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在我們遇到困難的時候，我也多次說過我不怕。可我發覺其實我的勇氣並沒有緩解他的憂慮，反而給他背上了沉重的心理負擔。
最後一學期決定住一起了，搬家很簡單，就是把我的東西搬到樓下。原室友項楠那天正和人打電話，情緒很激動的樣子，高聲大嗓。我搬完後回來給她交鑰匙，看她情緒不穩，依然氣呼呼的。
＂怎麽了？和誰吵架了？＂
＂我弟！＂項楠的火又被點燃了。憤憤然說道：＂哎你說，有他這樣的麽？！非追一女孩，要死要活的！你知道那女孩兒有多離譜？她說追她的人太多，她排不開時間表，每星期隻能給我弟一個晚上，兩小時！我弟痛苦的要命，打電話和我訴苦，說害怕被甩了以後再找不著這麽好的，被我罵了他一頓。真是！真是沒出息！沒誌氣！＂她運著氣。
她弟在美國一所藤校上本科快畢業了。她才26，她弟能多大。我啞然笑道：＂你弟才多大，就這麽著急？＂
＂著急！特著急。你知道那女孩子有多過分？她過生日，開PARTY把追她的男的全邀請到一起，讓他們坐成一圈，挨著個點評，你這點好他那點不好，然後我周一陪這個周二陪那個，就這麽指了一圈啊！那傻小子就這麽讓人扁他！不走！＂
＂都這樣了，還追？！＂
＂追！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還不回頭！＂項楠氣的咬牙切齒：＂我看他想找女朋友，給他介紹一女孩兒，特知根知底，特賢妻良母，人不要！嫌沒勁！哼，這回有勁，真帶勁！寧願讓這麽個女人給折騰的痛不欲生，也不願意要個真對你好的。哎！＂她長歎一聲。
＂男人愛一個女人，和她的品性無關！＂
項楠常能說出一些富有哲理的話。她其實也在追人。我們計算機係來了個博士生，叫小誌，家境不錯，長的也是一表人材。那時還不象現在，家裏出錢供你讀書的＂小留＂還沒形成群體。留學生們都要自己打工，小誌這樣的一來就有新車業餘時間打壁球泡PUB的還很少見。小誌一出現，就吸引了她的眼球。她追小誌追的很緊。給他去做好吃的，陪著他幹這幹那，不撒手。小誌也挺喜歡她，可好象有點心不在焉。
＂你和陳彥怎麽樣了？＂她看著空了一半的房間問。
＂就那樣。＂我想了想，和她說出心裏話：＂我有時候覺得他很在乎我，有時侯覺得，他好象不怎麽愛我。＂
＂我覺得他挺愛你的呀！＂項楠的聲音高了八度：＂他的眼裏隻有你。＂
我很吃驚。類似的話那個給我補課的訪問學者也說過。我不知道他們從哪裏得來的結論。
＂你從哪裏看出來的呀？！＂我驚訝地問：＂我現在覺得他都很少看我。＂
＂對，他是不太與人對視。＂項楠邊想邊說：＂可他會在角落裏默默地觀察你，你有什麽需求，有什麽喜歡的東西，然後去給你張羅，給你去辦，盡量滿足你的要求。我覺得這就是愛了。他那雙眼睛，會在你不注意的時候，向你表達愛意。＂
＂他從沒有說過愛我的話。＂說這個的時候我心裏挺失意的。我一直沒聽到過他說＂我愛你＂這三個字。＂他為什麽不說愛我呢？＂
項楠側著頭想了想，說：＂可能有些男的不願這麽表達感情吧。覺得象喊口號，假大空，有點窘。尤其象他這樣的，個性很拘謹，恐怕他不善於用語言來討好女人。嗐，其實你不用糾結他怎麽說，你要看他怎麽做。有一個能全心全意待你的，比什麽都強。把心都放在你一個人身上的，比什麽都強。＂
＂可他真的沒什麽追求我的舉動。＂我回想著以前的戀愛：＂男人追女人的那些表態，什麽不管艱難險阻我都勇往直前，不把你追到手就不罷休的，他都沒有。我感覺，他好象並不特想要我，有點想要又不敢要的樣子。＂
＂他可能覺得要不起。他是不是沒什麽錢啊。＂
