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痛惜看著她美麗的臉，不得不佩服她執著無畏的勇氣和精神。我低頭想了片刻，抬頭微笑看著她道：＂公主可曾想過，若有一天真的當了皇帝，公主如何治理這個天下？如果公主有明確的執政策略綱領措施，百姓因此獲益，天下由此太平，天子是男是女無妨。公主若想登上皇帝寶座，必要先獲得至少一個階層的支持。當年則天想奪天下時，可不是象公主這樣，花錢收買了朝中大臣，交些酒肉朋友。她有很明確的政治綱領。她那時非要大力強化完善科舉，不惜忍受儒生們整日牝雞司晨的嘲笑也要推行儒學，她為的是什麽？因為儒士們大多是寒門庶士，他們沒有別的上升渠道隻有苦讀，則天提供的科舉製為他們的晉升開了一扇大門。她因此得到了一大批中小官僚，寒門庶士的支持。公主做的到麽？公主代表誰的利益？＂
她愣愣看著我，令我疑惑她有沒有聽懂我的話。片刻後她輕聲一笑，挑起精心描畫的長眉，開心笑道：＂我麽？我可以代表女人的利益。阿武為了保她一個人的位子，不惜損害全天下女人的利益。我告訴你，踩女人最狠的從來都是女人。阿武寫的那個什麽《女訓》，迂腐不堪令人作嘔，儒士們把女人和小人相提並論，什麽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就夠惡心的了。阿武竟然提倡這種東西，隻為了得到儒士們對她的那一點支持。她自己也是婦人，她怎麽不去從子啊？她一個人的輝煌，帶來的是所有女人被壓迫到底的命運。憑什麽婦人有三從而男人無限製？男人能有的利益女人同樣能有，我不要這個嫡長子繼承製，我要女兒也能和兒子一樣繼承爹娘的財產。這還不夠，我還要改變眼下這種昏配製，我要是當了皇帝，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一道聖旨，婦人也可以擁有多個男人。憑什麽女人隻能守著一個男人？！盤古開天以來，就那麽兩三個女子能和男人一樣。那個山陰公主劉楚玉有三十多個麵首，我為什麽不能？！阿武能有這麽多美少年供她淫樂，我為什麽不能？等我當了皇帝，我的後宮要比以前任何一個男皇帝的排場都大！＂
我看著她隆起的小腹，淡淡對她笑道：＂公主要這麽多男人，如何控製生育問題？公主現在還沒那麽大的排場呢，孩子就已經一個接一個了。公主拚了全力拿下皇帝位，不會是為了一年揣一個大肚子，一輩子生二三十個孩子吧。公主那老祖母，六十七歲才當上皇帝，早沒了生育能力，怎麽折騰都行。公主和她比這個？＂
她愈發愕然看著我，半晌才從驚愕中轉回神，臉已被仇恨燒的痛紅，她咬起牙恨恨罵道：＂阿武那個沒人性的賤奴！憑什麽呀？！憑什麽她運氣就那麽好？要什麽有什麽！我哪點不如她！憑什麽我就不能當皇帝！＂
＂憑什麽？！就憑公主一口一個阿武的叫著自己的祖母，公主就該知道，全天下的人有多厭惡多反對再出一個女皇帝了！連她的親人都這麽憎恨她，可想而知她在天下人心目中的形象有多麽不堪了！＂我提高聲音，直麵她道：＂天下人再也容忍不了一個女皇帝了。她是獨一無二的，再過多少年，她也是唯一的一個女皇帝。＂
安樂眼波一橫，怒詰我道：＂你怎麽知道？你又不是算命的！＂
