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閉上眼睛,唇邊露出一個淒涼的笑。來了,終於來了。我睜開眼,看到的是對麵相王和李隆基愕然憤怒的臉。皇帝半天沒反應過來,大殿好一陣寂靜沉默。半晌方聽座上皇帝驚訝萬分,無法自控的問話聲:"卿可知讒誣皇親,是何大罪?"
冉祖雍顫抖著雙手,險些連手中象牙笏都抖掉了,咬緊牙道:"若有一言不實,臣甘受斧鉞!"
皇帝吃驚望著他站直的身影,張口結舌,過了一會兒他竭力鎮定下來,嚴厲喝問道:"卿未獲確鑿證據,此等誣言誑語陷皇親國戚於不義,卿可知罪?"
冉祖雍嚇得再站不住,惶惶然俯在地上。
安樂公主橫跨一步來到帝後麵前,揚起嗓子高聲道:"陛下!相王和太平與重俊合謀,確是實情!有囚者密告右台大夫蘇珦,說他知道相王在事發前幾日找過重俊,密謀造反一事!"
皇帝啞然呆看著她,又在大臣中找到蘇珦,惶惑問道:"可有此事?"
蘇珦高舉笏板,朗聲道:"沒有。"
安樂公主猛地跳起,揮袖指著蘇珦罵道:"你敢欺君!我要你腦袋!"
皇帝見她鬧的不堪,出言止道:"好了好了,此事不宜再提..."
安樂不耐煩打斷皇帝道:"阿耶!您怎麽這麽胡塗!相王與太平早就想要阿耶這位子了!您還護著他們,不信女兒!您想想,事發前相王忽然上表,請他大兒子到洛陽去尋什麽屍骨,剛好臨淄王亦不在長安,哪有這麽巧的事!足見他早就知道重俊要反,提前支開兩個兒子以避嫌疑!還有,方城縣主一直在她父親武三思家裏,偏偏兵變前一日被太平接走,哼,太平還真是個好家姑!知道重俊要殺到武三思家裏了,趕快把兒婦撈出來。阿耶!您還看不出來麽!他們早就知道了!他們一直在蠱惑重俊謀反!"
李隆基猛一步橫在安樂麵前,怒視她道:"你想當女皇想瘋了麽?胡言亂語發癜狂。我出長安往河東親迎先太子妃,早在兩個月前就訂下的日子!"
安樂乜斜著雙目,輕視著他冷笑道:"那又怎樣?你老爹趁你不在,再打發壽春王離京!越發做的天衣無縫了,對不對!"
李隆基失聲大笑。收住笑聲後露出鄙夷嘲諷的神情,輕聲譏道:"我看你不去縣衙裏做個刑名探子真是可惜了。毫不相幹的幾件事竟能讓你如此奇特的聯係在一起。所謂利令智昏不過如此。很好,你把太子謀反的罪行扣在我們頭上,我更可以把它推到你身上!若非你與你的駙馬任意欺壓淩辱太子,逼的他走投無路鋌而走險,豈會釀成今日之禍?如今太子喪命你高興了,對不對?你以為你離禦座更近了是不是?就憑你這腦子?太子是國本!動搖國本動搖的是誰,你知道麽?"
我怔然麻木的看著他們當著眾人的麵撲成一團,鬥雞般彼此撕咬著,招招中要害,口口噴鮮血,聲聲奪人命。這一家姓李的,身上集聚著太多的欲望,血管裏流著太冰冷的血,也許怪不得他們,也許不論是哪個家族,一旦沾上了皇權,便注定了被詛咒,注定了家族成員永久地陷入自相殘殺的旋渦輪回裏。
安樂的怒氣燃燒著她的雙眼,已經扭曲變形的臉頰漲紅發紫,額畔太陽穴一鼓一鼓,她跑到皇帝麵前尖聲喊道:"阿爺!聽到了麽?鴉奴在為重俊造反找籍口!他也是重俊一黨的!把他也抓起來!"
