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婉瀴的淚水再次落下。杜至柔與楊氏亦心酸垂淚。房內安靜良久,婉瀴收住淚水,哀聲道:"家門遭屠,我發配漠北為奴為婢,九死一生,能好麽?"她抬頭看了一眼杜至柔,歎口氣接著說道:"五年前太子監國興起的那場國史案株連甚廣,家父僅為令尊同僚竟也牽連了進去,萬幸沒有誅我弘農楊氏一族,隻將阿父梟首,我與兩個兄弟發配漠北給鮮卑大戶為奴。"她看了一樣楊氏,接著說道:"幸而阿姊在大禍臨頭之前匆忙下嫁,未受牽連。塞外苦寒,胡人野蠻暴虐,終日受其淩辱,大婦妒甚,日加鞭笞,體無完膚,幾經生死仍無容身之地。隻一年便將我賣與了娼家…"
她已無法再說下去,悲憤與酸澀齊湧心頭,逼得她瞬間淚如雨下。姐姐楊氏麵對杜至柔,含淚說道:"家中弟妹發配漠北以後,我與郎君多方打聽尋找,一直沒有下落。阿瀴幾經輾轉反複被賣,我們哪裏找得到。後來才知道,我那兩個兄弟,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杜至柔不斷拭去眼中反複湧出的淚,歎聲問道:"阿嫂最終,是如何找到婉瀴的?"
楊婉瀴已平靜下來,淒然開口,接著說道:"後來有個騾販子見我貌美將我贖出,今年開春時他到平城販運牲畜,我便跟了來,夜間趁他不備逃出客棧摸到了杜府…總算是見到了阿姊…"她邊抽泣邊拭淚,片刻後抬頭看著杜至柔,眼中包含著關切和疑惑:"阿柔,你是怎麽逃出來的?我以為,以為你早死了。我回來後聽姐夫說,你竟然以他妹妹的名義進了宮?還甚為得寵。方才宴席上,我觀看陛下待你的確是體貼入微情深意重。這倒底怎麽回事?當年滅你滿門的,就是他呀!"
杜至柔淡淡問道:"阿源哥還與你說了什麽?"
"我逃回來後在這裏養了個把月,姐夫便把我送入南教坊司了。然後有一日他帶來了拓跋丕。他讓我設法先籠絡住他,再圖謀取得陛下的青睞,以此離間他兄弟二人,效前朝貂蟬故事,為冤死的親人報仇。"
"你願意麽?才出娼門,又做官妓。"杜至柔平靜看著她問道。
楊婉瀴淒然一笑:"苟活偷生殘命半條,渾身早已是汙濁不堪,早已沒臉活在世上。"她的眼中閃出了一絲悲憤的火焰。"若能學得伍員報了這殺父之仇,一雪前恥,也不枉我忍辱蒙垢多活這幾年。"停了片刻,她看著杜至柔愴然道:"你知道麽,案發那日我們這些漢族高門望姓全都被抄了家,族中男女老少緝押在廷尉刑獄裏竟有四五百人之多,一時監牢裏人滿為患擁擠不堪,女眷無處關押隻得臨時緝在旁邊的獄神廟裏。鎮日打罵聲哭求聲鐐銬聲,哀嚎遍地,淒慘無比。往日嫻雅文靜的名門淑女,如今蓬頭垢麵汙穢不堪,難以相認。一眼望去竟有好幾個閨中好友已被折磨的脫了人形。剛被抓進去我就在女犯群裏找過你,沒有找到,心裏還竊喜總算有位蜜友逃過了這一劫。過了幾日牢裏起了瘟疫,不時有獄卒將死去的女孩兒草草一卷,抬出破廟,忽一日隔壁抬出一具屍體,我隱約聽那兩名獄卒邊走邊說,崔家五娘子先走一步,趕著去地下做鬼迎接她那一大家子呢。我看著他們抬著小小的破席走出牢門,我以為我會痛哭流涕,可…竟然一滴淚都沒有。那幾日,我的眼淚早已流幹了。後來傳來的消息,讓我暗自慶幸你死的真是好。發配的路上聽到押解我們的鮮卑兵卒譏笑議論,說是太子深恨令尊秉筆直書拓跋氏祖上群居淫亂一女多夫的醜事,將崔家女兒全數配給軍中最低賤最醜陋的小卒為妓。你們清河崔氏烏水房共七名在室女,竟然全都…"她擦幹了淚水,看著杜至柔問道:"你是怎麽逃出去的?你家被抄時,你在哪裏?"
