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資料
晚妝 (熱門博主)
  • 博客訪問:
正文

可堪回首(四十三)

(2017-01-19 13:01:44) 下一個

馮季薑疑惑地看著杜至柔,她的話似乎隱藏了太多玄妙,又似乎不合情理。杜至柔自嘲笑道:"我還沒病到胡言亂語的地步。我說的都是真的。"她收起笑容,看著淚流滿麵的馮季薑,輕聲問道:"你在這宮裏,侍奉陛下這麽久了,果真一點都沒有看出,他其實…不想要你生皇子的麽?"

馮季薑一雙美目漸漸睜大,腦中迅速回憶起她剛被掠來時,她與拓跋燾日日纏綿的情形。每次交歡完畢,禦醫便會進滋補的藥。她猛然用手悟住嘴,難以置信地看著杜至柔,一顆心越發冷了下去。

"他就這麽防著我麽?是不是因為,我是燕國的公主,陛下不想要有馮氏血統的後代…"

杜至柔歎口氣,無奈打斷道:"陛下十二歲初嚐人事,至十八歲方有赫連卿首度懷上龍種,其間床笫無數,卻無一人產子。你就從沒想過,這其中有什麽蹊蹺麽?"

馮季薑愈發驚愕,一動不動看著杜至柔,腦中千頭萬緒,無所適從。"為什麽…他不想要子嗣…"

"因為誰的兒子被選中成為太子,誰將被他賜死。大魏效仿漢人嫡長子繼承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也就是說,在沒有皇後親生子的情況下,誰第一個生皇子,誰將被賜死。"杜至柔平靜說道。

馮季薑驚恐萬分,悟住嘴的雙手都在顫抖。她立即意識到,若不是杜至柔用計打掉她肚裏的孩子,也許她現在早已命赴黃泉。好半天,她止住顫抖的身體,喃聲問道:"你…為何不早對我言明其中利害…"

"早告訴你,你會怎麽做?"杜至柔淡淡笑著:"你會為了感懷陛下對你的那份情意,冒死替他誕子麽?"

馮季薑狠命搖頭。杜至柔慘笑道:"這就是了。你若知曉,必會到處尋求墮胎方法。而你不是一個能把秘密守在心裏的人,也沒有多少手段與心機。你心裏有什麽,臉上就表現出什麽。告訴你這個秘密,隻是促你早死。"

馮季薑憶起她與拓跋燾曾有的濃情蜜意,眼中忽閃出點點淚光。"原來,他口中對我甜言蜜語之時,心裏念著的卻是何時將我處死!"

杜至柔臉上露出一個淒涼笑容,微微搖頭道:"陛下對外敵雖然殘酷無情,對自己臨幸過的女人倒還…有幾分憐惜。"說出憐惜二字,她的臉竟然替拓跋燾紅了一下,隨後歎口氣,接著說道:"更主要的原因是,他那時也還小,自己也是個孩子,對子嗣不那麽熱衷。一旦有了皇子,他就不得不去麵對殺母之事。而人死不能複生,萬一立錯了太子,母親就白死了。所以他那時寧願讓群臣猜疑他的生育能力,也要給你們一人一碗藥,防止你們受孕。可是後來他的壓力越來越大,他也明白這麽拖著不是辦法,總要有子嗣承繼大統,總要有個女人…去死。這一關他避免不了。所以…"

"所以,我與赫連卿,便是他選中的,用完就丟的藥渣。"馮季薑淒聲說道。

杜至柔搖頭道:"應該不是他有意選你們兩個的。我想他當時…是想聽天由命吧。由天意去決定,"她看了一眼馮季薑:""醫官宣布你有孕那一刻,你大概過於興奮,沒有注意陛下的神情。他當時的臉上,是有不舍之意的。"杜至柔淒涼說道:"他也是沒有辦法。"

"什麽叫沒有辦法?!難道他是被迫的不成?"馮季薑忽然怒道:"為他延續宗廟是有功於社稷,卻要反過來殺掉有功之人?!古今中外豈有這等不通情理之事?陛下敢是昏聵到不明是非了麽?"

