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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雁落故人歸 (騎手)

(2016-01-25 10:50:41) 下一個

自從李鴻和崔曉園說了他那些關於前程的煩惱,崔曉園覺得她的世界的確有點變色了。以前從沒有留意過的景象現在很清晰地呈現在她麵前。隻要稍一觀察,她就發現李鴻所言不虛,身邊的醫生們好象真的分門別類,誰是誰的人一目了然,而這些,以前她是從來不關心不打聽的。以前她所掌握的有關拓寬人脈的常識,僅限於每年科室評選先進工作者時,收到的候選人的小賄賂。因為隻有先當上本科室的先進,才能在院裏報上名額,然後是北京市裏,直到衛生部,去爭高級職稱的"指標"。"指標"數量每年不一樣,爭取有難有易。這是她所能了解的全部有關"關係"的知識。

 

而李鴻現在尷尬的處境,某種程度上是他應得的,是他那張布滿漏洞的人際關係網中,一段一段懶的織補的惡果。他連本院的網都疏於理會,何況市裏的專家評審委員會呢?"指標"們被送到他們那裏,才是真正角逐的開始,最慘烈的一環,競爭異常凶猛,指標們大都是提早N年就開始準備科研文章,外加勤勞結網,全力以赴隻為最終一搏。比科研比文章比人脈。成功晉級副高的,從此不用再值班,有資格做這個級別才讓做的手術,步入高級知識分子行列,神氣活現的外出講學,診治,名利雙收。

 

隻是,如此模式所保證的,是一定會選出最會融通各種人際關係的副高者,不一定能選出最有水平的醫生。崔曉園現在終於明白為什麽醫院裏會出現分不清有幾類降壓藥的心髒病專家,做不了闌尾手術的外科專家,隻會拔牙的牙科專家,背不出麻黃湯的中醫專家了。還有,她在手術台上見過的,高年資的大牛主治醫師,帶著菜鳥副主任開刀。李鴻決定去試著爭取指標了,就是不想看到自己以後也落得這個地步。“換個環境也許會好,可多少有逃避的嫌疑。”李鴻對崔曉園說。他覺得那是弱者的選擇。他老師也說他不爭取就太可惜了。

 

令崔曉園難受的倒並非是李鴻的前程不那麽似錦,而是李鴻自己的心緒。她現在逐漸感覺到了李鴻的一些細微變化。他變的敏感而易怒。也許隻是她的心理作用?她不確定。就象絕症患者,沒告訴他們實情的時候,他們也還不至於往那裏去想,一旦說破了,身體一點異樣就覺得是要死了。也許李鴻的情緒早就不好了,她隻是沒察覺到,這次說白了以後,她就總覺得他很不對勁。他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偶爾露出個笑,和苦瓜無異。一個男人如果事業受挫,恐怕他所有的快樂也跟著受損了。而女人在這方麵上的壓力卻沒這麽大。她工作累了,可以順理成章向男人提出你養著我,被人養的日子她同樣能有其它的快樂。反過來可不行,不但沒得到李鴻的感激反被他打了一頓屁股。她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了。難道在每次說話之前,都先要反複斟酌一番,確定言語中不帶諷刺扁損的弦外之音,才能出口麽?她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她一直覺得心直口快是挺好的優點。

 

崔曉園覺得委屈。可每回一看到李鴻坐在那裏苦心炮製論文的慘狀,她的委屈就讓位於對他的心疼了。她搞不懂為什麽醫生們評職稱非要論文呢?發表科技論文的主體難道不應該是全職研究人員麽?醫生難道不是應該隻管看病的麽?他們上的全國排名第一的醫學院,李鴻是臨床八年製出來的學霸,可上學期間基本就沒進過實驗室。他們這家是全國排名第一的大醫院,具有雄厚的科研能力,然而絕大部分臨床醫生依然沒進過實驗室。國家無論對醫學生還是住院醫生的培養計劃中,都不涉足科研能力的培養。現在卻又要讓這些人在看病救人解決醫患關係的前提下再去做實驗,填補什麽空白,簡直就是大躍進放衛星。這麽領先的大醫院尚且如此,地方上不具有科研能力的醫院,每年竟然也能出那麽多論文,十分的高產,怎麽來的?那天吃午飯,她貌似無意地向同桌吃飯的醫生打聽職稱的進階,看有什麽能幫上李鴻忙的。那醫生伸出一根手指:"第一,重中之重,你論文寫作發表的能力。括號,包含槍手寫作和交錢發表的。"崔曉園心中歎口氣,這是李鴻絕對不能接受的,上回她雇槍手的餘悸還沒退呢。

