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半月後,貴人賀氏誕下了皇帝的首位皇子。宮中張燈結彩喜慶萬千,人人笑逐顏開,慶賀皇長子的降生。拓跋燾抱起嬌弱柔軟的新生兒,細嫩的絨毛若有若無蹭著他的臉頰,小巧的鼻子與纖薄的雙唇都與他如出一轍,心中最柔軟的一處溫泉漸漸融化,流淌到他全身各處,令他情不自禁地貼近嬰兒,柔柔地親吻起來。
"陛下,請給孩子賜個乳名罷。"剛剛經曆了痛苦的分娩,此時喜悅無比的賀貴人,躺在榻上笑盈盈對他說道。拓跋燾微笑看著她,又低頭親了親兒子,滿含柔情注視著嬰兒,隻覺他周身都充滿了金燦燦耀眼光芒,晃得連眼睛都睜不開。拓跋燾不禁脫口而出道:"天真。就叫他天真吧。"
賀貴人歡喜非常,連聲謝恩。賀氏是鮮卑人,自然知道鮮卑語天真是明晃矚目的意思。這真是個響亮的好名字。賀貴人喜滋滋接過嬰兒,萬般珍愛地看著孩子笑。
這個孩子,比預先估算的出生日期早了十天。拓跋燾臉上的笑容漸漸呆滯,望著喜不自禁的賀氏,陷入了沉思。
人力確是無法與天抗衡的,即使是他這個天子。就算杜美人的孩子沒有夭折腹中,他那個偷換計策怕也難達目的。既如此,是不是該原諒她了呢?他抬起頭,鬱鬱目光不由自主向漪蘭閣的方向望去。
她此時,在做什麽呢?聽到皇長子降生的消息,她會思念他們那個苦命的孩子麽?那個被親生母親殺死在腹中的孩子。想到這裏,拓跋燾的臉色重又陰沉下來,熊熊怒氣再次湧起。這是不可原諒的。她的所做所為,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更可惡的是…她竟然不認錯!兩個月了,沒有一句求恕的話!
那日他離去前,沒有對她做任何懲處。一是他當時還沒想好該怎樣責罰她,二是他覺得她一定會很快悔悟,然後上一道懇求饒恕的認罪表,把自己罵得體無完膚,按慣例這是待罪之人必要做出的表態,然後他會看在她痛哭流涕真心悔過的份上,逐漸打消掉心中的怨恨和怒氣。他甚至想好了,一定不能在她第一次上表時就饒了她,一定要她再三哭求反複自責,讓她嚐遍悔恨的煎熬,失寵的痛苦,才能接受她的認罪,然後才會很寬大很仁慈地饒恕她的罪行,讓她深切認識到誰是她的主宰,讓她一輩子對他感恩戴德。皇帝賭著一口氣,自顧自地想著。這個自命不凡的小丫頭,早該讓她嚐嚐被操縱的滋味了。以前真是寵她太過了。隻有恩沒有威,才釀出這麽大惡果。他才是她的天,他翻手就可以托她上天堂,覆手就可以令她下地獄,她的一切甘苦榮辱,隻在他一念之間。這回一定要狠狠治她一次,讓她以後永不敢再冒犯他的尊嚴。
誰知她根本不理他這一套!自己幹等了兩個半月!隻言片語的認罪都沒有。那日雖然氣得快發瘋,也沒斷了她的供奉,兩個月來各種貴重補品珍奇藥材一樣都沒少,還不是心疼她虧損的身體,生怕她因此落下病根以後再難恢複?她那麽玲瓏通透難道會體味不出來他的用意?她是故意的。她犯了這麽嚴重的錯,在他眼皮底下搞陰謀詭計耍弄他玩,換別人早處死好幾回了,偏生她一點感激之意都沒有。拓跋燾的怒火蹭蹭往上冒。