到這個地步,皇帝已顧不上天子威儀,又急又愧又哀求道:"裹兒!別鬧了好不好?這是朝堂。你反來複去就這麽幾句話,沒有證據,你這是胡鬧啊!"
安樂氣急敗壞,大喊大叫道:"誰說我沒有證據!他們自以為布局巧妙可以瞞天過海!阿爺知道是誰密報女兒相王和重俊的陰謀的麽?就是她!"
我平視著安樂指向我的纖纖素手。指尖嫩白如筍,丹蔻殷紅似霞。我忽然心中一怔,隻覺這雙手是如此熟悉,原來不知不覺中,她遺傳到的不止是武則天的頭發。我看到她飛揚起亮麗的雙眼,眼中滿是驕傲,自信和無法遏製的欲望,所有這些,都是這麽的熟悉。
"阿崔,告訴陛下相王做了什麽事!"安樂看著我命令道,又轉頭麵對皇帝道:"阿爺,外人說的話你不信,相王兒婦站出來揭發他,您總該信了吧!"
殿中所有人都驚訝望著我,相王父子更是驚愕無比,難以置信,皇帝張著嘴呆滯在禦座上,群臣左右接頭,竊竊私語。我努力製住慌亂,努力平穩就要跳出來的心。
安樂見我不語,笑著催促道:"阿崔,你別怕。和陛下說實話。相王與太平已是我朝權臣,不除無以安天下!你若能幫助陛下鏟除他們,便是大功於社稷!"
皇帝呆望我片刻,終於問道:"安樂公主所控之事是否屬實?"
我搖搖頭,歎息道:"不實。"
安樂一把抓住我手臂,尖銳長甲嵌入我腕中,厲聲怒喝道:"你找死!你明明讓相王去找重俊商議謀反,你敢說沒有?!你自己昨日都承認了!"
眾臣又是一片交頭結耳。我略低了頭,還是明顯感到了李隆基蒼茫惆悵的眼光。我微偏了頭,淒然麵對安樂笑道:"昨日是昨日。昨日公主以我崔氏一族的性命要挾於妾,妾安敢不從?"
安樂怒不可遏,充血雙頰由於激動無法控製的跳動著,猛揚起手揮向了我的臉。
李隆基輕舉一臂抓住她揚起的手,另一臂拉過我到他身後,冷冷麵對安樂道:"我看你敢動她一個指頭!"
安樂立即換了一幅厭惡譏諷神情,斜起雙目看著李隆基冷笑道:"阿呦,現在做好人了?她一身傷痕滿處背花,拜誰所賜啊?!還放言愛妾有疾,我看是你知道了她謀反,怕牽扯到自己,想要打死她滅口!"她猛然轉身麵對皇帝,焦急叫道:"阿崔與太子妃關係密切,暴書那日她還去過東宮。定是太子夫婦要阿崔傳話,請相王幫他們謀反!這麽多跡象這麽多憑據,阿爺還看不出來他們的圖謀麽!"
