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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二十七)

(2016-10-05 13:54:18) 下一個

拓跋燾依偎在杜美人的肩頭好一會兒,才戀戀不舍地放開了她,又捧著她的臉蛋親吻片刻,對她低聲笑道:"娘子既有良策,就請代朕草詔,叫世家子弟都進太學,全都給朕用功讀書去。"

"狴狸找別人寫吧。妾不想再挨罵。"

拓跋燾微翹起唇,略帶撒嬌道:"我不要別人,就要你。"

"一斛珍珠。"杜至柔笑眯眯豎起一根手指,白如脂玉尖如嫩筍。

拓跋燾猛跳起來:"這麽貴!訛詐麽不是!"

"不給就不寫。"杜至柔揚起下巴。

"好好好,"拓跋燾無奈哄道:"我給我給。再加幾句,讓各地舉賢才,還有,叫太常寺優隆元勳…"

"兩斛。"手指也變成了兩根。

拓跋燾倒吸了口冷氣:"當你夫君是東海龍王麽?我哪裏去給你弄這麽多珠子!"

"陛下富有四海,如何這般小氣!那石崇以真珠十斛買得娉婷,妾還不如一個侍婢麽?"杜至柔嬌眼含嗔,刁蠻盡顯。

"我真沒有!"拓跋燾又急又無可奈何,苦著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皇室財產和朝廷的錢是分開的。前幾次打仗搶來的珍奇寶貝早就賞賜完了,我那庫裏現在是空的。你又不讓我再去搶…要不給你現錢如何?"

"十萬。"杜至柔清脆報出一個價。

"漫天要價!"拓跋燾恨恨地咬牙,又轉麵笑道:"兩萬怎麽樣?兩萬…"

一番討價還價,最終定下五萬緡錢寫兩份詔書。杜至柔撅著嘴唇,仿佛吃了好大虧一樣,不情不願地坐在禦案旁。拓跋燾忙替她研好墨汁。杜至柔理清思路,提筆運腕,一氣嗬成,兩份詔書如行雲流水,不消片刻便呈禦覽。

"頃逆命縱逸,方夏未寧,戎車屢駕,不遑休息。今二寇摧殄,士馬無為,方將偃武修文,遵太平之化,自三公已下至於卿士,其子息皆詣太學,其百工伎巧騶卒子息當習其父兄所業。"

"夫陰陽有往複,四時有代謝,授子任賢,所以休息,優隆元勳,式圖長久,蓋古今不易之令典也。諸朕元勳,勤勞日久,皆當以爵歸第,隨時朝請,饗宴朕前,論道陳謨而已,不宜複煩以劇職。更舉賢俊,以備百官。主者明為科製,以稱朕心。"

拓跋燾邊看邊滿意笑道:"好字!倒有幾分崔玄伯的行草韻味。娘子可曾臨過他的帖?娘子的字,"

杜至柔咧著嘴打斷道:"每個都是一樣的大小。"

拓跋燾噗哧笑道:"小妮子這麽記仇!我誇過你那麽多好聽的話,怎麽不記得呢?"

二人正說笑,忽聽小黃門稟報樂平王拓跋丕奉旨候覲。杜至柔忙起身回避,拓跋燾一把拉她坐下道:"我叫他來的。有話問他。你別走,就坐這裏。即便是規矩多的漢人世家大族,也沒有小叔不能見嫂的道理。"

拓跋丕自殿外顯身,一身素色麻葛袴褶,大口褲邋邋拖到地上,手裏還使勁搖著一把白羽製成的麈尾,施施然來到皇帝麵前,雲遊道士一般飄然欲仙。皇帝本是板著臉,此時亦忍不住笑罵他道:"越大越沒規矩了!衣服不穿好也就罷了,那扇子有你這麽搖的,就熱成這樣?"

