且在他眼裏,嬌飾虛偽比"淫汙紈絝與流蕩女子"還可恨。人家雖玷辱繡閣煙霞,至少坦坦蕩蕩。接著神仙姐姐給賈寶玉戴了頂華麗之極的大帽子:"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賈寶玉十分謙虛。"哪裏哪裏,我這點水平,比西門慶差太遠了,哪裏戴得起這頂高帽。"神仙姐姐於是給出了貫穿全書的主題,意淫。還解釋得挺清楚,為什麽隻有你有,別人不懂,是因為你"天分中生成一段癡情,"。天生喜歡和女人接近。接下來警幻說的話簡直可以使人落淚。

"今既遇爾祖寧榮二公剖腹深囑,吾不忍子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獨為我閨閣增光而見棄於世道,翻譯過來就是我不忍心看到你為了給我們女孩子增光添彩而被人鄙視。什麽樣的世道,會不容許女人有光彩,更不容許男人幫助女人增加榮譽感價值感。你作為男人,隻能低看女人,貶低女人,你要是高看了她們,景仰了她們,你就要"見棄於世道"。這裏的深度涵義是:如果你不伏"閨閣良友",如果你麵對女人就是挑戲勾引,隻搞"皮肉之淫",如果你對愛情持的是賈珍賈璉賈蓉輩的動物性態度,反而能見容於家,見容於世,不受"嘲謗"與"睚眥"。把女人當泄欲生孩子的工具,才是你祖輩父母要你接受的價值觀,要你認同的世道。

警幻是受了賈家祖宗之托,前來指點寶玉走仕圖經濟的。所以她煞費苦心地安排了這一切。金陵十二釵的判詞,紅樓夢的曲,歌舞笙蕭的好不熱鬧,直到連千紅一哭萬豔同悲的結局都點出來了,賈寶玉還是沒懂。其實她想讓寶玉明白的道理很簡單:你別瞎折騰了。你們家女孩子的命運早定下來了。縱然你再嗬護她們,她們也是杯具。還不如收收心,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在正經事上下功夫"。可惜寶玉一點沒悟性。警幻隻好使出殺手鐧,"“警幻見寶玉甚無趣味,因歎:“癡兒竟尚未悟!”那寶玉忙止歌姬不必再唱,自覺朦朧恍惚,告醉求臥。警幻便命撤去殘席,送寶玉至一香閨繡閣中,其間鋪陳之盛,乃素所未見之物。更可駭者,早有一位仙姬在內,其鮮豔嫵媚大似寶釵,嫋娜風流又如黛玉。"

不再用詞語暗示了,直接上大美人。這裏要多說幾句的是,警幻用女人肉體讓男孩子開竅走正道,是當時的普遍做法。那時有條件的家庭,男孩如果太頑皮,就讓他的貼身丫鬟或者是保姆給他進行性啟蒙教育。古人相信男女性事如同出疹,沒出之前猴急坐不住,啥都不想幹,一旦領略了男女之間就這麽回事,好奇心一過,就該幹嘛幹嘛了。也就是全副精力都用在成名成利上了。反向證明女人不是人,是用來使用的工具。"故引子前來,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再將吾妹一人,乳名兼美表字可卿者許配與汝,今夕良時即可成姻。不過令汝領略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尚然如此,何況塵世之情景呢。從今後萬萬解釋,改悟前情,留意於孔孟之間,委身於經濟之道。"寶玉啊!仙閨幻境之風光,也就這麽回事!何況是凡間呢!沒有那麽完美的,從今以後走正道吧,在這個女人不值得當人看的世道裏,鑽研八股文,寫道德文章,成為一個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的人。隻有這種人,才於國於家都有功。

