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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檀郎)

(2015-03-09 08:27:04) 下一個

時已盛夏,豔陽高照,蟬聲四起。西苑崇福殿前,一片鶯愁蝶倦,暖風撲麵。皇帝正在殿外濃鬱花香的草場上,不緊不慢的騎著馬。給她持轡的,就是鳳閣舍人吉頊。

二人悠閑自得,一圈圈晃蕩著,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急的殿內的公主坐立不安,不時走到殿外張望,卻每次隻見二人邊走邊聊,相敘甚歡。

"啊呦,有什麽好聊的!還不回來。這吉頊倒底說動了宅家沒有?"

上官搖著扇子,眉頭緊鎖,神色蕭然道:"也許我們不該這麽著急。全體官員上書,反令宅家生疑。且有逼迫的意味,令宅家不喜。以宅家的性子,越是逼迫她,她越是要拖。"

公主慘笑一聲道:"此番來俊臣若是活著出來,咱們全等著給自己置辦後事吧!"

女皇和吉頊回到殿中,已是太陽偏西,暮色四起了。我奉上冰糖酪酥。瑩白如雪的冰晶堆砌成各種繁花模樣,又掛了一顆顆紅豔豔的櫻桃,皇帝邊享用邊隨意與身邊的吉頊敘話。

"外間情形如何啊?"女皇並不抬頭,眼裏隻有櫻桃。

吉頊的臉可是變了。一旁的公主和上官同時盯住他。

吉頊鎮靜下來,泰然答道:"都好。隻是眾人甚是不解,來俊臣謀反罪已經坐實,按律當斬,陛下為何遲遲不下敕旨。"

女皇長歎一口氣:"俊臣有功於社稷,朕實不忍心呐。"

隻見吉頊,公主和上官聽了這話,均渾身一震,兩眼放光。鬆口了,不是麽?

吉頊立即拜倒在地,朗聲道:"來俊臣聚結無賴,誣構良善,贓賄如山,冤魂塞路,是為國賊。不殺不足以平息民憤。"他大膽盯著女皇的雙眼,意味深長的重複了一遍最關鍵的話:"陛下,不殺何以平民憤!"

女皇蒼老的麵容暗淡下去,沉默良久,緩緩道:"朕再考慮考慮。"

第二天上陽宮芬芳殿內,皇帝午間小憩方醒。司飾內人們為她淨麵後,她遣散了所有侍女。懶懶的倚靠在貴妃榻上,鳳目依然恍惚困頓,不複璨燦生輝之勢。我跪在榻邊,輕輕給她按捏著。皇帝帶著懶散的笑容,有一搭無一搭的與侍立在她身旁的銀青光祿大夫張昌宗張六郎敘著話。

彼時六郎年方弱冠,是一個極為俊秀的少年。雪白吹彈可破的肌膚如酪酥絲緞一樣柔軟光滑。笑時常露出一抹淡淡羞怯之色,便如驪山的桃花玉般柔嫩溫潤。這蓮花六郎生的實在是太美了。一種人間少有的美,降世謫仙;一種無法抗拒的美,令人墮落;一種超越凡塵的美,雌雄難辨。宮人私下議論,美到這個地步的男子,該是半人半妖。

自他出現在皇帝身側,我等算是緩了口氣,均在心裏默默地感激公主。皇帝的臉從來沒有這麽和顏悅色過。擰著的眉總算是微微舒展開了。此時她的心情就很好。一睜眼便有如此美色印入眼簾,她貪婪的看著那驚世的臉龐,恨不得將世間能搜集的到的珍寶全堆在她這小情人麵前,隻為看他如晨露般短暫的驚鴻一笑。

她拉著那美男子的手,無限愛憐的說道:"我來給你講個故事吧。"慈祥的老奶奶柔順地哄著小孫子。

"以前有個國王,他有一個叫作子罕的大臣。一天這個子罕就對這國王講,說國家的安危啊,百姓的治理啊,都在於國君如何行使賞罰。賞是所有人都喜歡的,罰卻又是所有人都厭惡的。所以,賞封爵位,賜民錢財的好事呢,國君自己去做罷。殺戮刑罰這等招致民眾怨恨之事,就由臣來做罷!"

說到這裏她笑咪咪問她的情郎:"你來說說,子罕的主意好不好?"

白蓮花自內到外漸漸泛上一層淺色的粉紅,染的他蓮花瓣一樣的下巴嬌嫩無比:"臣覺得是個好主意。"笑意盛滿在他盈盈靨窩裏。

閣中隻有我們三個,於是皇帝又來問我的意見:"你說呢?"

"張大夫說好,那自然是極其好的!"我欠身回道。

"哼!真個蠢材!撒謊都不會!"皇帝乜斜著我。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口是心非。我更低了頭,臉紅紅的。

那張六郎看看我,又望了望她,忐忑問道:"怎麽...有何不妥麽?"

