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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情挑)

(2015-03-31 11:13:23) 下一個

我和他分別換上一身圓領缺胯長衫,一人黑一人白,騎馬行使在漆黑的山道上,二十幾名邵王貼身侍衛跟在後麵。走了一會,發覺身上漸熱起來。我除了頭上襆頭,露出兩個高髻。

他悶不做聲,顯然心中想著工事。我回首望那黑黝黝的縣城輪廓,笑歪著頭吟上一首詩:"遙看登封城,楊柳鬱青青。中央一群漢,聚坐打杯觥。"

他飛揚起神采,放聲大笑起來,之後連連誇讚:"君有逸才!"見我長時間直勾勾看著他,佯裝板臉道:"看什麽?"

我毫無懼意,欣然笑道:"阿郎笑起來的樣子真好看。奴婢還是第一次見到阿郎露齒笑。"

他有些不好意思,低頭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見你開玩笑。幸好沒要你替我做詩。哈哈哈。君十分有才!"

我抿嘴笑道:"奴婢哪有這等逸才。不過是模擬大才子權龍襄的傑作。如今流行龍襄體。阿郎與太子殿下果然是父子同心。前幾日殿下立詩社,那權龍襄巴巴跑去赴會,大日頭底下,竟吟出嚴霜白浩浩,明月赤團團的趁韻佳句,惹的殿下心花怒放,當即和詩一首:龍襄才子,秦州人士。明月晝耀,嚴霜夏起。如此詩章,趁韻而已。"

說的他又是一陣大笑。斜起眼睛看我道:"我就知道,你這丫頭專愛拿人打趣玩笑。別看素日不聲不響的,心裏鬼主意多著呢。"又偏頭想了些什麽,接著笑道:"不過你千算萬算,那次鴉奴昏禮你也漏算一件。原來那王妃乃將門之後,英武豪爽,什麽催妝詩撤扇詩的,一律不用做,人家自己大大方方就出來了。鴉奴高興以為這關容易過,不想新娘身後忽然衝出一群碩壯女子,人人手持木棒直衝他而去,口中叫道細郎上門,打殺無問。嚇的鴉奴連連咋舌,苦著臉問我們,這新婦如此飆悍,將來怎生是好?"

來至山下,但見勾欄瓦市此起彼浮,車坊酒肆叫賣不絕。我們艱難穿過擺的到處都是的小吃攤。一個攤販正掀開蒸籠,一鍋好象包子一樣的白胖食物冒著水汽,攤販忙著往外挑揀。李重潤笑道:"蟹黃畢羅,我好久沒吃了。"氣定神閑的抓了兩個,繼續向前,被攔住後頭也不回指指我道:"問我家娘子要。"

我無奈給了小販幾個通寶。追上他惡狠狠瞪眼道:"還我錢來!"

他邊走邊吃,頰上一點蟹黃,自己卻渾然不覺,此時笑道:"娘子食朝廷七品俸祿,恁得這般小氣。幾個小錢偏生看的要緊。"

"好沒正經,誰是你娘子呀!"我啐他道。

他一挑雙眉:"怎麽?孤王是醜八怪麽?做你崔娘子的夫君不匹配麽?"

這副模樣與我元旦見到的奉宸府訓誡百官的邵王簡直判若兩人。我掏出絲絹拭去他臉上殘渣,沒好氣答道:"大王悠著點!街上這般儀容不整,撞見個禦史在朝堂上參你一本,看你這親王還有臉做!才剛有個倒黴官兒,就因為穿著公服吃胡餅,給告到了宅家那裏。此生不得升遷了!"

