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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堪回首(十一)

(2016-07-27 14:21:39) 下一個

赫連璦被掠入太子後宮時,才隻有十歲。今年也才十四。封號是貴人,一直未與太子同房。年齡委實太小,太子又不缺女人伺候。也正是因為年齡幼小,國破家亡的慘烈並未給她留下什麽印象。比起兩個姐姐,個性更為活潑,愛說愛笑愛出風頭,愛爭強。比姐姐也更漂亮。

這三姊妹的父親,夏國的創建者赫連勃勃,身長八尺五寸,腰帶十圍,善辯聰慧,風儀極美。在過去的很長一段時期內,他是令北方諸國聞風喪膽的一代豪強。赫連璦高度繼承了其父的美貌,雖尚處稚年,然眉宇間英氣浮現,隱約已能看出異日必為絕色。皓齒丹唇,一雙眼睛,如秋水似寒星,左顧右盼間神采飛揚。當年國都攻破,宮人內侍四下惶恐逃逸如鳥獸散,再無人顧及這三位曾經尊貴的公主。大姐將三人的臉頰塗滿黃泥跳入枯井,依然被拓跋燾擒獲。押往平城的路上兩個姐姐放聲悲鳴,她卻東張西望到處看風景。亡國奴意味著什麽她絲毫不懂,對她來說這不過是換了個宮城住而已。三個女孩兒中赫連璦尤為父親所喜愛,捧為掌珠的幼年造就了她凡事不甘人後的秉性。太子見她幼小,亦不曾為難過她,給她的用度開銷玩器都比著自己的幾個妹妹,赫連璦的確象她想的那樣,隻是換了個宮殿,繼續當她的公主,在眾人矚目中長大。

卻說杜至柔在行台裏歇息了幾日,甚覺無聊,待傷痛稍減輕了些,便又穿上細甲,帶著小羅,和眾人一道,外出狩獵。

小羅的馬騎的比她主人可強多了。從小生長在草原上,牧場的一切都令她魂縈夢牽。出發前幾日她已興奮的睡不著覺,自從發配為奴,就沒想過還有再見故土的時候。河西獵場距離她原來部落隻隔著一座山。當初她也曾來到過圍獵區周圍放羊,那時遠遠望著大魏王公貴族遊獵,不成想自己有一天也被圈進了獵場裏頭,伺候著一個連馬都騎不利落的主子打獵。

大隊人馬飛馳急騁,遠遠將這主仆二人甩在了後麵。杜至柔索性下了馬,牽著來到那幾近斷流的溝渠邊,給馬飲水。小羅也牽著她的馬過來飲,見那溝渠就要枯涸,歪著頭笑道:“怎麽今年的水量這麽少?奴婢以前在這放羊的時候,這條小河直到入冬都還有水呢。”

杜至柔聞言,回過頭來看她,過了一會兒,問道:“這麽說今年比起往年是有些旱了?”

小羅想了想,抬頭往山外望去,又低下頭看了溝渠邊的野草,點點頭道:“是比以前幹旱。山外的天空青裏帶黃,漠北怕是滴雨未下。這裏臨近河岸上的草木都枯的這麽厲害,陰山那邊不定衰敗成什麽樣呢。”

“那…牛羊會不會挨餓?”

小羅忍不住笑道:“ 夫人真是菩薩心腸。若是真的幹旱了,人尚且沒的吃喝,哪裏還管的了牛羊呢?遇到大旱時節,別說是牛羊,馬都保不住要殺了,節省水源呢。”

杜至柔的眉頭微微擰起,看著那行將幹涸的小溝,若有所思。

山北的風拂動了駿馬的馬鬃,也帶來馬匹汗液和沙土的氣味。溝渠邊幹黃的荻花叢隨風低伏,蘆葦杆相互摩擦,發出沙沙的響動。小羅隨意拔下一支荻花銜在口中,眼望遠方天際。突然,她聽到蘆葦叢中傳來不同尋常的聲音。以草原為家的牧人,對這聲音熟悉無比。那是草原上的野獸,呼吸時自喉嚨裏發出的呼嚕聲響,她對著杜美人大叫一聲“夫人快走,”與此同時蘆葦中猛躥出一隻猞猁,口裏叼著隻鵪鶉自空中落下,直砸到杜美人身上,受驚的猞猁本能摣開利爪一通亂抓,將杜美人的軟甲撕的粉碎,裏麵的翻領衫也跟著撕裂。

杜至柔嚇的麵色蒼白冷汗漣漣,隻覺得一顆心即將跳出,小羅趕緊將她扶住才沒有倒在地上。手按胸口急促喘氣,驚魂未定,兩匹馬已飛奔來到她麵前。

“把手移開,我看看傷著沒有。”坐在馬上的赫連璦居高臨下,對杜至柔說道。

杜至柔穩定好情緒,抬頭看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沒有受傷,多謝關心。”

另一匹馬上坐的也是個女孩子,和赫連璦年齡相仿,此時翻身下馬,走到杜至柔麵前,仔細檢驗了她的胸口,鬆口氣道:“還好,沒傷到人。阿嫂受驚了。”

