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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陽白發人 (仙韶)

(2015-03-19 11:56:57) 下一個

晚間的家宴,聚集了李武兩家五十多位家庭成員,另有皇帝特邀的好幾名重臣及內眷。尚儀局尚食局安排好各位座次,我們帶領郡主國公夫人們依此入內,一應參拜行禮後領各位入坐。她們就餐時我們還要陪侍於側,提醒場合上該說的祝辭,各種禮節是否到位。

皇帝微笑著坐在上首,二張環坐於她身邊。她看著滿殿的男男女女嬉樂喧笑,目中流露出一絲孤寂之意。

我坐在太平公主與相王孺人豆盧氏後側,離皇帝很近。此時隱隱聽皇帝對身邊的張易之歎氣道:"一晃,又是七八年光景了。"

張易之眨眨眼,片刻後反應出,七八年前,應是女皇帝七十大壽。張易之微笑道:"臣雖未經曆過,可想而知當時也是象現在一樣熱鬧。賓朋滿坐,子孫成行,山呼萬壽無疆。"

女皇悵然笑道:"時間快的象一把刀。那時我記得成器吹了一曲《安公子》,鴉奴還男扮女裝,跳了一段《長命女》。最小的隆範還戴著麵具,舞了一段《蘭陵王》。如今你看看,他們都長這麽大了。我怎能不老呢?"

另一側的張昌宗聞聲往皇帝身上靠了靠,低聲嬌笑道:"陛下說哪裏話。陛下忘了麽,昨夜還與臣被翻紅浪,搞了一宿竟不讓臣休憩片刻,"他拉著皇帝的手撒嬌道:"臣現在身上還好疼呢!"

張易之接口道:"陛下切莫自尋煩惱。如今有臣給您煉製進獻丹藥,您還憂愁什麽?陛下近日又生重眉,又落齒再生,有了臣與六弟的秘藥,陛下必定長生不老,縱橫萬世。"

皇帝生重眉,成八字,百官皆上賀表。我看著皇帝左擁右抱,輕顰淺笑,貪婪地吸著少年們的日月精華,啞然失笑。慢說是又生出了眉毛,她就是生出了胡子,我也不覺得有什麽奇怪。

多飲了幾杯的張昌宗雙頰粉紅如三春的桃花,柔弱無力地斜靠在皇帝身上,眼波嬌媚,吹氣如蘭,送到皇帝耳邊的細語象和風一樣晴絲嫋嫋:"陛下何必惦記孫輩的曲子?臣如今也在苦練吹蕭,陛下想不想聽聽?雖比不上五郎,也差不了許多。"

他轉身接過身後宦者早就備好的豎笛,端坐片刻,找好音孔,悠揚吹出一段曲調來。

若他的身份不是女皇帝的男妾,眼前這景象真稱的上是賞心悅目。幾縷黑亮發絲散落在額前,被晚風輕拂著,微微飄過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光潔如玉的手指從容起伏,一身月白襴衫隨風陣陣舞動。隻是他的豎笛吹的實在是不怎麽地。連我這個不通之人,都能聽出他走調了。

卻聽座中傳來一聲喝彩:"你們看,你們看,六郎可是周靈王太子晉的化身?"

眾人聞聲望去。那是梁王武三思,眼冒紅光,堆著一臉媚笑,輕輕拂掌喝道:"太象了,太象了!《列仙傳》上曾記載,周靈王太子晉好吹笙作鳳凰鳴,遊伊洛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在緱氏山之巔駕鶴升仙。六郎此刻飄飄若仙的樣子,一定是王子晉後身輪回,重降凡間!"仿佛他親眼見過王子晉一樣。

武三思興奮異常,眉飛色舞麵向皇帝道:"臣請宅家於緱氏山立王子晉廟,臣等詞人才子為詩以詠六郎。王子晉羽化成仙,宅家若能為他立廟樹碑,定能象他一樣,得道升仙,永保長生!"

說的皇帝眉開眼笑,立命左右如梁王所請,又命內府打造一隻木鶴:"卿既是王子晉後身,當披羽衣,吹長簫,騎木鶴,奏樂於庭!"她無限愛慕地撫摸著張昌宗豔若桃花的兩腮。

太平公主硬著頭皮聽完曲子,冷冷看著他們,眉間掠過一絲惱怒,麵向皇帝毫不客氣道:"昌宗的笛子,還是阿娘留著私下單獨享用的好。如此賓客滿棚,還是該讓成器吹上一曲,女兒也好飽飽耳福。不然還道是我家沒人才了呢。"言罷麵向眾人,找尋片刻後喃喃自語道:"成器呢?"一轉身,對我吩咐道:"你去亭外找找。"

露菊亭外,新月初升。月光柔柔灑入碧池,片片粼波微點。水中曲廊上,兩位峨冠男子臨風而立。我向他們走去。走到離他們幾步遠時,聽到其中一位輕聲道:"皇城之內,宮室光明,闕庭神麗,奢不可逾,儉不能侈。外則因原野以作苑,填流泉而為沼,發蘋藻以潛魚,豐圃草以毓獸,製同乎梁鄒,誼合乎靈囿。大哥,自我還闕,才知東都圖書之淵博,道德之富庶,館禦列仙,非紋辭華藻所能涵蓋也。"

他身邊的男子一襲梅色廣袖春衫,皎潔月色襯出他眉目俊秀如細筆雕成,晚風徐徐褰動他衣袂飄飄,揚手間一抹瑞龍腦蘭芷清芬,微笑時不經意流露出的寧靜淡泊,讓他如同他父親一樣,令人心生暖意,如沐春風。

他低頭嫻雅微笑:"賢弟去京一別十數載。別時長安霜明月,還時洛陽沈珠淵。賢弟怕是不記得西京的珊瑚碧樹,冠蓋如雲了。你離去前日,尚與我在後宮掖庭椒房間嬉戲奔跑,那時節還不知道..."