"姐姐請慎言。"杜至柔看著她,平靜說道:"為人臣者不可罔議尊上。"停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道:"這是祖製。並非陛下可以更改廢棄的。是太祖為了堤防母以子貴的太後而設定的祖製。效仿的是漢鉤弋。姐姐通讀漢書,當知那是怎麽一回事。先帝與陛下的生母,便是依這個祖製,被賜死的。"

馮季薑雙目圓瞪,半晌無語。杜至柔無奈笑道:"而將這個殘忍的子貴母死定為祖製的太祖本人,竟也喪生於這個製度。太祖年少時一直生活在強勢母親的陰影下,成年後為防悲劇重演,賜死了明元生母,來自獨孤部的劉貴人。不想一向溫順的明元竟因思念母親,日夜大鬧狂哭不止。那時先帝才隻有八歲。太祖給他鬧得心煩意亂,直至暴怒,將明元趕出了內宮。本想等他平靜下來再接回來的,不想明元因懼怕父親,不敢再回來,藏身於民間了。太祖平白丟了長子,沒耐何隻得找到了次子,清河王拓跋紹。這下輪到拓跋紹的生母著急了。而這個女人,其實是太祖的親姨母。當年草原征戰之時,年輕的太祖皇帝偶遇自己貌美的姨媽,非要納了做妾,太祖的母親,也就是賀夫人的姐姐獻明太後規勸道,太美之人必有不善,且已有夫,不可奪也。太祖便命人殺了姨媽的夫婿強行納之,生下一個兒子清河王紹。"杜至柔唇邊勾起一個嘲諷的笑:"果然亂倫不祥,終致大逆。太祖想立清河王紹為儲君,自然是要賜死生母賀氏的,可這時他卻犯了難。他一直十分寵愛賀夫人,此時便覺下不去手。原來再殘暴的人,一顆心也是肉長的。賀夫人麵臨滅頂之災不甘心坐著等死,悄悄派人向兒子求救。拓跋紹於是帶人闖進宮去,刺殺了父親。之後先帝被擁護的大臣迎回,殺掉了拓跋紹,繼皇帝位。而先帝雖自己經曆了喪母的錐心痛,到了立儲之時,卻還是依製賜死了今上生母杜皇後。隻因不如此,便擺脫不了主少母壯的夢魘。這是唯一能令他們放心的辦法。"

馮季薑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叫道:"這是什麽荒謬辦法?!殘忍之至又愚不可及!竟無人提出過異議?將立太子,殺其生母?萬一以後太子未及登基便夭折,或是太子被廢,母親豈不是白死了?!他們又憑得什麽認定女主異日必會顓恣亂國?就算這推斷是真的,殺了生母就能阻止住了麽?母親死了,他們自己又不肯親自撫養皇子,總要有個女人代行母親之職,難道那個繼母就不會亂國了麽?生母都不能相信,繼母豈不是更糟,她連血親紐帶都沒有,下起手來豈不是更加無所顧忌。這麽簡單的道理竟然不曾想過麽?"說到這裏她的眼睛忽然一亮,臉上的神情也似豁然開朗:"如此防範太後幹政,可見當前體製,朝堂之上是無人挾製的了皇太後的。如此說來,這個賜死生母的製度倒還有些用處。想辦法用它來除掉後宮中最大的敵手,之後牢牢纂住大魏皇嗣,你便掌控了全天下。"她看著杜至柔道:"這是你不想要這個孩子的原因,對麽?你若生了皇子,很可能被處死。倘若是別人生的太子,你便可以活命,再將太子抱過來撫養,異日效仿漢代的呂太後臨朝稱製,連他拓跋氏一族都可玩於股掌之上。是這樣麽?"

杜至柔睜大眼睛,驚訝望著馮季薑,噗哧一聲笑道:"姐姐腦筋轉得倒是很快!竟還能想到這一步!"她抿唇含笑盯著馮季薑片刻,打趣她道:"姐姐天生麗質,定會再獲陛下榮寵。到時趁陛下對你言聽計從之際,求他將太子納入你閣中撫養,異日女主臨朝的夢想,就寄托在姐姐身上啦。"

馮季薑的臉色暗了下來,唇邊掠過一絲訕笑:"亡國之人,談得什麽榮寵夢想。"她望著杜至柔的憔悴麵容,歎口氣道:"與其拿我打趣,不如你自己想辦法振作起來,重獲殊榮。我不知陛下到底因何怪罪於你,想必是因為你丟了孩子…"她愧疚低頭,片刻後小聲道:"這並非什麽大不了的過節,如今皇子也有了,你也不必再擔心…再為陛下生個一男半女,還怕沒有…"

