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說什麽?"李鴻輕聲問道。
"我不知道怎麽說。我不知道該不該說。"崔曉園喃喃自語。
李鴻握住她有些冰涼的手,輕聲地說:"你有什麽想法都該告訴我。在我這裏,什麽想法都是可以接受的。"
"真的麽?"崔曉園隨口接道,並不相信他的話:"連我自己有時候都接受不了自己忽然出現的某些想法,"她呆望著沙發前的茶幾腿,四條優美曲線的獅子腿張揚向外伸著,爪子中握一個小球。"典型巴洛克風格,仿的還挺象...就是太新了..."她胡亂想著,腦子裏亂紛紛千頭萬緒。
"什麽是你不能接受的想法呢?"
崔曉園雙眼空洞,繼續呆看著茶幾:"我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說實話我求你帶我玩這個遊戲,很大程度上是好奇心在做怪。我隻是想見識一下這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被虐待被驅使倒底是種什麽感覺。我想這一定是種很特異的感覺,不然很難解釋有人會對疼痛和羞辱上癮。我當時想,試過幾次以後,知道是怎麽回事,我就可以轉身走開了。可是,"
崔曉園的麵色漸漸粉若桃花:"我發現我和那些受虐狂一樣,喜歡上了這種感覺。我發現我一點都不討厭被你訓斥,甚至,不討厭被你打,打...屁股..."崔曉園的聲音連同腦袋全羞怯了下去,停了一會兒,才好不容易調整好情緒,接著說:"甚至,在你把我當玩物的時候,我竟然還有一種特殊的感覺,說不上是快感,但的確感到了甜蜜和親熱。我不應該有這種感覺的,難道我也是受虐狂麽?我想我該停止這種危險的嚐試,可那是理智上的,從自己的內心,我又的確想..."
"正常。"李鴻打斷她,笑的更加柔和:"絕大多數不應該做的事,並不一定不應該想。這是我為什麽說你任何想法在我這裏都是可以接受的。何況我們所做的並沒有違反理法。一個心態健康成熟的成年人,應該具備一個區分能力,能分的清現實和幻想的邊界,因此對於自己腦袋裏突然出現的另類想法也就不驚不亂,不自責不內疚,坦然接受。就象你忽然意識到自己有受虐傾向,太正常不過了。並不意味著你在真實世界裏就喜歡被淩辱被玩弄。"
"我知道,現實和幻想是兩個世界。可是,如果幻想中的價值觀,與現實中應遵從的三觀完全相反的話,你不覺得這樣很萎瑣很驚悚麽?"崔曉園忐忑不安地自語。
李鴻搖搖頭,笑道:"給你舉個例子。你聽說過十個男人九個花,一個不花身體差之類的話麽?當然那後半句不準,因為身體差的男人一樣可以花心,隻不過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而已。一個身體差到路都走不動的男人,心裏很可能照樣激情湧動、浮想聯翩。你聽到這個是不是很絕望?其實,花心是一回事,花語言和花行為卻是另外一回事。在花心和花行為之間,還有一道很難逾越的鴻溝呢。很多時候,是某些具有精神潔癖的人,或者是精神世界及其貧乏的人,推著男人躍過這道溝的。對男人來說,走在街上看見美女,立馬感覺自己硬了,腦子裏各種色情場麵,自己撲上去把她給做了,並不意味著,現實中他真就會這麽做。可是在某些道德感極強的人眼裏,思想犯罪也是犯罪,雖然這事警察叔叔不管,但隻要想法上是肮髒的,這個人就是下流的極不光彩的,非要被批判的。他們缺乏一種淫而不亂的能力,對自己和別人的節製能力極端沒有信心,以為隻要你一想,你就一定會去做。想和做之間有道障礙,就是節製。有節製力的人,會在方便撒歡的時候讓自己盡情撒歡,需要正經的時候馬上認認真真的正經。他有能力在精神和現實兩個世界中都活的很有激情。一個內心情感十分豐富,卻在言行上很節製的人,才是一個既有趣味又有責任感的人。"
崔曉園愣頭愣腦看著他,開口道:"你還不如直接說是你自己。"
"對,是我自己。"李鴻相當坦然:"也是你,對不對?有條件讓自己通過某類方式得到快感的時候,就盡量享受,需要回到現實的時候,就好好做個自尊自愛的白衣天使。這挺好的啊,說明我和你的社會功能正常,分的清家裏家外,知道晚上關燈拉窗簾,出門要穿好衣服。我們都喜歡吃巧克力,並不代表我們可以隨時隨地的吃。沒人說心理健康就是不分場合的想怎樣就怎樣。"
"通過某類方式得到快感..."崔曉園呆呆重複著他的話,問道:"我通過受虐的方式,你通過施虐的方式... 好獨特的方式。你內心真的沒有過衝突麽?象我剛才那樣的衝突。"崔曉園抬頭看著李鴻的眼睛:"你沒有懷疑過自己麽?懷疑自己有毛病,變態?"