他從沒見過這般不識抬舉的女子。這般冷漠。那顆心竟然比冰霜都冷。似乎他每一次對她展示溫情,都被她冷冰冰地回絕掉。他忽然想起那次西河狩獵,他燈下看著她的憨然睡態,自以為是地胡思亂想。那時他以為這冷漠是她故意做出來的邀寵手段,不想讓他輕易得到她的心,以退為進的小伎倆。他還記得自己捏著她的小鼻子,信心滿滿地說,小妮子,咱們有的是時間,咱們慢慢玩,我就不信征服不了你。今日看來果然是自負了。還有一次她難得流露出對他付出真情的回饋。"你不要對我這麽好…你以後…會後悔的…"後悔了麽?拓跋燾苦笑。一次次滿懷信心地施予,一次次撞在牆上,一次次獨自品嚐挫敗感。時至今日,她竟然膽大包天到這個地步,公然打掉他的孩子,竟還昂首挺胸振振有詞,"是我自己投下的!我不要這個孩子!"明明全是她的錯,可感到被挫敗的,還是他。
第一次,他滿懷真情捧起自己一顆心,小心翼翼捧到她麵前。她卻連看,都不願意看一眼。"你我注定,今生無緣!"斬釘截鐵的話象把尖刀,毫不手軟地插在了他的心口上,隻要想起,就疼得顫栗。她竟是這樣的殘忍,冷酷,無情。沒有絲毫的憐惜。兩年了,他一如既往地愛著她,沒有一絲回報,得不到一絲憐惜。他是任人可欺的低賤奴隸麽?他九五至尊的心是能隨便刺傷的麽?在她眼裏,他究竟是什麽?拓跋燾恨的臉頰都鼓了起來。
給你臉不要,就別怪我無情!這個貓與老鼠的遊戲,我再也不和你玩下去了!他一拍禦案,傳命中書舍人:"擬詔!美人杜氏驕恣擅妒,懷執怨懟,數違朕令!無肅雍之儀又妖妄成性!削去她的嬪妃封號,廢為庶人,別院安置!"
別院安置既是打入冷宮囚禁,今後怕再難出來。中書舍人驚訝張大嘴,一字未寫。皇帝怒罵道:"你也活膩味了是不是?!"
中書舍人跪下道:"陛下可知皇長子降生,普天同慶,宜施恩減罰為皇子祈福求祥…"
"那就先寫好了,過幾日再發。"皇帝板著臉,忿然自語:"再讓她囂張幾日!這次定要讓她知道忤逆朕的後果!"
幾日後椒房閭氏和乙弗氏分別產下一男一女。皇帝繃著的臉又笑了起來。接連開花結果,小公主小王子個個粉雕玉琢,奶香四溢往他懷裏一塞,饒是他再不期待,倒底是自己骨肉,這一抱起就不再撒手,左看右看越看越喜愛,便也暫時忘了那令他心痛之人。
又過十數日,遼東傳來大捷:魏國大軍攻破燕國都城黃龍,國主馮弘攜家眷兒女東逃高句麗,燕國滅亡。
冀州以北直到遼河南岸,這一大片廣袤肥沃的黑土地,自此並入大魏版圖。拓跋燾平定四夷統一北方的宏偉大業,幾盡完成。然而麵對捷報,拓跋燾並未表現出異常喜悅。凝眉疑惑片刻,他將先期趕回傳喜訊的撫軍高苟子叫到跟前。
"馮弘和他的兒子馮朗,如何逃到的高句麗?"
魏國以鐵騎強兵攻打弱小一隅北燕,本是勢如破竹如探囊取物。大軍到達之際,燕國即刻土崩瓦解。如此實力懸殊,竟能讓國君全須全尾的跑了?還帶著一群後宮家眷,如遊春賞花般從容?他拓跋燾哪次平定夷狄,不是活捉其國君然後在他這個征服者的注視下砍頭滅族的?他壓著內心的怒火,沉聲責問丹陛下的將軍。
一臉滄桑的高苟子,風塵黃沙的臉上帶著明顯的不甘與不解,忿忿回稟道:"筆公不許我們捉拿馮弘!那一大家子男男女女,全都穿著整齊的鎧甲,在我軍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跑了!"