皇帝灰白蒼老的臉上漸漸堆起了疑慮,默默盯著足下鬥的氣喘噓噓的人們,悵芒無語。片刻他叫出禦史中丞蕭至忠,沉聲命道:"安樂公主所控相王與太平公主謀逆一案,卿為禦史中丞,當全力調查,如若屬實,可鞫審之。"
這是一個很不妙的信號。禦史中丞蕭至忠,正是皇後一手提拔上來的,目前與宗楚客等皇後親信來往甚密。皇帝的意圖已很明顯。一直沉默無語的相王此時驚訝抬起了頭,茫然又悲涼的目光掠過皇帝麵龐,低下頭去,他笑了一下。笑容裏全是無助,感歎與淒涼。八年前被母親誣陷謀反已屬人倫悲劇,如今被侄女指控哥哥猜忌更加慘痛淒涼。這頂置他於死地的帽子用了八年的時光,又飛回到他頭上。他長歎一聲跨步出列,衫袍下擺一旋,端正跪在地上,放下手中笏板,動手除去頭上親王玉冠,自始至終一言不發。無懈可擊的臣子謝罪之舉,表達的卻是無聲的抗議。
相王這一跪,我與李隆基自然不能再站著。我在李隆基身後,與他一同撩袍跪倒,北麵謝君。
殿外內侍忽地高聲傳報:"鎮國太平公主覲見陛下。"
安樂聞聲麵帶驚奇,低聲自語道:"她怎麽知道了?哼,"她冷笑道:"自己送上門來了,更好。"
太平公主自殿外緩緩走來。長長的泥金撒花裙拖在地上,裙上璜珩叮咚做響,白玉雙珮折射著光華。腰間一柄寶劍,隨著她淩波微步幽雅搖晃。步步蓮花,嫋嫋生香,她來到了皇帝麵前,緩緩抬頭,晶瑩美目怔忡無神,仿佛蒙著水霧,恍恍惚惚對到了皇帝臉上,滿含深意與期待的望著皇帝不語。皇帝在她憂傷哀怨的眼神下,竟慌張低頭。半晌,聽到太平公主淒涼傷感的歎氣聲:"陛下。妾今日本該去昭成寺,給阿母上香的。卻聽到陛下在這裏召集眾臣,欲治妾與四哥謀逆重罪。妾上無父母庇護,下無臣僚扶持,內無伉儷相伴,外無親友相依。妾早已無依無靠,孤苦零汀,所依托者,僅是陛下的手足關愛。今陛下欲聽從愛女之意取妾性命,妾無半點怨言,隻望陛下今後能辨事理,明是非,親君子,遠小人,延續我李唐國祚,令大唐社稷永存。小妹縱死亦無悔無憾。"
兩行久久凝在眼中的淚珠,終於從她精致的妝容上滾下,凝結在她潔白細膩的豐顎處,直滴在她鸞鳳纏枝芍藥裙上。
皇帝早已滿含辛酸之淚,顫聲叫道:"阿月,我... 不是這個意思,"
安樂公主立即跑到皇帝麵前,洶湧淚水不斷溢出眼眶,大哭道:"陛下!父親!您就不顧眼前這麽事實,偏聽太平一麵之言麽!您怎麽不想想,神龍革命之時,太平短短一月竟能聚集朝中那麽多德高望重的大臣,再往前看,無人扳的動的來俊臣,竟都是敗在了她手下!她的能力手段,陛下還敢小窺嗎?非要等她和相王聯手殺到君前,您才覺醒麽?"
太平公主漫不經心,譏諷笑道:"你不提這些,我倒還真是忘了。當初我步步驚心,踏刀叢劍林之險,與酷吏鬥,與權臣鬥,甚至,與阿母反目,背不孝的罪名...為的什麽?!早知今日換來你們這群禍害得勢,當初真該聽了來俊臣的話!"
她慢慢翹起一側嬌唇,朦朧雙目中滿是悲憤與絕望,淒涼清冷的嗓音緩緩縈繞在大殿裏:"憐不可存,憐人者無證其忠。友宜重懲,援友者惟其害。這是來俊臣告訴我的。他告訴我,今日我對兄弟伸出援手,他日我便要為這片仁愛之心所害!"她絕望一笑:"他說對了。"
安樂亦絕望哭道:"陛下,您聽聽!她在為自己邀功,她在要挾陛下!她已功高蓋主,陛下還不治她的罪麽?現在是最後的機會,請陛下快些下旨,將她與相王押到獄中審問,什麽都出來了!"
太平公主猛揚起手,向安樂麵頰上奮力揮下,帶著風聲的掌摑重重落在安樂臉上,安樂原本美麗無瑕的麵龐登時紫漲,清晰無比的指痕昭然顯示著她受到的屈辱,蔑視,和痛傷。
我躲在李隆基身後,與殿上所有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看著被則天附了體的太平公主,灼灼鳳目噴火般閃放出光華,指著捂麵怔然瞪看她的安樂,沉聲訓斥道:"懿德太子當初真該打死你!不知禮義廉恥沒有長幼尊卑的畜生!"收回手指,她高昂起頭,側目睥睨她道:"李重俊就是叛逆而死,他依然是你的兄長!你就是當了皇太女,我與相王也依然是你的姑母叔父!皇太女,哼哼,這麽蹩腳的稱號虧你想的出來!就算是天下真有了女太子,也輪不到你來做!你給我聽清楚了,沒有我和相王為陛下嘔心滴血,你現在還在房州,吃糠咽菜呢!"