悲慘的往事並未令杜至柔動容,她臉上依舊是冷淡如冰的微笑,冷淡到了麻木。
"景平二年國史案發時我尚在建康跟隨魏夫人習書法,杜伯父派人帶來了抄家的消息。不僅我們清河崔氏,還有我祖母的家族範陽盧氏,母親的太原郭氏,姑母所嫁的河東柳氏三個家族也一並端進了獄裏。又有阿父的同僚下屬華陰弘農楊氏,河東聞喜裴氏幾個大族竟也坐罪,陛下對漢人士族,何以瘋狂殘暴至此!"她停了一下,緩和好情緒,接著說道:"我家名冊上待字閨中的還有我與小妹兩名女兒,而獄廟裏關的隻有小妹一人。杜伯父害怕清點囚犯的兵士察出崔家有個女兒未被緝拿,趁亂買通看守神廟的獄卒,將他剛過逝的三女兒屍體悄悄送入破廟裏,頂替了我。對外隻稱是崔五娘不堪疾苦在獄中暴斃,因此得以蒙混過關。杜伯父派人捎信與我,是要我留在南邊千萬不要再回來,從此隱姓埋名生活下去。我做不到,連夜跑了回來。我所有的親戚宗族全在牢裏,走投無路隻得先投奔了杜家。在這裏藏了幾日,傳來了滅九族的旨意。這幾大家族,拔的連根都不剩…那個阿父曾盛讚過的小男孩,終是長成了一匹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
說話時杜至柔始終垂著眼簾,蕭然落寞的神情,象是在訴說一件與自無關的往事。
"你我的父親族屬被斬那日我從杜家跑了出來,跑到了西市,給他們送行。五百餘口老幼男丁披枷帶鎖綁赴市曹,沿途的鮮卑親貴部酋拍手稱快競相歡慶,拓跋丕竟還指使他軍中侍從輪番騎在阿父頭上解溲,父親哀嚎嗷叫之聲不絕於耳。我傷心欲絕拚命擠向斷頭台,想與父親絕別,源哥哥自我身後死命捂住我的口不讓我叫出來,我瞪眼看著劉潔假惺惺流淚與阿父送別,瞪眼看著劊子手砍斷阿父的頭。五百餘顆頭顱砍了三天,台上台下血流成河,無頭的屍體堆積如山。"
她閉上了眼睛。濕熱的血腥味直衝她撲麵而來,鮮血流淌還在溫熱,粘稠濃重層層盡染,象她閨房屏風上那幅潑墨重彩牡丹,大朵大朵不厭其煩地盛開在她腳下。她一頭漆黑的長發全然披散著,狂風吹起,絲絲勾連,散落在素白麻衣上如同漫天的蛛網纏繞。她赤著雙足,踏入刑場的腳步悄然無聲,隻有緊跟其後的杜源看到,道路上尖細的石子早已將她的足底磨破,地上淡淡的血跡,從路上綿延而來。她終於擠到了斷頭台前,她看到父親被鐐銬鎖著,曾經秀美的容顏汙濁不堪。他麵色悲憫,對劉潔微笑,她似乎聽到了他說給劉潔的最後遺言,"狡兔死,走狗烹。崔浩沒有逃過這個輪回。"
她痛不欲生,仰麵長嘯:“阿父!大丈夫當橫屍戰場,奈何狼藉於市?"然而剛叫出第一個字便被身後的杜源狠狠捂住口,隻剩下喉中嗚咽不清的悲鳴淹沒在呐喊的人群裏,無聲的訴說著屈辱與悲憤。這個被剝奪了為人最後一絲尊嚴的刑場,所有的信念和希望都隨著顆顆滾下的頭顱,被碾的粉碎。鮮血浸透的土地滋生著食肉者的無恥,和它所養育的草民深重的苦難。飛鳥盡,良弓藏。算無遺漏的謀士算不出自己被烹食的下場,逃不掉的輪回,不厭其煩地為弱肉強食添加著新鮮的佐料。