"到底怎麽回事?!"
他們自然是不會知道,早在開拔之前,魏軍主帥立節將軍古弼的大名及其嗜好,就已傳遍了燕國君臣上下。新婚燕爾的馮朗,拿起姐姐送來的藕色衣料,對著上麵明礬水寫出的字跡,再一次將已想好的應對策略回顧了一遍,確保萬無一失,抬起頭望著遙遠的魏國方向,輕聲歎息。"阿姊。"
姐姐送來賀禮之時,正是燕國窮途末路之際。拓跋燾滅燕已成定局,不過時間早晚,他實在沒有心思慶祝自己的成家立業。"不過多添一個做鬼的材料罷了。"望著新婚妻子,他無聲地哭泣。嫁給他的女子,今生何其薄命。不知什麽時候,他們就要被那凶悍的姐丈虜到平城,雙雙去做刀下冤鬼,而這個日子,不會太遠。既然如此,何不及時享樂呢。女子雖不幸,好歹是發妻,不能虧待了她。將那貴重的蜀錦交到妻子手裏,叫她按著自己心意裁製一件新衣。片刻就見妻子抱著濕漉漉的衣料奔了過來,在他眼前一展,密密麻麻的小字呈現在他眼前。
"裁製之前的衣料都要先過一遍水的…妾命人拿去洗滌,剛一下水,衣料上竟然就出現了字跡…"
他一把奪過,反複閱讀,思考再三,想出了逃命的主意。
燕國都城黃龍郊外四周的村莊裏,忽然家家貯藏起神麴酒。拓跋燾的軍隊向來能征會搶,所到之處如蝗蟲飛過,啃食得片甲不留。魏國人作戰,尚保留著遊牧民族慣有的習性:就地取糧,以戰養戰。拓跋燾一向苛刻於軍糧的配置。每逢遠征,隻給他們幾天的糧草,其餘的,全部靠搶。搶不到?就地等死。是故魏人極其勇猛善戰。害怕餓死的恐懼以及掠搶財富的激勵,使得他們象群惡狼,所向披靡。尖頭尖腦的古弼率領雄師來到黃龍城下,驚訝非常地發現,那厚重的城門竟然是敞開著的!原來是燕國一個叫古泥的大臣,見到他們的國主馮弘欲意拋棄群臣外逃高麗,對其喪失信心,臨時叛變,打開城門打算投降魏軍。副帥高苟子興奮呐喊,一馬當先就要衝進城去活捉馮弘,卻被主帥古弼一聲斷喝攔阻住。古弼從懷裏掏出三十六計,翻到那一頁,對高苟子叫道:"空城計!這便是書上寫的空城計!漢人奸滑,多詭計譎詐,城內定有伏兵,我們不可不防!"
古弼得意於自己過人的智慧,一眼識破敵人詭計。幾萬大軍駐紮在黃龍郊外的村莊裏。隨後幾日,古弼及一大批參軍曹營,將搶來的羔羊美酒聚集一堂,日日喝到酒醉。
高句麗派來接燕國國君的軍隊到達黃龍,馮弘如同見到了救星,急忙登車藏身,一回頭卻發現馮朗帶了他的十數名嬪妃,公主,兒媳,慢騰騰從皇宮中走來。其實她們已經走的很快了,隻是從未出過門的女人,哪裏知道行軍打仗是何等的緊急。馮弘急得對馮朗大叫:"你帶著她們做什麽?這是逃命不是遊園!女人們,全都是累贅…全都給我殉節!"馮朗麵露厭惡之色,無視老父聖命,有條不紊地安排全體女人穿上鎧甲,再命燕國僅剩的幾千名最精悍的兵士,一圈圈將宮眷們圍住,仿佛保護她們的銅牆鐵壁。馮朗望望碧藍的天空,坑殺那日姐姐淒厲的話語再次清晰地在耳邊響起。
“記著,你若不發奮圖強,你若自甘懦弱,你的人民就要象這樣被殺戮,你族的女人就要象這樣被奸淫被掠搶,淪為異族的生育器!看著,仔細看著!看清楚什麽叫征服,什麽叫屈辱,什麽叫亡國,什麽叫滅種!”