她猛一揚頭,高聲對殿外喝道:"拿水來!"
殿外等候的公主內侍立即應聲入內,雙手上托注水銀盤,放在公主麵前。公主取下腰間寶劍,橫放於盤上,接著裙擺飛揚跪在相王身邊,炯炯雙目閃爍著威儀,沉聲麵對皇帝道:"陛下還記的這把寶劍麽?這是阿母賜與妾的太康劍。妾不忠不孝於阿母在先,失信失愛於陛下在後,妾自知罪孽深重,故而白冠氂纓,盤水加劍,向陛下請罪。今日太康在此,求陛下代則天皇後賜妾自裁,已謝天下。"
寶座上的皇帝驚恐萬分地看著這個妹妹,氣勢神態一舉一動再現著他們母親的風華,武則天的餘威象一陣飽含著雷劈的風暴,瞬間籠罩住了皇帝,嚇的他混身顫栗,抖動不止。身邊的皇後見狀,習慣性地握住皇帝發抖的雙手,轉頭厲聲對太平公主喝道:"收起你的惺惺之態!別以為利用陛下的心軟就能得逞!"
剛被賦予主審此案的吏部侍郎兼禦史中丞蕭至忠,忽然愴然跪地,手指著並排跪在地上的相王兄妹,對著帝後哭泣道:"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害之乎!相王昔為皇嗣,固請於則天,以天下讓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內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
皇後的人竟然倒戈,殿上一片嘩然。群臣瞠目結舌,看著這家人出盡百寶,今日的一切大大出乎所有人的預料,眾人呆若木雞,隻覺事態的發展是如此的匪疑所思。安樂公主大口喘著氣,無法相信眼前大勢已去的敗跡。她突然不顧一切撲到皇帝案前,失控叫道:"阿耶!相王是離這個座位最近的人啊!您不害怕嗎!您不趕快除掉他,還要等到什麽時候!我告訴你,他的兒婦,不僅謀劃太子與相王造反,更在太子起兵前一刻,隻身跑到東宮去見太子!"她猛回頭咬壓切齒指著我道:"她怕被人發現,臨走時換了小黃門的衣服,太子事敗後東宮所有內侍都被我抓了起來,給她換衣服的內侍親口對我說的!她換下來的簪珥步搖還在我這裏!她與重俊合謀造反是無可辯駁的!她的背後就是相王,還有太平!陛下,這是最後鏟除他們的機會了!"
我早已幹涸苦澀的眼中再次珠淚漣漣,抖動不停的手向自己的袖中摸去。一張紙捧在我手中,如蝴蝶翅膀一樣驚慌顫動著。我默默看著那頁紙,淒然垂淚道:"妾去東宮會見太子,隻為這個。臘日那晚太子忽然命妾去尋一本書,隻因這書是妾當年裝訂送入書院的,唯有妾知曉書在哪裏。妾送書到東宮,太子撕下這頁紙交還給妾。他要妾將這頁紙奉給安樂公主,也奉給陛下。他想對陛下與公主說的話,全在上麵。"
安樂迫不及待搶過那張紙,瞥了一眼後怔住,手中紙隨意落下,飄到跪在她身邊的冉祖雍前。冉祖雍惶惑拿起,正欲進奉皇帝,卻聽皇帝有氣無力歎道:"是什麽?"
