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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請願)

(2015-03-09 08:25:54) 下一個

一直冷眼旁觀的上官婉兒,此時優雅的搖著團扇,緩緩開口道:"其實,阿元也不是沒有道理。要殺來俊臣,未必隻有一種辦法。"她淺淡笑著:"正因為他是魔鬼,公主才不能用暗殺。一定要用明殺,光明正大的除掉他。殺他的詔令隻能出自一個渠道,並召告天下。"

公主急道:"怎麽可能?他是宅家得力的左右臂膀,宅家正用的著的時候,怎麽可能殺他?"

上官婉兒微笑道:"宅家在任命拔升他那一天,就算計好了殺他的那一天。打手唯一的歸宿就是兔死狗烹。宅家即然用他誅盡皇室諸王及公卿中不附己者,就必要用他的頭來平息天怒人怨。來俊臣絕頂聰明的人,自然早想到了這點,所以,他不會讓兔子死的太絕太快。可惜形勢比人強,形勢不以他的意願轉,他現在也控製不住了。使人汙告皇嗣,是他出的最糟一記昏招。他以為皇嗣被幽禁八年,無人再敢依附擁戴,他以為宅家心堅若鐵,寧可滅掉自己僅剩的骨血也要延祚大周,他以為他看準了陛下的心意,但這次,他走眼了。"

我眼前一亮,對公主說道:"對啊公主。安金藏剖心明誌,不可能不觸動宅家。蘇相公眼看皇嗣臨難,不敢出一言相救,安金藏一個微卑的樂工,為不相幹之人舍命。"

"不僅如此,他代表的可是民意。"上官接口道:"李唐王朝在百姓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我們都能看出來,宅家更不必說。她若再想動李家人,怕也要掂量掂量了。"

公主依然愁眉不展,搖頭道:"來俊臣此番若扳不倒四哥,他就完了,他怎肯善敗甘休。此人必得除掉,等不得的。"

"隻能等。宅家定會殺他以平民憤。隻是現在宅家還沒看到那一刻已經來了。現在隻需找到一個人,能說動宅家,令她意識到此時若再留著狗,民怨之火就要燒到她身上了。"

"誰能做此事?"公主不抱希望淡淡問道。

上官懷抱團扇,輕輕吐出兩字:"吉頊。"

鳳閣舍人吉頊,身材偉岸,能言善辯。"可他今日起在宮中宿值。"我提醒她們道。

公主一把抓住上官的手,顫聲道:"我們是最好的朋友,算我求你了!求你救救我李氏最後的血胤。你晚間去找吉頊,好不好?"

上官沉默不語。

公主激動流淚道:"你不想我二哥麽?他死訊傳來時你不傷心麽?"不待上官有所反應,她又急切問道:"你不想我三哥麽?我三哥待你,難道不比武三思好的多麽?"

上官不悅,蹙眉低聲喝止道:"公主!"

公主沒有停止的意思,眼神依此在上官的雙眸間輪換著:"你也知道,李唐王朝在人們心中還有印跡,明日江山姓李還是姓武現在還很難說。太子之位至今虛待,宅家至今仍猶豫不決。如今你一顆心都在三思哥哥身上,異日若我三哥果然活著歸來,你如何麵對他?你果真要為新歡棄我李氏不顧了麽?你難道看不出,武三思接近你的意圖?我三哥雖不及二哥容止端雅,聰穎夙敏,可也溫和寬厚,亦是長情之人。"

上官婉兒恢複了她常見的柔和氣色,低眉笑道:"公主如今可是武家婦,如何這般陵蔑夫家。"她抬眼看著太平:"我看你那武駙馬亦是溫和賢雅,公主一般也是視他為無物。前日崔澄瀾宮中侍宴,竟是當眾汕笑駙馬如何孱弱,取不得公主歡心呢!"

太平公主的眼神依此變換著,從驚怒,到悲憤,再到墜落飄散。最後無奈掠出一絲清苦微笑:"我倒忘了,崔湜。"她望著上官,淒涼之色浮上眉頭:"澄瀾早已仰慕你許久,你若有心..."

上官笑著打斷她道:"如崔湜這般美姿儀少年,當為公主賓客。豈有臣窺覬之理。"她以紈扇遮口,抿嘴一笑:"公主為臣牽引,不若把心思花在宅家身上。你沒見她近日一直神色寂廖,落落寡歡麽?昨日又是直盯著池中各色水禽,半日不語。民間一個田舍漢,豐年多收幾升粟穀,還想著買妾置婢。朝中一個末流小吏,內院也是鶯燕成群。天子富有四海,若是男主,妃嬪成百上千亦不為過。如今宅家形影孤寂,公主若能花些心思,討得她的歡心,公主所求之願,未必那麽難實現。"

公主淒然笑道:"要用此等手段,才得願望實現麽?"

