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佟阿哥出去吃晚飯的第二天早晨,就發現昨晚上我苦哈哈要FIX的DEFECT已經改好並CHECKIN了。佟阿哥說他幫我做,原來是真的。看時間是淩晨兩點多鍾幹的活。我打開看完了他的改動,激動萬分衝進他辦公室。他正坐椅子上喝茶,我衝過去在他耳朵上叫:"我的天你是怎麽想到寫SQL的啊!"他嚇一機靈,本能往後一縮:"你幹嘛你要咬我是怎麽著!"
我覺得我當時看他的眼神一定跟見到了天神一樣,崇拜的五體投地。"哎你怎麽想到的呀?!"
那種類似FAMILY TREE的經典查詢誰第一反應都是調RECURSIVE。人家就一SQL!還不長!就實現了RECURSIVE才能實現的東西,我的天,太耳目一新了。"哎你怎麽想到的?!"我翻來覆去就這麽一句話。他一樂:"沒有做不到,隻有想不到。創造性,懂麽,創造性。知道創造性是怎麽冥滅掉的麽?模式化。問題一來,馬上在腦子裏給它歸類,馬上想到這類問題該往那個模式裏套。咱從上小學一年級起,就是怎麽解題的。受教育的過程,就是個體的創造性被一點點磨掉的過程。"
我嘿嘿笑,問他:"你這麽有創造性你在這兒呆著幹什麽呀?"
"我不在這兒呆著我到哪兒呆著去啊?!"
"有這等智商,這等背景,回去幹什麽不成啊。您說您要是在國內,您是個人物。您在這兒,您也就能是個人。你們這類人上完學不都回去當人物去了麽。"我臉上的笑很揶揄。
他沒好氣地衝我斜眼:"我們哪類人啊?你以為大院裏的就都有背景啊,要大院裏的小院那類的,專門圍牆圍著門口有警衛連的才行。"
"我知道。咱不用到那級別。現在這關係就夠你大展宏圖的了。回去憑個啥概念整個啥高科技公司,隔三差五的請這個叔叔吃個飯,請那個阿姨批個文,跟哪個同學聯絡聯絡感情,什麽生意沒有。你同學裏不少高幹子弟吧。"
他從鼻子裏哼出一聲來:"就是這樣才不想回去呢。你說你每天幹的是什麽?就是跟父母的上下級什麽叔伯兄弟老戰友的吃飯吹牛,這幫人看著你從小長大的,能有什麽好說的,你還不能不聯絡。沒事和他們聯係聯係,別斷了這層關係,你那生意就源源不斷地來了。你說你是智商20還是200有多大區別。你混得好,別人說你是誰誰誰的孫子才混這麽好。你混得慘,別人說你是誰誰誰的孫子怎麽還混這麽慘。你這輩子的身份就是一孫子。我跟你說,我從小就有身份認同危機。老不知道自己是誰。好不容易出來了還能再往那泥壇裏跳。"
"嘿嘿嘿,"我樂得挺傻。"口事心非了吧。酸葡萄了吧。要是有同學會你真就這麽坦然?真不覺得抬不起頭來?"
"哼,"他冷笑了一聲,臉上的表情變得不屑:"要不怎麽說是泥壇呢。我出國以後這麽多年,和高中同學就見過一次,前幾年有事回去了一趟,我高中一哥們,和我關係最好的,非把我叫到他們家的CLUB裏聚聚。那哥們兒就是小院裏出來的。那天他身邊那倆姑娘,毫不誇張地說,驚為天人。還是純天然的,一點沒整過,比演藝圈裏那些女明星漂亮多了。丫當時指著其中一個對我說,這丫頭跟我快三年了,為我打了四次胎,早生不出孩子來了。丫當時說這話時那個得意洋洋的表情,我忍得快吐血了才沒把拳頭揮在他臉上。丫早年上高中的時候,多純真一小孩兒啊。就這環境,我要是回去了,我跟他一樣沒人味。"
他喝完了茶,看著辦公室裏他自己剛買的一棵發財樹,感歎:"現在這樣挺好。種種花,養養草,陶冶陶冶情操。清新,自然,健康,有老婆有孩子,想住哪兒住哪兒,還沒脂肪肝腦溢血。"
"你下回還什麽時候來?"我問他。
他聽到我問這個把頭抬了起來,看我的眼神裏飽含著欣慰。"計劃三個月以後吧。"
"那這棵發財樹我抱走了。三個月不澆水這樹肯定死了。我幫你養。我還沒養過盆栽植物呢。"我特高興。
"我當你惦記我盼我早點來呢,原來惦記的是我的樹!我幫你寫CODE你不但不還我這情,還順走我一棵樹!不給!我帶回家去接著養。"
"你這人怎這麽小氣啊,你說你上個飛機還帶這玩意,多麻煩。歸我了。"我走過去抱了起來。
"什麽就歸你了!養得活嗎你?!"