可惜寶玉在領略了此仙閨幻境之風光,又在襲人那裏完成了從男孩到男人的進化以後,仍不走正道,仍在家裏到處意淫。最為標準的意淫就是和林黛玉了,除此之外和其他姑娘小丫鬟的也不間斷。湘雲一出場,就連著被他意淫了三次。一大早就跑到人家和黛玉同住的繡房裏,看到湘雲露出的白膀子,搖頭歎氣,這麽不愛惜自己,凍著了可怎麽好?歎完氣也沒忘了給她蓋好被子。寶玉看到了湘雲的睡態,看到了"一縷青絲","隻半胸",看到了"雪白的膀子",看到了"兩個金鐲子",從上到下把睡夢中的湘雲打量了一遍,然後自言自語地說了一番意淫的話,替女兒著想的體貼心思躍然紙上,完全就是一種忘我的行止。這還不夠,完了他還要替湘雲蓋好被子。湘雲在睡夢中,就已經被癡情體貼的寶玉意淫了一次。接著倆人起床後,寶玉用湘雲剩下的水洗臉,被翠縷說還是這個毛病,啥時才改!也就是說寶玉沒少用湘雲的洗臉水,已經用習慣了。這裏脂批有一句解釋寶玉看似齷齪的行徑:"此等用心淫極,請看卻自不淫,非世之凡夫俗子得夢見者,真雅極趣極。"。寶玉為什麽喜歡用女兒的洗臉水呢?因為女兒是水做的骨肉,幹淨。然後第三次意淫,讓湘雲給他篦頭。湘雲拗不過寶玉一口一個好妹妹的央告,隻得扶他的頭過來,一一梳篦。於是意淫成功。別忘了,自始至終旁邊還有個林黛玉在看著呢。按說她該惱吧,就那小性。可惜人家一直愉悅看著,過後也沒算帳。說明什麽?說明在寶玉和黛玉心裏,隻有情,沒有色,寶玉的這種對女兒發乎情止乎情的意淫,不涉及禮,不涉及肉體之欲,恰是他的癡情之處,卻為世所不容,隻有黛玉能懂。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胳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 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中國人的想象惟在這一層能夠如此躍進。"感謝老曹的一票否決權,隻用一個賈寶玉,就徹底推翻了一小撮別有用心的反華人士對我們全體中國人的惡毒攻擊。

再說幾句賈寶玉的身份認同危機。不知道老曹塑造這麽一位"女兒錯投了男胎"的賈寶玉倒底是何居心。(賈母的話其實不準,人賈寶玉上輩子是神瑛侍者,貌似也是個男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老曹一定不是想寫一部郭敬明的《小時代》清朝版,或者是一部勸學向上的勵誌小說。"你們看不學無術的富二代最後淪落到撿煤核多麽慘啊你們千萬別學他呀",或者是階級鬥爭仇富版"富二代作惡多端最後女朋友也死了什麽都沒了,多麽大快人心啊。"這些都老掉牙了,在老曹之前已經有很多小說表達這些東西。他想說的是別的。這個賈寶玉把女孩子尊崇到了女神的地步,把男孩子直到男人全體貶低到了泥土裏。他從根本上否定男人的價值。他厭惡的正是普通大眾賦予男性的東西:承擔家族的義務和責任。在當時,這個期望NARROW DOWN 為考取功名然後當官。因為清代社會價值取向比前麵的朝代都狹窄,隻有唯一的一條能被世人認可,就是當官。其他都是下九流。把賈寶玉和花木蘭這兩個文學形象對比看,會覺得很有意思。我們這個社會從古至今的價值觀,是能接受甚至讚賞把女人當男人使喚的。反過來那就是千夫所指。花木蘭,乃至幾十年前的農業生產隊裏評出的鐵姑娘,除了生理上是女性外,其他無一處能看出是個女的。從花木蘭的被讚揚,到賈寶玉的被指責,背後大概能看出一個觀念,就是女性所喜愛,所從事的東西,是毫無價值的。女性隻有做了男性該做的事,(也就是承擔家,甚至是國的責任)才能被認可。男性不用說,更要象個男的。假如某個女人就喜歡化妝打扮穿好看的衣服,最多唱唱歌寫兩句詩,也不生養孩子,那她將被認定為廢物。這個觀念其實是女卑男尊的基礎。女人為什麽卑賤,是因為你不能象男人那樣掙錢和上戰場打仗。你不為家庭做出什麽來,你就毫無價值。這種對價值感的渴望敦促著成千上萬的女孩子從一生下來就不認同自己的女性身份,以能出大力流大汗為榮,以能考的過男生為榮,以能當鋼鐵戰士為榮。千辛萬苦,隻為證明給人看,我是有價值的,因為我不比男人差。曹學芹是不是看透了這個悲哀的證明方式,不知道,我想他還沒這麽深刻的感悟和眼光,尤其作為一個男的,去體會女性價值感的缺失還是很難的。但他有個觀點很明確,書裏隨時隨地都流露出來,就是女孩子是有價值的,在家梳妝打扮,嘴上塗胭脂,也是有價值的。她不用做出什麽事業掙什麽錢回來,她作為一個人存在在世界上,就是有價值的。曹學芹特別安排賈寶玉把他這個觀念表達出來。社會發展到今天,大概人們也就最多能接受女孩當女孩,對男孩做女孩子的事,比如按老曹的話,"為我閨閣增光",鑽進女人堆裏給她們調製點胭脂化妝品,做造型師等等類似的工作,還是會指指點點,此人沒大出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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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色的小溪 回複 悄悄話 以前隻知道紅學史超過百年。讀了此文才知紅樓之深奧。雖言八卦,難掩實學,不覺仰望。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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