樂平王拓跋丕,皇帝的二弟。因年齡相仿一同長大,在拓跋燾諸多弟弟裏,與拓跋燾的關係最為親近。拓跋燾對外敵殘酷暴戾,對自家弟妹倒還疼愛回護。二弟拓跋丕與三弟拓跋健都已成人,也沒舍得打發他們就藩,還如幼時那樣常常叫他們出入宮掖伴駕,陪他華林戲射,早晚留宿宮裏,如同家人一般。拓跋丕十四歲便領了護軍將軍的職,成了皇帝的內侍衛長。稍大一點就授了軍權領兵打仗,官至驃騎大將軍,討伐過南秦,鎮守過涼州,是鮮卑親貴中頗有才幹的少年將領。因拓跋燾的寵溺,平日在他麵前也沒個臣子的樣子,此時見皇帝斥他,涎皮湊上前去笑道:"天氣這般溽熱,臣到迦藍裏躲了一天,臨走玄高法師還送臣這柄麈尾,好東西!鑲玳瑁檀木柄的,皇兄瞧瞧?"

他一靠近,拓跋燾就聞見他身上傳來的檀香味。果然是在寺廟裏熏了一天。皇帝鼓起眼睛瞪他道:"早和你說過不許與那幫和尚走的太近。沙門師巫專會愚民無識,蠱惑妖邪。引誘你們大量散施金銀穀帛,好養著他們多行不法之事。"說到這裏臉色越發陰沉,看著那麈尾怒道:" 佛寺中比丘都是免於賦稅的。朕在這裏絞盡腦汁琢磨開源節流,與民生息,他們躲在寺廟裏大肆靡費,安享富貴!一柄扇子竟都是鑲寶配玉,上好的絲帛用來抄些亂七八糟的讖記經文!朕自己想賞人點寶物都拿不出來,好東西都便宜了那群禿驢!"拓跋丕辯駁道:"佛法勸人向善,慈悲為懷,講究清靜永恒,度人出苦海。臣今日與高僧參了一天的禪。此時隻覺心中寧靜無比,心靈歸於真空,入無餘涅槃,永出三界。皇兄,不如臣將玄高法師請入宮中宣講一番,皇兄便知為何連太後都信佛崇佛了!佛法之妙,博大精深。"

拓跋燾轉頭問杜至柔道:"太後也信佛麽?"杜至柔點頭稱是,拓跋燾又問:"後宮裏還有誰信?"杜至柔道除了妾,都信。拓跋燾黑臉道:"果然假借西戎的胡妖,專會攝人魂魄,騙得善男信女花費巨資拜佛供奉,如今這股妖風竟都刮到後宮裏來了。宗愛!傳朕的口諭,即日起宮中消減供佛用度,不準用香油,醍醐供佛,也不準用絲帛抄經。"

宗愛躬身離去,皇帝意猶未盡,繼續恨道:"朕每次出巡,都見佛寺香煙繚繞,國人對著尊泥像磕頭如搗蒜,虔誠無比。朕這個現世皇帝都不放在眼裏。如此下去誰還尊崇王道,忠君衛國?本土的儒道釋竟敵不過外來的胡教。如今更是連朕身邊的後妃宗屬都給蠱惑進去了。大魏的貴族子弟不去上學,鎮日混跡於寺廟裏。"

說到這裏皇帝拿起剛寫的詔書對拓跋丕道:"朕已詔令所有親王公卿皆詣太學。朕也將親臨太學祭拜儒學師祖孔子。從明日起給朕上學去,儒家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才是你安身立命之道。"

