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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小聚)

(2015-03-23 12:51:00) 下一個

當晚府中迎來兩位不速之客。就要當新郎的臨淄王李隆基,和繼魏王武延基。

他們身後還跟著幾名奴仆,抬著一壇酒。三人見常禮後,武延基笑對邵王道:"鴉奴說大王今日未與我等出遊狩獵,關在家裏一定悶的發慌,回來的時候非要過來看看你。我府上剛釀了新豐酒,借大王寶地,大家暢飲一番。大王家裏有什麽好吃的盡管拿出來,鴉奴路上一直惦記你這裏的金乳酥和水晶龍鳳糕。"

邵王愕然笑道:"我說你們怎麽想到了我,原來是到我這裏來打秋風。"

李隆基指著身後一隻獐道:"又沒白吃你的。這個交給你家廚人,上回他做的連蒸詐草獐皮索餅,好吃的緊,所以特地打來一隻。"

邵王沒奈何搖頭笑著,命我立即準備晚膳。又叫仙蕙出來陪客人一齊用飯。席間斛光交措,眾人都喝的熏熏然,一時暢笑非常。武延基把酒興起,高聲吟道:"置酒高殿上,親友從我遊。中廚辦豐膳,烹羊宰肥牛。奏箏何慷慨,齊瑟和且柔。陽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謳。樂引過三爵,緩帶傾遮羞。"

李隆基皺眉笑道:"表兄的破鑼嗓子實在煞風景。來時路上聽酒肆的吳姬唱清商曲辭裏的西曲歌,楊叛兒共戲來所歡。曲調甚是撩人。該把她請來助興。"

說完他忽然放下酒杯,環顧四周道:"哥哥家裏怎不置些酒妓,幹喝酒多沒意思?最少也該有箏瑟相伴才是。如今京城達官顯貴家中都養有樂伎酒娘,專為客人演奏跳舞陪酒。"

邵王微微一哂道:"我卻做不來那樣。平素隻愛圖個清靜。下回請自帶歌伎過來。"

李隆基抬頭看著侍立一旁的我,勾唇笑道:"現成有個會的。邵哥肯借來一用麽?"

邵王訝然道:"你倒會挑人。人家是府中掌教禮儀的女官,哪裏能做陪酒之事。"

李隆基半眯起微醉雙眼,上下打量我笑道:"做的了做不了,要她自己說了才算!"說完回頭命身後侍女再搬個葦席到他身邊,再指那席子對我道:"過來,陪我一起喝酒。"

邵王不想拂了他的興致,隻道他醉了,示意我從命。我跪坐在李隆基身邊,替他布了一箸醴魚,又端起酒注子,斟滿他和我的酒杯,麵對他笑容可鞠道:"君歌楊叛兒,妾勸新豐酒。博山爐中香,烏啼白門柳。"

吟罷舉起酒杯一飲而進。身旁的李仙蕙微勸道:"婉侍當心別喝醉了,這酒有點烈呢。"

我閉上雙眼,腦中浮現的竟是酒吧燈紅酒綠的久遠碎片。那時的我流轉夜店,非烈酒入不了我的眼。我睜開眼失笑道:"這酒能醉人麽?哪怕喝上一壇。"

那邊邵王看著我笑道:"沒承想家裏有個能喝的。"轉麵對武延基道:"表哥這酒是怎麽釀造的?我也學學,閑時請崔婉侍陪我飲酒赴詩,豈不比養那些庸脂俗粉強的多。"

武延基微笑轉身命人取來紙筆,待要寫下配方,卻又抬頭笑道:"頭昏沉沉的,改天再寫給你罷。"李仙蕙笑著從他那裏拿過紙筆道:"沒關係,表哥口述,我來寫吧。大兄怕是迫不及待要美酒美人競相陪伴呢。"見我們一齊瞪她,也不敢再回她座位上,就倚在武延基身旁,記下他的口述。

武延基等她寫完,拿起那張紙,看了半天,沉吟了一會,略微無奈地笑道:"崔內人曾提議要我教你寫字。我那時回絕了。如今看來...還是我來教你吧。寫字最怕的是象你這樣,基本功法練的不夠,急而求成,最終飄到邪處去了。"

邵王開心大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哈哈,"他對著李仙蕙眨眼道:"必得有個嚴厲的管管你才是。表哥不知道,我這個妹妹淘氣的緊,小時候捉了她的手腕寫字,她卻隻是一味胡鬧,終於寫得如同畫符一般。我若板起臉來嚇她,她一定假裝要哭,我還要手忙腳亂反過來哄她,搞的我一點脾氣都沒有。"

