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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不義)

(2015-06-12 10:30:32) 下一個

一片款款溫存旖旎漣漪中,一個人不期而至。

"殿下好風情。"那懶洋洋略帶細磁沙質的女子聲,衝破了太子夫婦短暫的纏綿。

我望著來人,象見了鬼一樣渾身顫栗,驚恐不已。

迎兒身著蓮青色七品內職官袍,柔柔的腰肢虛靠在閣門邊上。一雙剪水秋瞳直勾勾向太子伸去,在他的麵上浮光掠影般滑過,口角微微翹起,算是致意行禮。

李重俊略帶慍怒的眼神掃向了她,見她不以為然仍舊懶散無禮,起身走到她麵前,冷冷問道:"典讚何事?"

迎兒並未發現我亦立在閣中。我身上普通的男式衫袍與東宮內侍並無太多不同。她更不會想到我與太子妃的關係。她連太子妃都不想看一眼,徑自笑看著李重俊道:"皇後殿下遣奴家來稟告一聲殿下,公主開鑿定昆湖,欲征修明光宅兩坊宅院田舍土地。兩坊中居民無論貴賤均需遷徙。"

李重俊驚訝失色道:"什麽?!這兩坊中..."他回頭看了看太子妃,轉麵怒道:"太子妃的娘家舅家分別住在這二坊中!強奪百姓田宅作她的私沼,裹兒未免太過分!"

迎兒懶懶勾起一個嘲諷笑意,美目嬌豔瞥著他道:"又不獨楊娘子一家,二坊內住的高門貴戚少說有五六家。公主看上那片寶地。若不是殿下阻攔她要昆明池,公主豈會有這個念頭。如今公主主意已定,定要鑿個比昆明池更為奢華的湖泊出來,將那個昆明池比下去。要不怎麽取名叫定昆湖呢。"

她的目光繞過太子,懶洋洋掠到了楊秀頭上。雙目在她沉靜的麵色上盤旋一轉,便如冰潭霜降,寒意四起:"對了。奴家來時公主還命奴給太子妃捎個話。那個什麽謝靈運的胡子不過爾爾,鬥起草來一點都不好玩,竟是連嫩草芽都比不過。"她看著太子妃,冷冷笑道:"公主說了,如此不中用的東西留它何用,她已派人將謝靈運的胡子全剪了下來,投到了湖水裏。"

楊秀緩緩站起,麵色從容儀態萬方,穩步走到迎兒麵前,靜靜看著她道:"那麽也請典讚替我帶給公主一句話。多行不義必自斃,子姑待之。"見迎兒呆看著她,她微微笑道:"典讚沒有聽過這句話麽?這話出自左傳隱公元年。鄭武公有二子,寤生與共叔段。鄭武公妻武薑惡寤生而愛共叔段,對這個小兒子極盡嬌縱之能事,致使共叔段無法無天,無惡不作。朝中大臣提醒寤生早些處置共叔段,以防他的勢力蔓延。蔓延開的野草都除不掉,更何況是受寵的兄弟。寤生於是說了上麵那句話。"

迎兒粉嫩櫻唇微微翹起,側頭打量著太子夫婦,笑道:"繞了這麽大一個圈子,原來是在拐著彎抱怨皇後殿下偏心眼啊!"她濕露露的目光直直落在太子臉上,柔柔笑道:"便是皇後偏心,也是理所常情。自古嫡庶有別,庶子安可淩嫡之上?"

話音未落,迎兒頰上挨了重重一記耳光,李重俊收起批頰的手背,幡然大怒道:“目無尊上的賤人!或者你現在就去你主子那裏請旨,廢了孤的太子位!不然你趁早住嘴,再多說半句,孤叫人割了你的舌頭!"

迎兒恨恨盯著李重俊,片刻後輕飄眼波,轉身離去。走到苑門口,她回眸凝望太子,眼中流出令我熟悉的寒冷笑意。

太子餘怒未消,將東宮一幹守值侍衛宮人內監全叫到院中訓道:"這等下賤宮婢竟能隨意出入苑中,孤的東宮和集市有什麽分別!下次再有類似事件發生,休怪孤不給你們留活路!"嚇的眾人麵白失色,跪地不起。

楊秀歎口氣,對著太子欠身勸道:"請殿下息怒。元典讚如今是皇後倚重的人物,她來這裏,侍從們亦不好過多阻攔。殿下莫要難為他們了。不如殿下手書幾張勘合,交予殿下相識之人,若他們想出入東宮,侍衛可憑殿下手書,阻止或放行。"

太子點點頭,息了雷霆,轉身回到閣中,書寫了幾份勘合,加蓋玉璽後,抬頭看了我一眼,邊沉思邊道:"崔娘子剛好在此,就請將四叔這份替我送過去吧。"說完撕下一張勘合的一半,將另一半交到我手裏。

秀拔天骨,剛勁清臞的瘦金筆,喚起了我遙遠的記憶。我將這紙文書收起,拜別太子夫婦向外走去,一步步走回書院大門裏。守門內侍看著我,奇道:"娘子如何又回來了?臨淄王早已離去多時了。"我點點頭,笑對他道:"方才妾於書院觀賞名人古跡,偶見一幅晉人法書,甚是喜愛。妾有意再求此書鉤其墨暈,廓填其內,不知妾可否借書院筆墨硬黃,摹拓真跡?"

他猶豫片刻,帶我入書閣,準備好筆墨後離去。我歎口氣,虛弱無力地提起了筆。

黃昏時分我走出書院,眼前巍峨丹鳳門依稀隱在紫雲彤霧裏。晚霞似火,流雲如歌,圍住我單薄身影,如一抹暗綠的修竹,映在朱紅宮牆上,蕭瑟孤寒。丹鳳門外,車馬繁忙,人頭攢動。李隆基的車應該已在那裏等我。蠟照半籠金翡翠,麝薰微度繡芙蓉。金作屋,玉為籠,車如流水馬如龍。我又將鑽入籠中,放下簾帳,隱起身影,來是空言,去時絕蹤。

身後一聲低喚:"崔娘子留步。"我茫然回頭,一名麵目陌生的小黃門正含笑躬身,神色謙卑,低頭對著我下拜。我疑惑問道:"你是何人?"

"臣是公主殿中內侍。公主命臣在這裏等候娘子,問娘子的安。"

我越發驚懼,茫然問道:"什麽公主?"

"安樂公主。"

我的頭嗡的一聲大了。惶惶聽他繼續柔和笑道:"公主欲請教娘子,可知相王與太平公主,近日是否與太子殿下,來往?"

我纂緊袖中那一紙勘合,努力鎮定音色,笑道:"妾為臨淄王側室不久,尚不曾拜會相王與太平公主。便是五王宅中,也不曾見到他們的身影。"

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我,片刻笑道:"娘子已是皇家新婦,莫要失了禮節。"又疑惑笑問道:"可是大王看出了什麽?對你起了疑心因此不願你與他們會麵?"

我微笑搖頭道:"三郎待妾一往情深,並無半點戒心,他若不想妾與他人相交,今日怎會帶妾入宮賞畫?"

我惶惶然如踩棉花,來到了等候我的車前。李隆基狐疑看著我的臉,又極目遠眺我身後的宮牆,沉下臉看著我道:"再警告你最後一次。不許再與宮裏人有任何接觸。"換了溫和語氣,又道:"上車吧。阿耶才傳下話,叫我到他那裏用飯。剛好我也要把這群姑奶奶送回相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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