李鴻一笑,低頭看崔曉園正望著自己,表情執著而憨呆。他忽然有種衝動,捧起她的臉就在她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對。我是有毛病,變態。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麽?"
崔曉園站起身就要離開。李鴻一把將她按回了沙發上:"好,我認真回答你的問題。"
他想了想,說道:"我不認為這是變態。我想你既然在這之前做了那麽多調查研究,你應該不會象普通大眾那樣看待SM。你應該知道這世界上有多少女人,在性愛中把自己幻想為玩物,甚至,和多個男人同時上床的蕩婦。還有多少女人,在小女孩的時候就偷偷把自己綁起來,借此產生一種精神上的愉快。更有多少男人,上了床後把自己的妻子幻想為妓女,當然打死他他也不承認。三十年前這和同性戀一樣,被精神病協會列為精神障礙,是需要心理幹預的變態想法。之所以現在改變了,是因為精神分析的發展已經到了一定水平,人們普遍承認內心世界和外部世界是有很大的差異,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就象有些女人通過幻想自我貶低,幻想被玩弄,由此產生激烈的快感,並不說明她現實中就是個自輕自賤之人。還有,更為常見的,一個懷著無比崇敬的心情和你上床的男人,很可能連最基本的保護你的意識都沒有,任由你獨自去承擔縱欲的後果。而一個在幻想中把你當妓女當玩具的人,在現實中實實在在地珍惜你。還是那句話,判斷對錯是非,不是看他思想上有沒有犯罪,而是他言行上有沒有節製。這種節製和內心對欲望的壓製有很大差別。前者是主動的令人愉快的,後者是被動的有害的。被動的壓製,製服住的不僅僅是你幻想的另類想法,還有為人最寶貴的創造力和情趣。"
"有時候,我寧願自己變成一個內心很貧乏的人,也無法麵對自己某些太過另類的想法。"崔曉園坦然笑道。
"我知道這類幻想會讓你害怕,不過你仔細想想,在你意識到你有這類幻想的時候,你為什麽會害怕。你害怕的是什麽?"
"因為這與後天所受的教育不符,所以害怕。"崔曉園眨眨眼睛,訕笑道:我還記得初中那位政治老師,馬列主義老太太,小眼鏡片閃著精神矍爍的光,鄭重告誡我們女生:新時代的女性,不再是男人的附屬品!要時刻牢記自尊自強自立的做人原則,"她學著老太太堅定的語氣:"要懂得自愛!哎,"她歎口氣:"老太太要是知道她的學生有朝一日自甘淪為男人的玩物,非把鼻子氣歪不可。女權教育的失敗,我就是例子。"
李鴻啞然失笑:"你和我玩了一次就女權教育的失敗?那你要是和徐波玩,你當女王他當奴隸,是不是就是高奏女性解放勝利的凱歌了?這和女權有什麽關係?很多SM遊戲都是女為尊男為卑的,你那老太太看了是不是要樂的合不住嘴了?"
"我那老太太要是知道世上還有這等遊戲,早嚇暈過去了。"崔曉園喃喃說道。
"還是那個問題。你們在怕什麽?你害怕的是什麽?"
