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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新職)

(2015-03-20 13:30:03) 下一個

我抬頭看了看邵王府上空的天。仲夏的黃昏,天朗氣清,惠風和暢。目色所及處雲卷雲舒,淡雅天色溫潤如洗,便如摻了瑪瑙末的薄胎汝官窯,於天青色中泛出幾許晴朗的碧色來。我轉頭望向庭中攀沿在架上的荼蘼,在落日下泛起晶瑩的金粉色光華。靜靜佇立良久,我收回視線,向邵王所在的書齋走去。

太子壽辰後幾日,我突然接到來自東宮的教旨,暫時調我入邵王府,代替府中首席女官賀婁氏。宰相唐休璟,同時也是東宮屬官,為他的兒子聘娶賀婁氏的養女為婦。賀婁氏為此向太子夫婦告假,回東宮三個月,籌辦昏禮。

"你的品階官銜仍保持原位,宮籍冊上也仍是禦侍。"三十多歲的東宮司則賀婁氏,不緊不慢的向我交待我以後的職責:"府中的禮儀參見,傳喚導引,和你在命婦院所做的差不多。府中雖然沒有女眷,但阿郎兩個嫡親妹妹,因自幼與阿郎特別親近,故常出入留宿於府中,邵王府內院有她們的寢閣。府中總管姓周,是原東宮的都監。有什麽事盡管與他商量。"

我略微驚訝,看她道:"司則呼邵王為郎?那我們豈不成了他的家奴?"

賀婁氏啞然失笑道:"我們本來就是他們家的家奴,你指望什麽?當年太宗朝時,舒王李元名進宮麵聖,他的保傅提醒他,見了太宗身邊的尚宮,宜拜之,因為尚宮乃品秩高者。舒王卻說,此我二哥家婢也,何用拜為?太宗聽後大喜道,此真我弟也!婉侍進了府,最好和大家一樣,自稱奴婢的好,不要顯的太特殊。"

我怔怔望她片刻,苦笑一聲道:"也罷。我自己不把自己當奴婢看就是了。"

她又遞過來一本小冊子:"這是阿郎的起居注。"我邊翻看邊問道:"需要每日上報太子妃麽?"

"不必。他閣中婢女,都是韋娘子親自選的。"她上下看我道:"就連婉侍,也是韋娘子指定的。"

我放下那本侍寢記錄,猶豫片刻,終是開口問道:"邵王已十八,為何遲遲未納元妃?我聽說臨淄王近日將要迎娶王妃。臨淄王比邵王小好幾歲呢。"

她微笑道:"你已經是第一百個問這問題的人了。"隨後她給出我一個意外的理由:"太子的兒子們,一個都沒有定婚。東突厥多次表示,要太子的兒子娶他們家的公主為妻。為此宅家不欲太子的兒子早娶,想等下次突厥使者來朝時,讓他們隨便挑選。同樣原因,太子的女兒們,如今也才出降了兩個。國朝連番同吐蕃打仗,總也不勝,宅家很可能打算送個郡主入吐蕃和親,以免邊疆紛爭國土造難。"

"兒子為突厥留著,女兒為吐蕃留著。"我失笑。堂堂天朝,竟跌落到這等地步。我搖頭笑道:"文成公主入吐蕃,國朝有此先例。從未聽說過中國親王入外番和親的。"

"你怎麽和張柬之一樣?張柬之就是這麽對宅家說的,希望宅家不要送武延秀入東突厥,結果被一腳踢出了神都。"

"還有一層..."賀婁氏沉吟道:"若太子為明日君,那麽邵王便是後日君了。他的元妃,若無變數,異日當為國母。所以不可不慎。"

那日午後,我簡單收拾了隨身衣物,隨前來接引我的王府副使,進入邵王府邸後苑,拜見新主。

暖閣內,邵王正手把手引著妹妹永泰郡主,以飛白體書寫著"林風"二字。筆勢委婉含蓄,遒美健秀,深得二王精髓。寫畢,邵王對永泰笑道:"這兩個字,就當你在我府中書房的正匾,可好?"

抬頭瞬間,他已看到我立在閣中。我走上前,對他施禮下拜。他溫和看著我,微微笑道:"你來了。"

永泰郡主走到我身邊,欣然看我道:"阿娘派你來,真是太好了。"說完她指著閣中另兩名女子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兩名侍讀..."

