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的傍晚,崔曉園走進了李鴻的家。踏入房門那一刻,鼻尖上滲出點點細汗。她喜歡這種感覺。恐懼與期待共處,屈辱和快樂並存。勇敢者的遊戲。她頗為自矜地低頭一笑。她永遠猜不透下一刻等待她的將是什麽,這種不可預知未來的感覺帶給普通人的隻會是迷茫和恐慌,帶給她的卻是狼群中逐鹿的酐暢。她仿佛聽見李鴻帶著寵溺的歎息:"不知死活的小丫頭。"是的,她早知道,她喜歡冒險。
李鴻並不在他們約定的房間裏,而是在隔壁的另一間書房埋頭看書。兩間房之間連著一個寬大的洗手間。見到崔曉園的身影,他抬頭看了她一會兒,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寧靜淡然,可不知為何崔曉園卻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一絲寒冷陰戾。是錯覺麽?崔曉園疑惑地想,幾天前她對他的嘲笑諷刺,他真的往心裏去了麽?他的威脅,難道是真的?
他看到李鴻指了指洗手間,對她說道:"那裏有許多好東西,去看看。有的還沒拆包裝。你把它們都拆了,用消毒液清洗好,擦幹後,放在那邊房間的櫃子裏,擺好。"
這個洗手間很寬敞,中間一個腰子型的浴缸,兩側的門分別通往兩個房間。一個是李鴻現在所在的書房,另一個就是他們上次玩SM的遊戲室。崔曉園的目光落在了堆在台麵上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上,臉瞬間紅的發燙。
這是一大堆SM用具。就是上一次李鴻在網上訂購的。地上幾個巨大的FedEx外包裝盒,顯然都是從國外直接空運過來的。崔曉園的手依此撫過那些箍扣,停在一根黑色短教鞭上。她拿了起來,在空中揮了揮,良好的韌性產生的獨有的風聲呼嘯而來,崔曉園不由一個機靈,汗毛張開的同時滲出的不僅是細汗珠,還有夾雜著羞恥的強烈激動,她感覺自己緊繃的神經瞬間就得到了釋放,一種小小舒服的放鬆感爬上了心頭。手指滑過鞭尾的標簽,295英鎊,她低頭一笑。
然而她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當她的目光掠過其它器械的時候,她的神色漸漸暗淡了下來。那些鐐銬,黑黑的皮質圓箍之間連接著又粗又亮的鏈條,稍微一碰發出金屬相撞的聲音,這聲音令她驚恐也令她不適。
她的恐懼和羞恥感,在她碰到了一盒五顏六色的低溫蠟燭時,達到了頂點。她的心猛的一緊,胸口不可抑製的猛烈起伏著。好半天她穩定住情緒,抱起那盒低溫蠟,向門外走去,出門口那一刻,她瞥見鏡子裏,自己蒼白的臉。
"我不玩這個。"她冰冷的聲音直劈向李鴻的頭頂。
李鴻茫然抬頭,目光先落在了女人手中的蠟燭上,然後轉動了一下眼珠,看到了崔曉園昂頭挺胸氣勢洶湧的臉。李鴻的臉色冷了下來。
"隻有我能決定給你用什麽。這裏沒你說話的份。"他的聲音不高,可聽起來讓人心顫。
"我不要滴蠟!永遠都不要!我受不了這個。你知道我對疼痛是有選擇地接受的,你不能逼我!"
