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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雁落故人歸 (救助)

(2016-03-11 14:15:57) 下一個

李鴻在心裏默默念著,不會的,不會有事的。他定了定神,戴好口罩,感覺心中的悸動漸漸平複,推開了門。

 

“園園...”李鴻聽到自己心裏傳來一聲近乎絕望的淒涼呼喚。

 

崔曉園站在那位艾滋病病人的床頭,左手握著簡易呼吸器的麵罩,右手擠壓著氣囊,她低著頭,雙眼盯著病人的口鼻,眼皮微動,長長的睫毛也跟著顫動,仿佛蝴蝶受驚時撲扇的翅膀,她潔白的製服上散落著星星點點的血滴,聽到有人靠近的腳步,她抬起頭,那一刻李鴻的瞳孔猛地一縮。崔曉園雪白的脖子上沾滿了鮮血,白色和紅色交織著,碰撞著,如一朵朵風霜蹂躪過後的百合。

 

她看了一眼李鴻,又垂下眼簾,麵對著病人,淡淡說道:“病人咯血,插管失敗一次。要再插麽?”

 

李鴻迅速戴好手套接過她手中的皮球:“快去換衣服!”

 

“來不及了。已經都透過去了。”崔曉園心裏掠過一絲疑惑。病人體液汙染醫護人員的衣服是常有的事,從沒見李鴻這麽緊張過。她看了眼監護儀,向李鴻報告生命體征:“心率118次分,血壓98/56mmHg,血氧飽和度91%。需要馬上插管麽?”

 

“這些都不用你操心!快出去!”

 

“我留下來幫你,等你插完管我就去。”她疑惑嘟囔道:“其他醫生呢?怎麽不來幫個忙?”

 

李鴻的眼中冒出火焰,咬著牙低聲喝道:“你手臂上有傷你怎麽回事?!” 他控製著皮球,騰不出手,身體也移動不了,隻得瞪眼把崔曉園叫到身邊,在她耳邊低語道:“這是AIDS!”

 

崔曉園先是茫然,之後眼中瞬間聚集一團驚恐,怔然呆住。藏在口罩後的臉看不見表情,李鴻痛惜無比看著她,沉聲命令道:“馬上去院感辦,領阻斷病毒的藥!出去!”

 

“護目鏡。”崔曉園手中舉著一副護目鏡,看著李鴻的眼睛平靜的象一湖清澈的碧潭。幫李鴻戴好眼鏡,她輕聲說道:“那我更不能走了。這裏隻有你一個,忙不過來。”她心中一聲慘笑。李鴻一直不知道,除了手臂,她脖子上其實有道未愈合的傷口。更糟的是,剛才病人噴血時,一滴血直接濺到了她的眼睛裏。

 

李鴻不再和崔曉園糾纏。此時最好的決策就是快點給病人插上管,病人早一分鍾穩定下來,崔曉園早一分鍾吃上藥。病人情況緊急,他身邊又沒有第二個幫手,崔曉園現在的確不能走。他低頭看那病人,瘦極了,顴骨突出,麵頰上排布著紅色小斑疹,頭發染成棕紅色,左耳垂穿了個耳環,眼睛睜得圓圓的,目光中滿是恐懼,大概是瘦得厲害,眼睛大得突兀。麵罩下他的嘴角和鼻孔周圍都沾滿了血跡。李鴻繼續捏著皮球,看了一眼床頭的監護,血氧飽和度還湊合,抬頭對崔曉園下指示:“推10毫克咪達唑侖,準備吸引器,氣管插管!”

 

崔曉園推注完鎮靜劑,病人圓睜著的雙眼稍稍閉合了一些,呼吸也緩和了,李鴻把麵罩移開,舉起喉鏡從右嘴角切入,前進到一半,被緊緊地咬住了,李鴻一使勁,病人的眼睛再度圓睜開來,把喉鏡咬得更緊了。

 

“先生,請您放鬆些,我們知道這很痛苦,但插完管你呼吸就順暢了,等你病好了,我們就會把插管拔掉的,好麽,”崔曉園右手握著病人的手,俯身靠近他,左手著他的額頭。

 

也許是她天使一樣的感召力,病人緊咬著的喉鏡一下子鬆開了,李鴻反應很快,趁勢將喉鏡使勁移到會厭根部,輕輕一挑,病人劇烈咳嗽起來,帶動身體掙紮著,一團血塊隨著湧動的血液衝到喉部,李鴻拿過吸引器伸向舌根拚命吸引著,血團堵在吸管入口,頃刻碎開,吸管的管腔裏血糊糊地一片。緊接著喉鏡和吸引器又被病人死死咬住了,李鴻不敢再使勁,生怕一使勁會把他的牙齒翹掉。

 

“準備司可林!”李鴻咬牙。

 

“可他現在還很清醒,鎮靜不足就給肌鬆藥的話,他會很難受。”崔曉園從旁說道。她的右手臂被病人緊緊拽著,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傷口,她的臉上呈現出痛苦之色。

 