 

這兩個月和李鴻的相處越發難了。隻要他在家,家裏就莫名一股陰鬱氣息,徘徊在房屋上空,縈縈不散。他對家裏的秩序,東西擺放位置的要求,越發的偏執。他對崔曉園零亂生活習慣的容忍度越來越低。以前還能搖著頭幫她收拾亂甩的鞋,現在一看到同等景象眼中就冒火。崔曉園已經挨了他好幾次訓斥了。她想過這可能是他內心過於焦慮的外在表現,如此非常時期她願意為他忍著,她隻是不知道她能忍多久。

 

他們的性也變的白水一樣。次數明顯減少,男人做起來還心不在焉,草草了事,不過勉強盡點義務。崔曉園以前也曾經曆過,沒有虐隻有性的感受對兩人來說都索然無味,可她那時並不擔心。她以為隻要保留了李鴻虐她的權力,他們的性愛甚至情愛的火焰就不會熄滅。她沒想到有一天,李鴻連虐她的興致都沒有了。她現在倒真是不用擔心他滿足不了施虐欲進而去找別的M,她現在開始擔心這樣下去他還有沒有性欲。

 

她覺得應該離他遠點了。把注意力都放在李鴻身上,讓他的喜怒支配她的情緒,對兩個人都不好。李鴻負擔的壓力會更大:他在管理自己情緒的同時,還要小心堤防不傷害到她。崔曉園開始悄然無息地減少陪李鴻的時間了,實際上,李鴻需要她的時間也越來越少。工作原本就已很忙,現在除了三班倒以外還要做研究,多少次,熬過了大夜班以後,打著哈欠疲憊不堪的,往實驗室走去。他現在瘦的可憐,崔曉園給他燉過幾次滋補的湯,他連喝的時間都沒有。除此之外崔曉園再做不了什麽,無能為力。

 

她找到了附近的那個騎馬俱樂部。她要繼續培養她自己的愛好,分散一下注意力。她報了這個俱樂部的一個訓練班。是一對一的私人教練。價格不菲,但整整一小時全部屬於她,她覺得很滿意。騎在馬上,她感歎,要是天下事都可以用錢來滿足該多好。李鴻就不至於這麽煩惱了。他要爭的並非是錢,即使高級職稱的收入翻倍,他也不缺那幾個錢。他終是逃不掉知識分子的那點束縛與局限。崔曉園在知識分子紮堆的地方長大,她太清楚這些人對"臉麵"的追求有多執著,就是不服這口氣,為此拚死拚活,手段用盡,吃相很難堪也在所不惜。

 

這俱樂部說是騎馬的,可和京城其它主題的俱樂部私人會所沒太大的不同,除了多幾個馬場幾十匹馬。一進門也是金碧輝煌聲色俱佳,連接前廳接待和後麵跑馬場的,竟然是一司空見慣的豪華酒吧。酒吧裏永遠彌漫著各種高級香水聚作一團的人民幣味兒,空氣裏永遠湧動著一股裝腔作勢的生猛氣息。

 