男人的唇微微上揚,這讓他看起來更加冷酷。崔曉園一手不自覺捂住了胸口,徒勞抵擋這股來自男人的寒氣:"我想我已經和你說過很多次了,我已經沒有耐心再和你強調什麽是服從,什麽是被支配。"他盯著她的眼神加了幾分嚴厲,臉上的笑容一分分變成殘忍:"你根本沒有權力選擇用什麽。我給你什麽,你就接受什麽,我怎麽調教你,全憑我自己的喜好。你要是忘了怎麽做個合格的奴隸,現在就去背那些規定,記不住的話,我會幫你,用我的方式。"
崔曉園驚訝無比望著他,難以相信眼前人會對她如此的無情,這世上果真有這樣的人,能在現實和虛幻中遊韌有餘進退有度,在天使與魔鬼間來回變換從不出錯。她實在無法相信,醫院裏她那個熱情開朗擁有賞心悅目外表的同事,場景一換竟然馬上就是個絕不容人反抗的統治者,熱情與冷酷,寬容與威嚴,隨和與霸道,溫柔與殘暴,似乎就是一瞬之間。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她現在麵對的,不是醫院裏那個救死扶傷的天使,而是隨時可以處置她的心狠手辣的魔鬼。他能把角色演繹的完美無缺,兩個世界裏來回穿梭,她做不到。她的眼中冒出了怒火:"你憑什麽這麽對我?!你懷恨在心了對不對?我不過嘲笑了你幾句你就這麽嫉恨我借機報複我是不是!什麽爛人啊!"
李鴻驚愕看著她,半天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麽,恨聲歎息道:"在你眼裏我就這麽小肚雞腸?"他盯著女人的眼神越來越陰冷:"要不要我提醒你不要把現實中的恩怨情緒帶到遊戲裏來?你來我這裏就是為了擺脫現實中的壓力的,如果你不能把它們分開,你到這裏來毫無意義。"
"我再也不想玩這個遊戲了!憑什麽要我服從你?我不喜歡的項目你幹嘛非要我接受?!"
李鴻竟然平靜地笑了,笑中帶著戲謔:"我給過你很多次機會讓你逃脫你都沒跑掉。是你自願的對不對?我沒強迫過你對不對?是你主動送上門來讓我虐你的,現在才發現受不了半途落挑子,"李鴻冷淡一笑:"有這麽便宜的事麽?你想怎樣就怎樣?"
"對!就是我想怎樣就怎樣!你憑什麽這樣對我?"委屈的酸楚堵在了崔曉園的喉口,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隻剩下反複的喃聲自語,祥林嫂一樣的酸楚:"我越痛苦你越高興是麽?你非要看到我這樣你才滿意是麽..."
"你把我想成什麽人了?!"李鴻斜眼上藐著女人憤怒的臉。"火氣不小,"他突然摔掉手上的一隻筆,站起身來幡然變色:"該給你敗敗火了!越來越不象話!"
崔曉園尚未從驚恐中反應過來,李鴻已經象提小雞一樣控製住了她。崔曉園第一次被男人強製,恐懼象潮水一樣湧入全身。原來男人的力量是這麽大,自己根本不是對手。李鴻一隻手就可以把她完全控製住,她被他拎到了另一個房間,被他按在了那張藤質沙發上,聽到他強製地命令:"坐在這裏,冷靜一會兒。"
李鴻剛一放手崔曉園就象彈簧一樣蹦了起來,對著男人的下巴就是一拳,可惜沒打著。李鴻的反應賊快,一手就握住了揮來的花拳繡腿。崔曉園的憤怒和委屈象火山一樣爆發出來,張口一句你丫去死,原本美麗的大眼睛充滿了血紅,野獸一樣口不擇言的痛罵,越來越難聽的髒字聲聲傳到李鴻耳裏。
李鴻用力抱住瘋狂的女人令她無法動彈,兩人緊緊壓在沙發上僵持了五分鍾,崔曉園的罵聲才漸漸停止,隻剩下委屈的低吟,李鴻以為她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下來,鬆開了她,卻不防女人的手突然五指大開,猛地向他的臉抓去。這次是抓著了。