"身為男人,有保護弱女子的責任。如果置女人於敵人鐵騎之下,就真的滅種了!"馮朗望著即將破滅的國門,發狠說道:"我們馮家,哪怕最後就剩一個女人,也有報仇的希望。"
這一隊逃命的方陣從城裏出來,魏軍驚奇地看著他們施施然向東方走去。最裏麵是穿戴甲胄的婦女,緊貼著她們的是燕國的衛士,最外一圈是高句麗的士兵。回過味來的高苟子立即飛身上馬,打算率領騎兵衝擊這支方陣,酩酊大醉的古弼拔出佩刀直指高苟子胸膛。"誰敢不聽我的指令,立斬刀下!"環首刀寒光一閃人馬俱裂,高苟子急得仰麵長歎又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燕國皇族帶著一群婦孺,向東逃去。
"該死的尖頭奴!罪不容誅!"聽完高苟子抱怨的拓跋燾氣得將禦案掀翻,狂聲大罵。
"酒囊飯袋!酒囊飯袋!叫這個蠢貨扛著一壇酒一袋食,從遼東一步步走回京師!回來後免去一切官職,滾到廣夏門去當門卒!"
與此同時,亡國公主馮季薑立於漪蘭閣前,眼中蓄滿辛酸悔恨的淚。徘徊良久,終於下定決心,推門進入。
她覺得無顏去見杜至柔。自杜美人流產至今,馮季薑日日處於愧疚與擔驚受怕中。她萬沒想到這次落胎會如此凶險,差一點就要了人命。之後便見皇帝對杜至柔百般嗬護,杜美人終於撿回一條性命,她的內心才稍微安寧了些。忽一日聽到宮人四下小聲傳議,杜美人不知因何突然得罪了皇帝,已有三個月軟禁於寢閣,連兩位皇子降生的慶典家筵都不準出席,她的心再次懸了起來。宮中喜氣洋洋,她隨著眾人向得子嬪妃道喜,口中是祝福的吉祥話,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悲傷。她想她失去的孩子。那個胎兒,才三個多月大。每到這時候,她對杜至柔的怨恨就又湧上心頭。
她就在這些哀怨,迷芒,愧疚,不安中反複沉淪,時而恨時而歎時而悔,她已辨別不清她對杜至柔到底是何種感情,直到燕國滅亡的消息傳入,她大哭一場後,突然迫切想見到她。那個本可袖手旁觀,卻冒著風險給她出謀劃策的人,她父母兄弟的救命恩人。
她沒了祖國,覺得自己象孤魂野鬼。雖然早就知道這是遲早要麵對的事,國破那一刻,仍然心痛萬分。從未有過的孤獨縈繞心頭。燕國存在時,雖然弱小,在她心裏依然是一份依托,她是有根之人。如今她是風中漫無邊際隨波逐流的浮萍,找不到溫暖的棲身之所,杜至柔曾經甜淡的笑容,越發清晰地浮現在她腦海裏。她該去認個錯的。在她麵前懺悔自己的恩將仇報,乞求她的原諒,雖然不知能不能得到,但惟有如此,她才能稍微心安。
她慢慢向杜至柔的床榻走去。還未靠近,便隱隱嗅到一股淡淡的腥臭味。她忍住不適來到床邊,榻上閉目之人聞聲緩慢睜開眼,向她望去。馮季薑不禁大吃一驚。