冉祖雍惶惶然看著紙上的字,顫抖念道:"文帝嚐令東阿王七步作詩,不成者行大法。應聲便為詩曰:煮豆持作羹,漉菽以為汁,萁在釜下燃,豆在釜中泣,本自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發黃的紙上,是李重俊多年前書寫的,世人難以摹仿的瘦金筆。天骨遒美,風骨幹勁,一筆一劃都是李重俊剛脆的內心。
殿上群臣抬頭看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又轉頭看著跗地待罪的相王和太平公主。眼前立著的是不可一世的安樂公主,黃沙覆麵的是敗於她手下的庶出哥哥,再往前看,這一家族連續不斷兄弟鬩牆父子相忌骨肉相殘的往事,一時間眾臣百感交集,唏嗟之聲此起彼伏,悲歎不已。
"陛下!右補闕臣吳兢諫陛下。"一個哄亮的聲音打破了殿中鬱結的沉默:"自從文明年間以來,大唐的後嗣,幾乎斷絕,陛下重登帝位之後,恩澤遍及皇室九族,訪求流散於煙瘴之地的皇族子孫,讓他們重回朝庭。況且相王與陛下乃手足至親,普天之下再也沒有第二個這樣的人,可是亂臣賊子日夜策劃,乃欲陷相王於死地;國家日後發生禍亂的根子,就要從這裏開始了!重權委以他人,哪怕那人非親非故,也必然會舉足輕重,若想奪走權力,哪怕是骨肉至親也一樣輕易棄之。自古以來,君主因信任異姓之人和猜忌骨肉至親而亡國破家的,已經多得數不清了。況且現在大唐宗室子弟所剩無幾,陛下重登帝位時間也不長,卻已有一子因興兵起事而被殺,另一子因違背父命而遠竄,身邊隻剩下相王這麽一個弟弟可以朝夕服侍左右,尺布鬥粟之譏,不可不慎,《青蠅》之詩,良可畏也!"
皇帝再禁受不住,悲聲泣道:"此事到此為至!不再追究了,不再追究了!"
皇後聞言立即變色,重重甩開了握著他的手。衰老蒼白的皇帝惶恐轉向他,哀聲叫道:"梓童...我就剩這一弟一妹了!一尺布,尚可縫;一鬥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我不想聽到民間也作這樣的歌謠來諷剌我!"
皇後拂袖立起,居高臨下冷冷瞪著皇帝,又低下身子靠近皇帝,在他耳邊恨恨道:"窩囊廢!"隨後憤然離去。
安樂擦幹了眼淚,失血的容顏慘白如紙,舉起手指點向我,刺骨如冰的冷笑聲響徹大殿:"你不得好死。"
我依舊跪在地上,靜靜看著她,麵上出現一個恬淡的笑:"你若再不悔改,異日必落得個身首異處,萬民唾棄,千古罵名的下場。"我淡淡對她笑著:"這是我給你下的詛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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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兢的諫詞我稍微翻譯了一下。剩下的李顯皇後眾大臣們用的是他們的原話。
梓童:皇帝稱呼皇後的用語。又做子童。這個稱呼最早出現在南宋時期,我提前用了。我覺得在那個場景下李顯很可能稱呼妻子的愛稱或小名,而不是正經的"皇後"。可我不知道韋氏叫什麽名字,就用這個皇後的別稱。這個稱呼至今保留在京劇昆曲的劇目裏。象京劇<大登殿>薛平貴稱呼王寶釧和代戰公主"二梓童打扮似天仙。"<摘纓會> 楚莊王勸他的妃子"勸梓童休得要把本奏上。"<遊龍戲鳳>李鳳姐向正德帝討封時唱:"叩罷頭來龍恩謝,"正德帝接:"用手攙起愛梓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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介紹一下史書中的李顯和韋氏兩口子:
