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的手機這時候響了。接完後他抱歉地對崔曉園笑笑:"我得走了。19床那小姑娘體溫突然升到40度,剛夜班總值班向家屬說要做剖腹探查家屬不同意,我想去看看。"
"啊?!你今天還on call啊?"崔曉園瞪著大眼,十分不情願他們的交談就這麽被打斷,眼看就要進一步了。
"這病人是我收的,前期檢查都是我做的,夜班很可能要給她做加急手術了。我是她主治總比值班醫生做要好。我先把帳結了,你自己回去吧,抱歉不能送你了。"
"幸虧沒喝酒。"崔曉園看著急忙站起身的李鴻,二人相視而笑。
崔曉園把他那份沒動的主菜打了包,悠悠蕩蕩的回了醫院,問了下值班同事,果然是手術了。崔曉園出去逛了逛街,兩小時後回到醫生辦公室,邊翻醫學雜誌邊等,其間去廚房熱了幾次菜,終於在夜裏兩點多時,看到了才下手術的李鴻。
李鴻的刷手服還沒換,隻在外麵套了件白大褂,疲憊不堪走進辦公室,見到他桌子前坐著的人,嚇了一跳。房間裏沒開燈,昏黃的路燈斜照在崔曉園白色的長裙上,她披著卷曲的波浪長發坐在那裏,完全是提香筆下含苞初綻的少女形象,貞靜,蕭瑟,寂寞。
"你的鴨子。"崔曉園對著李鴻笑了一下,笑中帶了點羞澀。
"哦,"李鴻從驚愕中回過神,笑著說:"我還要寫手術報告。"
"你邊吃邊口述,我給你敲。"
"那就麻煩你的。"李鴻已經顧不上客氣,打開蓋大口吃了起來。
"...病人主訴右下腹痛否認腹瀉飲食不潔史...剖腹探查決定行憩室及部分小腸切除術,"
崔曉園敲鍵的手停了下來:"家屬同意書呢?"
李鴻急急忙忙咽下一口飯,含糊答道:"沒簽呢。打開以後發現是小腸憩室,直接做了。"
"趕快補吧!家屬在哪?"
"監護室呢。明天再說吧,我實在太累了。"
崔曉園湊到李鴻耳邊磨了一陣牙,然後緩緩吐出兩個字:"快去。"
李鴻驚愕轉頭,看著崔曉園嚴肅的臉,咽下半口飯,瞪著她說:"看來我應該重新考慮你的請求了。"
"隨便。"崔曉園臉上坦然的微笑:"我寧願以後和你成陌路,不願看你現在惹官司。"
李鴻盯著她運氣,一分鍾後泄了氣,轉身走了出去。
二人忙完已是淩晨,李鴻換好衣服,和她往宿舍樓走去。
"還能睡一會兒。抓緊時間休息。後天...你什麽班?"李鴻問她。
"早班。"
"很好,我夜班。中間有幾個小時..."李鴻思考著,露出一個靦腆的笑:"如果你願意...我們需要更多的了解。尤其是要了解雙方的家世,家庭文化,父母是怎麽培養你長大的,環境... 不過,"他側頭看了一下走在身邊的人,笑著說:"有一點我倒是敢肯定,你不是在暴力環境裏長大的。你沒挨過打,甚至連暴力威脅都沒見過。"
"你怎麽知道的?"崔曉園低頭一笑。
"因為你旺盛的好奇心。"李鴻淡淡笑著:"在暴力陰影中長大的人,很少能理解SM,更別說去試了,他們隻會把這種行為視為赤裸裸的醜惡和變態。因為隻要一看到貌似暴力的場景,曾經有過的恐懼無助甚至死亡的感受就又回來了,他們絕不會再對虐待抱有任何好奇和神秘的幻想。就象從小被吼大的孩子,長大後不能接受哪怕一點點吼叫,從小遭到過羞辱的孩子,長大後自尊心異常的強,普通的一句話在他那裏都是傷痛,人也看上去很好鬥。隻有那些從未經受過真正的暴力侵害的人,比如你這樣的傻妞,才會有一定的心理能力,願意去體會肉體上受折磨和精神上被羞辱的微妙快感,去體會這種遊戲氛圍中的樂趣。"
崔曉園愣了一下,疑惑地說:"這怎麽跟育兒書上說的不一樣呢?任何一本育兒書,都哼哼教導沒主意的父母,對孩子不要粗暴,不要打罵,不要這個不要那個。看之前沒主意,看完了更沒主意。我媽就是。一邊埋怨這書不是找抽呢麽,一邊照書養我。這麽說錯了?不打不罵也出問題?"
李鴻被她逗的笑了一陣,接著搖頭說:"當然不是全部。非暴力環境不是充分條件,但卻是個必要條件。也就是說,非暴力家庭中養大的孩子,不一定認同這類遊戲;但能夠接受並喜歡上這類遊戲的人,必定是在無暴力的環境中長大的。"
崔曉園訝然看著他:"高論。如此說來,要想讓女孩子將來長大了免遭您這樣的毒手,父母在她小時候該多揍他們幾頓。"她皺皺眉:"這怎麽聽起來象在種牛痘。"
"如果你不在乎顧此失彼的話,當然,隨便打。不過等這樣的孩子長大了,做父母的可能會更後悔。"李鴻咧著嘴:"她們可能不會落入我的手,但她們很可能落入真正家暴份子的手。落入他們手中的可能性,比沒遭受過打罵的女孩子大的多。甚至,她們會無意識地培養身邊人對她們使用暴力。因為她們沒見過和平解決爭端的方式,如果她們以前每一次與父母的爭執,都是以她挨打為結束的,那麽自然,她們成人以後遇到衝突,也是非逼的對方無路可退憤起反擊,才能停止,話一定要說絕了事要做絕了,才能出這口惡氣。她們不知道停。在爭吵過程中她們不能找到一個合適的點停住,使得這個暴力不至於真的發生。因為主動停止在她們眼裏意味著丟臉和認輸。從小在不幸的環境中長大的孩子,以後也難幸福。太多不幸家庭裏出來的女孩子,對幸福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把幸福家庭定義為沒有分歧無時無刻不相親相愛,結果隻要稍微出現一點不如意,就覺得自己又一次跌入了不幸的深淵。人都是無限忠於自己的童年的。這也是我想去了解你成長環境的原因。當然你也要深入了解我,以後相處起來會更融洽一些。"
"你的意思是,你想去我家裏看看?"他們走到了樓下,崔曉園上樓之前,這樣問他。
"你住哪兒?"
"藍靛廠。不過我是一個人住的,你去了恐怕也看不出什麽來。我父母另有房子。你也想去麽?也在那附近。"
"太遠了!"李鴻邊想邊說:"還是你到我那兒去吧。我有些東西要給你看,我那兒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