他不再說下去。我上前對著他們的背影斂衽行禮,開口喚道:"大王。"

二人同時回頭。梅紅色與櫻草色的身影疊映水中,二人挺拔的身姿如一幅美好的遊春圖,生動展現在我眼裏。

我麵向那梅色身影道:"請壽春郡王入內為陛下獻上一曲助興。"

李成器聞言走入露菊亭,對皇帝深深一拜道:"臣的橫吹近日音色有些晦暗,故未帶及身上。臣今日攜來一支尺八,可供陛下娛聽。"

皇帝點頭笑道:"尺八音色婉轉悠揚,幽咽清越,更勝笛子一籌。若有箜篌相配,則為上清之樂,仙韶之音。"她轉頭麵向張易之道:"前幾日我忽聽書畫院內傳來一段箜篌之聲。卿可知那是誰的箜篌?我聽那箜篌演繹的甚是清貴飄逸,可是教坊司的女子麽?"

張易之慵懶瞥著李成器,抿嘴對皇帝笑道:"宅家品位果然獨到!演奏那箜篌的並非一般教坊樂伎,是內府書畫院新來的一位小娘子,出自詩書世家,故其演奏頗帶清貴之氣。"

於是皇帝宣那書院娘子入內,與李成器配合演繹。

稍後時分,我看見早晨偶遇的那位女子,懷抱一架黑漆鏤花飾紋七弦長形箜篌,翩然入殿,款款下拜:"妾書畫院修書裴氏拜見陛下。陛下萬萬年。"

那張易之含笑介紹道:"這是國子監丞裴粹的女公子。上月以隸書第一的成績,入選書院。"

皇帝打量了她片刻,溫和吩咐道:"你們合奏一曲,不拘什麽,奏來便是。"

裴氏與李成器移步到殿中一角,低聲商議了幾句,再各自回到中央。裴小娘子遂跽於坐席,將箜篌一端至於腿上,另一端貼於地麵,左手置於品柱,右手執撥片,斂眉沉思準備擘弦。片刻後,隻見皓雪素腕微微輕顫,接連一串如璧環相擊,清屏流水的樂音響起,聽來竟是巴峽夜雨,仿若雲外天聲。

一段前奏行雲流去,李成器從容提氣,輕啟丹唇對向歌口,另一脈如被秋風拂起泠水的悅耳旋律隨之嫋嫋浮升於空中,像空穀深處逸出的淡淡一縷幽蘭,那樂音仿佛清晨幽篁山中一片杜若,寧和舒緩,淒楚動人,又好似杜鵑啼淚,怨聲續斷,動人心弦。

待到二人合奏時,宴中人已不知自身何處,那臥箜篌與尺八交織送來,令我們恍惚中似已升仙。雲香縹緲間芙蓉泣露,石泉雨秋中冷月幽光。奏樂的兩人美如謫仙,一個通身清素宛若楊柳;一個身姿窈窕遠黛青山。

一曲完畢,皇帝微笑著命身邊內侍取禦用團茶餅賜與他們。兩位少男少女齊齊上前拜謝。太平公主笑問道:"方才一曲,可是教坊司常演奏的《青玉案》?"李成器點頭稱是。公主笑道:"尋常曲調經你二人之手,便成了人間仙韶,杳杳不絕。"言畢回頭對我吩咐道:"你領裴娘子下去吧。好生照看著。"

我點頭,起身帶裴娘子走出亭外,恭身對她道:"宮門應已下鑰,裴娘子..."她笑盈盈打斷我道:"叫我信貞吧。我名潔,字信貞。"

我微笑點頭道:"好。你今晚怕是要留宿宮中了。一般夜宴後通常會留客人宿於內宮書院。我領你去吧。"

她搖頭道:"不必了。有內侍領我去就行了。這次定不會迷路。婉侍請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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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出現的兩種樂器均已在中國失傳。一個被日本人承繼下來,現在是日本民樂演奏裏必不可少的樂器。一個幾經改進成為朝鮮人的民族樂器。

尺八:外形比簫短粗,音色比簫蒼涼。聽過日本民族音樂的都知道,那種嗚咽似哭的聲音就是尺八。尺八是中國人發明的最古老樂器之一。因長度為一尺八寸而得名。唐代鼎盛,明代失傳。現保存於日本正蒼院最古老的尺八是宋代傳過去的。

這張圖裏,左一為橫吹,就是笛子,因唐代笛和簫都叫笛子,所以分別叫橫吹和豎吹(豎笛)。右二是唐人稱的簫,即現代排簫。左二為豎箜篌。外來樂器,波斯人發明,傳到東方叫箜篌,傳到西方演變為後來的豎琴。左四就是尺八。





臥箜篌。不是上麵的豎箜篌。二者發音方法和演奏方法都有本質不同。唐代鼎盛,宋代失傳。形狀象瑟,但是有品。瑟沒有品。彈時一手按品,另一手用撥片撥弦。這是敦煌壁畫上的臥箜篌。



臥箜篌傭。



現代朝鮮的玄琴。



臥彈有品拄的樂器歐洲也有。挪威長扁琴 langelei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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