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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鶴鼎)

(2015-03-20 13:17:31) 下一個

端午節後,宮中上下整齊換裝,由錦緞換了薄紗。宮人們額繪蕊黃,鬢貼金蟬,飄逸長紗裙垂墜於地,如仙人下凡,嫋嫋依依穿梭於上陽宮浴日樓和麗景台之間,為太子壽辰忙碌著。

皇帝與儲君的生日,照例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均要上賀表。大部分表章都是代寫的。通常是一個衙署找一位,代所有本署同僚上一賀表。親王郡王們由其侍讀代寫,郡主命婦們由我們女官代寫。我幾天前曾見到太平公主,她隨口要我替她寫一份。

這些賀表均有固定格式,為典型的四六駢體文。我用筆舔墨,沉思片刻,開始提筆書寫:"妾李氏言:妾聞惟神降福,欣承鶴駕之隆;惟德洞冥,願奉千秋之慶。殿下二氣合神,九龍浴聖。妾捧鮮庖之膳,進饌玉之羞。殿下骨肉之愛,天至而溟深;敦敘之風,日隆而月厚。伏願殿下凝神保和,頤情增壽。嘉木四方平春,露草三旬候月。風傳率土之慶,日表繼天之祥。殊祥踵至,寶算無疆。妾手舞足蹈,倍百常情,謹詣朝堂奉表陳賀。"


浴日樓內,宮人們正在準備著晚間的壽宴。我帶著寫好的賀表,來到樓後庭院等待公主。

臨淄王李隆基獨自在庭中。五月天日暮風遲,我舉目望向庭中初夏的牡丹,雖芳華盛極,卻已開到了荼蘼。芭蕉樹旁碧紗櫥一側,圍著一架輕巧藤榻,榻上一座遮風用的尺素小畫屏,高不過尺餘,金箔為飾,玲瓏得緊。李隆基斜靠在榻上,正百無聊賴地擺弄那素屏。顯然他是來早了。

加了冠的臨淄王,看起來已象個成人。七梁高山冠,巍峨聳立,更顯的他身量頎長,英武健碩。

此時一名小內侍自園中走過。這小內侍手捧托盤,盤中是幾把半紅半青皮的荔枝,一看就是剛送入宮的,還帶著新鮮枝葉。這稀罕之物引起了李隆基的注意。招手叫那內侍過來。等他走近,我欣然發現,這不是馬場上偶遇的馮元一麽?我剛要開口詢問他如何調入了內廷,卻聽那李隆基先開口問道:"這是何物?新奇的很。"

馮元一恭身笑道:"這是嶺南剛采下的荔枝,是用快馬加急送入神都的。臣要將它們送入殿中後廚,剝掉外皮後,方可呈於宴中。大王既好奇,不妨現在就嚐個鮮吧。"

說完將盤放下,剝好一顆後,送到李隆基麵前。李隆基接過,頗為孩子氣地一翻手向嘴中投射進去,大嚼起來。

我與馮元一異口同聲叫道:"當心有核!"

晚了。李隆基已被咯的直皺起眉,吐出已被咬裂的果核,瞪它道:"什麽勞什果子,這麽麻煩!"他抬眼笑問馮元一道:"你怎知它有核?是不是早偷吃過了?"

元一哭笑不得道:"臣不必偷吃。臣生於嶺南,自幼吃慣了荔枝。"

李隆基又轉頭問我道:"那你呢?怎麽知道它有核的?也是嶺南人?"

我亦掩口笑道:"臣不僅知道它有核,"我望著他吐出的小核以及那紅一顆綠一顆的果盤,強忍住笑道:"臣還知道,這種果子還有一個很特別的名字,名為妃子笑。"

他皺眉道:"哼!定是哪個整日混浪於後宮的昏君,效仿幽王烽火戲諸侯,想方設法大老遠弄來這玩意,隻為博嬪妃一笑。"他瞥著元一道:"才剛你剝果皮時候,怎的不連核一並除去?這般拙鈍,合該在馬毬場呆一輩子!"

馮元一驚道:"大王曾在馬毬場見過臣麽?"

李隆基雙目在他臉上一轉,笑道:"有一次你們幾個小黃門閑的無聊,在那裏偷騎我們的馬,可有此事?"他淡淡笑著:"後來還不過癮,竟連我們的弓箭都拿來玩了。"

馮元一聞言立即跪下,李隆基笑著擺首道:"你不必害怕。橫豎我不告訴別人就是了。一群小黃門中,隻你一人弓馬嫻熟,勇猛過人,故記住了你的樣子。你可是武將之後?你叫什麽?"

馮元一臉色變的有些淒涼,勉強笑道:"臣原姓馮,曾祖諱盎。十歲時全族坐連嶺南流人謀逆案。臣被淨身沒入宮掖。上月內侍省督監高延福收了臣做假子。改名力士,調入內廷。"

我驚訝望著眼前這即將名載史冊的太監。瘦小單薄的身影跪在李隆基麵前,暗暗發著抖。李隆基點頭笑道:"難怪。原來是嶺南王越國公馮盎之後。"

這時我遠遠望見太平公主和幾名侍女向這邊走來。我快步走上前,將手中賀章遞給了她。公主並未展開,微笑對我道:"隨我一同進去,給太子祝壽罷。"


我們進入正殿偏閣時,李顯正雙臂平展由幾名宮人服侍他更衣。相王李旦比我們早一步進入,此時對著李顯,折身稽首,雙手加額,恭敬拜道:"臣相王旦..."

早被李顯打斷:"快起來吧旭輪!又無旁人在側,何必多禮,生分了許多。"

李旦遂呈現出一個淡淡的恬然之色,略帶靦腆的叫了聲:"阿兄。"又轉麵,對太子身旁的韋娘子恭身一拜:"阿嫂。"

太平公主見狀亦不拘禮節,歪頭笑著對太子顯道:"小妹給壽星見禮了。"然後遞上賀表。太子看完後遞給了韋娘子。韋娘子邊看邊問道:"這是誰代你寫的?"

公主指我道:"是她。"

這時我走近太子,恭身拜倒,叩首祝福他道:"臣祝殿下慶衍軒疇,至德延年。"

卻聽太子妃對我笑道:"我認得你的。你是命婦院的崔婉侍。"轉麵對太子道:"可惜了。東宮文學祭酒已經選了兩名女孩子,做仙蕙和裹兒的侍讀。不然我倒是想讓崔婉侍去陪她們讀書呢。"

太子麵帶微笑看了我一眼,麵向太子妃問道:"選了哪兩個女子做侍讀?"

"一個是弘農華陰楊氏,左千牛將軍楊知慶的女兒,年十七;另一個就是裴小娘子,殿下見過的,國子監丞裴粹的女兒,也是十七歲。"

太子側頭思索著:"楊知慶?可是榮國夫人的..."

太子妃淡淡笑著:"是。是宅家母親楊老夫人的侄孫。說起來,這位楊小娘子,和殿下還有那麽點血親關係呢。如今這位小娘子在郊社署做齋娘,殿下沒準見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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