"這麽多的鮮血,不是結成厚厚的血痂就不再傷痛了。"杜至柔的臉上依舊淡若雲煙,清澈無波的眼中卻時而噴射出火焰。"那場滅門殺戮過後,我不吃不喝躺了三天。起來以後,我對杜伯父說,我要當他的女兒進宮報仇。那年東宮剛好補充一批良家子為拓跋燾備選嬪妃。杜伯父為詹事府丞,東宮大管家,安排我進去簡直是易如反掌。一應手續文書生辰年月,偽造的天衣無縫。"說到此她唇邊露出一個譏諷的微笑。"隻怕那劉潔現在正察這些文書呢。憑他察去好了,他就是再狡黠,也找不出任何漏洞來。"
楊婉瀴失聲叫道:"如此說來讓我靠近樂平王借以離間他二人,是你的計了?你自幼便是很有主意的女孩兒。隻是我們這樣做,萬一敗露…我倒不怕,活著的日子本就是偷來的,隻怕杜家又要慘遭滅門。"一旁楊氏對她道:"二十年前公公曾為崔司徒門客,伯淵公對他極為賞識,盡力提攜,保他入仕。郎君幼時曾身染重病,也是伯淵公遍請天下名醫替他救治,才撿回一命。杜家上下感懷伯淵公再造之恩,崔家的事無不鼎立相助。幾個月前宮中行端午祭典,我以外命婦覲見太後與一眾嬪妃,見到了阿柔卻無機會密談,隻告訴她你還活著,沒有時間再詳細訴說你這幾年的遭遇,她便立即想到了離間計要我與郎君安排。當年既已暗中掉換了女兒,這欺君的滅門罪就已做下了。杜家的人早已心無所懼,隻盼我們的血仇能早日得報,雖死無憾。"
杜至柔道:"我進宮後耐心等了三年,終於讓我等來了機會。如今我一步步取得了陛下的寵信,他已對我言聽計從,由我擺布。我要他興禮儀教化,目的是想挑起信仰之爭,以漢儒對抗佛法,挑起陛下對佛教更多的忌憚。鮮卑親貴本就對他日漸親漢不滿,現在又強迫他們入太學改受孔儒之教,必會引起他們對陛下更大的憤恨與對抗。如今佛教已成氣候,在鮮卑人心中享有不可替代的崇尚地位。陛下若是粗暴踐踏他們心中景仰的神靈,下場必將是眾叛親離,失去他坐穩天下的根基。宗教信仰的衝突自古以來慘烈無比,結果便是我要的君主與貴族兩敗俱傷。與此同時阿瀴可從中相助,對他與親貴決裂起推波助瀾的作用。拓跋丕手中握有一支鮮卑最精銳最驍勇善戰的軍隊。陛下對他甚是倚重信任,所謂打仗親兄弟。若能激起拓跋丕的反叛,對陛下無異於重創。到那時魏國上層內亂自相慘殺,我再趁他無暇顧及之時使計引別國騷擾大魏邊境,陛下缺了拓跋丕抵守邊境的力量必會親征,等他離京後,暗中鼓動早已心懷不滿的鮮卑親貴推舉新君。那便是對他最致命的一擊。"
杜至柔抬頭看著窗外一輪血紅落日,灼熱的萬丈金光將她的瞳孔燒的滾燙發亮。"我要他為當年的濫殺無辜付出代價。我要他也嚐嚐這生離死別,肝腸寸斷的苦痛,我還要讓他一遍遍看盡骨肉相殘,眾叛親離,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失去天下,讓他也嚐盡被刻骨銘心的仇恨折磨的咬破唇血,寢食難安的滋味。"