她的鬢邊簪著一朵粉紅色的薔薇花,在這嫵媚豔色映襯下,她枯瘦得像一片深秋中蕭瑟的落葉。僅僅幾月不見,她象是換了一個人。曾經豐盈紅潤的雙頰如今幹癟凹陷,失去光澤的皮膚槁如死灰,看著她的眼神暗淡渙散,昏濁無光。馮季薑抑製不住撲在她身上,放聲大哭。
"你…怎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杜至柔勉強一笑道:"我自醒來後就是這樣了。陛下日日送來珍奇補藥,無奈失血過多,氣滯血淤,過於耗傷虧虛…本來已有些起色…那日長跪於地與陛下爭執辯解…又傷了元氣,直到現在,總在出血…"
馮季薑心中微微驚歎。杜至柔流產後的那一個月,皇帝是住在漪蘭閣裏的。每日不離身地親自侍奉湯藥,用情之深令眾人歎息豔羨不已。"自醒來後就是這樣了…"而皇帝仍日日陪伴身旁。無論她病得多麽憔悴,骨瘦如柴腥惡難耐,皇帝對她的愛,一如既往。馮季薑一時感慨萬千。杜至柔的容貌本就不屬絕色,如今更是不複昔日容顏,自己的相貌遠勝於她,卻從未得到過皇帝真正的眷顧。果然承恩不在貌,在於投緣。
杜至柔的一隻手攬在馮季薑的肩上,再次虛弱笑道:"難為你來看我,我這裏…如此不堪…我身體尚未恢複,仍有汙血流出,是故…閣中氣息汙濁難聞。自我被禁足待罪,再無人來,想點一爐熏香都不能…小丫頭們,沒人會點香…"
"我替你點。"馮季薑擦幹淚水,起身上榻,跽坐於杜至柔腳邊的香案前。她打開如意紋五足銀熏爐,用香匙的留存的香灰上戳幾個孔眼,再從爐邊小銀盒中取出薄薄一片銀葉,覆蓋在香灰上隔火。等待片刻,她隨意輕展柔荑,纖長手指微翹蘭花,探於香爐上方感應溫度。感覺火候適中,她從盒中拈出兩丸香球,投在銀葉上,再將香薰蓋子蓋住,一縷旖旎溫香從薰爐中嫋嫋吐出。
杜至柔微笑看著馮季薑。她點香的動作嫻熟優雅,神情專注貞靜。瑩白如玉的手起伏宛轉於煙霧間,飄舞飛揚似兩朵淡雅的鳶尾花。她有些羨慕她的綺年玉貌,而自己比她還小半歲,卻已枯萎得象個老婦,不知今生是否還能重新亮麗。
"是合香。"馮季薑深深吸氣,怡然笑道:"沉香裏透出清新雅致的花香,後味又有花蜜的甜膩。"
"是。"杜至柔點頭,臉上飛閃一抹調皮:"那我考考你。可能分辨出配料,還有,如何配製的?"
"應是用沉香和檀香,削成小方粒後壓碎。再取乳香和琥珀研成粉。以此四物混合於棗花蜜中,搓成桂圓大小的丸子,再以幹品茉莉花滾於蜜丸之外,陰幹,密封,窖藏。"
杜至柔微笑點頭,笑容裏是單純的喜悅。那一刻她們同時憶起了初次結識時,二人烹茶賭書,鬥棋點香的美好歲月,她們曾有過的純真友誼。馮季薑刹那崩潰,伏在杜至柔身上痛哭流涕。
"靜德!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
杜至柔臉上的微笑漸漸凝固,消失,遲疑片刻,她漸漸睜大雙眼,看著馮季薑起伏顫抖的後背,難以置信地驚愕歎道:"是你?!果真…是你?!"