＂靠殺掉夫家人，滅掉夫家兒女香火得來的皇帝位，公主以為這套手段還能再使麽？則天皇後是男人心中永久的噩夢，她是所謂的紅顏禍水最好的注解。公主自己也說了，則天的所做所為，除了令男人更歧視更防備女人外，沒有給女人帶來一絲好處。她之所以能成功，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她是第一個，沒有人能想到她會這樣做，也就沒有人想到去防備她。包括她的統治手段，都是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公主仔細看看她的大周，前後十五年，前七年靠的是酷吏監控，天下一片血紅，到處冤魂屍骨。百姓之所以沒有忍無可忍造反，是因為她發覺酷吏統治即將崩潰時，及時將今上定為太子。天下人知道江山早晚回歸李唐，隻等她駕崩。後八年是在所有人心知肚明天下歸唐的前提下度過的。公主感歎為何她能當女皇，別人不能？因為她開了個太壞的頭，她把事情做絕了。不說別的，如此可觀的殺人記錄，和她有血緣親戚關係的她殺了十七個，她自己的大女兒是不是她扼死的另說。唐宗室，她殺了三十四個，朝廷大臣三十六個。這都是她直接下令殺掉的，那些連坐的親屬都還不算，指示酷吏殺掉的更不算，算不過來。這要是個男性皇帝，她逃的掉一頂暴君的帽子麽？公主自己也是受害者，還想去效仿她？＂
＂所以才要改變宗法製度，讓女人也可名正言順地繼承父親的家產。假如皇儲是女子，可以合禮合法的登上皇位，政權交接時還會如此血腥麽？我要當上了皇太女，不就可以避免殺人了麽？＂她興奮不已，侃侃而談。
我接連搖頭道：＂前提是公認。女子當儲君繼而接皇帝位，這種事要先取得大部分人的認可。目前很難。別說是中國，即使當下的西方，也是隻有男性才能成為合法繼承人。迄今為止無論是西羅馬，拜占庭還是法蘭克，都還未出現一個女王。中國這種多妾製的國家，很少出現後代繼承者裏沒有男孩這種情況。西方那邊是一夫一妻，若國王無男性繼承者，江山就隻能歸了外姓，一個王朝就此終結。所以他們常常出現爭奪王位的戰爭。公主不妨想想，若你襲了皇帝位，你打算如何將這天下傳下去？這也是困住則天皇後的難題。你剛說了要學男人那樣廣置後宮，就算你能控製住孩子的數量，你如何判斷誰是孩子的父親？再往下想，就算公主不在乎誰是孩子的父親，你把江山交給其中一個孩子，天下人憑什麽就能認同他？一個不知道自己父親是誰的人可以坐天下，別人為什麽不行？再看另一種假設，公主隻有一個夫婿，你們的孩子繼承了你的皇位，不論他是男是女，他再傳下去時，不論怎樣傳，這江山都不再姓李了。當前人們的意識見解觀念，還沒有達到認可皇帝姓什麽都行的地步。因為你遇到了同樣的問題：你能擁有天下，我為什麽不能？我憑什麽服你。結果就是沒完沒了的戰爭。要解決這個困境，首先要改變當前這種父係姓氏，孩子隨父親姓還是母親的姓都無所謂，可是現在實現不了。現在是農耕時代，男子由於體力優勢在財產的獲取方麵有絕對的主動權，那麽財產怎麽往下傳，孩子姓誰的姓就隻能是男子說了算。隻要一個社會獲取財富的方式是用體力而不是腦力，女人就擺脫不掉依附男人的狀況。這個宗法製度隻能是父係。其次還要改變當前家天下的局麵。家與國要先分開，天下不再是某一家人的天下，而是全體百姓的天下，皇帝不再是天下的擁有者，而是代替百姓管理天下的執政者。如此老百姓才能接受執政者每幾年換一個人這種局麵。目前沒這個條件。＂
安樂公主聽的直眨眼睛，好半天回過神來，邊想邊說道：＂可是...那個日本國，現在就是女天皇時代！它們已經連續出現三個女天皇了！＂