她忽然覺得手上一熱。一滴淚水落在了她手背上。她訝然停住口,看著杜至柔的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接連灑落在衣衫上。

"以我身體受損之深,慢說是再次生育,怕是連陛下的雨露之恩,都無力承受了。"杜至柔抹掉不斷湧出的淚,勾起唇角訕然笑道:"倒也幹淨。"

馮季薑滿臉漲得通紅,動動唇想要說話,杜至柔掩住她的口,淒涼笑道:"此事多說無益。這是最好的結局。倚仗著陛下對我還有幾分情意,我承擔下來的損失最小。我想他就是再氣憤,也還是會留我一命的吧。別人…就不好說了。我對他雖無多少感情,倒底利用了他的…真情實意。"

"他會怎樣處置你?"馮季薑看著她,緊張問道。

杜至柔芒然搖頭。"不知道。我猜…廢為庶人?"她勾唇慘笑:"杜庶人?很蹩腳的稱呼哈。"馮季薑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動叫道:"去求求陛下吧!我替你寫請罪表。你也知道他對你還有情意!連我都能看出來。這些日子他即使召我陪侍也是心不在焉,他的心還在你身上。"

杜至柔淡然搖頭:"還不到求他的時候。就這樣吧。他要怎樣罰我,隨他去。等慢慢找到時機,我自會去求他。"她忽然反過來將馮季薑的手握住,懇切說道:"我倒是想求你做件事。你把小羅放走吧。放她出宮。"

馮季薑愣住,茫然道:"我?如何做得了這樣的事?"

杜至柔慘淡一笑:"皇子接連降生,普天同慶共沐皇恩,照例是要放一批宮人出去自行婚配的。你把她安排在出宮的名冊裏,放她自由。你是左昭儀,後宮你最大,這點權力還是有的。再給她找個忠厚的男人。可憐她…被我們這樣利用來利用去的…留在這…吃人的地方,早晚是個死。我這裏還有許多錢,我也用不著,也一並送給她帶走。給她找個好歸宿。這裏不是她能呆的。那些錢夠她置良田百頃,若她想回家鄉,也夠買上牛羊萬頭。給她找個一心一意對她好的人。她想要的…白首不相離。"

馮季薑先是啞然無語,片刻後悲聲泣道:"我們…竟還不如她!她還有自由的一天,她還有家鄉可回!我的家,在哪裏!我終生所托的良人,滅了我的祖國,逼得我父兄亡命天涯,寄人籬下…我還要在他的身下,忍辱含垢,苟且偷生…這樣地卑賤…活著,有什麽意義…"她捂住滿是淚痕的臉,失聲痛哭。

"隻要活著,就有希望。"杜至柔淡淡笑著。"這世上,本沒有什麽榮辱興衰,隻有成敗。活下來,哪怕再卑賤,也有可能翻身。有生存的機會,才有反擊的機會,才能笑著踏過仇讎屍體,沿著敗寇鮮血鋪成的路再上征途,才有可能成為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天已黃昏,斜陽殘照,群鴉亂點 。馮季薑魂遊一樣向自己殿閣方向走去。這一日的傾心交談,帶給她太多的震撼與衝擊。她漫無目的地飄回寢閣,絲毫未留意門旁多出的幾名侍衛。望著地麵上一塊塊鳳紋磚,腦中思緒萬千,慢慢踱進暖閣,腳下似乎踩著一抹頎長孤獨的身影,她芒然抬起空洞雙眼,赫然發現皇帝挺拔而冷漠的後背,如一座散發著寒氣的冰山戳在她麵前,她雙腿不由一軟,認命般跪了下來。

拓跋燾緩慢轉過身,冷冷看著馮季薑,沉聲命道:"抬起頭來。朕有話問你。"

馮季薑碧痕美目盈盈流轉,無助的波光落在皇帝眼中,猶如晨露凝在竹葉上。拓跋燾沒來由歎了口氣。柔弱的姿態,我見猶憐。原本的怒氣滿腔被那水色目光漸漸衝淡。跪在他腳下的美人如秋草上的露珠,那樣顫巍巍的,隨時可能被草葉彈下,落入泥塗。她隻不過是他後宮中一名弱女,絲毫沒有主宰自己命運的權力。他不由減了幾分威嚴,放緩語氣問道:"古弼伐燕醉酒誤事,可是你背後設的機關安排?"