那三人說笑間,我與李隆基邊交談邊對飲,又是幾杯下肚了。李隆基似是中酒,看我的眼神迷離恍惚,隱約帶著幾點憂傷。那邊武延基站起身來告辭,對邵王道:"我看鴉奴今晚走不了了,"他轉頭看著我,揶揄笑道:"博山爐中香,烏啼白門柳。烏啼隱楊花,君醉留妾家。"

待他離去後,邵王將李隆基安置在客房,又命我去照看著他。

我走近他房中時,他已褪去外衫,歪躺在榻上昏沉入睡。我打了盆冷水,輕輕擦洗他的手臉肩頸。他一直不曾醒來。我又除了他的束髻冠,將他的頭發全部散下來,取出蓖刀替他梳理長發。耳邊傳來腳步聲,是邵王和永泰郡主,過來看他。

他們進來時我正為李隆基按著頭上穴位,希望能緩解他中酒後的頭痛。李仙蕙過來看看他的麵色,輕笑一聲道:"還沒醒麽?想不到鴉奴酒量這樣淺。"

卻聽李隆基忽然轉了個身,喃喃叫道:"娘..."

閣中三人頓時尷尬怔住。仙蕙疑惑問我:"鴉奴的娘..."

我立即接口道:"早薨。"

仙蕙看著他,歎口氣:"怪可憐的。"又看邵王道:"比起他們,我們雖清苦,好歹父母雙全。年幼喪母,乃人生一大悲也。"

邵王點頭笑了笑,又道:"新婦過門就好了。聽說這門親,是鴉奴九歲時就定下來的。那時正是四叔一家最難過的時候,宅家欲給鴉奴定親,卻是無人肯應,公卿世家皆避之不及。這也難怪,那時他們剛被圈禁,生死未卜,誰肯將女兒嫁來受罪呢?隻有那王家小娘子不計較這些。據說那年鴉奴過生日,王小娘子的父親臨時脫下身上新紫半臂,換來幾斤麵給他做湯餅。"

說到這裏邵王苦笑一聲道:"鴉奴日後若不好生對待發妻,怕是天下人都要指責他沒良心。"

我猛然驚起,腦中是三十年後李隆基那狠絕的廢後詔書,一字一句清晰無比:"皇後王氏,天命不佑,華而不實。造起獄訟,朋扇朝廷,見無將之心,有可諱之惡。焉得敬承宗廟,母儀天下?可廢為庶人,別院安置。"

我的呼吸漸漸緊促,按著他頭的雙手垂了下來。盯看著他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中一陣厭惡。

大概我麵色忽然變的很差,仙蕙訝然喚我道:"婉侍?"

我回過神來,努力掩飾住剛才的失儀,勉強對她笑道:"郡主說的是,對孩子來說,沒有什麽比父慈母愛更重要的了。母愛若是缺失了,這個孩子恐怕一生都不知道什麽是愛。"我不由自主的盯著熟睡的李隆基道。

"幸好他還有父親。"仙蕙歎道。

"父親就差遠了。雖說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然大多數的父愛,比天邊都遠。蓋因男子不象女子,對孩子生不出本能的愛。所以有句話,叫做母愛者子抱。男子沒有親自照看過孩子,沒有給孩子喂食換洗的經曆,所以他對孩子的親疏,是由他愛哪個孩子的母親決定的。典型的先例就是漢高祖,一邊高興的抱著小兒子欣喜道如意類我,一邊咬牙切齒恨那劉盈:終不使不肖子居愛子之上。"

"都是他的兒子,竟偏心如此。"我又一次緊盯著李隆基,冷笑不止。這位父親,將在以後的某一日內連殺三子。連他的寵妃,也就是慘劇的謀劃者都給嚇死了,這位沒事人一個。他那寵妃之所以心狠手辣,不過也就是為了給他們的兒子謀個君主位,因此搭上了自己的性命。那麽你就好好愛這個兒子吧,結果娘剛死,就把兒子的媳婦搶了過來,公然給兒子戴綠帽子。

我笑完了,搖頭歎氣。

仙蕙並未看我,隻是長歎:"難怪阿爺偏疼裹兒。裹兒是他唯一一個親手照看長大的孩子。"

邵王大概發覺了我的異樣,轉頭對我命道:"婉侍看來也有些中酒,一時歡喜一時憂愁。你先回去吧,這裏我另派人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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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唐書·後妃上·王皇後傳》:“始,後以愛弛,不自安。承間泣日:陛下獨不念阿忠脫紫半臂易鬥麵為生日湯餅邪?帝憫然動容。阿忠,後呼其父仁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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