中宗李顯:諡號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初諡孝和皇帝), 兩唐書和《資治通鑒》均記載,他是被韋皇後和安樂公主毒死的。可是同樣是《舊唐書》公主列傳裏關於安樂公主的記載,沒有她給父親下毒這一說。所以後世有人猜測中宗是突發心髒病,並非被妻女毒死。他們家族有遺傳的心血管病。唐二十個皇帝有十一個有這病。他死後十八天就暴發了唐隆政變,太平公主聯手李隆基幹掉了韋皇後和安樂公主。所以說他被妻女毒死有可能是太平公主和李隆基的借口,增加政變的合法性。在所有武則天的子女中,這一位的親屬被殺的最多。嫡妻趙氏,一子一女連同未出世的外孫。李顯第一次當皇帝時二十七歲,性格較衝動。李重俊大概遺傳了他的性格。那次皇帝隻做了兩個月。第二次當皇帝時四十九了,死時五十五。當時官方的說法,也就是即位的弟弟李旦的說法,他是被妻女毒死的,韋皇後被貶為庶人,自然不能與他合葬。李旦隻好找到了元配趙氏的衣冠,與其合葬定陵。他是武則天最"順從聽話"的兒子,所以他的諡號是孝和皇帝。突出他的孝。
這位經受了二十多年的驚嚇,各種折磨,大概人格不健全了,做出的事匪夷所思。愛老婆愛到愛上老婆的情人。誰反對武三思他就幹掉誰。武三思被李重俊殺掉後,這位廢朝五日,涕淚舉哀,追贈太尉,複封梁王,諡曰宣。追封崇訓魯王,諡曰忠。以太子重俊首祭三思柩。
他在死前嫁出了金城公主李奴奴。他和這個養女的感情非常好。親自送她到邊境,哭了一路。又定下來贈河西九曲為公主的嫁妝之一,不過是他弟弟當了皇帝後替他實現的。李奴奴和親時,才隻有十一歲。吐蕃派使團來接親時,和唐朝打了一場很出名的馬球賽。這場比賽經常被提起。唐朝這邊開始兩局都輸了,李顯很著急,要丟麵子。第三場換了三人,長寧公主的駙馬楊慎交,安樂公主第二任駙馬武延秀,李隆基。組成一個王室成員馬球隊,結果贏了。
我文中出現的一些唐代小吃食物的名字,出自於李顯的大臣韋巨源宴請他的"燒尾宴"菜單。這可是聞名後世的一份菜單。李顯特別好吃。本來官員提升宴請皇帝不是慣例,隻是情份,到了李顯這裏成了慣例,因為他老到處要吃的。韋巨源本來就想討好皇帝,這次宴上的每道菜都是藝術精品。李顯吃完這次“燒尾宴”後,回宮整整兩天沒吃飯。後來又一個大臣蘇瑰被他拜為宰相,可李顯在家等了很長時間也不見蘇瑰請他赴宴,特鬱悶。朝臣們指責蘇瑰亂了官場潛規則,蘇瑰不卑不抗,把李顯給教訓了一頓,說你知道有多少百姓沒飯吃麽?"今粒食踴貴,百姓不足,衛兵至三日不食,臣誠不稱職,不敢燒尾。"。李顯更鬱悶了。
這種性格管不住老婆孩子也不希奇了。
韋皇後:她不是一個無能之輩。如果認真比較起來她的各種素質在女人裏算的上是數一數二的頂尖人物。超強大的心理素質,和丈夫每天麵臨著隨時被處死的恐懼,熬了十四年,李顯數次要自殺都被她半勸半罵的成功阻止了。李顯暴死後她的舉動也十分老練,密不發喪,扶立小孩李重茂,給李旦安排一個太尉之職,把他架空,同時全麵掌控禁軍盯住李旦太平,禁軍中高層將領都是她娘家人,宰相都是她提拔的。其實她做了不少年的準備。是一個合格政治家的表現。李顯如果不是被她毒死的,那隻能說她命實在不好,老公死太早,她還沒準備好。她的失敗當然也有她自己的因素。她剛當上皇後就頻繁給皇帝老公帶綠帽子,更過分的是公開化,更更過分的是和女兒安樂公主玩3P。兩人共用好幾個美男子,武延秀就是其中之一。這可是她的女婿,荒唐到了什麽地步。這種事情本來也沒什麽,那時候很開放。可人家不找你就不找,找上你了,這種事就成了事了。皇後自己失了母儀天下的德行,別怪別人趕你下台。純粹的落人口實。