皇帝就喜歡看他這局促不安的樣子,眼中的惶然如受了驚的小鹿惹的她總想不顧一切的把他拉到懷裏好好哄慰一番。

皇帝對我命道:"你給說說,這主意為何不妥!"

我無可奈何。停下手上動作,轉麵對張昌宗道:"當日宋君的反應與大夫您相同。宋君認為這樣很好,他得到的將是人們的稱頌愛戴,而子罕得到的將是人們的懷恨怒怨。可是,令國君意想不到的是,國人都知道子罕掌握殺戮之專,大臣們因此都親近他,百姓們因此都怕他,於是,不到一年,子罕成功的篡取了國君之位。是故,是故..."

我停在那裏,不想再講下去。

"說完!"皇帝命令道。

我不敢抬頭,用蚊子樣細小的聲音答道:"臣欲所述之語,宅家早已知曉。"

"我就是要聽你講。"她目光如炬盯在我身上。

我抬頭,迎上她的目光。此時既無法回避,我也不想回避。我帶著堅定的笑容,緩慢清晰的說出她心底反複出現的話:"是故,老子雲: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她眯起雙眼一動不動的看著我。我亦麵不改色地望著她,不讓自己流露出絲毫的退縮膽怯之意。是為了眾人的意願,做點事情的時候了。

對峙良久,張昌宗打破了沉默。大概這樣的緊張氣氛令他不安。他使出那令皇帝憐惜的眼神,怯然開口道:"嗯,這是...是何用意,我...我沒聽懂!"他雙頰飛紅,一絲哀求之色躍然臉上。

也許他是在替我打岔解圍。我與他雖不甚交往,但同在禦前服侍,多少令他產生些同病相憐之情。我胡亂猜測著。皇帝轉向他,臉上線條柔順了許多:"如此甚好。卿乃山中高士純潔如雪,這等奸佞邪術自然是不懂的。"

張昌宗一點沒看出端倪,一頭霧水的樣子。見皇帝對他微笑,竟大著膽子揣摩道:"就是說,子罕就象魚?那什麽是淵?他手中的殺戮刑罰?不對不對,殺戮刑罰更象是國之利器。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就是說,刑罰嚴厲,有效果,不能讓別人看?還是不能讓別人知道..."他自顧自的猜著。

他的單純可愛沒有起到效果。閣內氣氛並未緩和下來。皇帝不理會他的插曲,冷峻的看著我:"誰讓你說這些話的!誰派你來的!連你也想讓來俊臣死是不是!"

張昌宗不敢猜了,瞬間閉了嘴,驚恐的望著我們。看來他的確純潔,不是裝的。

我命懸一線。此時臉上稍微一個膽怯之色就將置我自己於死地。死就死吧,也許因此可以了結此番的紅塵之旅,我早就厭倦了。我苦澀笑著,微微搖頭道:"臣與那來中丞素無交往,無冤無仇,無嗔無怨,臣根本不認識他,為何要他死呢?"我依然淺笑著:"是宅家想到這個故事的,臣隻是奉命,在為張大夫續講而已。"

皇帝轉向張昌宗:"那麽卿以為,這個故事說明了什麽?"

張昌宗眨著眼睛,很認真的說道:"臣聽懂了!那子罕是佞豎之人,設下巧計誑騙君王,他掌握了刑罰司法,別人就都怕他...咦,來中丞還真的很象他哩!怪不得宅家忽然提到他!宅家給臣講這故事,是想讓臣明白,不可得罪來中丞?因他手中握有賞罰之權?可是,賞罰之權難道不應是天子獨有的麽?"他越說越起勁,全然顧不上看一眼皇帝早已驚變的臉:"臣懂了!什麽是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賞罰乃國之利器,隻有國君可以擁有,不可以給別人!一定是這個意思..."

"你給我住口!"皇帝惱怒的聲音貫徹殿內,嚇的小美人花容失色,哆縮不止。

"誰讓你來和朕講俊臣的壞話的!?"皇帝怒喝道。

"公主和吉頊。"小美男子嚇的實話實說,一點不遮掩。

"哼!我就知道!你們..."她手指著我,又指向他:"你們,都一個樣!朕還沒咽氣呢!你們就等不及來殺朕的人!"

張昌宗嚇壞了。自他進宮這還是頭一次皇帝對他發脾氣。晶瑩的淚珠灑落在花瓣上,他哭泣的如此美麗動人,連我都忘了害怕,呆呆看楞了。

皇帝的心立即溶化了。眼前這小美男竟有如此神力,隻稍微一撒嬌,嗜血女皇即刻剿械投降。皇帝歎口氣,握住他的手,微微一板臉,佯裝作色道:"好啦!卿太過單純,容易被人利用。看來是讀書太少!還是望族大戶出身,如何連這些典故都不知曉?自明日起到弘文館去用功,多學些安身立命之道!再不上進,讓人恥笑的話,我打你的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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