拓跋丕苦臉道:"臣都老大不小的了…還上學?漢人那套太難了,學不會的,"皇帝哼了一聲道:"鎮日遊手好閑,和小健攀比誇尚,競相奢麗,用度不接以至賒欠,倒學的很快。"拓跋丕一驚,嬉皮笑臉道:"皇兄從哪裏聽來的?臣怎會做這等事?"皇帝拈起一本折子冷笑道:"都被白鷺參上來了,還想抵賴?"拓跋丕慌忙跪下道:"臣又不是賴他們的,隻是府裏的錢不知都花到哪去了,臣隻說等臣的藩屬領地供俸收上來再去還帳便是了,賒欠的那家店主不曾有異議,又關候官什麽事?"低下頭小聲囁嚅道:"這群鳥官,吃著皇兄的封賞,盡給皇兄報這種亂七八糟的事。"皇帝喝道:"還敢頂嘴?張口便是十萬的拖欠,朝中哪個如你這般招搖驕縱,惹人物議?想替你遮掩都不能。"拓跋丕低頭偷笑道:"是,臣知錯了。"皇帝道:"依著朕,就該送你去宗正寺,好好打一頓板子才是。真是越大越不教人省心。"拓跋丕笑道:“皇兄教訓臣是小事,若是大熱的天皇兄氣壞了身子就不值了。況且臣挨了板子,皇兄還要貼錢買藥,又給皇兄添事,還是不打得好。"

皇帝隻覺這個弟弟刁鑽無比,板著臉斥道:"少在朕麵前胡說八道,再有第二次,看朕會不會傳杖子敲打你。"拓跋丕連忙稱是,又聽皇帝道:"到內庫領十萬錢,把帳還上。"拓跋丕大喜道:"多謝皇兄!我就知道大兄最疼我了。"皇帝笑斥道:“少貧嘴賤舌,用了多少,將來從你的封國貢賦裏扣。"卻聽一旁杜美人含酸帶醋道:"樂平王殿下好大麵子,潑天的恩惠唾手便得,隻一出手便把我們都比下去了。"皇帝臉一紅,嘿嘿兩聲不說話,又聽杜美人不陰不陽笑道:"明日那玄高法師怕是連化齋的碗都是純金的了。"一句話挑撥起皇帝的憚疑,轉麵問拓跋丕道:"可是又要撒錢給和尚?"拓跋丕慌忙擺手搖頭:"臣領了錢就去還帳,那店主東還等著臣呢。"皇帝喝問倒底是何寶物如此昂貴,若是給了僧侶絕不輕饒你,拓跋丕哭笑不得道:"是女人頭上戴的翟簪花鈿,和尚可用得?"

此言一出禦座上二人皆一愣,片刻後聽得杜美人酸溜溜笑道:"殿下果真是年少風流倜儻,十萬錢眼皮都不眨,隻為千金一笑。也不知是哪位女子能獲如此殊榮,比綠珠的命還好。"皇帝喝問:"倒底買給誰的?!"拓跋丕臉色通紅,扭囁半晌,方小聲道:"是…是南城的一個,一個…歌妓。"皇帝吃了一驚,沉下臉訓道:"越發荒唐了!你那府裏侍婢如雲,竟然還要出去狎妓!你說你該不該打。"杜美人抿嘴一笑:"陛下快給樂平王討個王妃吧,貌美賢淑的,栓住殿下的心,殿下就不會往外跑了。"拓跋丕懶洋洋瞟了她一眼,麵帶譏笑道:"皇兄尚未婚配,何必替小弟著急?"

杜美人登時氣的臉發白,皇帝見狀想斥責拓跋丕幾句又找不到話柄,人家說的是實情。正不知如何安慰美人時,忽聽內侍傳報中書令兼大鴻臚寺卿劉潔求見,心下竊喜,忙叫劉潔拜覲。

一個麵皮白淨,黑短髭須的壯年男子,身著交領紫袍,頭戴籠冠,手捧銀盤,盤中琳琅滿目,來到皇帝麵前,恭身拜道:"啟奏萬歲,燕國使者明日將啟程回國。左昭儀馮氏特備下書信禮品,命臣交與燕使帶走。書信是寫給燕國國主的,禮品是贈與昭儀之弟廣平王馮朗的。馮朗大婚,故昭儀選了幾件賀禮贈與廣平王妃。禮品書信臣均已查驗,並無特別之處,請陛下過目。"