崔曉園的手可不是一般人的手。那是彈琵琶的手。指甲倒是不長,然而指尖卻是在鋼絲弦上千捶百煉出來的力度,別說是人皮,牛皮都不在話下。李鴻的下頜直到頸間頓時五道血痕,閃亮登場。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的比烏雲還黑,眼中燃燒著兩團被擊怒的火。牽住瘋狂的女人拖到洗手間,順手就抄起一個黑皮手銬,捉住她雙腕,幾下就將她反鎖住,手法之熟練,令崔曉園驚愕到了極點。
李鴻把她拖到房間裏,往藤椅上輕輕一塞,把崔曉園的心直推入了深淵。
李鴻讓崔曉園單獨在房間裏坐了10分鍾。這10分鍾對崔曉園來說比10年還漫長。房內的光線越來越暗,崔曉園的恐懼攀到了極點。汗水自額頭流淌下來,崔曉園下意識想去擦,剛一動手立即牽動了全身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差點斜栽下去。原來失去活動的自由是這麽可怕,平常容易到忽略不計的現在竟都成了天大的難題。她開始體會到了李鴻的威力。"你沒有任何權力,你的一切由我支配。你所有的欲望需求由我給你..."她的一切感受,所有的痛苦和快樂,由李鴻給予。她什麽都沒有,她是李鴻的俎上魚肉,李鴻想怎麽折磨她,就怎麽折磨她。可現在,她還是渴望他的出現。她不怕被他折磨,隻怕再也見不到他。"比卑賤更讓你恐懼的是孤獨和冷漠,"李鴻曾對她說過。他是經驗豐富的高手,他什麽都知道。他對她了如指掌。他知道崔曉園最薄弱的環節。"如果你感到你在受折磨,你就絕不會感到孤獨。"崔曉園現在真真切切感受到了這句話的含義。她和其他受虐者一樣,寧願被折磨被驅使被支配,受不得被遺棄被冷淡被忽略。
李鴻的身影帶著身後一片亮光,出現在崔曉園失神的眼瞳裏。他走進來,沒有按開房間的頂燈,而是走到角落裏,打開了一盞昏暗的小台燈,然後坐在了她的麵前。崔曉園知道,這是他不想忽然出現太過強烈的光線刺激到她的眼睛。兩行淚水自眼中流下,崔曉園連隱藏悲傷的自由都沒有,任由李鴻看盡她最脆弱最丟人的一麵。
"冷靜點了麽?"李鴻邊輕聲的問,邊抽出一張紙巾,輕輕點點擦掉她麵上的淚痕。
崔曉園盡全力把臉扭到一旁。她聽到男人似有似無的歎氣聲,感覺到他的手撫住了自己的一側胳膊,慢慢滑到了手腕上,解開了束縛她的刑具。
突然的釋放令崔曉園猝不及防,她全身如抽去了所有筋骨,落葉般癱散在李鴻的腿上。
李鴻垂下眼簾看著柔弱不堪的女人,不由伸出一隻手,輕輕撫摸著她高盤的長發。幾縷微波發絲散落在額前,隨著她濕潤的長睫毛瑩瑩閃爍。他忽然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酸澀和疲憊,還有,一點說不清的感覺。恐懼。他慢慢品出了那種恐懼。他害怕她的中途變卦,害怕她突然不辭而別。他對孤獨和被拋棄的抵製和恐懼,並不比女人小。
"去洗個澡,好好睡一覺,"他勉強笑著:"明早我送你走。"
既然女人無法再堅持下去,與其被她拋棄,不如自己主動放棄。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任由別人決定命運走向的人。不管什麽時候,他需要掌握主動權。
崔曉園俯在他的腿上,淚珠不聽使喚地落了下來。好半天她抬起頭,讓李鴻看到她早已紅腫的雙眼,和眼中一團火焰。
"別趕我走,好麽?"兩顆晶瑩剔透的淚珠,從她灼熱的眼中滾下,凝結在她細瓷般的豐潤下頜處,久久不落。
李鴻撫摸她頭發的手越發輕柔,拇指在她發跡間若有若無地摩挲,好一會兒勉強笑道:"我早說過你不適合與我交往的。等你看清了我,會落荒而逃。你堅持不下去,並不是你的錯。這種關係,本來就是非主流的。"