＂它們那邊不一樣。它們是萬世一係。天皇是太陽神的化身。所以他們從沒有改換朝代過。另外，如果即位的天皇尚處稚齡，它們會讓他的母親先當一段時期天皇，等小孩長大了女天皇自動退位。我們這邊不行，最多是太後攝政。因為中國人太看中血統和姓氏。目前還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改變人們腦中的觀念。權力能改變很多事，唯有人們的意識見解觀念，不是下一道聖旨就可改變的。它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
安樂頗不以為然，斜目笑道：＂我就能改變。隻要有了至高無尚的權力，我想要什麽就有什麽。不想承認我？那就有一個殺一個，來一對殺一雙。看看誰更厲害！＂她側目陰沉看著我道：＂明日禦前會審，我要你指證相王和太平公主與重俊合謀，你要是不幹也可以，我這裏有的是死法讓你選。＂
我淒然搖頭道：＂我不會的。公主願意如何處置我，是公主的事。便是刀架在脖子上，我也做不出自汙親人的事，更不會接受公主當女太子。因為公主心裏裝著的隻有自己，沒有一分天下蒼生。似你這樣的人不論男女，都不配當皇帝。＂
她冷笑一聲道：＂你想清楚了。按我說的去做，死的隻有相王和太平公主。不肯的話，死的除了他們，還有你娘家三四十口。你刺激重俊造反，這是鐵的事實。你已經死定了。謀反是誅族的大罪，你的夫家娘家都保不住，鴉奴和相王都將因你而獲罪。你答應我，活下來的是你，死的是他們；你不答應我，你死了，他們同樣活不成。該怎麽做，不是明擺著的麽？＂
我已沒有了思想和感觸，似乎世上一切的悲歡喜痛愛恨情仇都已離我而去，剩下的，隻是死灰般的麻木，我的臉上依然在微笑，我的心中沒有一絲悲傷：＂好，我答應你。＂
她聞言笑道：＂聰明人。你別怕，相王倒了，我再給你安排一門更好的姻親。鴉奴本來就不是你的良配，剛好趁此與他義絕。今日你就別回去了，留在宮裏，明日直接麵聖！＂她冷冷笑道：＂前日我找了武蘭兒，要她指證太平公主謀反。她答應的好好的，我便放心將她送回了家。誰知隻一個夜晚她就變掛了！她父親，兄長，全家十餘口人的仇，抵不過她夫婿薛崇簡幾句好話！這等錯誤，我不能再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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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樂想當皇位繼承人的想法，在當時還是很超前的。她身上的女權思想比武則天要高的多，特地為她多寫了一章，雖然她智力跟不上野心。
文中武則天的殺人記錄是林語堂的結論，其他人數出來的更多。她知所以被人數是因為她是所有皇帝裏殺人最多的。最早數她殺過多少人的是清代曆史學者趙翼。趙翼可不是別人，他是古代曆史學家裏最擁護武則天的一位。當所有史學家都拿說她淫亂無恥的時候，趙翼反駁說你們不看看哪個男皇帝的後宮不是女人無數的，她是皇帝，她理當擁有龐大的後宮，她的男寵數量比其他男皇帝要少的多，憑什麽說她荒淫？“人主富有四海，妃嬪動至千百，後既身為女主，而所寵幸不過數人，固亦無足深怪。”此話出自趙翼的《廿二史劄記》卷一九。
然而就在他這部書裏，趙翼一點都不諱言武氏的濫殺。他認為武則天的殺人記錄比精神病皇帝石虎都多。這是趙翼數出來的人名：