"養不活還養不死嗎?!拿走了!"
三個月後有天早晨,我坐自己的桌子前看了看EMAIL,沒什麽事,也沒什麽會,就把自己CUBICAL的門半掩上,對著小圓鏡子塗口紅。之前有一次逛街逛到一家化妝品連鎖店,心血來潮買了根深巧可力色的啞光唇釉。買的時候試過,塗出了的效果特驚豔。那色調,跟剛吃過土似的,一種帶著魅惑吸血鬼氣息的煙熏裝,妖冶而神秘。我還從來沒用過這等唇彩,以前都是很保守的顏色,這次打算另類一下,興高采烈地買回去,回家就仍一邊了。幾個多月後不知道翻什麽把它翻出來了。那天早上我剛塗好,就聽有人敲門,我還沒來得及轉身,門就被拉開了。"我那樹呢?"
我坐著椅子轉過身,他的眼神落在我臉上,半天沒動窩。
"怎麽樣?純正的巧可力色。效果如何?"我問他。
他看著我的眼神越來越柔和,嘴唇慢慢彎起,很愉悅的笑容,點頭蹦出兩個字:"漂亮。"
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是一種單純的欣賞。我很高興。指了指桌子角落上那棵樹。"我看你不會想要它了。"
他看著蔫了巴幾發黃的葉子,又看著我的臉,又看那樹,再看我的臉,疑惑地自言自語:"這反差也太大了吧。"停了一下,忽然提高了嗓門叫道:"這也太不靠譜了吧!你賠我!"
"嗬嗬,那還不容易,中午就給你買一棵回來。這旁邊的華人超市就有賣的。"
"我是說你陪我。陪我吃中午飯。花我自己會買。"
中午的時候在後門等,我們一起走向停車場。他有一米八七的樣子,在中國男人裏算高的了,身材很魁梧。等看見他那車,發覺車比人還魁梧。是輛捍馬。
"你這次開過來的呀!"我坐在副座上,特吃驚:"你開這輛車從緬因過來的?!"
"這次呆的時間長,老婆孩子都來了。沒車不行。租的不如自己的順手。"
我對他咧嘴:"我得告訴我們經理,不給你報油錢。"
"切,你們經理現在正愁錢沒處花呢,我就是開飛機過來他也得給我報。他那項目經費用不完下回就不給他那麽多了。"
那次去了附近一家IRISH PUB,剛坐下發現不遠處別的組的一群姑娘小夥子也在喝酒聊天曬太陽,那天星期五。
"你孩子不用上學啊,離放假還有一個星期呢。"我和他一人一杯紮啤,邊喝邊聊。
"嗯。最後一星期不去了。他媽開始不同意,我堅持讓他們這次和我一起來。這麽長時間我一人在這,受不了。"
我嗬嗬笑:"要我也不同意。耽誤孩子學習,自己工作也得放下。"
"她不上班。我和她是卡耐基梅隆同一導師的博士生,就這麽認識的。她博士畢業後一天班都沒上過。"
我嘴裏含著口酒,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咽下去。又想了半天才找到個詞表達內心的感慨。
"奢侈!"
