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拉過崔曉園的手,柔和看著她笑:"由著我的意願?如果這同時也是你的意願,何樂而不為呢?"他轉了轉頭,象是要努力想起點什麽,失敗後褪然失笑道:"我記得好象有個什麽人說過一句特精辟的話,大意是,上帝造人的好處就是男女各取所需又能互惠互利。"
"大自然造人所表現出來的唯一的善意就是,在男女關係中,男人和女人各自滿足自己的需要,卻能夠給對方帶來好處。換行,破折號,尼采。不用謝。"崔曉園麵無表情說道。
"就是這句!大師就是大師,多麽赤裸裸的真理!"
"什麽真理?"崔曉園翻著白眼。
"充分闡述了女人不是木頭。"李鴻斜起唇角挖苦:"您說您這高度還趕不上一個一貫蔑視女性的精神病人。連尼采之流都敢於承認女性也是人,也有自己的需求,您這樣深受獨立自主的光輝思想照耀的新時代新女性,非不拿自己當人,真是!"
"你拿我當人麽?"崔曉園吊著眉梢:"哎就你現在看我這小眼神,有人覺得你是在看一個人呢麽?和一頭餓八天的狼看見小綿羊的眼神差不多。"
李鴻頓時激蕩了:"哎呦小丫頭你簡直太油菜了!多麽消魂的類比!你要不提我還真沒注意,原來你比綿羊溫順乖巧的多。你看看,你明明是可以拿你這身嫩羊肉來吸引我的注意力的,可是你卻偏偏要靠才華。"
"這是誇我呢麽?"崔曉園疑惑地轉著眼球:"怎麽聽著這麽可疑呢..."
"你不懂。誇女孩兒的最高境界,就是將她占為己有。"
崔曉園的眼珠轉累了,停在了李鴻臉上,自覺頭暈腦漲,李鴻的腦袋在她眼裏果真變的毛絨絨的了,耳朵也變長了,崔曉園閉上眼睛,喃喃自語:"我算是看出來了。你要是長了毛,你比狐狸都狡猾。"
李鴻歪過頭,斜睨的雙眼中飽含著高深莫測的光:"咱倆到底誰是狐狸還不一定呢!"收起褻瀆之色,他站了起來:"行了說點正經的吧。吃櫻桃麽?"
李鴻轉身去洗水果。崔曉園聽著嘩嘩水聲,起身走到廚房邊,靠在冰箱門上,看著他在一個水晶盤裏鋪上一層冰塊,把洗好的櫻桃置於冰塊上。
這個在廚房水池邊忙碌的男人身影讓崔曉園一瞬間覺得好象回到了小時候。她發了一會兒愣,自言自語說道:"我怎麽覺得,你有點象..."
"你父親。"李鴻吃了一粒櫻桃,把果盤遞向崔曉園。崔曉園順勢揀了一顆,扔到嘴裏。
"你仔細回憶一下今天下午我們玩的這個遊戲,相互說的話,你有沒有發現它和你之前的某種人際關係非常相象。"
他們坐在餐桌旁。崔曉園點點頭:"對。你象是我父親,我象是等待被關注的小孩。而且,好象還是做了什麽錯事的小孩。"
李鴻淡淡一笑:"就是這種感覺。SM遊戲中M那一方,其實是認同了父母子女關係中孩子那一方的身分,他希望被當作一個弱小的,無助的,依賴成人的孩子。孩子通常是沒有權力的,但沒有權力就意味著是被保護的,被高度關注著的,別人時刻要為你負責的。你當小孩沒當夠,所以即使現在是成人了,依然願意在這種遊戲中過你沒過夠的小孩癮。"
說到這裏他忽然停住,眉頭微蹙想著什麽,然後釋然笑道:"對了。這種感覺和戀愛的感覺類似。也許這也是那麽多人喜歡充當M的原因之一。所謂戀愛,其實就是兩個人可以彼此在對方麵前暫時退行到小孩子的自在狀態,同時有意無意的,相互扮演起對方父母的角色。參與戀愛的雙方都很清楚,大家都是基於一個成熟的內心,來玩一場模仿孩子的遊戲,誰也不會在遊戲中失去自我。否則就成了為愛而受傷。不過不同的是,SM的遊戲隻是單向的。戀愛中的兩個人,相互扮演對方的父母,時不時輪換著給予對方關照和義務,而SM遊戲,永遠隻是一方扮演父母,另一方當小孩。不過正因為如此,當小孩的那一方才更爽,因為他完全沒有義務。所以許多M沉迷於這個遊戲中,確切的說,他們是沉迷於暫時回歸小孩的感覺中。那是一種非常放鬆自在的感覺。把權力,以及權力所代表的責任義務,全部推卸到統治你的那個人身上。所以很多日常生活中身居要職的人,或者工作壓力很大的人,喜歡當M。"
"所以我才奇怪。你為什麽會是S。難道平常你的壓力還不夠大麽?手裏整天攥著別人的命。"
"所以說這是天生的。沒什麽道理好講。我天生喜歡那種掌控感。就象很多人愛玩電子遊戲,即使他們在現實生活中也是有很多壓力的人,他們依然願意躲在電子遊戲所營造出的模擬環境中,去體會那種唯所欲為,那種駕馭控製操縱他人命運的感覺。這種感覺同樣能讓人釋放壓力。"
他抬頭看了看女人,豐潤的唇上殘留著櫻桃汁,人與櫻桃同樣的嬌豔欲滴。
"沒有人覺得玩電子遊戲的人變態對不對?"