我跟她說了陳彥的情況，她不以為然地撇撇嘴：＂男的就這樣。自以為是，還特固執。總以為錢極端重要，沒有就抬不起頭，女孩都不敢追。一邊隻會用錢來炫耀自己的價值給自己壯膽，一邊防著女孩兒隻奔錢而來。嗬嗬。不過我覺得你不用懷疑他對你的感情，誰都看得出他很在乎你，所以他那邊估計也在犯難。他又舍不得這份感情，他又拿不出什麽來許諾你。對男人來說恐怕最難的就是一無所有的時候，遇到了一個想為之負一輩子責的女孩。＂
“我並不需要他負什麽責的。你情我願的事。將來…能窮到哪裏去？我就一燕雀，沒什麽鴻鵠之誌，以後有份工打就滿足了。我這專業現在這麽熱，找份養家糊口的工作應該不難吧。我想以後憑我的技能，要是連個象樣的工作都找不著，那別人也好不了哪裏去。人就是怕比較，假如大家都窮，也就感覺不到有多苦了，反正都一樣。他那邊，有個孩子，負擔重點，可是這裏上學也不要錢，”
“他還有孩子啊！”項楠驚呼，嚇了我一跳。
“哎喲這你可得想清楚了！”項楠睜大眼睛看著我，表情很鄭重:“錢沒有可以去掙，後媽可不是那麽好當的！你可要想好了，一進門就當媽可不好玩！你親生的你想怎麽著就怎麽著，急了吼幾句甚至打幾下人家說你這是教育，不是你親生的別說打，你說幾句重話人家立馬說你晚娘嘴臉。純屬吃力不討好！”
“人家…人家是誰啊。誰還扒門縫看我怎麽過日子的麽？我過日子又不是給誰看的，隻要他不這麽說就行了。他肯定不會這麽說的，他那人我了解。”
“現在我知道他為什麽往後縮了。”項楠咋著嘴:“擱誰也得往後縮。你們倆這差的也太遠了。” 她想了想，接著說道:“如果兩個外在條件相去甚遠的人結合，很可能那個低的會有愧欠心理，覺得你對他的一往情深是種負擔，他還不起，”
我剛要辯駁，她搖頭不讓我開口，接著解釋道:“你想想是不是這個道理。如果別人給你幫了個小忙，你還不還這個情，都不會太放心上，因為你知道不定什麽時候你也可能幫上他的忙，所謂人情你來我往，朋友相處起來就很自在，誰也不會老想著我欠你的;可如果別人幫了你一個特別大的忙，稱的上是恩賜的忙，你這輩子都還不上，你在他麵前還會自在麽？恐怕是正相反，你連見都不願意見他了吧。陳彥現在可能就這心理。現在你們就差這麽大了，將來真在一起了，你越是無怨無悔的為他付出，他越覺得你象他的救世主，他越沒法和你親近。所以你最好別太主動了。他願意怎麽著就怎麽著吧，你也別在他這一棵樹上吊死，又不是沒人追。”
“明明兩個感情很好的人，就為這些莫明其妙的心理，就不能在一起，這什麽道理？”我幹瞪眼，沒轍。因為我知道她很有道理。
我和陳彥在一起不到一年時間，日子過的非常甜蜜。住一起才發現，這真是個細致入微的男人。手特別巧，似乎就沒有他不會的東西，我一度懷疑他甚至會蹬縫紉機，當然後來證實他不會。那年冬天碰上了一次百年不遇的冰災，我們這裏斷氣斷電，軍隊出動挨門逐戶的搜人，把我們趕去住了幾天避難所。之前我有點嗓子疼，他給我買了個大西瓜，我吃了幾口放桌子上，他在去避難所的路上忽然感歎，那西瓜忘了放冰箱裏了，會不會壞？我心想這人真成啊！我們都在慌張逃難，他還在那裏琢磨我吃剩下的西瓜！等回家以後他拿起那西瓜觀察，又感歎，竟然沒壞！比放冰箱裏還保鮮，可見房間溫度有多低！幸虧沒放冰箱裏。後來政府還給我們受災區每戶一百塊錢，以補償冰箱裏由於沒電而變質的食物損失。