"所以我妹妹她們都在笑她。浪費智慧。"他淡淡地笑道:"我倒無所謂。她願意呆家裏就呆家裏。她不是華人,我和她沒畢業就有孩子了。奉子成婚。學位拿到後她也就沒出去工作,一直在家帶孩子。有時候回家看著他們有說有笑的,家裏其樂融融,挺好。就是現在覺得有點孤單了。老出差,家裏很多事情,小孩教育插不上手,漸漸覺得自己成了旁觀者。尤其最近這一年,感覺每次回到家,突然就發現自己好像不是這家人中的一員,不過是每個月把錢上交了,換來一張觀看她母子幸福生活的門票。所以這次帶他們一塊過來了。也在多倫多好好玩玩。"
我隨口說道:"你老婆太能幹,所以你會有被擠出去旁觀的感覺。"他有點驚訝:"你怎麽知道的。"我啞然失笑:"這不是你自己剛說的麽,你好多事插不進去手。你不幹,而你這個家還在正常運行,說明你太太幹得歡。什麽都不需要你,你當然有被排擠的感覺了。其實這很好解決。你多參與就是了,尤其小孩的事,是要兩個人共同做決定的。"
他挺無奈地一笑:"我和她說過,她覺得我無事生非,完全理解不了。她說什麽事都不用你操心,你還感覺不爽,我說我很希望能就孩子打網球的事宜發表自己的看法。她反問說難道小孩打球這事我沒和你商量麽?她說她打算讓孩子學任何一項課外活動之前,都問我能不能接送小孩,隻有我說能,她才去報名。這不就是商量麽?嗬嗬,她覺得她已經很尊重我了。而我感覺她拿我當長工。好象我不是孩子的父親,隻是跑腿的。我需要就小孩是否學這項運動發表意見,而不是她把決定都做好了,問我配不配合。敢不配合麽,誰敢承擔不負責任的爸爸這頂大帽子。有時候我感覺她是在把我往外推。我不插手,她說我不顧家。我插手,她說你會幹什麽呀小孩的事你哪樣操心過。嘿嘿。好象家那個地盤要全部屬於她,我是不能染指的。所以我漸漸地也就靠邊站了。她說什麽都是好好好。"
"恐怕她怨氣更大了。"
他又一吃驚:"你怎麽知道的?"他看著我的眼神忽然帶了玩笑意味:"是不是你們女人都這樣啊。怎麽著都不行。"
"知道就好。看來你悟性不差。"我很欣慰地點頭:"沒幾個女人希望自己的丈夫就是個跟班的,磕頭蟲。你別看女人凶,強勢,凡事要你順從不然就翻臉,其實她內心是希望你能和她爭的,她是希望看到一個強有力的男人形象的。你越往後縮,她越覺得你靠不住,她越恐慌。女人最怕的就是明明家裏有個男人,卻跟沒有一樣。還不如真沒有呢。真沒有也就不指望了,也就不失望了,還自由。"
他訕笑:"我不往後縮能怎麽著啊。我又不想和她吵架。要真按我的意思,我兒子現在學的雜七雜八的東西有一半是沒必要學的。她幹麽?現在又學上鋼琴了。我的天哪。我跟她說我小時候就為了鋼琴活受多少年罪,你還讓我兒子再重複一遍?不聽。"
"和我老公一樣。"我無奈笑著:"說要讓孩子學鋼琴,遭到我的好幾次阻撓。他那兒還費解,說你以前學過不是更應該積極讓孩子學麽,我說正因為我小時候學過才比你們更知道其中消極的意義所在。反正他們就覺得學個琴隻有好處沒有壞處。他跟我列舉了諸多的好處,培養對音樂的愛好,鍛煉手眼腦配合能力,培養吃苦能力,我說這些你都不用去學彈鋼琴,彈棉花一樣培養的出來。節奏感還更強。他說你知道我小時候多羨慕你們這些家裏有鋼琴的麽,嗬嗬,我也扛不住了。她爸已經找好了老師,學校一放假就開始了。"
"嘿你說這些人到底怎麽回事,我老婆說過類似的話。"他仰脖喝幹了酒,還想要一杯,被我攔住了。"我一會兒還要坐你車回去呢我可不想出事!"他悻悻然作罷,接著發牢騷:"真不明白這些人怎麽想的。你羨慕你遺憾是你的事,你自己彌補去好了,幹嘛折騰別人。憑什麽讓小孩完成你未完成的遺誌?把自己的夢想寄托到孩子身上,自己未處理好的情結讓小孩承擔,通過操控孩子的意誌,活出自己夢寐以求的人生。每個人都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憑什麽單單要長期為你友情客串?還整天抱怨我花了這麽大力氣投入了這麽多金錢時間培養你,給你買這麽貴的三角鋼琴,你還一點不珍惜,他能珍惜麽不是他想要的。強加於人的好意,背後那個索要償還的心理,當別人看不出來。"
我幹笑:"你這些話幹嘛不跟她說呢?你這怨氣積壓久了可不好。到時候你會越來越不想和她交流,越來越不想參與家庭中的決策。"
"說了,沒用。她就一句話,說我是在為自己懶,不盡家長義務找借口。說要聽我的,那就是小孩什麽都不學,變成廢物。嗬嗬,沒法辦。"他抬頭看著我:"你是怎麽辦的?倆人意見不一致,你怎麽讓他聽你的?"