他停住腳步,眄睨著我,不懷好意笑道:"娘子原是知道的!"又接著向前走。我追上他,卻見兩個蟹黃包已然下肚。意猶未足,他歪頭想道:"還餓。我知道前麵有個蕭家餛飩手藝特好,漉去湯肥,剩下湯水可以直接煎茗。怎麽樣,陪我去吧!"他挑皮的眨著眼睛。

"我幹嘛一大早來陪你吃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啊?!"我已忍無可忍。

"不吃沒關係。在一旁看著。我吃餛飩你喝湯也行!"二人鬥嘴混鬧著,終是讓他找到了那個蕭家餛飩攤。

二人坐定,他果然隻叫了一碗。我很不客氣的從那碗裏撈出兩個餛飩,一口氣吃了下去。餛飩餡燙了我的舌頭,我囫圇不清含糊叫道:"真香!你知道麽,我來到這裏兩年了,竟從未沾過肉食。"

他嘲笑我狼狽樣子,又歎道:"是因為禁屠麽?我們在民間受苦,你們也要陪著?"

我搖頭道:"我們司飾內人要經常調香,為保持嗅覺靈敏不可接觸任何葷腥食物。"說完又吞了一個餛飩。

他點點頭,忽又看著我奇道:"都被你吃了!才剛好象有人表示隻喝湯的!"

我故作驚訝道:"誰呀?誰說的?我怎麽沒聽到?"

他拉長聲笑道:"就是我家娘子崔..."他停住,皺皺眉頭問我道:"說真的,你叫什麽名字?認識這麽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

我一挑眉,凶巴巴問道:"你要幹什麽?你不知道女兒家閨名不能隨便問的麽?"

他清了清嗓子,對我一恭手,拿腔拿調道:"小生仰慕娘子久已,敢問娘子生辰芳名,小生也好早備薄禮聘定。"

我也清了清嗓子,勾起蘭花指,同樣拿腔拿調道:"奴家的名字叫賽西施,整天調粉弄胭脂,"我斜歪著頭,懶洋洋瞟著他,媚眼如絲,半睜半閉:"王孫將奴來哄騙,” 尖尖玉指向他鼻尖,眼波蕩漾的快要滴出水來:"你招蜂引蝶似花癡。"

看的他如一隻呆鵝,好半天眼神才從我臉上移走,連連咋舌道:"娘子趕是要顯原形了麽?!"

歸程比來時添了幾許明快欣意。東方曙光微起,原是一片杳冥的山澗江川,逐漸清晰明朗。江上漁舟,雲川澄碧,畔岸蒹葭,銀光點點。江岸薄霧中的山水尚未染綠,恰如未設色的圖稿。驅馬馳騁中,一副水墨氤氳的山水圖卷自動展於我們眼前。

身邊的文士博帶青衫。季夏暖意灌滿他襴袍廣闊的袖口,交疊於寬帶之間飄舉若仙。有一瞬間他閉上雙目,浸在這清朗晨色中,感受天地間的溫潤寧靜。耳邊灩灩清泉,采采流水,那一刻,我再不願離他而去。

"山中人兮芳杜若,飲石泉兮蔭鬆柏。"我設法轉移心境,將淡淡的悲傷隱入這蒙蒙晨霧中。

他聽道我的吟詠,目中的喜色象夏日晴豔的陽光,簡單而明朗。

"你也喜歡楚辭麽?那是我們楚地的景致呢。"他單純地笑著:"幼時在房陵,常輾轉玩耍於湖山之間。有一次,我記得剛下過雨,天是青的,潤的,透明的,山下川澤流淌,山中石泉清洌。水岸蒹葭中,一隻鷺鷥縮頸隱藏。那天的景象,那天的感覺,就如今日一樣,一種不潤不燥的輕鬆舒暢。那天在山上,我第一次感到了詩中所載的采三秀兮於山間的心意。"

他看著我,低聲吟道:"與女遊兮九河,衝風起兮水揚波;乘水車兮荷蓋,駕兩龍兮驂螭;登昆侖兮四望,心飛揚兮浩蕩。"

湖光如洗,江山如畫。我在這潺聲流水中轉身顧他,懷著淡淡歡喜,輕聲道:"不論是楚越還是燕趙,都是大王的江山呢。"

笑容自他臉上漸漸散去,半晌無話,隻有我兩的馬蹄聲和身邊山澗流水聲。良久他歎了一聲:"有時候,我寧願自己還是在房州。象個野孩子一樣自由奔放在山穀中,而不是裹在這金玉堆裏,整日寡人長,寡人短的說著連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我啞然失笑道:"阿郎身在福中不知福,無衣食之憂倒生出這許多虛妄的煩惱。"我斜眼瞟他:"如今再放你回民間,怕你連活著都難呢!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

他睜大眼睛抗議道:"怎麽你眼裏我就這樣孱弱麽?"