反觀她婆婆武則天,李治病病歪歪了三十年,能給武則天什麽?可武則天性欲這麽超人的主,愣是能忍這麽多年,李治死了N年後才出現第一個男人馮小寶,後改名薛懷義的大和尚。武則天太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了。更清楚李治對她意味著什麽。李治活著的時候,武則天恨不得把自己化成照片放在他錢包裏。那真是,李治走到哪裏,她就跟到哪。什麽叫挾天子以令諸侯啊!韋皇後竟連這個都不知道。公然藐視皇帝老公。你要是個胸無大誌的普通婦女,最大的樂趣就是鬥狠欺壓老公,那隨你去。你又想當頂尖人物,又隻能依靠男人才當的上,又看不起他,這不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麽。武則天一直是靠籠絡住李治才得以成功的。很多電視劇文學作品中把李治塑造成個懦弱萎瑣男,怕老婆怕的要命。真這樣的話武則天早失敗多少回了。就連李顯那麽怕老婆的,關鍵的政令,都不是老婆能左右的。
武則天當上皇後沒多久,一天李治無意懷念自己的母親多麽賢德多麽母儀天下,武則天立馬親蠶了六次,她婆婆長孫皇後才兩次;李治無意間說起你們女人的裙擺太大,廢布料,這位立即把皇後的十三破裙改為七破。李治想提拔的人,她一個也阻止不了。比如王皇後的哥哥王方翼,武則天恨他恨到骨隨裏,就因為他是王皇後的哥哥,那時候王皇後已經被她害死十多年了,她也隻能眼看著李治拉著王方翼的手,說你真是我的心腹。她當了皇後二十年,朝局上她布置了二十年,李治想廢了她,她連一點對抗的力量都沒有,除了以哭訴打動丈夫的心外,沒別的辦法。假如那時她真擁有了實力,她那個個性,一定是象某些文學作品中寫的那樣,指著李治鼻子大罵你忘恩負義。
李治麵前,武則天一直扮演著順從聽話又能幹的賢內助,好太太,兢兢業業為他李家江山勞碌的好媳婦,以此取得李治對她的信任。李治做夢也想不到她將把李家折騰成什麽樣。李治對她的信任致死不渝。不然不會在遺詔裏加一句"軍國大事決定不了的,和天後商量著來"。就這句話,讓她合法擁有了處置新皇帝的權力。裴炎就是利用這句話,把李顯拉下台的。要沒這句話,裴炎的行動是純粹的造反。
安樂公主的眼光其實比韋皇後要強。她在李重俊死了以後能敏銳看出局勢不利,敵強我弱。他父親的兒子太少。所以她拚命要滅掉相王旦,是有一定的政治遠見的。韋皇後除了李重俊以後還在那裏高興呢。可見她看不出自己的權力之源來自哪裏。她就是把人都換上自己娘家人,隻要李顯一倒,她什麽都不是。她連這個都看不出來。隻一個十六歲的非親生的重茂哪對抗的了相王和那五個成年的兒子。
李重潤的死其實是韋皇後最大的損失。假如還有親生兒在手,就算是個小孩,她也不會失敗的這麽慘。武則天之所以敢大開殺界把姓李的快殺光了,就是因為他手中始終攥著李氏嫡嗣。隻要有這個關係,別人看她就永遠是李家的主婦,她殺李家人的舉動就是合法的清理門戶。這是她成功平息常樂公主他們在揚州造反的原因。人心還是在她這裏的。韋皇後和重茂,簡直是幾杆子都打不著,僅是他的嫡母,即沒撫養過他,更沒操縱過他,匆忙立他為帝,韋皇後等於手中無人。她的合法性馬上就受質疑了。李重潤要是不死,他的母親妹妹上官一大票女人,都不會死這麽慘。相反很可能還很幸福。因為李重潤將是大唐最沒有懸念的即位者,誰也不會去和他爭,連想都不會想。韋皇後變態的這麽慘不忍睹,唯一的原因是李重潤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