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再抬起頭,赫然驚見樓道裏的紅色液晶顯示屏連續顯示著,叫他立即到ICU。
"化療第二天,突發意識障礙,血氧飽和度83%!"值班醫生手執呼吸器的皮球扣上病人口鼻,迅速擠動幾下:"插管麽?"
"先等等,你看到這個了麽?"李鴻指著病人頸部隆起的大包塊,對值班醫生說:"她這個腫塊位置很差,剛好緊挨著氣管。很可能是困難氣道,你敢插麽?"
值班醫生略微吃了一驚,李鴻接過皮球繼續擠壓,對他說道:"叫個急診的來。他們插管技術最好。"
急診科住院總陳靜,人如其名,溫柔端莊,氣質優雅,麵帶微笑出現在他麵前,那笑容立即平靜了李鴻慌亂的內心。接過護士遞過來的7號管,左手持喉鏡右手持管,順著病人聲門,仔細往裏移動。
試了一會兒,她歎口氣。拿出沾著黏液和血絲的氣囊,重新把皮球扣上,左手小指鉚足了勁抬起病人下頜,右手有節奏地擠壓著皮球,搖頭道:"果然是困難氣道,這腫塊把聲門壓得隻能看到一個小眼。"
李鴻看著監護儀上的血氧飽和度從68%掙紮著一點點往上爬,緊張地問:"很可能是溶瘤綜合症。還插麽?"
"是不是,等先過了這一關再驗血吧。"陳靜盯著屏幕,血氧飽和度爬到了85%,不動了。
兩人對望了一眼。90%的血氧飽和度是醫生的心理防線。兩人心裏很清楚現在有多危險。對於困難氣道的病人,氣管插管是命懸一線的危險賭注,操作過程中病人將得不到氧氣供應,因此需要在操作前讓病人體內盡可能多地儲備氧氣。可這病人,看來是達不到了。
李鴻一動不動看著陳靜,她眼中沉著自信的光芒讓李鴻瞬間產生了一種倚賴感,自己似乎變成了個小男孩,麵對解決不了的困境,放心交給可以信賴的大姐姐處理。其實陳靜比他還小一歲呢。對於做慣了決定的李鴻來說,這種久違的安全感令他突然一陣自在放鬆。
"你來決定吧!"李鴻有點不好意思的笑著。
陳靜轉頭對護士下指示:"準備6號半的插管,"她的額頭上布滿了細微的汗珠:"我再試一次。"
經曆一次失敗的氣管插管,病人喉頭聲門的充血水腫難以避免,再次插管比第一次更困難凶險。護士遞過插管的手都有點顫了。
陳靜的目光從監護儀的屏幕上移開,拿起護士遞來的管,看了李鴻一眼,深吸一口氣,移開皮球,左手握著喉鏡從病人右嘴角插入,向前滑,向上提起,她彎著腰,身體幾乎貼在床沿,她的眼皮一動不動地撐著,然後,她握著插管的右手開始移動,一下一下的試著。
李鴻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眼前隻剩下陳靜手中向前試探著的導管,心髒隨著她的手一下一下跳動。陳靜的手停了下來。遇到阻力,還是不行。
"最後一次!"陳靜咬著牙,象在賭命。監護儀屏幕上的血氧飽和度已經掉到了72%。
成敗在此一舉…進去了!李鴻不敢有絲毫放鬆,迅速打上插管的氣囊,接上早已準備就緒的呼吸機,一係列動作熟練精確如行雲流水。盯著屏幕,看著血氧飽和度一點一點地爬到了98%,監護儀的報警聲終於消停了下來,倆醫生這才顧的上喘氣。
陳靜往床旁的椅子上不成樣子地一癱,休息了幾秒,剛要說話,值班醫生衝了進來:"老總,我突然想起,這病人的搶救同意書還沒簽呢!家屬回老家籌錢去了!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命救過來了才是真的。"陳靜淡淡的回應。
李鴻緊繃的精神一下子鬆懈下來,這時才感到一種突入而來的疲憊。他四下看看,找不到地方坐,和陳靜擠在同一張椅子上。
"哎你們這病人真溶瘤了麽?除了血液科患者化療時偶爾出現過,你們這兒,太少見了。"陳靜緩過氣來,問道。
"抽血驗證一下吧,可能化療藥導致的。"
"真是的話我可要大大崇拜你一番了。"陳靜笑道。
"該我崇拜你,技術真好!無人能比。"
傍晚李鴻下了班,回到宿舍百無聊賴,膩在床上玩了會兒手機,下樓去買啤酒。
賣啤酒的店就是上回崔曉園買煙的店。靠近醫院後門。李鴻拎著酒出來,一眼就看見崔曉園,和那位林先生,並排走在一起,溜溜嗒嗒向醫院門口走去。兩人邊走邊聊,那位林先生,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麽,崔曉園臉上始終掛著柔和可親的微笑。
李鴻看著他們幾分鍾,手機響了。接完電話,抬頭再看那二人已經到了醫院門口,崔曉園的笑容不見了,神色敷衍眼睛亂轉,明顯是不耐煩了。李鴻的臉上不自覺的出現一絲笑,誰看了都知道那是發自內心的幸災樂禍。那位林先生依然滔滔不絕,表情懇切,一往情深。說著說著還拉住了崔曉園的一隻手,捧在自己心口上,深情地亂摸著。崔曉園立即緊張起來,邊四下亂看邊推掉男人的手,神情越來越窘迫,李鴻的笑意更深了一層。想了想,朝他們走去。
大步走到崔曉園身邊,一把就攬住了女人的腰,低下頭輕吻她的頭發,麵帶嗔色撒起了嬌:"這麽晚了還不回家,飯早就好了,啤酒也給你準備好了。"一抬頭麵對呆若木雞的林先生,陰柔笑道:"內人一向淘氣喜歡惡搞,平時在家讓我嬌縱慣了總愛捉弄人,林先生別介意。"
說完把臉上的柔情隱了起來,隻剩下陰色,夾著驚魂未定的女人,往他們宿舍方向走去。
走到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放了懷中人,剛要開口說話被崔曉園一個的手勢英勇地阻止住,張開一半的口停在了中間,樣子十分呆傻。崔曉園扯著嗓子劉胡蘭一樣的氣壯山河:"我勸你免開尊口!想要找我麻煩?省省吧!我約我的會釣我的大魚關你什麽事兒啊!眼紅啊?你說過的不會幹涉我交男朋友你不能反悔!想要改協議?沒門兒!"
"哎呀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李鴻大歎道:"剛接的電話咱這兒附近一施工工地塌方,二十幾個民工壓裏頭了。現在已經送來了十幾個,各科總值班正挨個找人呢!你手機沒響啊!聽不見這救護車的動靜啊!"
崔曉園恨的磨牙:"就知道你沒安好心!好事兒你怎不叫著我啊?這事想起我來了?"轉身往急診大廳方向走。
"我說你思想覺悟怎這麽低啊!"李鴻跟著她,邊走邊吼:"就算你不願意救死扶傷,班總得上吧!這都幾點了還在這裏逛大街!"
"管的著麽你我遲到了扣工資扣不到你頭上!"
"那是!要當闊太的人了這點兒錢還能放眼裏。"
"嘻嘻,你就是妒嫉。"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是我及時英雄救美你現在還不知道在哪兒晚節不保呢!為了你我連口啤酒都沒喝上,渴的要命也不知道關心關心我。"
"渴了呀,難受了吧,脫水了麽,怎沒一頭栽地上呢!"
二人邊走邊鬥嘴,直鬥到更衣室門口才息鼓偃旗,各自入內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