不待我有所反應,他已迅速從身後鞍轡上懸掛的箭囊中抽出一隻長箭,弓開滿月箭去流星,弦聲清脆短促,含勁藏功。林中樹梢霎時驚動,流光飛舞中似有一物搖墜。他玄即胯下用力促馬奔馳,仰手接住帶箭飛鳶,唇邊顯現出一抹自得微笑,緩緩看我道:"現在你還為我擔心麽?"

我驚訝不已,斷斷續續讚道:"阿郎..好身手。真..看不出,阿郎如何練就此等絕技.."

他牽動唇角,臉上呈現出一個殊無喜色的笑:"從我拿的動弓箭起,每日天不亮就要隨鄉中獵戶上山下水,獵雁縱禽。那可不是象鴉奴他們獵著玩的,若是空手而歸,那一天怕是要餓肚子了!"

我吃驚望著他。他並不看我,眼望遠方悵然敘道:"民間禁屠,我們幼時常幾月不知肉味。家裏弟妹眾多,且都在長身體,萬般無奈下,我隻得趁黑偷跑到河灘邊打雁,天一亮就要回去,怕被官府發現。到也練就一對順風耳,不靠眼睛僅憑禽聲鳴叫,便能斷定距離方向。"他苦澀一笑:"宅家崇佛好生,禁屠止殺,原也不錯,隻不過..."

我沉聲止他道:"阿郎請慎言。"

他驚看著我,呆呆問道:"你有一天會出賣我麽?"

"不會。隻是如若阿郎沒個禁忌,順口說習慣了,終不是好事。需知逢人且說三分話的道理。莫說是人前,就是鸚鵡前頭,亦不可多言,堤防它學了去,惹出禍事。"

他聞聲悵惘長歎,幽幽說道:"如此無時無刻不謹小慎微,無時無刻不小心翼翼,你覺得有意思麽?"他沉默片刻,淒涼笑道:"幾年前我們兄弟姐妹漫山遍野瘋玩瘋跑的時候,不成想有一日也會變成現在這樣。看來每人都有諸多不為人知的一麵。"說到這他忽然測目注視著我:"婉侍也一樣,有不為我所知的另一麵。比如剛才。"

我大笑,看他道:"還不是因為阿郎先招惹我的!阿郎顯出一副潑皮相,我自然應對一副妖女相。不過,潑皮也好妖女也好,阿郎的獵戶生涯就此結束了。"我朝他揚揚下頜,單挑一眉示意他看前方。

一穿白袍蹬皂靴的小吏,正在我們正前,左顧右盼,神情焦急的等著什麽。

他蹙眉吩咐我道:"你去看看。"

我帶好襆頭,引馬上前來到此人麵前,還未等我開口,他急切對我恭手道:"中貴人可知大王跑到哪裏去了?"

我愕然呆住。我的打扮很象宦官麽?

卻聽身邊有人朗聲道:"孤王在此。"

那官兒聞聲立即彎腰下拜,再微抬首道:"大王請速去府衙,靠近側殿一處舍宅失火了!"

李重潤策馬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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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貴人:唐宋外臣對內臣宦官的稱呼。宦官又叫璫,高品階的叫大璫,貴璫,年紀小的叫小璫。

文中二人的裝束。缺胯衫是唐代男裝,騎馬狩獵等運動時穿。因兩側有開叉,便於活動。常見有圓領和翻領。初唐時開叉不明顯,越到後麵開的越大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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