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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園雁落故人歸 (訪客)

(2015-08-28 10:50:11) 下一個

一天後崔曉園下了早班,被手機指引著,來到了五環外北郊一處別墅區裏。門衛反複核實登記後,崔曉園開進了小區,按號找房,終於停在了一棟獨立的三層紅磚洋樓的車道上。


"靠!還嫌我遠,"崔曉園打量著房子:"老娘花了兩個半小時才到!"


按了鈴,開門的是一位中年婦女。


"崔小姐。"中年婦女含笑打招呼:"請進。小鴻說了下午有人來找他。"


崔曉園站在明亮寬敞的客廳裏,吸了一口氣。


客廳異常寬大,拱型過門連著一個半月型餐廳。整個一層布置的是中西合璧的款式。左側一圈桃花心木綠絲絨沙發。沙發前麵和兩側是一套鑲金邊的白色茶幾,洛可可風格裝飾的茶幾四麵圍著螺旋形細致的曲線。客廳的中間,被那堂綠絨沙發環繞著的,是一個大理石精雕而成的壁爐,四框上裝飾的花紋異常精致繁雜。壁爐上擺了一個小瓷人,和幾個像框。崔曉園饒有興趣的向那像框走去。


照片都不大。第一張是全家福。意氣風發的先生,身旁是美麗豐滿的太太,太太臂裏抱著個小嬰兒,看上去也就三個月大。他們中間,是隻有十歲的小李鴻,沐浴在強烈的日光下,笑的沒心沒肺。照片似乎拍攝在一艘船上,三個人臉上都是舒心快意的微笑,背景是一片藍色的水,隔水相望遠處高樓臨立的曼哈頓島上,鶴立雞群的是尚未倒掉的世貿雙塔。


旁邊一張隻有兩個人。已是青少年的李鴻,劍眉星眸英姿勃發,張著大嘴異常罕見的暢笑著。他的肩膀上坐著一個胖墩墩的小女孩,岔開兩隻小胖腿坐在李鴻的脖子上,昂著小臉傲然睥睨天下,隻可惜手中握的不是權杖而是根冰棍,背景是天壇。崔曉園盯著照片看了一會兒,臉上不由露出恬然的笑。


轉過身繼續打量客廳,發現客廳右側卻是一堂紫檀硬木桌椅,兩把束腰帶托泥圈椅,線條優雅簡潔。靠牆角一架黃花梨的三足香幾,幾上一隻青天細瓷膽瓶,瓶裏冒著一大蓬黃嫩卷曲邊的龍須菊。崔曉園繞過嵌紋石桌麵的八仙桌,來到一個四麵玻璃的瓷器展示櫃前。


櫃裏層層疊疊擺放著一套Royal Doulton骨瓷,藍紫色的玫瑰襯在冰涼白瓷上,發著幽藍的光。


崔曉園看了一會兒,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回過身,李鴻一身健身房打扮,從地下室裏鑽了上來。


"這套月光玫瑰是英國產的麽?"崔曉園隨口問。


"不知道。我媽收集的。"李鴻用下巴一指沙發:"坐吧。"


中年婦女笑盈盈問她喝什麽茶,李鴻轉頭對她道:"麻煩您泡壺金駿眉,"又轉頭對崔曉園說:"你先坐吧,我上去衝個澡。"


等他下來,一套瓷砂壺盞已擺了上來,李鴻提起扁壺茶葉洗,把泡好的茶湯倒入茶盅。崔曉園意識有些怔忡,呆呆看著他悠閑地分杯,惶然間不知自己身置何處。


"晚上在我這吃麽?我叫阿姨給你做幾個菜?"李鴻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裏。


"喔不用了,謝謝。我想早點回去。您這兒可真夠遠的。"


崔曉園品著茶,眼睛環視四周,笑道:"這應該不是出自你的手吧。"


"都是我媽弄的。"


崔曉園點點頭:"我還從來不知道中西能這樣合璧。很費了一翻心思吧。"


李鴻哼笑了一聲:"反正她精力異常的充沛。閑著也是閑著,不折騰家具裝飾,就來折騰我。還是折騰家具的好。"


"我一會兒...會見到你家人麽?"崔曉園有些局促的問。


"不會。一個都不在。我父母不住這裏,我妹現在在波士頓。"


李鴻啜飲一口茶,慵懶地把整個身子綣在單人沙發裏,歪靠著軟墊斜眼打量崔曉園,笑道:"和我說說你自己。"