我微笑打斷道:"郡主不必介紹了。這兩位我都認識。"言畢我與裴,楊相互斂袖見禮。那日的記憶,就融化在暮色昏沉的斜陽,和我們五個十幾歲少年的笑容裏。

今日已是我入府第五日了。進得府中,才知所有侍者均來自東宮,我是唯一一位出自內宮的。人地兩生,渺無頭緒,卻還要掌管府中禮儀交際大小一應事物。我暗暗歎口氣,孤立如此,要我如何管的了這許多人,許多事?

邵王閑閑依靠在幾案前,正手捧一卷《爾雅》,入神讀著。見我進來,他放下書卷,溫和吩咐道:"狄國老日前病故,宅家淒慟,命以國公之儀葬於白馬寺。孤王明日將去探喪吊祭,煩請婉侍安排路奠吊唁事宜。"

我低首稱是。再次抬頭望他時,目光卻被他右臂上一黑點鎖住。我疑惑走近他,赫然發現那竟是一條蜈蚣。發覺我變色,他亦向自己的右側看去。那條蜈蚣正蜿蜒向他肩上爬去。他微微皺了下眉,伸手將那蜈蚣彈起,那蜈蚣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到門外。我疑惑自語道:"阿郎才剛回府換的常服,如何會有小蟲在內..."邵王笑了笑,輕描淡寫道:"沒什麽,隻不過是個飛蟲。偶然飛到我身上的。"

我知他有意隱瞞。邵王生性寬和,待人厚澤。他是不想我追究婢女的責任。自他出閣單獨居住以來,從未深責過府中任何一位侍者。也因此府中下人們越來越肆無忌憚。

退出書齋,就聽見西廊下兩名婢女在大聲說笑。

那穿綠的婢女笑的頗為放蕩,好一會才安靜下來,伸手擰那穿紅的婢女道:"小妮子春心蕩漾了嘛!前日你給阿郎奉茶,故意把茶潑在人家手上,不就是想摸摸..."

我皺皺眉,停住了腳步,向她們走去。

"才剛是你服侍阿郎換洗的吧。"我正色問那穿綠的婢女:"襴衫上竟有一條爬蟲!你也太疏忽大意了。阿郎若被蟲傷到,你如何交代?"

她看了我一眼,懶洋洋站起身堆笑道:"婉侍提醒的是。奴家下次多留個心,"她斜眼瞥我道:"免的讓外人說三道四。"

行動間她身上一股濃鬱脂粉香撲麵而來,其間夾雜著低廉的生麝香味。我盯著她那張大白臉,搖搖頭道:"你用的這個麵藥過於香馥,阿郎跟前服侍,妝不宜過重,以免引起阿郎的不適。另外麝香應與龍腦相配,蒸過後方能入藥。"我想了想,又道:"其實,麵藥口脂之類實在不宜多用,其中含有鉛粉水銀之物會加速皮膚老化。何必為那一時的光鮮,損害以後的容顏呢?"

她聽後上下打量著我,竟咯咯笑了起來:"我們如何比的婉侍?婉侍從來是粉黛不施,翠羽不著。鎮日素麵朝天,青衫黑帽,卻還能天天引得阿郎招喚。婉侍麗質天成,這張臉是施朱則赤,施粉又太白。"她頗無禮數的目光直辣辣落在我臉上:"婉侍倒是教教奴,怎樣才能擁有這麽好的顏色?真個是粉中帶紅..."

我知她是在惡意奚落嘲笑。比起宮中美人,我缺乏一身脂如凝雪的皮膚。我的膚色略帶些象牙黃,按此時審美標準,當屬缺憾。我尚在考慮如何應對,卻聽身後一個略帶幾分慵懶的女聲響起:"想知道麽?我來教你。"

是安樂郡主。永泰郡主亦隨後而來。那兩個婢女總算站直了身,略微施了禮。

安樂倒也不在意她們的怠慢,接著開口笑道:"崔婉侍原是司飾司頂尖內人,你們若能得她的真傳,那才是祖上蔭德,澤被到你們身上!"

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異樣。如金葉相沾,並不清脆卻悅耳沙質,仿佛美人春睡初醒,猶帶倦意。不知是不是也到換聲期了。那雙含水上翹的單鳳眼,懶懶地瞟向那婢女:"我有個簡便法子,保準你用了以後是麵如芙蓉,色如春曉。每天早晨,我叫周都監拉你到院內,批頰二十下,連著一個月。若效果不好,就再加十下。"她笑了起來:"想不想試試?"