房中一時寂靜無聲,隻有三人略微沉重的呼吸聲伴隨著胸口的起伏,揭示著她們難以平靜的內心。半晌,杜至柔緩和下來,對楊氏道:"今晚回去我便會向陛下為父兄求官。我想讓杜伯父遷中書省的中書學,任教授博士。中書學是培養儲備官員的地方。在那裏任教便於網羅為我所用的人才,培養自己的羽翼。源哥…也要給他安插在合適的地方。阿嫂一會兒見到他,請他留意一下我送給你們的錢。阿源哥現在是都水監的水衡都尉,都水監是造錢幣的地方,那錢他看了便知蹊蹺。那拓跋丕在阿瀴身上少說也花了二十萬錢了,除此之外聽說還有珠寶?"她轉向楊婉瀴詢問。婉瀴道:"二次見麵便送來了兩斛珍珠。"杜至柔點頭笑道:"可見他富可敵國啊,我上次試探過陛下,連天子都沒有這麽多寶物,拓跋丕哪裏來的巨資揮霍?他與劉潔勾往過深,那劉潔又曾管過都水監,這其中就沒有什麽隱情?我想讓陛下給阿源哥一個監察使的職,這樣便可名正言順察他們的底細。若能察出些什麽,立即便可端了劉潔這老狐狸…"
楊氏打斷道:"我們籌謀的是賭命的大事,不可操之過急,應徐徐圖之,沒有十足的把握不能貿然行動。如此匆忙的人事變動,太過顯眼,會引起劉潔他們的注意的!"
杜至柔搖頭道:"我沒有時間了。"她望望楊氏,又看了看婉瀴,低下頭道:"我懷了陛下的孩子。"
那二人聞言大驚失色,楊氏一把握住杜至柔的手,顫抖叫道:"他們拓跋氏可是有殺母立子的傳統的!你…若是男孩,豈不是命將不保!"她額上滲出了汗珠,握著杜至柔的手猛的一緊:"我現在遣人去找藥…還來得及…"
杜至柔微微一笑,用另一隻手輕輕握住楊氏撫慰片刻,安然道:"不必了。陛下對我防範甚緊,之前就把我那裏的所有香藥都搜查一空。如今更是眾多看管服侍人員層層把關,食物羹湯安排得妥貼之極,絲毫不給人做手腳的機會。這種情況下我再小產,又省過親,毫無疑問隻會懷疑到杜家人頭上。"她的手無意識地撫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低下頭看著肚腹,淒涼一笑:"陛下說會讓我活著,隻是我不相信他的話。即便現在他寵愛我,幾年後怕又是另一番光景。皇宮中最不缺的就是才貌雙全的女人。等他又愛上了別人,即使我是皇長子生母,我這個昔日紅顏的命,也比鵝毛還輕了,到那時他那些新歡若想除掉我,隻需找人祭起祖製的大旗,他便可順勢將我賜死。照例大魏立儲會在太子稍大些的時候。先帝是八歲,今上是九歲。也就是說,若他果真變心,我最長還能活八九年。最壞的可能,是明日複仇計劃便被察覺,若是那樣,他也不會立即將我處死,要等我把他的孩子生下來再說。那麽最壞的打算是我隻能活這八九個月了。所以我等不了了。趁他尚未發覺,我正獲盛寵,盡快安排好一切,剩下的…聽天命。"
楊氏搖頭叫道:"可如果天命所歸,你要想想你們這個孩子到時候怎麽辦!到時他丟了皇位,我們倒是報了仇,你這孩子也沒命了!自古廢帝的下場全是斬草除根,你難道天真地指望新皇會看在你擁立他的份上,留你們孩子性命?!"
