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結婚那兩年好象沒什麽煩惱,兩個人很自然就能取長補短,相互幫助。她女兒才幾天就管我叫媽咪了。她喪母的時候才幾個月大,對生母完全沒有印象,接來的時候也才四歲,接受我是很自然的事。我對她的感情也很快就有了。四歲小女孩兒正是最好玩兒的時候,香香軟軟的一團兒往你懷裏一鑽,胖乎乎的,那種心中最柔軟的柔情一下就被激發出來了,女人的天性如此。每天給她洗澡,喂飯,從圖書館裏借繪本圖畫書,給她念,哄她睡覺,感情不用培養,幾天就有了。她來的時候說的話我一個字都不懂,我說的普通話她也一個字都不懂。我記得剛開始有一天給她喂飯,國內老人帶還是喜歡喂的,結果就養成了要人喂的習慣。我也沒刻意去糾正,開始還是喂,自然地慢慢轉為讓她自己用勺子。那天喂她吃米飯,她一口都不吃,怎麽哄都不行,好半天才弄明白她的意思。她想說她不喜歡米飯,要吃'邊漏',我隻好打電話給陳彥,什麽是邊漏。答曰餛飩。我放下電話,笑咪咪對她搖頭:"我現在沒有時間給你做扁肉。"她不幹,哭,我依然對她微笑,但不改初衷。對小小孩,溫柔地堅持,讓他們確定行為邊界,是我當時從育兒書裏惡補來的。後來對老二也一樣,效果很好。
給人當後媽並非眾人口中的洪水猛獸,突然成為四歲孩子的母親也沒妨礙我做任何事。周末照樣逛街,和朋友喝茶聊天,走到哪裏都帶她在身邊。稍微大一點就會替我選衣服,眼光獨到。時間安排好,以前該做什麽現在同樣做什麽。定期做美容美甲,沒有因為多了個小孩而中斷。對這個孩子,陳彥覺得我能稍微做出一點,他就很感激很感激了。她小時候,我花在她身上的時間精力並不多,但是質量很高。晚上的時間都屬於小孩,陪她玩,陪她睡覺。帶了兩個孩子,發覺當父母的能給予孩子最好的教育,就一個字,陪。陪伴她成長。但是這個陪,可不是怎麽都行的,需要高質量的陪伴。邊工作邊陪她玩,陪三個小時,不如心無旁騖專心陪她玩半個小時。她爸爸也一樣,陪她們玩的時候非常用心,很享受和孩子在一起的時光。這兩個孩子是我們投入了大量的時間,精力,心思,陪出來的。錢在這上麵起的作用不大。老大今年都21了,有了自己的人生,屬於自己的愛情,看著她成長的足跡,喂飯,講故事,灰姑娘白雪公主,問我什麽是step-mother,我說我就是你的step-mother,上小學,每月給她存大學學費,幫著她克服各種困難,陪她麵對各種挑戰,為她的成績操心著急,給她補習,帶她全國各地比賽,問我baby是從哪裏來的,性是怎麽回事,16歲生日給她開盛大的Sweet 16 Party,第一次把車鑰匙交到她手裏,提心吊膽等著她回來,和我說男朋友交往的煩惱,和她分享一個過來人,比她年長的女人對戀愛婚姻的看法,送她進大學宿舍,給她搬家,最後一次給她置辦家具…初見時四歲女孩兒的小臉又出現在我麵前。軟軟的對我依戀,奶聲奶氣叫我媽咪,就是昨天的事。今天已經攜手男友,滿臉對未來的憧憬,離我而去。一切象夢一樣,時光流失得竟是如此之快。
我和陳彥,竟然也已經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這麽多年過去了,其間共同麵對了多少風雨,現在回想起來,我依然要感慨,MARRAGE,真不是一般的HARD啊!
兩個幾乎來自不同星球的人,帶著十萬八千裏的巨大背景差異,如此近距離的朝夕相處,十年,二十年,一輩子。
"你愛我麽?你說。你不愛我是不是…"
"你憑什麽這麽說我?我很愛你你看不到麽?我為你這樣那樣…"
"這都不是愛。我不覺得這是愛我!"