“古來無道之君好殺者，有石虎、苻生、齊明帝、北齊文宣帝、金海陵煬王，其英主好殺者，有明太祖，然皆未有如唐武後之忍者也。自其初搤死親女，以誣王皇後，絕毛裏之愛，奪燕昵之私，固已非複人理。及正位後，王後、蕭良娣被廢，各杖二百，反接投釀甕中，曰令二嫗骨醉。數日死，猶殊其屍。並竄長孫無忌、褚遂良等至死，又殺上官儀。其出手行事，即凶焰絕人，然此猶曰妒者常情，不得不害人以得已也。稱製後欲立威以製天下，開告密之門，縱酷吏周興、來俊臣、邱神績等起大獄，指將相俾相連染，一切案以反論，吏爭以周內為能，於是誅戮無虛日。大臣則裴炎、劉禕之、鄧玄挺、閻溫古、張光輔、魏玄同、劉齊賢、王本立、範履冰、裴居道、張行廉、李元素、孫元亨、古抱忠、劉奇等數十人，大將則程務挺、李光誼、黑齒常之、趙懷節、張虔勗、泉獻誠、阿史那元慶等亦數十人，庶僚則周思茂、郝象賢、弓嗣業、弓嗣明、弓嗣古、郭正一、弓誌元、弓彭祖、王令其、崔詧、劉昌從、劉延景、柳明肅、蘇踐言、白令言、喬知之、阿史那惠、杜儒童、張楚金、元萬頃、苗神客、裴望、裴璉、韋方質、劉行實、劉日瑜、劉行感、張虔通、雲宏嗣、李安靜、裴匪躬、範雲仙、薛大信、來同敏、劉順之、宇文全誌、柳璆、閻知微等數十百人，皆駢首就戮，如刲羊豕。甚至邱神績、來俊臣向為後出死力以害朝臣者，亦殺之。其流徙在外者，又遣萬國俊至嶺南，殺三百餘人，又分遣六禦史至劍南、黔中等郡，盡殺流人，皆惟恐殺人之人，劉學業所殺九百餘人，其餘少者亦不減五百，雖明祖之誅胡、藍二黨，不是過也。然此猶曰中外官僚，非戚屬也。越王貞、琅琊王衝起兵謀複王室，事敗被誅，於是殺韓王元嘉、魯王靈夔、範陽王靄、黃公撰、東莞公融、霍王元軌、江都王緒、舒王元名、汝南王瑋、鄱陽公諲、廣漢公謐、汶山公蓁、恒山王厥、江王知祥及其子皎、嗣鄭王璥、豫章王亶、蔣王煒、安南郡王穎、鄅國公昭、滕王元嬰子六人、紀王慎之子義陽王琮、楚國公璿、襄陽公秀、廣化公獻、建平公欽、曹王明及諸宗室李直、李敞、李然、李勳、李策、李越、李黯、李元、李英、李誌業、李知言、李元貞、钜鹿公晃等數十百人，除其屬籍，幼者流嶺表，又為六道使所殺，雖蕭鸞之殺高、武子孫，完顏亮之殺太祖、太宗子孫，亦不進過也。然此猶曰李氏宗室，非武族也。武元慶、元爽則後兄也，惟良、懷運則後兄子也，元慶、元爽尋坐事死。後姊之女為高宗所私，封魏國夫人，後私毒之死，又歸罪惟良、懷運，殺之。然此猶曰異母兄侄，本不相睦也。若高宗子則後之諸子也，後宮所生忠，已立為皇太子，因武後有子弘，甘讓儲位，改封梁王，乃廢流黔州，賜死。澤王上金，後宮楊氏所生，許王素節，蕭淑妃所生，武三思諷周興誣以謀反，縊素節於驛亭，上金聞之亦自縊，上金七子、素節九子並誅，幼者悉囚雷州。然此猶曰非已所生也，太子弘則後親子，立為儲貳，賢德聞天下，以其請蕭淑妃女之幽於掖廷者出嫁，遂惡之，又以其聰睿不便於已，竟酖之死。弘既死，立其弟賢為太子，亦後親子也，又以觸忌而使人發其陰事，高宗欲薄其罪，後曰：“大義滅親，不可赦。”乃廢為庶人，流巴州，後又遣邱神績逼殺之，並殺其子光順。僅一子守禮，亦幽於宮中，屢被杖。又中宗子邵王重潤，則後孫也，永泰公主，則後女孫也，主婿武延基，則女孫婿也，三人嚐私言張易之等出入宮中，恐有不利，後聞之，鹹令自殺。太平公主夫駙馬薛紹，則親女婿也，亦以私怒殺之。此則因縱欲而殺親子孫，天理滅矣。然此猶不便於縱欲而害之也。薛懷義入侍床第，寵冠一時，至命為行軍大總管，率十八將軍擊默啜，以宰相李昭德、蘇味道為其長史司馬，可謂愛之極矣，後以嫌即令太平公主伏有力婦人數十，縛而殺之，畚車載其屍還白馬寺。斯又情之最篤者，亦割愛而絕其命矣，真千古未有之忍人也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