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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香箋)

(2015-03-27 12:20:37) 下一個

第二天,我帶著無論怎樣也遮掩不住的黑眼圈,迎來了魏王府一隊人馬。繼魏王武延基,帶著他弟弟光祿卿武延安,妹妹南川,金香兩位縣主,外加一位武三思的女兒,他的堂妹方城縣主,前後寶馬香車,仆從如雲,迤迤然飄進邵王府。一時間緗裙翩起,約素纖纖,女孩子們聚在一起旋舞嬉戲,聲如銀鈴,驚起了一潭鷗鷺。

邵王府位於洛水東南岸擇善坊。王府後園引一支河水入邸,淺淺圍起一潭清池,池內修了一座小小水殿,有曲廊浮於水麵上與岸邊相接,水岸汀渚,交相輝映。此時風和日暖,水中芰荷迭映,水殿四周煙樹迷離,碧蔭凝翠,樹蔭中隱隱露出殿廡一角,景色甚是清幽雅麗。然而我卻無心觀賞,此時我正心情忐忑,手捧永泰郡主的功課,奉命前往水殿偏閣,交付武延基驗看。

"嗯。不錯。果然進益了。"武延基邊翻看,邊微笑讚許道。"筆力遒勁,看起來腕上力道嫻熟了許多。"

永泰如釋重負,從案邊一躍而起,興高采烈道:"如此風和日麗,我們關在房裏豈不是辜負了老天爺!哥哥隨我去玩會吧!"

武延基搖頭道:"不忙。我有一樣雅致清玩帶給郡主。"說完他朝閣門外喚道:"迎兒。"

隨著那熟悉的名字,我驚喜看見那熟悉的少女身影。梳著雙環垂掛髻的迎兒應聲入閣。她雙手捧著一個錦盒,走上前來將盒置於案上。轉身要退回門外之際,我走到她麵前,對她淺淺笑著。

她亦驚呼道:"崔典飾!"

我離開尚服局是在她出宮入侍魏王之後,故她並不知曉我的新職。

武延基笑問道:"你們認識?"

迎兒直視著武延基笑道:"是。我們以前同是司飾內人。典飾那時很照顧我呢。"

武延基略微驚訝看著她,笑道:"難怪你知道如何調香,你從未告訴過我你是出自司飾司的。"

他擺手讓迎兒下去,轉身對郡主道:"迎兒幫我調了一款新香,我用來製了這個。"他走到那錦盒邊。

盒蓋一掀,一縷強烈濃鬱的異香驟然升起,頃刻間霸占了閣內每個角落。這香氣凝結了醇木精髓,溫雅蘊藉;細若遊絲,綿延不絕。我睜大雙眼,難以相信在這隔世的渾沌紅塵裏,竟又老友重逢般的偶遇了曾經的時光碎片。

那是在我工作壓力極大疲憊不堪時,好友遞上的一瓶琥色香油。"可以清心欲,潤脾味,寧氣安神,養心定誌...""

甘腥濃烈,帶著淡淡雨後泥土味道的奇香伴了我整個夏天。曾經價值連城名貴無比的香料,在我生活的那個現代歲月裏,已可以大量人工合成,價格低到不可思意。這香氣,如今竟成揮之不去的魅影,又追著我流轉輪回,現身到此。

"這是我新近自製的香箋。取浣花溪水,揉入香料,再反複染以芙蓉花汁。待幹後裁成尺寸窄小的花箋。"武延基自盒中取出一副小箋,略微簡短的介紹著,麵上怡然有自矜之色。

國朝清貴雅士,常自製紙箋。而今此風更甚,竟也有將名貴香料滲入紙漿做成香箋的。文士們於碧潭花溪旁設立茅竹涼亭,搗花弄瓣,蒸香調汁,各種顏色各種香型,清新淡雅之極。我已見過粉紅、杏紅、明黃、深青等近十種不同顏色不同尺寸的信箋。

"雲箋小字,雙袖留香。來,郡主試一試!"他興致勃勃:"郡主用筆大有長進,而今可以拋開書帖,試試看自己寫篇《孝女曹娥碑》。"他神情愉悅恬淡,全然未覺永泰驚恐不安的臉。

永泰郡主不情願的踱回案邊。筆在硯中慢慢的舔著,拖延著時間。雙目四下張望。

此時卻見迎兒走進來,神色慌張對武延基道:"方才金香縣主隨身侍女尋到這裏。請大王快去園中,縣主戲蕩秋千,差點掉下來,也許是受了驚嚇,哭著要大王呢。奴婢們都哄不好。"