在他之前我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男人。以前交朋友都是很會玩的，花樣翻新地逗我開心，他這一款著實令我眼前一亮。第二年開始做些研究，我不再為學業發愁，已經得心應手，就等著快點畢業好掙錢。印象中那兩個學期光顧著玩了。應付完老板的差事，回家做飯，有時他做有時我做，到了晚上樓裏幾個同學湊一起打拖拉機，有段時間還瘋狂打麻將，我有一晚上輸兩百多塊錢的經曆，好象還玩過什麽，現在都忘了，一打打通宵，早上五點才回家睡覺，他每次都準備好夜宵，奶油紅豆沙羹，冬瓜薏仁排骨湯什麽的，我吃兩口倒床上就睡，他對此頗有微詞，什麽生活沒規律不健康，一般他說不完一句我就已經呼呼睡去，他拿我一點辦法都沒有。那時候他真的很寵我。夏天帶我去釣魚，那條運河直穿過我們學校，走不了幾步就是釣魚的好地方。他釣魚還挺在行的，我不知他哪裏學來的技巧，很有耐性。我沒這耐心。吊兩下沒魚上鉤就開始玩遊戲機了。可是有一次讓我碰到了死耗子。我因為沒耐性魚竿拿在手裏動來動去的，那個假魚餌在水裏反到讓大魚覺得是真的小魚苗在遊，一口就吞了下去，我隻覺手中猛的一沉，魚竿差點脫手，那感覺真是太激動了，心都跟著怦跳，那魚拚命掙紮，力氣大到驚人，我沒想到我一個大活人能讓條魚拽著走，魚竿彎的好象下一刻就要折掉，那時才知道為什麽釣魚也稱的上是項運動。就這麽僵持了十幾分鍾，我的體力已然不支，陳彥的雙臂從我肩膀上蓋過，把我整個人護在他懷裏，我和他四隻手緊握住魚竿，他一邊觀察那魚的走勢，一邊注意收線的時機和力度，萬一魚蹦起來把線拉斷了就全功盡棄了。他的下巴剛好蹭在我頭頂上，我感覺著他強壯有力的呼吸，他團團肌肉的手臂，陽光下小麥色的健康肌膚。我稍微抬了下頭，看到他那種充滿自信的，誌在必得的笑容。這個笑容，至今我在他臉上見過不到三次。
那條魚最終放棄掙紮被我們拉上岸時，已在水裏被溜了四十多分鍾，是條30多磅的大嘴BASS。我和他歡呼雀躍，相互high5慶祝勝利。那種簡單的快樂一直印在我們的腦海裏。後來我發現，我和他那個齊心協力對外爭奪的姿勢，不僅出現在釣魚的時候。我累的時候他搭把手，他摔倒的時候我扶他起來，後來幾年的光陰，我和他的姿勢大抵如此。
畢業後不過三個月，我找到了份起薪五萬三的工作。當時互聯網泡沫正在聚集時，各公司開始刹不住閘的燒錢，有的公司象北方電訊，給一個毫無工作經驗的新畢業學生能給到六萬五。當然幾年後死的很慘。我沒這等好運，進了個小公司寫code，覺得已很滿足。就在我憧憬著我們美好未來的時候，他突然失業了，接著提出分手。
“你一點不珍惜我們之間的感情麽？”我哭著問他。
他不說話。
“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對不對？”
屋子裏沒有開燈，月光照在我滿是淚痕的臉上，我的眼睛大的嚇人。我雖然這麽問他，但心裏很害怕，我害怕他回答“對”。
他自然是看出了我的恐懼，苦笑著揉了揉我的頭發:“別瞎猜了。”
“可你從來都沒說過愛我的話。也從來沒說過我們將來會怎樣，你不愛我，是不是？你隻是寂寞了，臨時找個人解悶，是不是？！”
我知道這些問題很傻，可我控製不住地想問。他見我不依不饒，臉上的笑容越發苦澀，黑暗遮住了他的表情，我想他此時的臉一定已經通紅。好半天他也不知說什麽好，最後竟然把頭靠在了我的後背上。我聽到他帶著心酸的歎息聲:“我不說，並不代表我不想啊。”
“你到底在怕什麽呢？有什麽困難是不能克服的呢？！”
他沒有抬頭，依舊把頭靠在我後背上，低聲地說:“你想聽我表決心麽？不管什麽困難我都不怕？我說不出來。我現在這樣…能說什麽呢？我沒工作，請你養活我，以後還要請你給我小孩當媽？你做的出，我也接受不了。我以後，也好不到哪裏去。老板的經費時有時無，我不能讓你跟著我提心吊膽。你這麽好，應該和一個象樣的人，過象樣的日子。”
他回中國看孩子去了。他說他會在中國看看有沒有機會，沒準就不回來了。他走後，我也聽從了他的建議，接受了公司裏一個經理的追求，去“和一個象樣的人，過象樣的日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