"你為什麽非要我按照你指定的方式表達愛呢?"
"你要是愛我,你就應該按我認可的方式愛我…"
…
"你生氣了?我哪裏又招你惹你了?"…
"有話你就說。別這麽讓我費心去猜!到底怎麽啦?!"
"你連這點力氣都不願意費麽?你到底關心不關心我?你要是心裏有我,就該知道我為什麽生氣。該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
"我又不是你肚子裏的蛔蟲!你想什麽我怎麽知道!"
"說明你不愛我。"
"無理取鬧!"
如此這般夫妻間的爭吵乃至於最終傷害到感情,那時我聽到看到過很多。所幸我和他之間沒有過。在剛開始的幾年裏,我是幸運的。在情感認知上陳彥比我要成熟,有耐心。他不願為了盡早結束不愉快的交談而簡單給我定性。"你就是永不知足!","你就是無理取鬧!"這樣隻能激起對方更加憤怒的話,他是從不會說的。他願意花時間與我交流,及時化解倆人心頭的鬱結。
"不高興,卻無需做出任何解釋,旁人就會100% 努力為你排憂解難,讓你高興。"他拍著我的後背,好象開玩笑地勸解:"這是剛生下來的嬰兒才能享受的最牛叉的特權。"
"嗯。好希望這天地間有那麽一個人,不需一言一語,就知道我的內心深處最隱秘的渴望。"我撒嬌地躲在他懷裏。
"你知道什麽是長不大的巨嬰麽?"他笑的很和藹。"熱戀時高濃度荷爾蒙驅使,可以偶爾為之。除此之外這種時刻都要被照顧得像個嬰兒的小願望,隻會給我們帶來麻煩。誰都沒有超能力。你想要什麽,直接說出來。"
"我怕被你拒絕。我怕我會失望。"
"你幹嘛不打聲招呼,就把我往壞處想呢?如果你有什麽願望我忽略掉了,你直接說出來提醒我,我想我還不至於糟糕到故意和你鬥氣,不滿足你吧。除非你想讓我凡事都和你保持一致,那我滿足不了。平常忙起來誰都有忽略別人的時候,如果對方提醒一下,誰也都會樂意去盡快彌補這些無心過失,讓對方重新開心起來,對不對?"
不知不覺中我成熟起來,不知不覺地,我開始反過來勸慰他。
結婚第四年一個夜晚,我們入睡前躺在被窩裏,他似乎在想什麽事,過了一會兒他說:"咱倆還是把車換過來開吧。我開你那個甲殼蟲,你開我這輛SUV。"
"不換。"我看著他笑。"你不怕人家以為你是gay麽?"我那輛是大紅色的,前麵擺著一束雛菊。
他搖頭:"不行。一定得換。你開那個我不放心。我這輛已經換了雪胎,這幾天就要下雪了。你那車還沒換胎,太危險。四驅再加上雪胎,保險係數大點。"
我靜靜看著他輕鎖的眉頭,問了一句一直想問的話。
"你不覺得,你做事過於謹慎了麽?"
他沒說話。手指輕輕撫摸過我的眉毛,鼻子,嘴唇,勾畫我的輪廓很久,才輕聲說:"因為我承擔不了那個後果。"
"這樣你會喪失很多機會。"我也不由撫摸上了他的臉。黑暗中我戒指上的鑽石在發光。他後來給我買了好幾個鑽戒。
"當初我要不主動提結婚,你永遠不會主動提的,對不對?"
他把我抱緊,帶著愧疚的聲音說:"你了解我的。我這人,做不出決斷來,所以,關鍵時候,需要別人推一把。"
"是因為你太害怕失敗麽?你看,我們現在不是挺好的麽?你把失敗預先放大了很多倍,所以你承受不起。可這些也許都是你想象出來的,自己嚇唬自己。為什麽你的膽子這麽小呢?"
黑暗中他半天沒說話,我快睡著的時候,聽到他說了幾個字。
"焦慮。我以前曾被診斷為輕微焦慮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