那穿綠的婢女挑眉道:"奴婢可是阿郎屋裏的人..."

"那好,我讓你看看,你這屋裏人在阿兄眼裏,值得幾文錢。"回頭命她的侍女道:"你去告訴邵王,他的丫頭忤逆了我,問他怎麽辦。"

片刻就見那小侍女傳下邵王的話:"但憑郡主處置。"

二婢見狀慌忙跪下,懇求安樂郡主饒恕。郡主笑著指我道:"你們該去求求崔婉侍,你們得罪的是她,不是我!"

我悵然望著對我叩首的二婢女,歎口氣讓她們退下了。

安樂郡主看她們飛離的身影,回過頭恨恨對我道:"你就這樣輕易放過她麽?她不過一個平頭奴子,阿兄招她陪寢過兩次,就以為自己上天了!婉侍七品女官,竟連一個丫頭都挾治不了!還要受她們的醃臢氣!"

我的臉紅了一下,歎氣道:"臣原就是個普通宮人,從未管過什麽人的。韋娘子真是選錯了人。"

"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受了氣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我苦澀地笑了一下,淡淡道:"其實,也不是沒有還手之力。以前也曾與人打過架,還動過手呢!"我歎氣道:"隻是我的力氣,不想用在她身上罷了。別看她張牙舞爪,終不過一個命運不在自己手中的弱女子罷了。"

"你可憐她,她得了勢可一點都不可憐你呢!"

我望著她淡淡說道:"別人如何對我,是他們的事;我如何對別人,是我的事。"

一直沉默旁觀的李仙蕙,此時淡笑著開了口:"婉侍念了太多的書,終是被書所害了。還以為人人都那麽容易感化,遠人不服,就自己修文德以來之。"

我怔然笑道:"那倒也不是,我非聖賢,是不指望她們能被我感化的。我不願陷入與她們的爭端中去,我不屑做無謂的口舌之爭。"

李仙蕙噗哧笑道:"所以我說你被書害了。或者說,是被所受的教養束縛住了。若你沒念過書,便可如市井小人般毫無底線,罵街撒潑,想怎樣就怎樣。雖失了身份,倒底解氣。如今這般高傲涵養,懂得的歎你莊重遲鈍,不懂的笑你迂腐軟弱。維護某種高貴風度,原也不錯,但如果這種堅持令自身憋悶不已,固守這種堅持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我抬頭看她道:"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隨便丟棄我所堅持的東西。我自己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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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說唐人的稱呼。奴仆稱呼男主人為郎。年少的為郎君。女主人為娘子,年少的叫小娘子。例如楊貴妃在宮中被身邊宦官宮女稱為楊娘子,或是太真娘子。

殿下:唐代與以前朝代不同,隻有三個人能被呼做殿下,太子,皇後,皇太後。諸王被呼為大王。據說當時的發音就是大(音:代)王。

寡人: 太子諸王有時自稱為“寡人”, 例《隋唐嘉話》卷上有記載太宗為秦王時與鄂國公尉遲敬德的對話,秦王說:“寡人持弓箭,公把長槍相副,雖百萬眾亦無奈我何”,另《舊唐書•永王璘傳》中永王說:“寡人上皇天屬,皇帝友於”;

諸王及國公有時會自稱為“孤”。這個字由漢代起為公侯自稱,一直延用到明代。萬曆首輔張居正寫給戚繼光的信,就自稱孤,因他當時是國公。

在唐代,隻有宰相才被稱為“相公”;中書省和門下省的官員相互之間稱為“閣老”;刺使被尊稱為“使君”;縣令的尊稱為“明府”;至於縣丞等則被稱為“少府”。而他們都常被尊稱為“明公”。

從唐代稱呼可以看出,那時人與人的關係比後來的明清平等的多。男人自稱某(今天京劇裏的花臉仍這麽自稱)。大將郭子儀,皇帝親家公,對給他家修牆的工人講話時,自稱為“某”,而工人回話也自稱為“某”。女子一般自稱"兒","奴"。皇帝家族成員也如此。皇帝子女當麵稱呼父母同民間一樣:爺娘。祖父為翁,祖母為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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