馬場邊上,圍著一圈客房,用來給騎累了的人休息,客房後麵還帶遊泳池。崔曉園騎了兩次,還碰上在這裏拍婚紗照的,新娘穿著繁瑣累贅的白婚紗,搖搖擺擺騎在高頭大馬上,其實是斜坐在馬上,和她的新郎一起擺各種高難度的pose。冗長的婚紗,人坐在馬上還直拖到地,簡直是絆馬最好的工具。崔曉園在另一邊的場子裏跨著俊馬急騁,心中隱約擔心那對新人會不會隨時掉下來。不過真掉下來也沒事,邊上就是醫務室,處理個跌打損傷之類的不成問題。俱樂部的功能是真全。

 

教練是洋人,拽著一口貌似倫頓口音的腔。這個高級班他收了三個學生,崔曉園的時間排第二,於是每次都能和另兩個女孩打個照麵,一頭一尾。崔曉園第一次見到那個No.1就震住了。她從沒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孩。這女孩著實美的驚人,象鑽石一樣光芒閃耀,光彩照人,連小腳趾都光潤如上等羊脂玉,崔曉園在她換馬靴的時候見過。還不用站她身旁,隻需遠遠觀望一下,自己頓時就變一村姑。崔曉園第一次深刻體會到什麽是自慚形穢。

 

隻是她臉上的表情,崔曉園實在不敢恭唯。不管什麽時候見著,此女都是一副冰冷麵孔,似乎是不會笑,眉毛還總是擰著,好象永遠有誰該她幾百吊錢。整個人讓崔曉園覺得很不爽。

 

每回見到她,她身後都有跟班的,還每回都換。一次崔曉園剛到,馬場邊換行頭,她下課了,翩然坐在崔曉園身邊,漫不經心把腿一伸,崔曉園目瞪口呆看著陪她前來的男人,好象也是個老外,不知從哪突然就冒了出來,虔誠蹲在她腳下,細心給她脫馬靴,女孩的下巴自始至終與地麵保持著45度角,掃都不掃他一眼。那駕式,那氣場,崔曉園覺得如果自己不也謙卑的拜見女皇一下,就要挨沙錘猛擊後腦殼。"ELLEN",又或是"HELEN",碎催老外仰視著女神,深沉叫著,接連吐出一串英語,夜鶯一樣,崔曉園一個字沒聽懂,直覺那是拜倫在仲夏夜裏吟唱,橫豎不是唱給她的。崔曉園酸水一個勁往外冒。

 

No.3是個甜美嬌小的女孩子。給崔曉園的印象很好。因為每回崔曉園下了課和她打招呼,她都回報甜甜的笑。她也每次都帶一跟班的,不過一看就沒那麽違和,那關係看上去感覺十分順暢,賞心悅目。No.3的跟班長的熊壯熊壯的。和纖細柔弱的女孩站一起,保鏢似的。有一次崔曉園牽著馬走回馬房,遠遠看見馬房裏,女孩抱著沉重的馬鞍,有點吃力地往她的馬上放,那熊壯男人莊嚴威武地站她身邊說著什麽,女孩搖著頭。

 

崔曉園走了進去,聽到那熊壯爺們兒,竟然是拉著鐵皮麵孔,在跟女孩撒嬌:"讓我試試嘛,我比你有勁兒,我最喜歡給馬帶勒口了..."

 

"不行!"女孩臉上依舊柔弱,語氣可一點也不弱:"老師說了,所有馬房裏的活,喂草,洗澡,清理馬圈,都必需由主人親自做!這樣才能和馬建立親密的感情!"

 

"那我也想和你建立親密的感情呀..."熊壯爺們兒眨著眼,被女孩瞪了回去。"好嘛好嘛,我在一旁看你騎好啦..."

 

熊壯男乖乖站在了馬場邊,用胡蘿卜粗的手指頭不斷給馳騁的女孩飛吻。

 

崔曉園現在知道No.3為何總是掛著甜美笑容了。因為她身邊有個外表虎背熊腰內心柔情似水的壓力舒緩機。她覺得自己很衰。她可憐起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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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熊壯男的形象來自於小說《失戀三十三天》。隻是個參照人物懶的自己想了。抄襲過來借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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