"嗯。呈上來。"拓跋燾頷首道。

杜至柔的心一陣發緊,頭微微向下低去,那劉潔手捧托盤向禦案走來,將盤子放下時,聽皇帝道:"來看看是些什麽東西。"劉潔不知皇帝這話是否是對他說的,疑惑抬頭,正對上杜美人的臉,不由怔住,麵帶疑惑,一瞬不瞬盯著她看。杜至柔不悅皺眉,將頭扭向身後,一旁的拓跋丕幹咳了兩聲,劉潔猛地回過神來,嚇得雙膝發軟,趺跪在地,頭上響起拓跋燾冷冷的譏諷:"劉愛卿好膽量。"

劉潔惶恐低頭,拓跋燾從鼻中哼斥了一聲,也不理他,拿起那封家書,封緘的火漆早已不是完璧,拓跋燾抽出裏麵的信,一字一字讀了起來。讀完後遞給杜至柔,沉聲命道:"你也看看,可是藏了機密?你們漢人最會玩些藏頭詩縮腳詩的遊戲。若是有什麽花樣在裏麵,朕拿她當判國罪論處。"

"陛下就信得過妾麽?"杜至柔撅著嘴唇,賭氣說道:"妾與馮昭儀可是有些交情的。"

"哼,你若包庇她,朕用同樣的罪名懲辦你。"杜至柔的臉更白了,無奈拿過信看,無非是些平常詞語,不孝女泣血頓首拜不能膝下承歡思念甚苦之類的話,又將那信紙翻來覆去驗看好幾遍,又對著窗外透進的日光仔細觀察了片刻,淡淡道:"妾實在看不出蹊蹺。陛下可滿意了?"拓跋燾嗯了一聲放過那封信,目光掠過盤中的禮品。隻見一對鑲著珊瑚珠子的羊脂玉釧,一隻波斯國進貢的藍寶石跳脫,一段藕色蜀錦衣料。全是他以前賞給馮季薑的,確無可疑之處。看著那禮品,拓跋燾思忖片刻,對驚魂未定的劉潔道:"卿再替朕加上幾樣賀禮,馮朗怎麽說也算是朕的小舅子,朕的禮數不能少了。"劉潔如釋重負地退下,皇帝對著拓跋丕又教訓了幾句也命他離去,杜至柔驚訝看著拓跋燾,隻覺得帝王心深如海,實在難以把握。麵上嘴上是言笑晏晏禮數周全的姐夫,肚裏心裏卻正在盤算如何將你滿門殺戮。

那劉潔來到殿外,哆嗦摸出巾帕擦汗,拓跋丕一掌拍在他肩膀上,又嚇出一身汗。拓跋丕笑道:"你可是八輩子沒見過女人麽?皇兄的妃子也敢直勾勾盯著看!虧得今日陛下心情好,不與你計較,不然今日便要與你收屍!"劉潔依舊又驚又疑,翻來覆去前思後想,口中念念有詞道:"會是麽?真有點象是…"拓跋丕覺得好笑,問道:"可是那杜妃象哪個人?"

劉潔慌張點頭,眼中露出一絲驚恐的光。"殿下,臣覺得,那杜美人好象,好象是崔伯淵的第五女。"

****************

注:文中的拓跋丕是曆史上的拓跋丕和北魏世宗的弟弟元愉的合成。史書上的拓跋丕記載不多,隻說他少年就很有才幹和軍事才能。拓跋燾很喜歡這個弟弟。然後就被謀反了。就是劉潔打算趁拓跋燾外出打仗之際,擁戴他當皇帝。我覺得邏輯不通。就把後麵元恪和元愉之間的關係搬過來了。因為同樣是兄弟,同樣是皇帝哥哥開始很喜歡弟弟,最後同樣謀反了。但這一對史料很多,元愉為什麽謀反記載的很詳細。元愉是西魏開國皇帝元寶炬的父親。妻子是傳奇人物楊奧妃,有個女兒比他們還傳奇,大名鼎鼎的平原公主元明月。(人那才是真正的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連堂弟都沒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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