馮季薑隻覺周身發冷,腦中混亂卻無言以對。皇帝如此發問,便知是無法抵賴的了。她垂下頭,跗地叩首。"妾死罪。"

拓跋燾心中一陣茫然。果真如他所料,卻沒感到一絲欣慰。他悵然歎道:"你這是判國通敵的罪過啊!"

"妾甘受斧鉞。"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此番征伐幸虧是沒有重大的兵馬折損,眾將領得勝而歸,也就沒多少人關注這背後的玄機。否則那些外臣會輕易放過你?若是因為中了你的詭計而損失慘重,便是朕想保你,也保不住了。"

馮季薑一動不動跗跪在地,心中將厲害關係體味了遍。皇帝的話的確無錯。假如她通敵的舉動被外臣揪出,昭示天下,皇帝若硬要保她,立即便是一頂昏君的帽子壓下來。寵信禍國妖妃,為了個女人置全體兵將性命乃至江山安危於不顧,此後軍心何在?威望何在?寒了天下人的心,以後誰還替你賣命,給你保家衛國?即便真要處死她,她也沒什麽可辯駁的。他是皇帝,首要責任是護住天下人的安危,開拓疆土,江山永固,不是談情說愛。坐在這個位置上,就已注定了無情。他有他的道理。自己呢?就沒有道理了麽?說到底,他們是敵人。養育她的人民被他盡數屠殺,美麗富饒的家園鞠為戎穴,身負著國仇對敵強笑已很悲哀,難道還要在國仇的恥辱上,再加一層家恨麽?她緩緩抬起頭,上身直起,端正跪好,麵對皇帝淒然說道:"妾通敵判國,罪無可赦。隻一顆感懷父母恩情之心,拳拳無以回報。妾寧願赴死,無法坐視父母親族淪入饕餮之口。"

拓跋燾麵上猛地一沉,勃然怒道:"朕是饕餮?!"卻見馮季薑目光堅定,後背直挺,絲毫不懼,拓跋燾愣了一下,恨恨說道:"你把朕比做饕餮,那高麗王就不是饕餮了麽?你以為高句麗會善待你父母?!帶著一大群官宦侍從親屬投奔他國,那高麗王能容得了他?鳩占鵲巢,一山難容二虎。馮弘躲得了朕的刀口,躲得過高麗人的屠刀麽?"

"便是死在他人屠刀之下,也勝過死在陛下手中!"馮季薑強忍的熱淚終於奔流而下。"我的夫君殺了我的父母,殺光我全家!陛下叫我如何自處?!果真如此,妾絕不獨活!"

"你已是朕的妃子,這裏才是你長久的安身之處!朕才是你的依靠!竟然心裏還有外人!"

"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拊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複我。我不能盡孝報德已很羞愧,維罍之恥夜不能寐。陛下還要在這恥辱傷痛上撒鹽麽?!"

拓跋燾怒目而視,剛要開口斥責,馮季薑看著他的眼中猛然射出光芒:"陛下就不想念自己的母親了麽?無父可怙,無母可恃,陛下就一點也體味不到這錐心之痛麽?!"

拓跋燾啞然呆住。看著淚流滿麵卻始終傲然不屈的馮季薑,心中漸漸陷入悲傷與惆悵。她原來也是聰慧之人,知道他心中最柔弱最不忍觸摸的結在哪裏。他望著庭院中一株淺淡的老梅,疏影橫姿與黃昏晚霞交錯搖曳,幾聲倦鳥清啼,隱隱綽綽落入耳中。庭院中花木繁盛,蘅芷清芬,閣內二人長久沉默不語。

直到新月微明,拓跋燾才再此開口,道出了此番駕臨的真正目的。

"這是誰給你想出的主意?"

馮季薑嚇了一大跳。緊張驚懼地看著皇帝。拓跋燾淡淡一笑。"說實話。"馮季薑嚅聲開口道:"無人…"

拓跋燾突然厲聲喝問道:"杜至柔!是不是?!"

馮季薑被這突如其來的雷霆嚇得毫無主張,飛快地尖聲叫道:"不是她!"