李鴻竭力鎮定下來,麵上帶著柔和的笑,低頭對病人輕聲安慰道:“先生,您的血氧飽和度一直在下降,必須馬上插管,否則會有生命危險。您配合一下好麽?這個過程是很難受,可是很快就過去了,好麽,等您生命體征平穩了,我們給您做手術,一切都會好起來。”

 

在李鴻安慰病人的時候,崔曉園的左手一直輕輕撫摸著病人的額頭,露出的雙眼中滿含溫暖的關愛,濃密的睫毛組成柔美弧度,投在她臉上,象兩彎新月。李鴻忽然感覺手中的喉鏡鬆了一下,他以為是錯覺,低頭一看,病人正慢慢地把嘴鬆開,眼睛一動不動看著崔曉園,眼角邊有晶瑩閃爍。李鴻迅速調整好喉鏡位置,右手拿著吸引器一陣猛吸,左手挑開會厭手持插管插入聲門,打上氣囊,固定好,崔曉園馬上調好一旁的呼吸機參數,小心翼翼地把呼吸機和氣管插管對接上。病人血氧飽和度穩定上升,崔曉園輕輕把手套脫了,白皙的手腕上被捏出了幾道深深的指印。她長鬆一口氣,向病房外走去。

 

走出房門,聚集在門外的家屬見到她,呼啦一下向後退去,每人臉上都是防備驚慌的表情。崔曉園呆呆站住,心裏一陣徹骨的冰涼。如果...這是不是就是以後她要麵對的人生?她不敢再往後麵想下去,脫著疲憊不堪的雙腿,一步步向更衣室走去。

 

一個小時後,李鴻在院感染辦所在的樓下,等到了剛從裏麵出來的崔曉園。

 

她洗了澡,濕漉漉的頭發披在腰間,眼皮微腫,很明顯剛剛哭過。李鴻覺得自己的心疼的直痙攣,勉強做出笑容,走上前柔聲問道:“怎麽樣?”

 

崔曉園兩手插在上衣兜裏,眼睛看著地麵,麵色冷漠:“填了一張事件經過描述的單子,抽了一份血樣標本已經送去市裏的疾控中心。給了三種藥,茚地那韋,拉米夫定和齊多夫定。連續服藥28天。從今天起,每三個月抽血複查,直到一年後,呈陰性就可排除。”她抬起了眼皮,看了李鴻一會兒,問道:“那病人怎麽樣了。”

 

“確診是艾滋病。正在手術。”

 

他們倆全沉默了。給艾滋病人動手術有嚴格的製度規定。即使她還是手術室護士,她這個級別資曆的也上不了手術台,必須是工作多年的老資格。李鴻倒是有資格給病人做手術,可他馬上要動身了主任也就沒安排他上。主任自己出馬,給艾滋病人割闌尾。崔曉園能想象的出她這些同事現在的景象。一層正常手術衣,外套一層不透水的隔離衣,手套戴三層,全身再戴一個大防護罩,連眼睛都防護起來。每個小器械都隻能用托盤傳遞,每一次傳遞,每一個操作都麵臨著感染風險,每一個動作都像在刀尖上跳舞。每一台這樣的手術下來,醫護人員都心有餘悸很久,克製不住的反複琢磨察看自己身上有無細小傷口,強迫症一樣。崔曉園剛工作時,看見過一個骨科醫生,在處理骨叉時刺傷了手指,下了手術慌慌張張往院感辦跑,口中神神叨叨不停念著這下完了全完了,崔曉園當時還有點不屑一個大男人這麽不淡定。李鴻也見過他同學在給艾滋病人做手術時發生誤傷,那同學好幾個月緩不過勁,萬念俱灰的樣子。

 

他心痛不已看著崔曉園,覺得她忽然一下就變的瘦小了,單薄的身子籠罩在殘陽裏,竟然好象一片寒風中瑟瑟發抖的樹葉,隨時都會被吹的離開樹枝,無聲的殞落。他克製不住悲傷,上前就要抱住她,她卻在他靠近的時候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小聲道:“我職業暴露這事,你別說出去...”

 

“哎呀我知道!”李鴻突然焦躁起來,又想上去抱她,卻又聽她道:“你怎麽樣?身上有沒有破皮什麽的?你昨天...”

 

“沒有。我很好。”李鴻歎了口氣。盛怒之下收拾徐波,竟然還存了些理智,也許之前崔曉園的話起了鎮靜作用,緩和了點他的怒氣,他沒有大打出手,他自己的手隻是腫脹青紫而已,沒有破皮。真是萬幸。他忽然有種後怕。每天的生活,看似安全的環境,其實布滿了坑,一不小心,一個衝動,有時竟是萬劫不複。

 

眼前的女孩兒素淨如雪,漆黑的秀發閃著晶瑩的水光,幾滴水珠順著她的長發滑落,搖搖欲墜蕩漾在發梢,被日光照耀得流溢著珠玉的光彩。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原來越真越純的景物越容易消逝。美人發稍上的水珠,眼前的芙蓉花腮,曾經的玲瓏笑靨。李鴻再也忍不住,猛然將她抱進懷裏,強有力的臂膀成功製止住了她的反抗和掙紮,雨點般濃密而濕潤的吻不間斷地蓋在女人的唇上。

 

“我們結婚。不能再等了,現在就去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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