上官略帶傷感地拉著公主纖弱柔荑,輕聲歎息道:"公主自將生起,便集天皇天後萬般寵愛,及至出將,夫家待公主如天人一般,哪裏知道人世間這許多磨難與無奈。這世間,沒有什麽是不可以交換的。"她望著公主,笑容婉孌,超然若仙:"當初高祖之女千金公主,已七十高齡,為躲避宅家對李唐宗室的清洗,不惜以姑母之尊,主動降輩,認宅家做母,並進獻靈藥。可自那薛大和尚被你杖斃,宅家便斷了藥,雖有個沈南蓼,可鎮日裏病歪歪的。"她意味深長的看著公主:"千金公主那個假女兒,都如此體貼,你這個親女兒,難道不該表示點什麽?"她邊說邊環顧四周:"公主這宅中,連一味良藥都沒有麽?"

我怔怔看著上官婉兒眉間麵花,不知道她哪張麵孔才是真的。她采薇之語弦猶在耳,當日的毅然決然與眼前的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反差之大,不似同一人。也許她是對的,也許隻有象她這樣,永遠變換著臉譜,永遠不讓別人看到你真實那一麵,才能在女皇身邊活下去。

公主沉默良久,然後長長歎口氣:"我看看吧。"

太平公主看看的結果,是兩天以後宮裏多出來一個白蓮花般貌美的張六郎。這個張六郎有個親狎密友,名叫吉頊。

那天我和上官回宮時,已是落霞滿天,倦鳥歸林。宮門在我們身後沉悶關閉。守門宦者將門下鑰後,轉身對我傳話:"請典飾去尚藥局,安金藏蘇醒了。"

我於安金藏房間門外戛然止步。靜靜看著他蒼白虛弱的臉龐,對著前來探望的女皇勉強微笑。閣內薰香濃烈異常,卻還是掩蓋不住那一縷血腥味,自他身上向外漂揚。一顆晶瑩如玉的淚珠,折射著五彩光,清晰無比的滑過他眼角,滴落在女皇的腳麵上。

"吾有子不能自明,使汝至此。"皇帝蒼老沙啞的聲音,帶著慚愧和痛惜,傳到我們每個人耳中。

非要這樣麽?非要到如此地步,才能喚起她一點意識,原來自己頭上除了慈氏越古金輪聖神皇帝,和天冊金輪聖神皇帝這些眼花燎亂的尊號頭銜外,還有一個,她早已廢棄多年不用的,最普通的,那個尊號,叫做母親。

夜間瀝淅下起了小雨,絲絲點點打濕了芭蕉,輕似夢幻的飛花自在舞著,寶簾銀鉤閑閑掛著。細如絲愁的無邊雨夜,有人江上搖舟,有人樓上清幽,也有人輕踏禦園香徑,無聲叩開了翰林書院的閣樓。還有人,帷帽遮麵,錦衣夜行,於將相貴戚秘室內抖落兩肩漠漠輕寒,在燈下攢頭。

第二天一早,一封落款比內容還要長很多的密折,出現在禦案正中。皇帝打開時,神情還是頗為淡定的。我侍立在旁,看她微笑著從容流覽這封密告信。我想那上麵的內容,應是不出皇帝所料的,是她早已看過多少遍的老生常談。在此之前,應有很多官員上疏彈劾來俊臣,羅列了無數罪狀,均不了了知。皇帝想留的東西,隻需按下不動,便無人奈何的了。

可這次,似乎有那麽點不同。笑容自她臉上逐漸淡去,看到結尾,皇帝不由怔住了。望著那落款,她愣愣發呆。

那落款,打頭第一排三位,分別是魏王武承嗣,梁王武三思,太平公主。接下來是三省六部,緊接著是五監九寺,即國子監、少府監、將作監、軍器監、都水監;太常、光祿、衛尉、宗正、太仆、大理、鴻臚、司農、太府寺各寺卿。這個落款,簡單用一個詞概括:六部九卿。這是全體政府成員,外加幾乎所有的王爵國公,在向皇帝請願,請求她殺掉來俊臣。以前的散兵遊勇終於被組織了起來,一齊向皇帝施加壓力了。

組織這次行動的表麵上是魏王,實際上是公主。她以李氏女武氏媳的身份,出麵遊說武氏宗族的族長,武承嗣。這是唯一能打開突破口的地方。公主長長歎氣,如今的李家,被殺的幾乎已經沒了男人。皇嗣雖躲過那一劫,仍舊回東宮,繼續做帝國最尊貴最順從的囚徒。便是連她這個親妹妹,見上一麵也難。皇嗣諸子女,也一並囚禁在深宮荒蕪院落內,八年來連出院子走動的次數都有限。長子李成器如今十八歲,業已成人,卻無法委以重任,隻能等著她這個姑姑相救。


"你知道來俊臣這次的石子砸中的是誰麽?"公主吊梢著一雙青黛眉閑懶散的問著武承嗣,已經讓他心驚肉跳,膽顫心寒。誰不知道來俊臣是頭惡犬,誰也不想在還有路可走的情況下招惹他。

皇帝微微揚了揚眉,淡然笑道:"他們都已經無路可走了麽?"她沉吟良久,對身邊的上官輕聲吐出三個字:"下獄吧。"

她望著上官起草文書。這麽多人的麵子不能不給。不過,也僅此而已。滿懷信心的笑容出現在她精心描畫的臉上。先關上個把月,等群臣氣焰熄滅了,再全須全尾的撈出來。隻用一個惡人,就能監視住所有人,讓所有人都害怕,這買賣做的太劃算了。這樣的卒子,怎麽能隨便丟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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