"我,我隻是,不能一下子接受,接受那些,"崔曉園大腦早已不聽使喚,慌亂之中吞吞吐吐。
"你就這麽不相信我麽?"李鴻輕聲歎道:"你憑什麽覺得我會在你不接受的情況下強迫你呢?"他的臉色漸漸陰沉,語中帶出一絲怒氣:"說到底,你還是不相信我。我反複和你說過很多次,這種關係建立的前提是相互信任。你必須無條件相信我不會真的傷害你,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的。在你心理狀態還不穩定或者心理上還沒有準備好的時候,我是不會強行給你用的。那是真的虐待,你早該知道這些。"
崔曉園睜大眼睛,不甘心地問:"可是我怎麽知道呢?我怎麽知道你對我的把握有多大?你有多了解我麽?連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能承受的最大限度在哪裏!我承認,我對你是有懷疑。可難道這不是很正常的麽?這是人自我保護的本能。對不可預知的前景,每個人都有恐懼和懷疑的本能。"
李鴻的怒氣並沒有緩解,反而更深了一層,自上而下看著崔曉園的眼中閃著威嚴:"我明確告訴你。我不喜歡有人質疑我作為主控這一方的能力。你不了解自己,並不代表我就不了解你。你如果想要繼續,你最好現在就認清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奴隸。我怎樣對待你調教你甚至懲罰你,都是由我對你的了解,看情況而定。你沒有任何反對的權力。"
他停了停,語氣緩和了些,繼續說道:"我希望我們之間能達成某種默契,而不是象現在這樣,每次我都要和你強調半天這些大道理。我希望你能時刻記住你的身份,不用我每次都來提醒你。"
崔曉園目不轉睛地仰望著李鴻的臉。棱角分明的輪廓英挺的鼻梁,薄薄的雙唇如細雕一般,炯炯有神的兩道目光凝注在她臉上,燒的她心跳異常,雙頰發燙。他們就這樣對望著沉默著,平靜的外表下,湧動著兩顆對峙的內心。
終於李鴻打破了沉默,沉著的臉逐漸變為無奈,輕聲一歎道:"身在正常中,你是感受不到正常帶給你的安全感的。你現在有這麽劇烈地反應,一有風吹草動就不由自主地把我往壞處想,都是因為你越界了,跨出了安全領域。"他站起身往外走去,留給崔曉園一個疲倦的背影,走到門邊,他沒有回頭,淡淡說道:"晚上好好休息。"
昏暗的房內,一燈如豆。暈染的女人滿是啼痕的臉上風露清愁。崔曉園抱著絲一樣柔滑的靠枕,蜷縮在藤椅上,心亂如麻,腦中反複回蕩著李鴻剛剛說過的話。她和他,有什麽默契可言麽?她做不到放下一切,把自己的全部交到這個男人手裏,由著他主宰驅使,唯所欲為。如果他每一個舉動,她都在無意識地揣摩他的用意,他是否會傷害自己的話,那這個遊戲的確沒什麽意義了。這本來是讓人徹底放鬆徹底釋放壓力的遊戲,不能容忍一絲防人之心的存在,相互之間需要高度的信任默契和配合。現在她沒有,她還做不到。
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勉強自己呢?市麵上活躍著那麽多五好青年,難道她崔曉園就這麽挫,這輩子就找不到一個多情而不鹹濕,溫柔而不腹黑的好男人了麽?
她搖搖擺擺站起身。"是該回歸正常的時候了,"她沒心沒肺地一笑:"玩也玩過了,該見識的也見識的差不多了,"自己倒底沒損失什麽。是該找個好男人為她當牛做馬了。她甩起自己的包,空中劃出一個倔強的弧度。
汽車發動的聲音傳到了李鴻耳裏,他猛咽下一口幹紅,放下空酒杯,嗆的一陣劇烈的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