我搖頭:"沒什麽好辦法。家裏很多事他做主。也是愛折騰孩子。人就是這樣。小時候缺失了某種東西,長大了就會反複去找,那個心結總也過不去,得到很多了還覺得不夠,永遠不夠。我老公覺得自己小時候父母給予的關注不夠,他倆哥哥,他父母期待的是個女孩,所以他老覺得自己是被他們忽視的,看見別人的父母給孩子買玩具新衣服什麽的都很羨慕,他沒有,所以現在他掛嘴邊上的話就是別人的孩子有什麽,我的孩子也要有什麽,不然會被其他孩子邊緣化。所以更需要另一個家長調節了。他不愛聽你也得說,想各種辦法把話說得好聽點,其實如果你老重複的話,對她還是有觸動的,你可能看不出來。反正我和我老公是這樣。找個機會就提醒他分清什麽是他的需求,他的願望,什麽是小孩的需求,小孩的想法。千萬別躲,那才真是對孩子不負責任呢。而且你那個又是男孩,更需要爸爸投入了。她對孩子施加影響,你更可以,因為更容易親近,爸爸陪著打球玩遊戲,尤其能玩很多媽媽不讓玩的冒險遊戲,對培養他男人氣概好處很大。到時候你就發現你做決定不用爭取孩子他媽的認可了,那孩子聽你的比聽他媽的更多。而且,"
我忽然意識到我是不也喝高了,怎麽話這麽多。他見我突然停住不說了,瞪眼道:"而且什麽?快說啊,正聽得上癮呢怎麽停了?"
"且聽下回分解。"
"快說!"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啊,"我慢條斯理地抬起眼皮,神秘兮兮打量著他:"你要想想,你老出差,經常不在家,你老婆無處安放的情感訴求會去找誰撫慰。"
他立即變臉了:"嘿你什麽意思啊你!"
"嘿嘿嘿,"我壞笑:"想歪了吧,不純潔了吧。"我收住笑,正正經經說道:"如果一個家庭裏,那兩個大人之間的感情交流被堵住了,男的可能會更多地到家庭之外去尋找補償,比如拚命工作,或者找個婚外情人。女的不會象你們這麽苯,靠暫時出軌飲鴆止渴,但是很可能會在家庭內部尋找補償。就是孩子。她可能會在不知不覺中和孩子建立起一種特殊的專屬關係,尤其如果這孩子是男孩的話。也就是說,兒子承擔了太多本應是他父親承擔的感情需求。等將來這男孩子長大了,不得不去屬於另一個女人的時候,母子兩個人都會出現嚴重的分離焦慮。那時候會有比較大的麻煩。所以,你現在不僅不能缺席,還要投入更多的感情給你老婆,你們兩個關係和諧親密了,你說什麽她自然就聽進去了。小孩也不用費力就自然天天向上了,不然的話沒準將來有一天,你們就會聽到你兒媳婦絕望地呐喊,我親愛的婆婆,請你好好地愛你那個老頭兒去!"
他直勾勾地看著我好幾秒,慢慢低下了頭,看著空酒杯說道:"所以這不是,把老婆帶來了麽。"他抬起眼飛快地掃了我一眼。"省得犯錯誤。"
=============================想的太多了吧!或聰明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