"若真有雪恨那一天,在那之前我會想辦法讓杜氏一族還有阿瀴南逃劉宋的。到時候,阿嫂就帶這孩子走吧。讓他隱姓埋名,在民間生活下去。我清河崔氏南祖房那一支,在太祖年間曾為避滅族之禍南逃。我十二歲那年去建康求學王羲之書法,投奔的就是南祖房崔逞之子,我的遠房翁祖。崔逞便是讓太祖皇帝誅殺的。本來是要滅這一房,崔逞提前安排他的子女逃到南方,自己沒跑掉。"說到這裏她的臉上出現了一個厭惡的神情:"他們拓跋氏,從一開始就鍾愛滅人家的族。太祖皇帝攻克燕國都城後,把出主意殺害他弟弟拓跋觚的程同和傅高霸等人夷了五族,用大刀慢慢挫死。他還曾討伐過凶奴首領劉衛辰,除了劉衛辰兵敗被部下殺害,最小的兒子赫連勃勃成功出逃以外,衛辰宗室五千多人全部被太祖弄死,屍體扔進了黃河。到了今上這裏,更是將這傳統發揚光大。對大魏有赫赫之功的父親,竟連姻親都殺絕,慘絕人寰!當年十五歲的阿父隱居東海,老皇帝以死亡威脅硬逼著他出山,之後阿父為他拓跋家祖孫三代效力,兢兢業業,為這個新生的國家製定全套的典章製度,官製,朝儀,律令,為他們打仗獻計百餘策,沒有一計失誤。給他拓跋燾建立儲君監國製,為他能平穩掌控天下嘔心瀝血。他反過來這樣對我們?!便是我今日不來尋仇,日後總有一天,他們拓跋氏的子孫後代也會遭到報應,為先輩的好殺嗜血付出代價。"她緩和了一會兒情緒,平靜之後繼續道:"陛下既要對我崔氏一族趕盡殺絕,我卻偏要留下一點血脈。我懷的這個孩子,身上流的也有阿父的血。"
黃昏斜陽灑在她臉廓上,給杜至柔的麵容鍍了層柔和的光輝。楊婉瀴看著她,輕聲道:"如此說來,你是真想生這個孩子。"杜至柔點了點頭,恬靜的臉上微微泛起紅暈。三人都不再說話。過了一會兒,楊氏看著她問道:"你對陛下…是不是,有了情愫,有了羈絆…"杜至柔淡淡一笑。"對他,我永遠不會眷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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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古代的滅族。
夷族常見的是夷三族和夷九族。三族是指父族,母族和妻族。 九族是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父族四:指自己一族。出嫁的姑母及其兒子一家、出嫁的姐妹及外甥一家、出嫁的女兒及外孫一家。母族三:是指外祖父一家、外祖母的娘家、姨母及其兒子一家。妻族二:是指嶽父的一家、嶽母的娘家。
不過曆朝曆代在實際操作中,都沒有統一的標準。就是皇帝一句話的事,滅哪個家不滅哪個家都是心血來潮,臨事議行,由興所致。象崔浩這種史書上就通稱為滅九族了。實際上牽扯進四族,殺了共三百多男性成員。另有一百三十多位男性,是連坐,就是崔浩的同事和下屬,也跟著掉了腦袋。曆史上株連最大的一次是滅十族,就是明代方孝儒,罹難者八百餘人。
滅族不殺女性。家族女性成員一般是充為宮廷女奴,或者淪為官妓。這是最常見的兩種處置。女性成員是指媳婦和未訂婚的女兒,就是在室女。已出嫁的不算這個家族成員了。未出嫁但已訂婚的也不算了。所以會出現臨時匆忙下嫁的現象。就是有些時候預感到要大禍臨頭了,匆忙把女兒聘給一個下層人家,有的甚至是當小妾,也比為奴為妓強。宋代以前中國是嚴格的等級社會,階層固化很難流動,"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是不可能的,宋以後才有的現象,就是通過苦讀書晉升為高尚人士。在這之前士族和庶族分的很嚴格,不通婚。隻有在極端情況下,比如文中士族出身的楊姐姐,為避禍隻得匆忙下嫁庶族的杜哥哥。再小一點的女兒,或者連做妾都找不到婆家的,就隻能倒黴了。