杜至柔此時的樣子頗為狼狽。殘破不堪的筩袖鎧零零落落掛在身上,魚鱗甲片順著斷線的絲繩一片片垂落在地,釺腋下的封口已全部豁開,露出內裏。她隻得脫了這層魚鱗放在地上,對那女子勉強笑道:“無妨。”

這女孩是拓跋燾的妹妹武威公主。

赫連璦被俘到平城後,拓跋燾見她年紀和武威公主差不多,就把她帶到公主的殿中住下,兩個女孩兒一處長大,故而形同姐妹,感情很好。此時赫連璦也下了馬,撿起地上那堆甲片看了看,撇嘴道:“什麽破玩意,這種甲也好拿來糊弄人。虧得是打獵,上了戰場還不得讓敵寇當草垛子射。”

武威公主聽到她的話,忽然想起什麽,好奇問她道:“我聽說你們夏國有種秘方,按方製出的五兵器械精銳無比,利不可擋。你知道那秘方麽?”

赫連璦聞言,臉上頓時奕奕生輝,飛揚起眉梢笑道:“什麽秘方,又不是抓藥。我阿爺有個過命的兄弟叫叱幹阿利,也是你們鮮卑人呢。叱幹阿利特別工巧,訓練了一群匠人替阿爺製造兵器和鏜甲,做成以後呈送上來,阿爺就用弓箭射那甲胄。如果射不穿那甲,就砍了做弓的匠人,如果射進去了,就砍了做鏜甲的匠人。”她的眼中滿是得意的光彩,興奮的臉頰燃燒似火:“阿爺還曾命匠人製造一把百煉鋼刀,上麵做了一個龍雀大環,號稱大夏龍雀,還曾用銅鑄成大鼓,當年我們夏國統萬城的皇宮,那些列在宮殿之前的飛廉、翁仲、銅駝、龍獸的頰麵,都是用黃金來做裝飾的。為做這些器物,一共殺了數千名工匠,因此我們夏國的器物無不精美華麗。”

武威公主聽的眼睛發直,不知是羨慕還是驚嚇。赫連璦見狀更為快意,昂頭吹了聲口哨,那猞猁立即跳到了她的鞍座後麵,乖巧趴好。赫連璦翻身上馬,輕盈的象隻飛燕,武威公主跟著也上了馬,二人離去。黃昏時分乍起的朔風,將她們邊走邊說的話,清晰地傳入杜至柔耳裏。

“就這樣的還敢來狩獵?殿下真不嫌麻煩,帶這麽個累贅出來。馬不能騎弓不會開,要什麽沒什麽,整日裝出個病殃殃的模樣,給誰看!”

“可能阿兄從未見過她那樣的吧。文文弱弱的和你們匈奴女子不一樣,阿兄吃多了大魚大肉,膩了想換口味,隻不知這次能換多久。”

“偏是漢人會裝弱小,狐媚子!早晚有露出狐狸尾巴那一天!”

杜至柔望著赫連璦的背影,長久地沉默。

“夫人,咱們回去罷,”小羅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苦著臉道:“沒了鎧甲,很危險的。”

“我真的這麽無用麽?”杜至柔皺著眉,自言自語。

“沒有啦,”小羅笑道:“夫人不是會很多東西麽。香呀茶呀的,她們誰都沒見過呢,”說到這裏小羅忽然神秘地笑:“奴婢知道三娘子為何對夫人這麽凶。她私下裏抱怨夫人製出的香品隻送給其他娘子,不送她們姐妹。”

杜至柔微微詫異,問道:“既是私下裏抱怨,你從何而知?”

小羅有些得意笑道:“她的貼身丫鬟是奴婢的好姊妹,什麽都告訴奴婢的。”

杜至柔望著小羅不語,良久正色道:“這樣不好。宮廷本就是個閑話是非之地,你們還在這裏搬弄。做好自己的事,管好自己的嘴,多幹活少唇舌才是正道。沒有一個主子願意看到自己的無心之語第二天被底下人搬到大廳廣眾之下的。”

小羅一點也沒想到杜至柔不僅不誇她,還教訓了她幾句,呆立的臉上一陣沮喪。杜至柔見她惶恐不安的樣子,歎口氣,象是安慰又象是解釋地對她說道:“赫連大娘子懷有妊娠,不宜接觸香品。”

暮色籠罩四野,遠出的騎射扔在繼續。一支支羽箭射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馬上健兒鳴鞭翻身,羽分繡臆,北射天狼。走獸飛禽哀鳴落地,旋即被繩捆索綁。大隊侍從簇擁著高頭駿馬上的拓跋燾,在廣闊的荒野上馳騁。

“前麵是不是鹿群?獵幾隻活的做鹿血酒!”他一聲呼喝,隨即鳴鏑射出,立刻千萬支羽箭隨之而出,密麻如織在天空覆蓋了一層青色的雲翳,一陣弦響之後,狩獵的大軍齊刷刷跟隨著拓跋燾的黑馬,追到山丘上的灌木叢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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