葡匐在她腳邊的人把頭埋的更低,嗚咽悲泣的聲音裏滿是悔恨。杜至柔呆呆看著她,半晌,喃聲歎道:"我以為…無論如何…你是不會害我的…"
馮季薑抬起羞愧漲紅的臉,斷斷續續抽泣道:"我真的是…糊塗。赫連璦找我,給我藥…我一直…下不去手,我反複告誡自己,不能恩將仇報。可是,後來的日子,眼見著陛下對你的盛寵不衰,想起我失去的孩子…我快瘋了。這還不夠,陛下還要在我傷口上撒鹽。他完全把我當成了泄欲工具,當成你的替代之物…我一時氣憤之極,喪失了理智,找了小羅給你下藥…我真該死…"她捂住羞紅的臉,失聲哭泣。
杜至柔靜靜聽完她的哭訴,沉默了一會兒,把手放在她的頭上,淒涼笑道:"你不必過於自責。我其實,並不想要這個孩子的。"
馮季薑止住哭聲,驚訝抬頭向她看去。杜至柔給她一個安慰的笑,繼續說道:"我說的是真的。我從未想過給陛下生孩子。意外懷孕後,我想過打胎,無奈醫官不肯合作,我手中也再無可用的藥物。我於是故意發狠虐待身邊侍從,讓她們對我懷恨在心。這是唯一有可能得到墮胎藥的辦法。以我之前在宮裏的名聲,引起的妒嫉…被人切齒地仇恨著,還怕沒人前來給我下藥麽?那日你試探我的口風,我便知以前我至你落胎之事被你獲悉了。你若知曉,那定是赫連璦告訴你的。以她的個性,不報這個仇是不可能的。可我等了很久不見動靜,直到過了前三個月的不穩定期,我以為…她就此罷手,放過我了。沒想到…你們會拖到…六七個月的胎兒,打下來,那是要我的命啊。"
馮季薑再次羞愧無比地將頭埋在手心裏。杜至柔擦掉眼中淚,撫摸著她的頭安慰道:"你真的不必過於內疚。我現在這個樣子,是我自己造成的,誰都不怨。你大概是不會想到,你很可能…救了許多人的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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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扛著酒囊飯袋走回京師的不是古弼,而是另一個打了敗仗的將軍,名叫奚斤。我把這招安古弼身上了。拓跋燾整人的方式真夠有創意的。孩子氣十足。奚斤用計攻打赫連定,不想被對方識破了,反將奚斤俘虜。士卒死了六七千。後來等拓跋燾禦駕親征平涼時,才順手把奚斤解救出來。然後為了羞辱他,把他免為廚房管理員,叫他扛著酒食跟隨禦駕走回京師。"《魏書•卷二十八•列傳第十七》:...斤眾大潰,斤及娥清、劉拔為定所擒,士卒死者六七千人。後世祖克平涼,斤等得歸。免為宰人,使負酒食從駕還京師以辱之。"
除此之外古弼征燕的烏龍之舉是真的,我按史書上寫的。
《魏書·卷二十八·列傳第十六》:...(弼)後又征文通,文通求救於高麗。高麗救至,文通將東奔,民多難之。其大臣古泥,因民心之不欲,遂率眾攻文通,開城門以引官軍。弼疑古泥譎詐,不入城。高麗軍至,文通乃隨之。文通之奔也,令婦人被甲居中,其精卒及高麗陳兵於外。弼部將高苟子率騎衝擊賊軍,弼酒醉,拔刀止之,故文通得東奔。將士皆怨弼不擊。世祖大怒,徵還,黜為廣夏門卒。
打仗碰上這麽不靠譜的主帥也夠拓跋燾運氣的。
後來北魏叱侘風雲的馮太後,把北魏的三代皇帝牢牢纂手裏擺布,極有政治才幹,推廣均田製,完善稅收,把北魏變成了一個地道的農業國家,為北魏全麵漢化做好了準備。她就是馮朗的女兒。五六歲時淪為北魏後宮奴隸,由其姑母,拓跋燾的左昭儀馮氏收養長大。再往後,把孝文帝元宏折騰的痛不欲生的馮幽後,是馮太後的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