崔曉園想了很久,猶豫著開口:"我想,我怕的是在床上任你予取予求,盡各種能力玩各種花樣滿足你,而你不僅不感激,反而因此會輕視我,甚至,把這種輕視帶到床下,帶到現實生活裏。"
李鴻搖搖頭,微笑著抬起手,輕柔撫在崔曉園的麵頰上:"這是你的想法,不是我的。你把你內心的恐懼,焦慮和擔憂,投射到我這裏來了。是你對卑賤感有異常的恐懼,是你覺得滿足男人各種性要求是低賤的,才會以為別人也會這麽看。"
"你不這麽看麽?"崔曉園轉頭看他,睜著迷茫雙眼,眼中空無一物。
李鴻把她抱在懷裏,低頭吻了吻她的頭發,柔聲說:"我不這麽看。而且我敢肯定,大多數的男人都不這麽看。你仔細想一想,你這種想法,是怎麽來的?你這種心理,是什麽心理?"
"創傷心理。我知道。"崔曉園苦笑:"你是覺得我被洗腦了麽?"
"我不覺得你被洗腦了。我覺得你被催眠了。"李鴻放開了她,讓她麵對著自己:"你們一代又一代的強調女人要自強要自尊,你不覺得這本身就是在強迫性地展示給大眾你們的內心有多脆弱麽?你什麽時候見過男人高喊要這些的?當你特別強調要什麽的時候,剛好就是你真正缺乏它的時候。如果是反過來,一個女人主動提出某種另類的性要求讓男人滿足她,這個男人的反應可能是高興也可能是厭惡,但唯獨沒有自輕自賤,更不會覺得這是某種犧牲。你知道為什麽麽?因為你們在以前很長的時間裏,都是真正被壓迫的一方,是真的低賤。這種長時間的傷痛已經印在了女人的骨髓裏,所以即使是現代,你從來沒真的被男人欺壓過,你還是會有這種印象。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即使這個要求是無害的,你自己也是從中獲益的,在你們眼裏,也會不加思索的被看做是男人又一次的欺負,是吃虧,對不對?"
他想了想,繼續說:"大部分夫妻之間的性行為都沒有虐戀行為的存在。可大部分夫妻之間,偶爾有一方都曾有過另類的不入流的想法。很多女人一聽到這種出格的性要求,第一反應就是斷然拒絕。其實她們拒絕的也許並非這個行為本身,而是長期潛移莫化的教育,讓她們的第一反應是,憑什麽我要犧牲自己來滿足你?你為什麽那麽自私?似乎滿足對方是很卑賤很讓人看不起的。把自己的某些欲望看做是犧牲,是為了獲得男人的愛才不得不這麽做的,這種想法是在忽略或者否認女性的需求,潛意識裏認為女人沒有主動選擇隻有被動服從的權利。實際上非但不是尊重自己,反而是在真的看不起自己,把自己當成是男人附屬。把男女之間的關係簡單理解為吃虧還是占便宜,甚至是男人欺負女人。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你還竟然能從被我玩弄中產生愉悅感,那就是你這個女人有點什麽問題了。是不是這樣?"
"是。"崔曉園點頭坦白道:"在被你撫摸把玩管教的時候,我感覺很滿足。遊戲結束後,我感覺有些糾結。就象是有兩個小人在打架,欲望和三觀,相互在爭奪我的心。"
"你所說的三觀就是剛才所指的誰吃虧誰占便宜麽?"李鴻笑著說:"如果這樣的三觀在你腦袋裏根深地固的話,那麽我們無論如何是不能再繼續這個遊戲了。因為你在遊戲中,根本無法得到應有的享受,更談不上把欲望發揮到極至。把自己的行為簡單看做是為我付出讓我單方麵享受,其直接結果就是你限製了自己追求激情的權利和能力,在男女關係中過度地患得患失。把性和自己的身體作為一種愛的付出方式來加以使用,最直接的結果就是在性愛中需要刻意的努力,就是做愛者本人難以感受到最基本的放鬆。"
"你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呢?"崔曉園緊盯著他問:"你是怕我就此離開,不再滿足你遊戲的樂趣了麽?"
李鴻的微笑依然呈現在臉上。他抬起手慢慢撫摸了幾下女人的秀發,輕聲地說:"忘了你是誰了麽?你是我的小奴隸。意味著我要對你的安全負責。所謂的安全不止是身體,也是心理安全。我有責任確保你不發生任何精神方麵的傷害,在你出現糾結和衝突的時候,及時地疏導。"
"你是想給我洗腦麽?"崔曉園歎口氣:"好讓我更加順從地,由著你的意願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