"因為電腦沒有情感沒有自尊,沒有價值感這些隻屬於人類才有的東西。如果你玩的對象是真人,即使是在過家家,恐怕也難逃傷害對方的嫌疑。"
"你的感受呢?"李鴻仔細觀察著崔曉園的臉色:"剛才你覺得被傷害了麽?"
"沒有。"崔曉園搖著頭:"我覺得我一下就被你控製住了。"她仔細回想著當時的感受:"這種被控製的感覺讓我害怕,驚慌失措,當然也有點興奮。可是,惟獨沒有受傷害。"
"所以說你是個心理健全自信樂觀的人。這也是為什麽我願意和你嚐試這個遊戲的原因。我記得我跟你說過,隻有沒受過傷的人才能玩SM。隻有現實中從來沒有被輕視過的人,才能在虛擬環境中接受被輕視。就象一個對自己的身材耿耿於懷的人,你就不能拿他的身高體重開玩笑;一個痛恨自己沒錢的人,你就不能拿他的貧窮做遊戲。同樣,一個真處於暴力傷害之下的人,你就不能拿他遭受暴力侵犯開玩笑做遊戲。因為他會以一個驚人的默契度,去配合那個尚未成型的傷害。任何心理創傷,都必須要被傷害之人的全力配合,這個傷害才能形成。你應該知道這個道理。不知道的話回去翻書,心理學原理。咱們醫學院不論什麽專業都要修的基礎課。"
"哪章?"崔曉園理直氣壯地問。
李鴻看著他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崔曉園聽到淡淡的幾個字:"手伸出來。"
李鴻臉上似乎還有微笑,卻讓崔曉園猛地一個機靈。她在腦中迅速把廚房和餐廳的各種用具都過了一遍,確保不論哪個大小工具都絕非狀如尺子,才哆哆嗦嗦伸出一隻手。
李鴻勾唇一笑,把女人的小手平放在桌麵上,令其掌心向上。然後從果盤裏夾出一顆冰塊,放在她的手心上。崔曉園感到一絲酥酥的冰涼沁入心底,微麻的挺舒服。緊接著李鴻又夾起幾顆冰塊,整齊的擺放在她手心上,幾乎把整個手掌都敷蓋住了。崔曉園漸漸感到有點冷,似乎是手被凍住了,連剛才那絲舒服感也一並凍住了。
"現在知道是哪章了麽?"李鴻懶洋洋地問。
"知道了,"崔曉園夢遊般地喃聲回答:"二十一章,投射與認同。"
"嗯。放回去吧。"
崔曉園連忙一翻手,幾粒冰塊逃離似的飛回了盤裏。
"以後再這麽明知故問跟我這耍小聰明,就不是用手托著冰塊了。"李鴻的眼波在崔曉園身上打轉,後者的臉騰地紅到了耳根。
李鴻給了她幾秒種時間品位心中的各種感受,然後問道:"覺得受傷了麽?"
"沒有。"崔曉園神智無比地清醒:"你投過來的惡意,我沒有配合你去接。我沒有認同,所以感覺不到傷害。"
"不錯,孺子可教也。"李鴻滿意地笑著,走過去抱住她的頭,一隻手輕撫女人的後背。
"所以這是你的選擇,對不對。你永遠都是主動的那一方。你主動選擇放棄權力讓我傷害你,你選擇這個傷害是否能夠最終形成,是不是這樣?"
他用另一手抬起女人的下巴,看著她的臉笑道:"其實真沒什麽好抱怨的。我們整天抱怨的那些東西,其實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對不對。"
對。女人心裏默默點著頭。
我們都喜歡抱怨父母幹涉太多,卻不願意承認,是你自己選擇讓他們幹涉,自己選擇放棄了將他們的意見拒之門外。我們都喜歡抱怨別人怎麽欺負我,卻不願意承認,正是你自己邀請別人來欺負你。我們都喜歡把自己各種不開心的理由,輕易推到別人或者命運的頭上。這樣的好處,就是可以讓我們避免去看那個不怎麽好看的真相,那就是,正是我們自己做出的每一個小小的選擇,決定了我們今天生活的整體模樣。我們不願意承認這個真相,正如我們不願意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他亮晶晶的雙眼帶著笑意,投在崔曉園臉上令她覺得很舒服:"我理解你麵對一種全新體驗時的恐懼和遲疑,不過無論如何你不能因為心中有某種不合主流的欲望就否定你自己。你隻有真正的認同接納自己,在內心中和自己的關係是好的,你才有能力在社會上,與他人保持一個和諧的寬容的關係。其實玩的多了就會知道,表麵上看我在掌控著一切,其實我是被動的那一方。在這個遊戲裏你永遠都有選擇的主動權,你隨時都有停止的權力,如果你從中不能得到快樂了,那你想什麽時候離去都是你的自由。"
"你從中想得到什麽?"崔曉園問道。
"我想從中得到的是,知道我比其他人都更能滿足你,在遊戲中你的各種感受都掌握在我手裏,我能確保我們的遊戲不會越走越離譜,在必要的時候把你拉回現實。我有這個能力。當然,這都是我的一麵之辭,你可以把我的話都當成是挖坑,是引誘你成為我性奴的花言巧語。我說過,你有什麽樣的想法都可以。但是當你想過了以後,你還是要自己做判斷,我是不是值得你信任的,你是不是還願意繼續和我玩下去。你願意嚐試,願意相信我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