唐代是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法製國家。明文規定什麽規模的案件由什麽級別的官員審理,被告有多少次上訴機會,死刑判決一定要集體而不能是某個人做的。皇權很少幹涉司法,皇帝不能想滅誰就滅誰了。武則天除外,但也被司法部頂回來過幾次。唐宋兩個朝代相對溫和,法典裏明文規定的死刑隻有殺頭,什麽車裂淩遲都沒有。明清恢複了淩遲。明代除了前兩個皇帝殘暴以外,從大胖子朱高熾開始幾乎沒有滅族的事了。也很少出現不經審理直接殺人的案子。嘉靖曾經幹涉過一次司法,就是他想保他的一個心腹,司法部門不幹,他繞開司法部讓錦衣衛審理,結果錦衣衛也不幹,非要把他那個心腹殺掉,因為他的確犯了死罪。結果嘉靖大怒把刑部大理寺錦衣衛審過這案子的官員全罷免了,自己出麵親自審。人是撈出來了,可也落了把柄,被當時史官把過程詳細寫在書裏抨擊,還被人編了首歌謠嘲笑他,到處傳唱,還傳進了他耳朵裏,他也沒轍。所以其實從中古以來,皇帝的權力是受到很大製約的,不象現代人想象的那樣,想怎樣就怎樣。宋明兩代的皇帝尤其憋屈。天天挨罵。
唐之前是相當殘暴的。一個朝代是文明還是暴虐可能和它開國皇帝的出身有關。唐宋這兩個朝代開始的皇帝都是貴族出身,大概還保留了一些騎士精神,製定法典的時候不太會殺婦孺。所以這兩個朝代的男丁如果不到16歲,即使是夷族也不會被殺。遊牧民族就別提了,尚處於奴隸製所以少數民族政權的統治比漢族政權要暴。北魏漢化前這幾個皇帝都不怎麽地。拓跋燾尤甚。想滅誰的族就滅誰的族,腦袋一熱什麽都不顧,殺完了沒幾天就後悔。看和尚不順眼,一下坑了兩千多和尚。我懷疑他和前兩個皇帝一樣吸食毒品,不然不會這樣。拓跋圭和拓跋嗣都是給明確記載下來吸毒的,吸完了以後發狂任意殺人。拓跋燾沒有吸毒的記載,可看著也象。南史上明確說他的太子拓跋晃是被他鞭殺的,東宮的官員也被他滅族了。北史對於拓跋晃的死因沒直接說,但能推斷出來是拓跋燾給弄死的。死了又後悔,日夜哭泣思念,又要追查是誰離間他們父子的,結果宗愛害怕追查到他身上,把他給幹掉了。統一北方的一代梟雄,死在一太監手裏,夠窩囊的。
後來到了北齊,拓跋氏也嚐到了滅族滋味了。559年北齊皇帝高洋不知哪根筋不對,忽然問大臣元韶,漢光武帝為什麽能實現中興大業,建立東漢?元韶說,這是因為當時沒有把姓劉的殺幹淨。高洋深以為然,想起自己雖然代魏建立了北齊,但北魏的皇族元氏還大量存在,他覺得這是一個隱患,下詔將前朝宗室全部殺死。前後殺害721人,連嬰兒也不放過,讓士兵用長矛將嬰兒挑起,扔向空中作樂。元氏屍體全都扔進漳河,結果漳河兩岸的人剖魚的時候常常發現魚腹中殘留人的指甲,惡心得漳河兩岸的居民很久都不敢吃魚。"及七月,大誅元氏,自昭成已下並無遺焉。或父祖為王,或身常貴顯,或兄弟強壯,皆斬東市。其嬰兒投於空中,承之以矟。前後死者凡七百二十一人,悉投屍漳水,剖魚多得爪甲,都下為之久不食魚。《北齊書》"不過高洋殺的是遺留在東魏的元氏皇族。西魏應該活下來不少,到了唐代還有元氏族人與李唐皇族的人通婚,可見這個族沒有被完全滅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