此語一出她便呆住了。她否認的太快了。皇帝看著她呆滯的眼,唇邊銜起一個嘲諷的笑。"你這樣的人,還想玩什麽陰謀詭計?你知道麽?你撒謊的技巧實在是太差了。"

馮季薑掙紮起精神想要辯白,皇帝蒼茫對她笑道:"我早就想到是她了。這斷不是你可以想出的計策。我來你這裏,不過是想確定,自己的判斷是否有失誤的可能。哪怕有萬中之一的機會。"

馮季薑安定神色,咬了咬下唇,硬生生道:"真的不是她。"

"嗬嗬,"拓跋燾的笑容更加譏諷,無奈對著她搖頭道:"想要欺君,光有膽量是不夠的。我不知你們用何種手段將信息傳遞出去的,也不想知道。可是那筆頭奴嗜酒如命之事,我隻告訴過杜氏一人。我南征北戰這麽多次,所到之處不論富饒貧瘠,沒有一處會擺出來一壇壇美酒等著我去搶的。幾個跡象前後一串,你想從中擇出杜氏,你當我是傻子麽?"

拓跋燾回到自己寢宮已是戌時。雕欄玉砌之處,宮燈散影,星河清皎,月色芳華,溫溫柔柔灑向他的禦案,給重疊在案上的奏疏鍍了一層銀邊。他看著那道侯官剛上的折子,寥寥數語映襯在月色下,反著異常寒冷的光。古弼醉臥沙場的反常之舉可謂前無古人,立即引起了群臣的注意。其實在此之前,拓跋燾開發了古弼後熄了雷霆,冷靜片刻,便已猜到這背後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坐在朝堂丹陛之上,他極不情願又無可奈何地將這場戰事與後宮那人聯係到了一起,心中掠過陣陣不祥之意。好在台諫的侯官們是想不到她的。他們聯想到的是馮昭儀。上了道折子,提醒他注意身邊是否出了奸細。"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拓跋燾的目光掃過台諫這幾個字,一顆心沉入穀底。

鷹鸇。這二字放在杜至柔身上還真合適。他是饕餮,她是鷹鸇。倒也是天生一對。拓跋燾自嘲一笑,笑容裏充滿了悲憤。杜至柔!你竟是連一點幻念,都不給我留下麽?先前隻道你薄情,縱然氣結,倒底隻限於閨房之內,兒女私情,強求不來也隻好認命。誰知你連這等滔天大罪都敢輕飄飄做下,臉上絲毫不曾出現任何異樣。馮氏在他和父母之間選擇了後者以全孝道,其情可憫。你又為的什麽?寧願背叛家國夫君,屢次拆我的台,也要去幫助不相幹的外人,甚至是敵人?我倒底做了什麽讓你與我如此離心離德?拓跋燾放在幾案上的手握成了拳頭。杜至柔,我真想把你的心剖出來看看,看看這顆心倒底是什麽做的?!竟然比石頭都冷,怎麽捂都捂不熱。

他拿過前麵寫好的廢黜詔書,看了一眼後撕掉。取過回鸞墨錦裝褫的潢紙,提起朱筆,一字一頓寫下皇帝手敕。

"美人杜氏,天命不佑,四德不備,六行不修。不能承櫛奉帚,琴瑟聲和。舉動輕佻,禮度率略,恃恩自恣。既無關雎之儀,而見無將之心。焉得供奉職事, 輔弼朕躬?可廢去嬪禦品秩,沒入掖庭為奴。"

拓跋燾摔下手中禦用朱筆,狠狠出了一口氣。

幾次背後搗鬼他都忍了。她是無辜的…她是被迫的…她有難言之隱。這次,斷不再給她找開脫的籍口。這等裏通外國的行徑若還能忍下,他這皇帝豈不真成了周幽王晉獻公一般受嬖寵惑蠱傾邦的昏君。她的膽子也太大了。纖纖素手竟然已從兒女情長伸到了戰場。這個女人再這麽幹下去,早晚有一天會是千夫所指,到時連他都救不了她。從重處罰她一次,以為後戒。讓她在暗無天日的荒院中終日勞作,吃盡苦頭,以後做夢都不敢生出反叛的心。

**************

後話:馮弘和十幾個子孫兩年後被高句麗王誅殺。拓跋燾在背後搗了鬼。好在馮弘生了一大堆兒子,所以這族沒被滅掉。馮弘的子孫後代枝繁葉茂,最家喻戶曉的一位,是唐代的馮元一,後來改名叫高力士。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