武延基聽罷對永泰道:"郡主接著寫吧,我去去就來。"然後轉身離去。

我目送他走出閣門。閣外輕風拂柳,綠影綽綽。我不由得信步走出門外,任微風拂麵,閉目品味那花草香氣。片刻後睜開眼,回頭再入閣中,卻被映入眼簾的景象激了一驚。

案後之人不知何時已換做了邵王。

隻見他凝眉急筆,神情專注的在那桃紅色香箋上書寫著那篇孝女曹娥碑。

這是篇工筆小楷碑帖,每個字隻有蠅頭大小,最是吃腕力,需執筆欲緊,運腕欲活。手腕貼靠在紙箋上。邵王寫了幾行,又變換了姿勢,將左手掌背墊在右腕下,快筆疾書。

這等偷梁換柱實在出乎我的意料,我以手掩口,永泰立即做了個噤聲手勢,神色緊張低聲命道:"還不快去望風!"

這邊廂邵王邊寫邊抱怨不己:"如此豔麗鬱烈,合該用來吟詩賦句,竟用來寫什麽孝女經!此等焚琴煮鶴之事也就延基哥那樣的才想的出來。"

他口中那殺風景之人遠遠浮現了身影。我顧不得尊卑禮儀,頓足道:"快換回來吧!盡在這裏抱怨!"

邵王三步並作兩步自屏風後的側門而去。

見武延基跨門而入,我迎上前去詢問縣主安危。

"她很好。多謝惦念。我去的時候玩的正歡,你聽聽這笑聲,這裏都聽的到。我府裏小丫頭就會一驚一咋。"他笑著搖頭道。

我們說話間永泰郡主已調整好麵色神情。佯裝描了幾下後,擱筆幽聲歎道:"楊柳薰風,三春暖陽。桃瓣輕剪,伊人徒傷。"翹起的雙唇嬌潤欲滴,歪著頭不勝柔弱,盈盈春水滿含憂怨望向門外,儼然一樹海棠,春睡凝香。

武延基有一瞬間的失神。深吸一口氣,他淡淡笑道:"凡事需有始有終。郡主請先暫緩傷春。少時寫完這篇碑文,我帶你去園中蹴鞠。"

我張著大嘴看著他發楞。此人豈止是刹風景,簡直是不解風情。如此美人嬌態,你是瞎子麽?

邵王大概是圍著水謝轉了個圈,此刻適時的出現在我們眼前,前來營救他那倒黴的妹妹。

我注意到邵王出現之時,武延基怔怔呆了一下。此時窗牖敞開,微風拂著水麵吹進閣內,掠過邵王,吹到我麵上。

我的心突然一緊,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邵王並未察覺到我們麵色的變化,欣欣然走近魏王,開心笑道:"表哥怎麽還在這裏!大家都在等你呢!隨我去擊球,就缺你了。"邊說邊伸出手臂,要拉武延基出去。

不想武延基驀地捉住邵王伸過來的手,緊緊纂住他手腕,然後將頭靠近,雙目須臾不離邵王的麵龐。

這出人意料的舉動令李重潤驚訝不已。他看了看自己被捉住的手腕,一點看不出有什麽破綻。 隨即疑惑道:"表兄?"

武延基陰沉的臉色,已經掩飾不住了。他放下李重潤的手,走到書案前,抄起那張沒寫完的香箋,凝眉看了幾眼後放下,走到邵王麵前,盯他片刻,冷冷笑道:"大王今日與往日大不相同,身懷異香。此香氣有森木氣質,如幽穀流水,又兼草蘅清芬,似小庭微雨。大王如何調的此香?"

李重潤不知他賣的什麽藥,轉轉眼珠,胡亂敷衍道:"有草木香?左不過是些檀香鬆香什麽的。"他眨巴著眼:"也可能是沉香啦。"他大概是把能想起來的木香型香料都往上講,錯的離譜。

此時我站在武延基身側,拚命給他使眼色,叫他住嘴。無奈這位郎君看都不看我。

武延基猛一轉身,看著我笑道:"大王守著宮裏來的司飾內人,怎的連自己用什麽香都不知道?"他淡淡的看著我:"說給你主子聽聽,他今日的異香從何而來?"

我搖頭歎道:"臣疏於製香久矣。大王所問,實是不知。"

"那你在這裏又瞪眼又吐舌的做什麽?"他放下臉厲聲問道。

我翻著白眼看著他。他是人是鬼?我無可奈何,勉強答道:"邵王這件衫袍,熏的是海南箋香,另加白玉蘭花汁,生龍腦及麝香,白蜜調和均勻,燒熏所製。"

武延基微笑著點頭:"不錯。隻是你少提了一樣。"他凝眸審視我道:"你家大王身上不隻有尋常熏的衣香。他腕上玄機,你是真不知道麽?那是什麽?"

我歎氣,如實答道:"阿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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