"怎麽搞的象相親?"崔曉園皺了皺眉。


"嗯。上次不算,這次再來。"李鴻眨著眼逗她。


崔曉園臉微微一紅,低頭不看他,做出一個小品裏相親時女孩子的扭捏樣子:"我叫崔曉園,女,二十四零兩個月,至今未婚。"一抬頭,閃著晶瑩雙眼,真誠說道:"你不信,我可以給你看戶口本身份證。"


李鴻先是暢笑,然後轉為低頭訕笑,最後變成平靜的微笑:"不必了。你知道騙我是什麽下場。"


"我爸是北大的教授,這你已經知道了。我媽是搞文物鑒定的。他們是大學同學,考古係的。我是獨生女,必須的。"


李鴻溫和看著她:"你有什麽興趣愛好?平常都喜歡做些什麽?對了你喜歡彈琵琶,"他微笑著讚道:"很高雅。"


"高雅?嘿嘿,您真抬舉我,"崔曉園飲牛一樣喝幹了手中的茶:"如今京城流行四大俗。四樣中我占了三樣,高雅?哼,俗之又俗的大俗人。這年頭,總有那麽一句閑話,能讓你自慚形穢。"


"哪三樣?"李鴻追問。


"學昆曲,練瑜伽,彈古琴。"崔曉園自嘲笑著:"剛才阿姨問我喝什麽茶的時候,幸虧沒說是普洱,否則就全了。"


崔曉園說完,抬起頭對著李鴻笑。


"就這些了?"


"嗯。其他的...還要介紹什麽?"崔曉園回想著以前相親場麵:"工作?你知道我是幹什麽的..."


"聽起來你家裏條件很好啊,怎麽想起當護士了,這麽辛苦。"


"你家裏條件更好啊,怎麽想起當醫生了?"崔曉園調皮地反問。


李鴻看她的眼神加了幾分冷峻,崔曉園在他的注視下竟然有些慌,似乎自己說錯了什麽話。她開始隱約感覺到對麵男人傳來的一陣陣的強勢氣息。這男人還什麽都沒做,就已經讓她感到自己似乎矮半截了。她歎口氣,懦懦開了口:"沒什麽好幹的呀。我從小喜歡古典文學,可是爸媽不讓我上中文係,他們說沒前途。我自己又沒主意,隻好學理科。理科裏我數學和物理都不好,化學很勉強。掰手指算下來,也就是和生物有關這一條路了。當時還恨過他們,尤其是剛上大學,背不下來那些東西,又沒興趣,學的好辛苦。不過這幾年,看看我那些舞文弄墨的朋友,現在都急著轉行呢,就覺得聽父母的話還是聽對了。我有同學在紙媒工作,就最近這一年,連我這個外行的都強烈感受到了他們正在加速衰敗。再過十年整個行業可能都會消失了。現在誰還看紙印的東西呢。我那些學文科的同學在其它行業的,也都差不多,除了公務員,大部分是暮氣沉沉日薄西山,年薪與日俱減。我媽當初勸我的時候就說了,時代變的這麽快,你不知道今天幹的明天是不是就被淘汰了。可是不管怎麽變,人終歸是要生病的,醫生護士永遠都是需要的。而且我在醫院工作,他們以後看病方便。哎,"崔曉園失神,望著幾案上的茶具:"既然需要一個工作來證明自己不是廢物寄生蟲,那就隻好這樣了,啃老加月光。現在這世道,不管你幹什麽,都沒法依靠自己的能力上升了,白手起家早就是神話。沒工作的時候就知道,我這輩子恐怕都沒法擺脫啃老的命,不過,第一次發工資的時候還是著實嚇了一跳。取款機上密碼一輸,華麗麗的一千八百塊!"


"我也是。"李鴻悠閑握著茶盞,神情淡然:"念了這麽多年的書,第一次的工資卡展示給我媽看,我媽噌地一下就跳起來,二話不說就帶我妹回美國了。"李鴻苦澀笑著:"這回輪到我妹深更半夜的打電話了。那時候我每天夜裏幾乎都接到她打給我的電話,邊哭邊抱怨,每次都要安慰她好久。然後就是我媽,天天在我耳邊嘮叨,考U吧,考U吧,到這兒來當醫生。我有一天真急了,對她吼說你要再嘮叨,我就去援非,可算是閉嘴了。"


李鴻換了個倚靠姿勢,帶著小孩向大人撒嬌一樣的神情,不滿翹起嘴唇:"有時候我真不明白,這些家長到底在想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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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脂玉淨瓶 回複 悄悄話 我惦記著李鴻,等更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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